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2019-04-01 13:39:51

热身之后,艺术体操的期末测评正式开始。小老太太打开了花名册,第一个被点名出场的就是高静怡。

一分钟的球操,除了几个要求必有的基本动作,剩下的都是没有什么难度的给分项,唯一一个加分项就是单手反托球向内中绕环,然后高空抛球,再空中跳跃接球。这个动作对于静静来说,早已练习得驾轻就熟。平时上课的时候,她还时不时被小老太太叫出来给大伙儿做示范。若不出什么失误的话,拿满分是没有问题的。

等到静静出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过小老太太抛过来的球。地面动作一气呵成,抛球入空,跳跃起来的一霎那间,静静感觉不好,还没等来得及做任何调整补救的动作,脚就挨到地面,腿软绵绵地支撑不住身体,手却下意识地去接球,右胳膊一下子蹭到了地上。

“啊——”站在周围观看的女生立刻发出了惊叫声。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胳膊处传来。静静艰难地坐了起来,翻过手臂一看,从手肘到腕关节处被蹭破了一大块皮,血珠顿时渗了出来,又汇聚成血流,顺着手臂滴落在粗糙的篮球场地上,溅出一朵朵色如珊瑚的小花。

“静静,你怎么啦?你没事吧!”刚才被吓呆了的素素和芳芳,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迈到静静的面前。素素托起静静的胳膊,又怕弄疼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切地望向小老太太。

小老太太也大惊失色。她拨开围拢的人群,蹲下来关切地问道:“高静怡,你没事吧?”

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是大脑更多的是被懊恼和沮丧占据,静静无力地摇了摇头。

“都愣着干什么?你,还有你,快扶她去医务室包扎啊!”小老太太站起身来,指挥着素素和芳芳,然后对其他同学命令道:“其他人归队,测评照常进行!”

“老师,我的成绩……”静静被扶起来,一瘸一拐地挪着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来问道。

“不算!等你好了,随时补考!”小老太太果真如别人评价的一样,她可以和学生开玩笑,甚至肆无忌惮到可以让学生摸她的屁股,但在成绩面前,从来都是不近人情。

委屈,疼痛,恼火,静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咬紧嘴唇,用求救的眼光望着素素。素素会意,急忙对小老太太说:“老师呀,她不是失误,是前段时间抗生素过敏,差点没了命。这落下的后遗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没听说过!你当我是夯子(傻子)啊?” 小老太太一点都没有给素素留情面,一着急连当地的方言都顺口溜了出来。

素素也急了:“真的呀,我没骗你。她也没休息,一直坚持上体操课,所以你不知道。”

“哦……”小老太太迟疑了一下:“去医务室补开一张证明,然后拿过来给我。如果是真的,就不用补考了。”

“好咧,谢谢老……师!”平时背地里叫惯了“小老太太”,素素一高兴,差点儿嘴巴一歪给就叫错了。

从医务室里包扎完出来,已经是午休的时间了。芳芳和素素要先送静静回宿舍休息,然后再去给静静买午饭。静静不让,也不用芳芳和素素搀扶,一定坚持要自己走。

“好吧!”拗不过静静,芳芳只好关切地问:“还疼吗?”

不知是校医涂的消炎止痛药还是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起了作用,静静不觉得有多么疼痛,于是摇了摇头。

感受到静静的情绪低落,素素安慰她:“别担心成绩。你看,咱们证明也开了,老太太肯定能给你及格。”

“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还担心什么?”

从医务室到食堂的小路上,正午的艳阳高照,驱散了在12月冬日里的那份严寒,暖和的天气制造出一副春天造访的假象。常青灌木有的枝桠上竟然发了嫩芽,甚至还有黄色的小花。不起眼的一簇簇的棉毛荚蒾丛中,暗藏着或红或黑的小小浆果。

芳芳顺手揪下一串暗红色的浆果,若有所思。几秒钟之后,她问素素:“你真觉得静静是因为上次药物过敏的后遗症吗?”

素素一愣,随即两手一摊,说:“咳,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嘛!不这么说,老太太还要静静补考,多麻烦哪!”

“我不是那个意思。”芳芳随后郑重其事地对静静说:“我觉得你应该去好好地检查一下。”

“不要自己吓自己,没病都吓出毛病来了!”素素不以为然地说:“在操场上考艺术体操本来就不正规。地都不平,一不小心就会把脚崴了。静静刚才蹦的时候,我明显看出那块地凸出来一块,垫了她的脚,所以才会摔。”

静静心乱如麻,顾不得置评素素和芳芳两人的争论不休。回想起这半年来,自己双腿时有时无地觉得绵软无力。她从理论上说服自己,芳芳说的是对的,确实应该重视起来,好好地检查一下;又从情感上支持素素,希望真相最终站在素素这一边。

“静静!”

伴随着一声呼喊,三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董昌健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阳光下的弱冠少年,敞着因为匆匆赶路而被风吹开的领口,没有华服没有装饰,只有一袭简单的牛仔衣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像一株挺拔而青翠的绿竹。静静的心突然像被一只疾驰飞鸟“砰”的一下撞开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小碎片瞬间“哗啦啦”地散落出来,顺着血液游走到身体的各个部位和角落。它们发着光闪着亮,把发梢和脚趾都点亮了。

“昌健!”静静脱口而出,脸上一扫刚才的阴霾,想兴奋地朝他挥手,才发觉帮着厚厚绷带的右手跟机器人的手臂一样笨拙和僵硬,急忙换了左手挥个不停。

芳芳眼神复杂地望着静静和董昌健,对素素说:“看来是用不上咱俩了。走吧!”

素素冲静静挤了挤眼睛,等到董昌健跑到眼前,她对董昌健说:“好啦,我们把她交给你了。她受伤了,你要悉心照顾她哟。”

“受伤了?哪里受伤了?”董昌健一下子变了脸色。

“你们慢慢聊吧,我们走了。”芳芳急忙拉着素素:“走啦,走啦!”

无奈地看着芳芳拽着素素离开,董昌健又把脸转向静静,上下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说:“快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

静静艰难地把外衣的右边袖子网上撸了撸,露出了绷带。

“没事儿,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蹭地上了。”

“这么大范围的包扎,这得蹭掉多大一块皮?怎么摔的呀?”董昌健小心地替她把袖子放下来。

“球操期末考试,地不平被拌倒了。皮外伤没大事,万幸没把脚崴了。”静静轻描淡写地说。

“唉……”董昌健长叹一声:“你说你,我一不在你身边就受伤。看来,你还真得需要我照顾你一辈子才行。”

“哟,哟,看把你能耐的!”静静一撇嘴,心里却暖洋洋的。“我饿了,你能现在就给我变出吃的来吗?”

“你不说我还忘了。”董昌健一拍脑门,把双肩书包褪下来,找了个水泥台让静静坐下。他像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拿出一大盒北京“稻香村”的糕点。

“你这是‘什锦大书包’吗?”静静又惊又喜地问道。

“想先吃哪个?”董昌健问。

“萨其马。”

“真知道什么是‘好嚼果’。”董昌健笑了,拿出“萨其马”递给静静,然后把盒子挪到一边,自己挨着静静坐了下来。

“董叔又去北京了?”在静静的记忆里,董昌健的爸爸常常到北京出差。

“嗯。”董昌健望着静静,按捺住内心的喜悦,清了清嗓子。

“又想使什么坏了?”静静拿眼睛斜他。

“干嘛老把我想那么坏?也是,男孩不坏,女孩不爱嘛!”董昌健接完话,未等静静准备好要“削”他之前的三部曲,已经主动举手投降了:“别削,别削!今天我有重要事,听我把话说完。”

“快说!”静静把眼睛一瞪。

“我家搬到北京啦!”董昌健一字一句地说。

“啊!”静静正要往嘴里送的“萨其马”差点掉到地上。

“什么时候的事?我爸妈知道吗?”静静问。

“现在应该知道了。我爸这一年就是在办调动的事情。因为事情没成之前,他们不让我乱说,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董叔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调走呢?”

“唉,你还不知道我爸那脾气?他一直和领导关系挺僵的。再不走,就要有小鞋穿了。这次我爸调动,单位都不放档案。”

“啊——”静静已经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还有这样的事?大人的事情真是复杂!没有档案怎么办呢?”

“不要了呗!新的单位承诺给重新立一个档案。反正人家需要他的技术,与他合作成立公司。”

“董叔这不叫调动,这叫‘下海’呀!”静静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也太有魄力了吧!”

“前途未卜。”与兴奋的静静相比,董昌健有点茫然,但是他随即又开心地说:“今年你回家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不要买通票,到了北京让我爸妈给你买卧铺回家。”

静静这才明白,为什么董昌健说他今年不回家,却迟迟没有交代给她回家买票的事情,原来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凌乱的气候阴晴不定。太阳似乎为它的慷慨后悔,说变就变,立即对阳光吝啬起来。刚才还温暖如春,一下子就起了冷飕飕的北风。

“我送你回寝室。”董昌健扶起静静。

第一次当众与董昌健手牵着手走在校园里,静静非常紧张窘迫。她怕碰见认识的人,也觉得她的右手像机器人弯着的手臂,不能伸直,左手被董昌健牵着,看起来一定很滑稽。

“学校开始选辅修课了,你说我选什么好呢?”静静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选计算机啊。”董昌健想都没想。

静静愕然:“为什么呢?我以为你会让我选市场营销的。”

“还用问么?机械制造领域里,未来的趋势一定是计算机管理和控制。你若懂技术又懂计算机,不就是复合型人才了吗?”

“可是,可是,我想从商。”

“从商?从商不用学,天生的。”董昌健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说着说着,二人就到了女生寝室的门口。门前用来发放通知的板报墙上,不知哪个男生,定是因为被宿管阿姨拦在门外,等了半天女生也没有下来,然后就愤愤地在板报墙上画了只大熊猫,又画了一个大箭头,直指女生寝室的大门,旁边书写着三个大字:“熊猫馆!!!”惊叹号触目惊心。

“哈哈哈,缺德!”静静笑弯了腰。

“谁让女生这么稀少了。”董昌健也乐个不停。

待静静直起腰来,突然看见余学安就站在女生寝室的门口,似乎在等人。莫名地,她就变得慌乱起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董昌健也看见了余学安,他把静静的手拉得更紧,就这样迎着余学安的目光,牵着静静来到余学安的面前。静静看见,余学安的脸色变得可怕,紧抿着的嘴唇像留在脸上一道随时可能裂开的伤疤。

她安定了一下情绪,故作轻松地和余学安打招呼:“余学安,你在等人吗?要不要我帮你去叫一声?”

余学安摇了摇头,礼貌地与董昌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说了声:“谢谢!不必了,她不在。我走了。”

目送着余学安的背影远去,待静静回过头来,见董昌健正用一种犀利的眼光看着她,似乎要看穿她心里藏着的“鬼”。

“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是在等你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恼怒我牵着你的手不放开吗?”

“不!”

“真的?”

“真的。”

“你真是我的高粱饴!” 惊喜万分的董昌健一把将静静拥在怀里。“好好养伤。还有两周就考试了,考完了我就来看你,帮你收拾行李回家。”

静静回到寝室,发现大家都在。梅梅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余学安一听说你受伤了就过来看你。我告诉他你不在,他就一直在楼下等你。芳芳说让我告诉他,你和贱贱在一起,可是我没有。”

说完,梅梅用探询的目光问静静:“芳芳说的是真的吗?”

静静吹了声口哨,大声地对寝室所有的人宣布:“从今天开始,贱贱就是我的男朋友了。以后呢,你们不要再把我和余学安乱安到一起了,好么?”

“好呀,三夫人,你总算招了。”素素和琳琳带头鼓起掌来。

“这下咱们寝室已经有三对明确关系的了。暧昧的还有偷着摸着的看你们隐藏多久。”芳芳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静静出其不意地问芳芳。

“不知道!”芳芳说完,在床上翻了个身,给了静静一个后背。

“那还用问?当然找老公我这样的啦。”素素急忙嘻嘻哈哈打圆场。

“那还不如做老姑婆呢。”最小的菲菲立即给素素拆台。

“好你个小夫人,最近你行踪不定,出入诡异,是不是要严刑拷问了?”说罢,素素摩拳擦掌地靠近菲菲。

“救命呀——”伴随着菲菲一声“惨叫”,从206寝室传出来大笑声。

 

晚间,静静没敢去教室上晚自习,她躲进了图书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董昌健拉着她的手走向余学安的时候,余学安的眼睛里的寒星不见了,眼神如此暗淡无光。他抿紧了嘴唇的样子,让她想一次就心痛一次,连带受伤的手臂都隐隐作痛。书在手里被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她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终于熬到图书馆要关门,她默默地用一只手收拾好书本,然后把书包挂在手臂上下楼。这时,书包带子被人拉住,她回头一看,竟然是余学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余学安二话不说,拿过她的书包往肩上一扛,走在前面下了楼梯。

静静从后面追上他,“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为什么?”

“你什么都看到了。”

“咱们的友谊还在吧?”

“……”

“伤口还疼吗?”

“既然我们还是朋友,你家人又有懂医的,你可不可以代我问问你的家人,头孢过敏会留下后遗症吗?”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问就是了。”

“好的,我帮你问。”

在女生楼门口与余学安道了晚安,静静感到周身一阵轻松。路过一楼门卫室,好多女孩子围聚在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前,争吵着是要看《大时代》还是《梅花烙》,吵的最凶的就是素素。静静以为她一定是吵着要看琼瑶的《梅花烙》,结果放慢脚步仔细一听,她竟然要看《大时代》,不禁会心地一笑。

——未完待续——

微信公众号“北美往事”上已经完稿。

蜗牛湖畔2019-04-01 14:01:23
沙发。终于又看到高粱饴和贱贱了。
瘦马2019-04-01 15:01:37
嗯 又看到两个冤家了
狮子羔羊2019-04-01 18:52:36
蜗牛包了所有沙发了,我坐板凳
碧蓝天2019-04-01 19:00:25
充满美好的青葱岁月!
风起云止2019-04-02 08:38:51
余同学不错,非常君子!
狮子羔羊2019-04-02 09:48:53
其实不然
瘦马2019-04-03 14:27:03
你们两个的对话真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