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兰丫2019-10-30 14:29:04

银屏那面的友谊

 

 

    我们这一代人年轻的时候,友谊是一件很庄严的事情,是纯洁和信任的象征。朋友分别的时候,在互赠的礼物上郑重地写着愿我们的友谊之树常青千山万水也不能阻隔我们的友谊之类的话语。而今,友谊这个词好像已经过时了,几乎听不见有人提起,提起了也扭扭捏捏的,仿佛是一桩不大见得人的事情,即便不被人笑话,至少不是什么值得荣耀的。电脑打字的时候,这个词也不是第一个出现,往往排在三四位之后,要经过几次使用这两个字才极不情愿地排在第一位上。

    从前,家里有一个电唱机,有七十二转的唱片,唱片里有一首苏格兰民歌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那时听这首歌,总觉得很忧伤,不懂得为什么友谊地久天长会是这样忧伤的调子。儿时的友谊是热闹的,就以为友谊的歌唱应该是吵吵嚷嚷的,要有锣鼓喧天才对。

    当代人,都有很广泛的社交圈子,朋友圈里有成百上千的联系人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荷兰NOS新闻的统计数字说,很多人在一天之内要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几百条的信息。我自己也认识一些风流人物,在婚丧嫁娶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摆上几十桌,请上几百号人,来宾个个都有头有脸很是体面。主人介绍的时候会说这是某某总裁,那是某某董事长,还有某某长官,各式高贵的称谓就跟过去做官人戴的乌纱帽一样罩在来宾和主人的头上,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品级高低可以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也可以趋炎附势谄笑献媚。唐朝名将郭子仪六十大寿,他的七子八胥前来拜寿,因为都在朝廷做官所以把表示官位的芴板放满了床头,令人羡慕不已,想来郭子仪家的阵势和当今的名流相比亦是自惭形秽的。这样的宴会,席间间或也有个把上不了台面但又不得不在被邀请之列的亲戚熟人、老街旧邻,他们多半被安排在灯光暗淡的角落里,介绍来宾的时候自是不会提到他们的名字,至多是以还有各位至亲好友这样大而皇之的说法一带而过。这些人倒是乐得清净,自顾自地大快朵颐。但是要经得住被冷落的尴尬,假若自尊心有点过强,脸皮有点过薄,就不大适宜出席了。

    跟朋友们讨论起新鲜事物的时候,我喜欢说一句话:Ga met de tijd mee, 翻译成中文应该是与时俱进吧。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给人类带来的便利不容置疑,我和远方的家人、朋友的联系也主要是通过社交媒体,比起几十年前只能通过电话和写信与家人、朋友进行情感交流,现在的便利是当年无从想象的。但是真正的朋友应该是渴望相见的,相见了便有说不完的话,而谈话的内容是发散的,是除了这朋友之间别人根本插不进去的。如果把朋友间的谈话笔录下来,在外人看了简直就是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混乱,可是在朋友之间则是最自然不过,最贴心的畅谈。即便常常相见,也会有说不完的话题,兴许就是昨晚发生的一件小事,彼此说了,心里就痛快了,仿佛见面只为说昨晚那一盘有点儿咸的烧茄子似的。然后又从烧茄子说到从前不会做饭的时候那些往事,又好好地笑了一场。

    现在,各种各样的群里似乎也聊的热闹非凡,而私底下这些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联系,这样的聊天有些人是为了打发闲来无聊的时光,有些人是因为是旧相识而不好意思不应付几分,更有些人因为是曾经的好友,此时情分已经淡了,私下里已经无话可说,仅存的是碍于情面的表演。其实这种表演本来完全没有必要,可是很多人偏偏喜欢这样,真也活活被累死。

    社交媒体扩大了生活的边界,大有人在家中坐放眼全世界的格局,但是社交媒体也给每个人提供了一个假面具,生活的一部分变成永不散场的化妆舞会。躲在一块银屏的后面,人们可以地言不由衷而不至于被眼神出卖,这也为每个人在生活中成为演员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一个类似于皮影戏的舞台。开始的时候,人们也许出于不自觉,为了呈现自己美好的一面而表演,渐渐地成为主动表演,而且演技也越来越高,表演的多了,就忘了原来的自己。

    美国作家Erich Fromm在他的《The Art of Loving》(爱的艺术)开篇的前言中这样写道:“……如果不能真正谦恭地、勇敢地、真诚地和有纪律地爱他人, 那么人们在自己的爱情生活中也永远得不到满足。每 个人都可以问问自己,你确实见过多少真正有能力爱的人呢?”

    尽管作家的书是写爱情的,但是我觉得对友谊也是适用的。爱情和友情的相同之处在于都要自己真诚地付出,而这也正是现代人最不愿意,或者说害怕的。每个人都不肯首先付出自己的真情,同时又慨叹人心不古,世间不再有真情。

    And there’s a hand, my trusty friend!

    and give me your hand!

    And we’ll drink deep a cup of good will,

    for days long ago.

    愿我们都不要因为那一小块银屏而成为迷失了自己的演员。

    愿友谊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