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永越发地懊悔了,当晚对七仙女道;“唉,我在幽冥谷中叫他们自主轮回、自聚一群,原是不喜欢仙界弄权,操控人的命运,加之我那时见母、失母,一时愤愤不平罢了。却未曾想到,竟造出这样一群与大众不相融合的异类。如今竟连杀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却只是为了要自聚一群。唉,我做错了,做错了。这些恶事全都出自于我呀!”
七仙女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冷嘲热讽地说道:“嗷,大教主啊,你知道错啦。打架、排挤外人、弄死个城主,这些有什么好惊讶的呀。你看看他们,要占据一座城池,自立自治,弄成个国中之国。恐怕更大的恶事还在后头呢。”
次日,董永去找里正商讨用土地换牲口的事。里正将村中的几个有声望的人请来,共同商讨。大家都认为:骆驼教的人无法融合,若是以后来的人多了,恐怕会导致村子分裂,因此对此事都表示赞同,在交换条件上也不过于计较。董永商讨得很顺利,然而心里却很苦闷。自己的教众在村里人眼里,如同灾祸一般。村人巴不得他们早日离去,毫无挽留之意。
接下来十数日,骆驼教的人都忙于各项准备,没有再聚在一起。出去伐木的人也没有叫上董永。他一面忙着换牲口的事,一面找机会与驼教的兄弟们交谈。他常常这样讲:“教主要我们群居,不要与外人杂居,是希望我们另辟新地。比如像我们这样,在村子的另一边安家,并没有叫我们去赶走别人,更没有叫我们去抢别人的地盘。我们终究是要与外人打交道的,终究要与外人一起生活,大家应当互相关照才对呀。就算与外人杂居在一处,只要我们一心向善,不违了教主的教诲,那也是可以的呀。” 久而久之,他的言论不仅没有被人接受,反而引起了驼教兄弟们的反感,将他看做驼教中的落后分子。更有一位驼教兄弟顶撞他道:“叫你留下,你又不留;叫你跟着去,你又唠唠叨叨,说这些狗屁话。你以为你是教主啊。谁听你这一套。” 董永感到很无奈。
出行的工作准备就绪了。董永分到了一辆驴车,被编在队伍的最后边。出发的时候,只有留下的两户驼教人家送行,村中无人来送行。一路之上,驼教的兄弟们都不愿意与董永交谈。董永显得很孤立,只好收敛了规劝的想法,等待合适的时机。七仙女倒是显得很轻松。
走了一月有余。这一日,已接近铁边城了。沙兄弟说再走一日,就能看到铁边城的城墙了。大家心中都充满了向往。时值夏末秋初,此地属半农半牧的地区。照常理,农人们多利用这段时间整理农具、放牧牛羊、修补院墙、羊圈、粮仓等,外出的人不多。因此大道之上很少见到行人。
一行人正在大道上走着,忽然从背后赶来了几十匹快马,马上的人都带着弓箭、拿着刀枪,从身旁疾驰而过。其中有一人,走过去之后将马带住,回过头来喊道:“粮食到西川口集中,走快些,这几天就要攻城了。粮食不用再运了,抓紧到河口把硝石运过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沙兄弟急忙高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沙兄弟就是本地人,讲话自然也是本地的口音。那人听罢,又打马疾驰而去。
众人正不知所措,沙兄弟跳下马车,招呼大家聚拢。只见他脸色铁青,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情况有变,大家跟着我,跟紧些,如果遇到人,什么话也不要说,不要出声。” 众人立时紧张起来,虽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已预感到形势不妙。一行人跟着沙兄弟离开了大道,拐入了一条小路。才拐入小道不久,就见大道上来了一队马车,车上载着一袋一袋的粮食。显然,那快马驰过去的人,误将沙兄弟这一队人当成他们的运粮队了。
小路崎岖,而且越走越窄。有时不得不拿出镢头和铁锹,将路面扩宽或挖土填坑,才能让车辆通过。行至一处谷底,转过了一个小山坳,一位兄弟突然惊叫起来。沙兄弟立刻示意他不要喊叫。那位兄弟用手指着一处草丛。众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立时惊呆了。风吹草低,若隐若现地露出来十几具尸体,有男有女,还有孩童。沙兄弟领着大家战战兢兢地走近查看。见尸体上有刀伤、有箭伤,看看周围草丛中砸出的痕迹,像是被人害死后,从崖顶上抛下来的。再看这些尸体,大人小孩儿的年龄,正与自己这一队人相仿。
看着看着,沙兄弟忽然掩面哭泣起来。他认出了其中一位尸身,悲痛地说道:“这些都是咱们骆驼教的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群情悲愤。有人问仇家是谁,要去和他们拼命。纳兄弟也攥着拳头说道:“这个仇一定要报!”
沙兄弟忍住悲痛,说道:“我离开铁边城那一天,保兄弟召集我们二十几个,外出联络驼教兄弟的人开会。他说现在是个好机会,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一家一家地往外挤,要把住在城内的外人统统驱逐出去。这里城内城外的外人,早就对我们骆驼教有忌惮和怨恨。他们在城外组织和训练民团。起初,那些民团都是自发的、是各地分散的,主要是防范我们驼教。后来,有钱人纷纷拿出钱来,将他们汇结成一体,也准备着消灭我们驼教。保兄弟将城内的外人赶出城去,也是怕他们里应外合。可这样一来,势必激化矛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他指着其中一位尸身说道:“这位哈兄弟,就是同我一起出城,联络驼教兄弟的。” 他又指着其他的尸身说道:“这些兄弟姐妹,一定都是他联络过来的。” 一位兄弟义愤填膺地说道:“不怕打仗,我们骆驼教什么时候怕过。” 他又对那些尸身说道:“兄弟们,你们投了胎再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替你们报仇。”
马兄弟冷静地问沙兄弟道:“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沙兄弟道:“这崖上不远处,就是铁边城的东城墙。铁边城只有南北两座城门。东城墙和西城墙都没有城门。东城墙最高,离川道最远。他们绕到东墙来,一定是另外三面都已经走不得了。绕到东墙下面,可以让城上的兄弟放下软梯,攀进城去。看来他们没来得及,被外人追赶上来杀害了,将尸体从崖上抛到这谷底。现在看来,铁边城一定是被围困住了。”
马兄弟又问道:“大道上遇到的那一队人和运粮的车队,也是来围攻我们的?” 沙兄弟道:“一定是。” 马兄弟道:“沙兄弟,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沙兄弟道:“我们先把这些兄弟姐妹葬了。车辆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每两个人背一袋粮食,轮流背。妇女和孩子只带自己的东西,不要带太多,一会儿路不好走。你们跟着我。再往前走一段有一条密道,很少有人知道。我们从密道进城。等把妇女和孩子们都送进城了,我再多带些兄弟出来,一次把车上的东西都搬光。留下一家人在这儿看着,千万不要让牲口叫。这里不会有人来。”
自从见了草丛中的尸首,董永和七仙女就都被惊骇住了。董永除了惊骇之外,更加深深地自责。心中闷想:“人间惨剧,除了天灾还有人祸。而这场大大的恶业、大大的人祸,全都是出自于我呀!罪孽呀!” 沙兄弟等人交谈之时,他却在想着怎样制止这场杀戮。
他正焦急惭愧,马兄弟走过来说道:“荷花兄弟,你留下来看着牲口。我们先进城。千万别让牲口叫。我们把妇女和孩子送进城后再回来接你。” 董永立时急躁地答道;“你们不能进城。难道你们也要举刀杀人吗?我们原路返回吧,还回商洛山去。我一定设法劝说双方,千万不可开战,罪恶滔天呐。” 沙兄弟一听,回头怒道:“你住嘴!”他手指着草丛中的尸首,怒道:“ 人家都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要杀光我们呐。难道要让我们和这些兄弟们一样,任人屠杀吗?”
董永争辩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恶就在一念之间。我去劝说那些围城的人,双方的恩怨可以设法化解嘛。” 他一着急,又将佛家的语言脱口而出。纳家媳妇冲上来,恫吓道:“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立地成佛,你去成你的佛吧。滚得远远的,你别跟着我们。我们驼教的人成鬼不成佛。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兄弟,根本就不配做驼教的人。” 纳兄弟也跨上两步,训斥董永道;“叫你在这儿看着,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看着。你再罗嗦,我就把你捆起来。” 董永还想争辩。七仙女拉了他一把,将他拦住了。
马兄弟也拦住纳兄弟,又过来安慰董永道:“没事没事,我们会回来接你们的。别担心,这里不会有人来。晚上若是发现有狼、豹子、野猪之类的,就让你媳妇儿吹笛子,别点火,懂了吗?” 董永知道多说无益,勉强点点头。
一行人匆匆埋葬了驼教兄弟们的尸体,跟着沙兄弟消失在了谷底的灌木丛中。谷底又安静下来了。董永急对七仙女道:“师妹,我一定要阻止这场战争。你快去帮我看一看,那些围城的人,他们的领头人在哪里。” 七仙女答应一声,变作一只山雀,飞出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