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口记（18-1） 丝瓜园2019-10-26 16:30:03
诗曰：
恩恩爱爱幸福多，
偏偏烦恼难摆脱。
人间又遭神仙祸，
前世约定从头说。
列位看官，咱们把目光再转回栖霞山。话说后羿和嫦娥，在石街村中又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年。这一次是更加地兴高采烈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小两口发大财了。
两人这一次西行传药，专门捡山谷之中行走。一方面，山区人口稀疏，不至引起轰动或被众人羁绊；另一方面，山地无主，种药可以随意。两人原本就是经营草药的行家，一路上一面种药，也一面采药，而且采集的都是当地特有的、在剑池城能卖上好价钱的精品药材。采集一定数量，就让丹雀运回去。这一行半年有余，等返回家中时一看，堂屋内、卧房内、药库内、连晒药的凉棚内，全都堆放得满满当当的。
吴刚整理药材尚不得要领，却也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他在药库中最稳妥的地方，摆放着一些包装精美的、稀有的、珍贵的药材。吴刚说：这些是骊山老母从那些仙山洞府中搜刮来的。两人查验这些药材，随便捡上一两样，卖出去的钱，都能买回一头壮牛。这正是：只顾奔波济世人，无意财源滚滚来。
自家的土地也没有荒芜。吴刚是一只榆树精，也算是个种地的行家。他将和后羿和嫦娥的一块山地，种出来一个大丰收，打下的粮食，连同往年积存下来的，三年都吃不完。吴刚还领着村民修建了一个大大的风车。山谷中风稍微大些，风车便会转动，将溪中的水，车到高处的一个水槽，再经架空的槽渠，流到山坡上的一个蓄水池。蓄水池下，又分出几条干渠，渠端都设了闸口。这样村民们浇地，再也不用挑着水桶担水啦。后羿和嫦娥见了，对吴刚刮目相看，不敢将他当徒弟指使，只当作自家兄弟。
后羿和嫦娥稍作休整，便抖擞起精神，去剑池城推销药材了。家中的事就交给吴刚。吴刚忠厚老实，做事一丝不苟，因此两人可以早出晚归，一整天都泡在城里。这小两口的名声，在剑池城的草药行中，如日中天。相识或不相识的人，都知道他们与神仙有交往，而且药材地道，品质高。小两口贩起药材来，可谓顺风顺水。每一次出门，草药背得满满的；回来时，钱袋也是装得鼓鼓的。没过多久，便与城中的达官显贵、富户名医，攀结得如同老友一般了。更有些主顾，但凡用药，必指名道姓，要用石街药号的药。两人的草药生意，做得可真是红红火火。
后羿和嫦娥挣了钱，倒也不吝啬。想起在半边镇看到的松书院气势恢宏，便独自出资，招揽工匠，在村头也建起了一座四四方方、四周带回廊的大厅堂，取名就叫石街书院，供村里的孩子们使用。这石街书院，青砖黑瓦，看上去也颇有气派。这样一来，后羿和嫦娥，被附近的乡民们视作石街村的乡绅，大事小情都喜欢来找他们。
一开始，两人又高兴、又激动，忙得热火朝天，脸上也是眉飞色舞，一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但渐渐地，一些烦心的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这一日，那剑池城官府的幕僚，又上门来了。这是他第三次上门了。第一次来，是说要推荐两人做城里医药协会的理事，还说理事的位置多么抢手，赈灾、军需、劳役照顾等，都能拿到大订单。两人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高的水平，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人手也不够，就将这事推辞了。第二次来，是说工商司要将石街药号的税金，从小贩一档升到常商一档，还有可能升到店商一档，要引荐二人去拜会官员，做个疏通。两人觉得国家有税法，且鼓励工商，税金原都收得很低，若是升一档也算合理，若是升到与城中的店铺一样，再去理论，又将他推辞了。这一次又来说，官府计划在城中新开辟一条商街，营造许多间店铺，若要提前认购，需得拜会官员，还是他来做引荐。两人又要种地，又要进山采药，虽然说有了吴刚帮忙，但生意做得红火了，仍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精力再去城中开店呢，就又将他推辞掉了。来人走后，后羿无奈地说道：“东扯西扯，又耽误了一个时辰，真是讨厌。” 嫦娥道：“我们的专长是采药，我们采来的药材成色好，别人采不来的药材，我们能采来。因为我们能进得大山深处，在里面住上十来天也不是问题，能吃得这份苦的人可不多。让我去巴结那些官员，我倒是发怵得很呢。”
有时两人去城中送药，那店铺的老板拿出请柬来，说邀城中的医药同道小聚，大家凑个份子钱。后羿和嫦娥不参与，那老板便面露不悦，以前是不会遇到这种不愉快的事情的。
还曾经来过一位文人，带着自己的字画，画得都是仙境，题写的都是溢美之词，求两人为他引荐神仙。两人怎么可能带他去跋山涉水，可是又不忍见来人斯文扫地，便拿出钱来买下他的字画，不让他空跑一趟。
更有甚者，曾来过一位泼皮无赖，一进门就磕头，硬是要来拜师学艺，被后羿赶了出去。还有人拿着一包银子来，放下就走，谎称是后羿和嫦娥的父母借的。后羿知他是放高利贷的，将他捉回来，又将银子包捆在他脖子上，提着他游街。
有时，剑池城中的大主顾们发来请柬，也不得不去应酬一下。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叨扰的事情，隔三差五地接连不断，直让小两口不胜其烦，又好似掉进了一个大漩涡，时常觉得身不由己。
后羿早想进山采药去，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远离这些烦心的事情。嫦娥却劝着后羿，耐下心来。两人坚持不懈，一如既往，终于在春耕结束之后，将那些到手的药材连同原有的库存，借着这一股势头，趁热打铁，全都换成了钱。
小两口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自家酿的桂花酒，又香甜、又有劲儿，后羿和嫦娥每晚都能美滋滋地喝上一顿。两人也常跟吴刚聊聊神仙的事和一路传药的见闻。吴刚却是少言寡语。
好景不长。这一阵，从石阶村旁流过的一条清澈的小溪，忽然间水量大减，变成了一条小水沟了。村民们开始紧张起来，每家都添了新的水缸，将水担得满满的，生怕断了水喝。地里的庄家倒也未旱，只是天气很诡异，明明是大晴天，忽然飘来一块云，忽然响一声雷，突然降下一阵雨，又忽然间雨停了，云也未散就又飘走了。这种气象前所未见。
吴刚对后羿和嫦娥说道：“那忽然飘来的一块云，不是正常的兴云布雨，是东海龙王临时调来的一块云，临时降雨。” 后羿和嫦娥就请吴刚到仙界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断了村里的水源。吴刚道：“仙界里是讲门户的。佛家是佛家一系；道家是道家一派。闲散的神仙们也是三五个一群、七八个一伙。像我这样逃出师门的，走到哪儿都会被嫌弃。神仙们是不会理睬我的，遇到多事的，说不定还会将我捉回大时山。我师傅黄角大仙苛刻的很，我若被捉回去，一定会被他关起来的。仙界里有这样的传统：凡是做徒弟的，一旦背叛了师傅，就如同背叛了整个仙界，哪里都不会收留。投师也是这样，一定要看准了，若是去投一位师傅，这师傅没收，那其他的师傅也就不会再收了。我忍受不了师傅的无端责罚和虐待，逃出大时山，就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去做妖魔。骊山老母就是不忍见我去做妖魔，才叫我来投靠你们的。你们收留了我，对我是件好事，对你们可不是好事，你们回了仙界，是会被别的神仙笑话的。我若出去乱闯，只会给你们丢脸，什么也问不出来，什么事也办不成。不过，我想这仙界里大概又出了什么乱子了。东海龙王亲自出来补雨，说明这乱子还不小呢。”
后羿和嫦娥见吴刚不愿意去，也不好勉强他。可是附近的乡民们遇到这种诡异的事，不来找这两位和神仙有交道的、又得过仙药的、石街村的大绅士，又会去找谁呢？村民们也好，城中的熟识也好，甚至远处不相识的人，都来找后羿和嫦娥，想要问个究竟、寻个办法。这小两口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而且还不能暴露了吴刚的身份，真是应付得心力交瘁，一听说有人来，恨不得地下裂开个地缝，一头钻进去。花花的嗓子都跟着叫哑了。后羿和嫦娥的父母们心痛孩子，劝他们出去躲躲，找不到神仙也没关系，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就这么焦虑着，又过了两个月，石街村的水勉强够喝，可是剑池城中所有的水井都干涸了。江水水位也下降了一半，而且变得很浑浊，百姓们苦不堪言。
这一日，太阳已经落山，后羿和嫦娥，正在吃晚饭，吴刚也钻回他的榆树中休息了。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停在自家门前。两人无奈地起身迎出来。来的是一位差役，来传达剑池城中，主政大人的邀请，说三日后在城中设立一个祭坛，要祭江龙王，已经准备好了全羊、全牛，邀请了四方的僧人、道士，要求后羿和嫦娥在三日后的午时之前务必赶到，前往助坛。说完递过来一个信封，就急匆匆地离去了。
后羿和嫦娥同神仙打过交道，知道这一套方法起不了作用，主要是给人排解忧愁、寄予希望的。仙界偶尔会应人所愿，大部分都是不会理会的。到了晚间，关了房门，嫦娥打开信封，抽出了内中信筏，原以为是一份请柬，可信封里实际装的，是一张衙门里发出的传票。按照王法，有传必到，若是不到，就算有理，也要挨板子。两人全都严肃起来。
后羿烦躁地说道：“真是受够了！咱们进山采药去吧。” 嫦娥将传票放回信封，将信收好了，坐到后羿身旁，答道：“出去采药能躲几天呀。人间真是太被动了，仙界里有点风吹草动，人间就跟着遭殃，而且束手无策。要不，咱们真的去找神仙吧。” 后羿道：“去找谁呀？去找骊山老母，还是找王母娘娘呀？” 嫦娥道：“去找王母娘娘。骊山那么大，咱们也不知骊山老母具体住在哪儿。找到王母娘娘，咱们就问问她，准不准咱们做神仙夫妻。若是准呢，咱们就求她帮咱们回仙界去，倒看看出了什么怪事情。”
后羿道：“你没听黄牛说嘛？咱们从仙界下来，一半的原因是受罚呢。还能回得去嘛？” 嫦娥道：“那黄牛不是也说过：银河仙子从碧水寒潭里出来，就算是罚过了。咱们要是重返仙界，也算是罚过了。” 后羿道：“黄牛只是给王母娘娘拉车的牛，他又做不得主。” 嫦娥道：“所以要去问王母娘娘，她总做得了主吧。” 后羿道：“那要是王母娘娘不准我们做神仙夫妻，那可怎么办？” 嫦娥答道：“那又有什么要紧，我们回来照旧过我们的小日子就是了。那块百花令牌，也是王母娘娘的，总放在我们手上也不是个事儿。再说，我们走这么远的路给她送去了，她总得给我们一点奖励吧，好歹也能为咱们这一带的人求个情，不要断了咱们的水源。”
后羿撅着嘴嘟囔道：“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要出远门。” 嫦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咱们读不了万卷书，就行个万里路。你进山采药能躲几天呀。官府那里还没法回应。不如我们索性就出趟远门儿，去求见王母娘娘，回来以后若是官府责怪，就说去为剑池城的百姓求情去了。你觉得如何？”
后羿瞪大了眼睛看着嫦娥。这个弯子转的有点儿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后羿早就养成了习惯，嫦娥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于是傻傻地说道：“好那吧，就听你的吧。反正我早就想出去散散心了。” 嫦娥来了兴致，美滋滋地说道：“咱们可有好多、好多钱呐。所以这一次，咱们不进山采药了，就走大道，专门看看风土人情，专门吃吃风味小吃，就当是一次游历，如何？” 后羿高兴了，一拍大腿道：“这个好！” 嫦娥又道：“这一次没有丹雀帮忙，也没关系，咱们买一辆马车，驾着车走，不用费力，就捡好的客栈住。” 后羿道：“就这么办。这事儿交给我，我明天就去买。”
说干就干，这小两口悄悄地、精心地准备着，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给吴刚。后羿买回来一架马车，马匹健壮，车厢也很大，嫦娥非常满意。就在剑池城中开祭坛的前一天晚上，两人告别了吴钢，驾着马车，不声不响地出了石街村，往大道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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