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兰丫2019-03-22 14:50:07

    (四.)雅典即景

 

    雅典的早晨,太阳有情有义不爽约。

 

    走出酒店不远,就看见宪法广场上抗议示威的人群,他们打出一条横幅:“Greece is not for sale!” (“希腊不出售)不知道他们具体在抗议些什么,但确实看见车站,和大街的广告牌上赫然用英文和中文写着:投资二十五万(欧元),三代移民希腊,成功进入欧洲!大大小小的房屋中介都有中英文宣传资料,指导购房移民事宜。不知道是否有很多同胞确实在希腊买了房子,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地大肆宣传,好像希腊的房子专门是为了让中国人来移民才建的。雅典、希腊,欧洲乃至世界现代民主与文明的发祥地,而今已经潦倒到了卖房子卖地的程度,不禁让人心酸。

    

    太阳无暇顾及凡间人情冷暖,它只管普照大地,并把慵懒的雅典从周末的沉睡中唤醒。上午十一点,无名英雄纪念碑前,总统卫队换岗仪式准时在军乐声中开始。卫队的小伙子个个高大挺拔,英俊潇洒,是特别经过挑选的。他们高抬腿,落下右脚的时候还要像骏马奔跑之前一样在地上踢踏两次,手臂挥过头顶,动作夸张而精准,从未在世界任何其它的地方看见如此具有表演性和戏剧性的仪仗。

    

    早已在广场上等待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在我旁边,一对雅典的年轻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前来观礼,听见他们低声跟小朋友们耳语,大约是叮嘱他们要安静。欧洲人对孩子的教育,从在公共场所要遵守规矩开始,教养是要从孩提时开始培养的,有教养才有尊严。等待观礼的人群很自然地排成四排,前面的两排很贴心地坐下,让后面的人能够看得更方便,大家都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十点多的太阳已经晒的皮肤有了疼痛的感觉。就在此时,有两名游客从老远的地方欢呼着跑过来,挤过后面站着的两排, 跨过前面坐着的两排,在所有人的前面,他们两个单独坐了一排。观礼的人由四排变成五排,第一排只有他们二人,而他们竟然是……

 

    总统卫队有他们特殊的名字—Evzones。平素是两个卫兵在这里站岗,每小时轮岗一次,每岗两人,还有一位帮助整理仪容的领队。在这一个小时里,他们每十五分钟可以变换一下站姿,其它的时间全部绝对静立,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平日里他们头戴红帽,身着冬季蓝色、夏季棕色的斗牛士制服,白色瘦腿马裤,膝盖上绑着黑绒腿带,脚上的红色大皮鞋每只有三公斤重,是标准的马其顿武士装扮。

 

    今天是星期天,按惯例,在星期天和盛大节日,卫兵们换成袖子肥大的白色百褶裙上装,下身与平日相同,身披绣有复杂金色图案的黑色披肩式背心,裙子的样式类似于苏格兰男子的裙子,百褶裙共有四百条皱褶,喻示着他们被奥斯曼人统治了四百年,喻示着不忘国耻。卫兵身上蓝、白两色丝带,是希腊国旗的象征;腰间束有很宽的皮带,佩长枪。这样的装束有历史的渊源:在反抗奥斯曼帝国统治的独立战争中,有两队勇猛的勇士 Kleftes Armatoloi,他们威武神勇,是希腊的民族英雄。希腊再次独立后,为了纪念英雄,就把他们的服饰定为总统卫士的制服。

    

    在四百年对抗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统治过程中,希腊人多次起义,多次遭到镇压。1821年,当希腊海军在爱琴海夺取胜利的当口,希腊起义者派系之间发生纠纷,导致内战,再次失去起义成功的机会。一个内讧的民族,面对强敌,再悠久的文明也无济于事。1828年英、法、俄三国进行干预和斡旋,历经五年,最终在1832年签署君士坦丁堡条约,希腊才又成为独立的国家,然而从此失去包括君士坦丁堡(现在的伊斯坦布尔)在内的大部分国土。更加让希腊人感到沮丧的是,在此之前一直被希腊人垄断的金融市场逐渐被犹太人取代,希腊的繁荣和辉煌历史从此一去不再复返。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是希腊和土耳其两国的世仇,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开的。

    

    离开广场和卫兵,转向索菲亚大街,一路北上。通往Lykavittos的山路和去往卫城的路有些相似,不过更陡峭些,有些地方给人直上直下的感觉,照样是每攀爬上一段台阶,就有一条小路横在面前。这里的小路两旁是公寓住宅,高高的建在陡壁上,看了让人心惊肉跳的。看见这些房子,就想到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那些建在水边的吊脚楼;还想到陕北,那些从山体里打造出来的窑洞。总而言之,我的脑袋就爱这样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好在想在心里,不曾被人看见。现在写在这里了,看去的人要笑就笑吧,如果有人笑了,也是我的幸福。

 

    陡壁下面的小路,虽然小,但还可以单向通车。路的两旁长满果实累累的橘子树,树下有落地的橘子,并没有人去捡,树上的也看不见有人去摘,雅典人对橘子大概从审美到味觉都产生了疲劳。

 

    于是又开始爬梯,到一条小路;再爬梯,再到一条小路,如此走到第三段的时候,眼前出现一条比较宽敞的路,正是卖鲜货的周末市场。按照我以往的习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见市场,无论买不买东西都要凑过去看个究竟:他们都吃些什么,有没有韭菜跟活鱼,茄子大蒜什么的都是多少钱一斤,样样都得看个清楚。要是能够和买菜的当地人攀谈几句,或者看他们彼此打招呼、聊天,就磨磨蹭蹭地在他们旁边逗留,随便地看着摊位上的货物,立着耳朵听当地人谈天都说些什么。可是今天已经在太阳下晒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此时又爬了好几段的山路和台阶,气喘吁吁地顾不得看热闹,只从市场旁边走过,看见有一位妇人买了好大一堆东西,放在购物小推车里,搬着推车准备从那一级级陡峭的台阶走到下一段的小路上去。荷瑞赶紧过去要帮忙,结果妇人笑了笑说:谢谢,不用了!我们每天这样都习惯了,反而是你如果帮我上上下下,一会而恐怕到不了山顶了!说着话,妇人搬着她的小车咚咚咚地下去了。

 

    又攀上一段台阶,到了更小的一条街,街角处有一间极小的店面,店里坐不下,就在店门旁矮窗前放了一张小桌,把矮窗的窗台当了座位,有两位老太太在那里喝着咖啡和小店的老板聊天。一会儿,一个老太太走了,接着又来了一位,那位还没走的就请她坐下来一起吃桌上的点心。此时,又有两个小孩子经过这里,老太太就招呼他们过来,递给每人一块看上去像巧克力华夫一样的饼干,两个孩子道了谢,高高兴兴地走远了。

 

    后来的那位老太太又进去店里买了些什么,作势也要拿出来些给那位慷慨的老太太吃,老太太让她收起来,她也没有再谦让就收起来了,然后接着和小店的老板聊天,叽叽呱呱地说了很多,我当然一句也没有听懂。但是,我知道他们有些是在说我的,因为她们的眼睛闪闪烁烁地要看我,又不好意思盯着看,发现我在看他们的时候就故意把眼睛看向别的地方,而别的地方又没什么好看,除了陡壁就是橘子树。看人,被人看,是一件极好玩的事情。

 

    爬上最后一道台阶,就到了缆车搭乘站。这里的对开缆车和去香港太平山的对开缆车是一样的原理,靠下山缆车的重力把上山的缆车拉上去。太平山上的景观和餐厅已经久违了,雅典的Lykavittos一定与香港截然不同。坐上缆车,在黑洞洞的隧道里,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上山、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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