冷月皎洁2019-03-08 08:15:02

老家的房子要被拆迁。

想着那个装着我整个童年的小院儿很快就不复存在了,心里不免有点儿失落。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去的谁也挡不住。以后,就只能在梦里和它亲近了。

老宅是父母当年倾其所有盖的。院子不大, 不过造得雅致。大门仿照四合院开在了东南角。两个门柱脚上各立着一个扁圆的石鼓,上面雕着花儿。 小时候经常会坐在上面玩儿。 不过坐久了屁股咯得疼。 进了大门是一小段儿门廊。 夏天打开街门,门廊里就过穿堂风,  凉爽得不得了。那时候没有空调。 最热的几天,裹着小脚的奶奶就叫我这个小孙女给她搬个小板凳在门廊里。 她戴着一副老花镜,干瘪的手指上套着顶针坐在那做针线。奶奶是十里八乡少有的高寿,村里人从街上过,看到她,都亲热地打招呼。"您做活儿呢?“ ”吃了饭没有?“ 奶奶耳背, 听不清的时候就堆起满脸皱纹,慈眉善目地冲人家笑。

门廊正对面竖着一堵影背,它紧挨着东院墙,把小院的私密 封在街上的视线以外。 影背骑在灰砖底座上,为了美观,顶上还加了墙帽。它正面抹着粉白的石灰,四周镶着长方形的装饰线。 估计当初曾计划在上面画点儿梅兰竹菊什么的。 不过日子长了, 人也没了心劲儿,一直就空着。倒是雨水很耐心地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淡黄的印子。  影背不是很高,还没完全走进院子,你就可以看见被它挡在身后的石榴树恣意地伸展着枝条,绿莹莹地探过头来。 四五月份,石榴花开,墙头上挂满了娇艳欲滴的红石榴花。那花美得醉人。颜色丹赤如血, 花瓣层层叠叠,像芭蕾舞演员的纱裙。 白墙,绿叶,红花,小院儿演绎着它自己的“红杏出墙”。

绕过影背,走进院子, 正面是坐北朝南三间房。中间是堂屋,一张一通到顶的山水画挂在正中的墙上,左右两边是一幅对联。忘了写的是什么。无外乎“寿比南山不老松”之类的。  画前面 摆了一张长长的条几,上面立着一对儿彩绘大瓷瓶。 瓷瓶里插着几只孔雀羽毛。 条几前面是一张硕大的八仙桌,两侧各一张太师椅。我当时年纪小, 觉得太师椅特别高,每次都 要挺费劲地挣扎半天才能爬上去。这些酱紫色的家具都是摆设,硬梆梆地透着旧时礼教的威严。

 

堂屋两侧有门儿, 通左右两边的卧室。按老规矩,这三间房的进深都该一样。可是当年盖的时候, 爸爸别出新裁,让中堂和右边的卧室收进去一米半。 由于屋顶还是一样宽,所以这两间前面就形成了一个前门廊,我们老家话叫 “前台儿”。这个设计是爸爸当年的得意之作,在老家造房史上创了先河。房子刚刚盖好的时候, 引得四邻八舍来参观,都啧啧称赞说漂亮。

前台儿前面种了一大株郁郁葱葱的紫丁香。五月左右, 油亮的叶子缝隙里就热热闹闹地挤出一簇又一簇的紫丁香花。细看每一朵花,都像一个娇小的喇叭。它模样稀松平常,香气却浓郁袭人。 那是一种很野蛮, 很甜腻的味道,不由分说地充斥着整个院子,熏得人昏昏欲睡。 这个季节的傍晚,爸爸常会在前台儿上摆个小桌, 泡壶茶, 揪一把丁香花在茶里,慢慢的喝。春末,不冷不热的天气,他在院子里,惬意地坐着,闻着空气里的花香,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喝着香茶。

小院里的南墙跟儿有几根翠竹。是爸爸附庸风雅种的。竹子疯长,根在地下乱窜,拱着院墙的地基。奶奶总说要把它砍了,不过爸爸不许。他是个爱美的人。

靠小院西墙,有一间厢房, 是奶奶的卧室兼厨房。屋子南边砌着老式的土炕。 冬天的时候,土炕烧得暖暖的。 躺在上面特别舒服。 土炕前面是个砖垒的炉台。奶奶平时就在这里给一家人做饭。 西屋的南墙临着街, 所以只在靠近屋顶的高处开了两扇扁扁的窄窗。 正午的时候, 光柱从窗户外面射进来, 正照在炉台上。 空气里细细碎碎的尘埃在阳光里起起伏伏地跳跃飞舞, 清晰可见。 煮饭的时候,锅盖掀起来的瞬间, 袅袅的蒸汽和着阳光升腾而起,弥漫着满满的烟火气。

西屋炕边,临着院子的东墙上,开了一大扇窗。 寒冬的早上拉开窗帘,会惊喜地发现窗玻璃在一夜之间结满了冰花。 我这时候,总是懒洋洋地趴在暖暖的被窝里,歪着脑袋,盯着冰花左看右看。它们有的像松树, 有的像牡丹, 有的像海藻,有的像远山…   初升的太阳在窗外闪烁跳跃,给这些大自然美轮美奂的杰作染上金黄的色彩。我不由得就云游到一个奇幻世界里,痴痴地忘了周围的存在。直到奶奶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吃早饭。

西屋窗外, 长着一棵硕大的梧桐树。树干很粗,小小的我根本抱不拢。 就这样,我当时还常常自不量力地想爬上去。夏天梧桐树枝繁叶茂,给小院儿撑起一大片阴凉。梧桐树的叶子可以长很大,叶子上面有一层绒绒的毛。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会揪了叶子,当小伞顶在头上玩儿。按说,梧桐树本该招凤凰的。 可是我们家的不招凤凰,倒是招一种肥嘟嘟的绿虫子,它们大的可以长到十公分左右长,粗细有如女人的食指。所以老家人给起了个雄壮的名字叫 “涨牛虫“。 它们身体多节, 每节都生一对儿肉墩墩的足。爬起来一拱一拱的,还有一条一公分左右的细尾巴拖在身后。 它们沙沙地吃着梧桐叶子,然后给小院儿的地面空降一粒一粒黑黑的粪便。虽然涨牛虫个头憨大, 不过我从小见惯了,并不害怕。 还时不时把它捉来当玩具玩儿。我让它在自己手臂上爬来爬去。还揪着它的小尾巴,让它倒挂着,看它在我的手里上下左右扭摆着肥胖的身体挣扎。记得有一年夏天,一家人在树下摆个小桌吃晚饭,有一只虫没在梧桐叶上站稳, 从天而降,直直地掉到奶奶的粥碗里,溅了一桌子的米汤。 惹得全家好一阵笑。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爸爸工作调动。我们举家迁到了遥远的外地。从那时候起,我就再没回去过。直到几年前, 我忙里偷闲,陪念旧的爸爸回了一趟老家。 推开破旧斑驳的街门,我终于又回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小院。梧桐树砍了,只留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树墩。南墙跟儿原来种竹子的地方, 起了一间丑陋矮小的厨房。 前台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杂物… 面目全非的小院如一个暮年的老人,完全没了当年的神采。我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这里旧日的绿叶,花香,四季,还有袅袅的炊烟和我懵懂的童年,渐渐在我眼前模糊了。。。

 

 

 

一只特立独行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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