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59462019-11-25 17:34:34

(前言):在我家客厅的正面墙上,几十年都挂着一横仿名家的国画,画面上是一只威猛的下山虎。

母亲希望父亲是这只虎,可他不是!

我的父母都是1949年“开国大典”前参加共产党的干部,起初一直受到领导的信任和重用,但在解放初期的“打老虎”的运动中,父亲蒙上了不白之冤。此后,历次的政治运动,这只“老虎”都饱受欺凌、侮辱和委屈,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期才平反昭雪。由于多年的郁闷,父亲常年患有严重的胃病,62岁就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母亲出身贫寒,从小参加革命,一片衷心跟党走,却因为父亲的连累,至死连她终身追求的共产党党员都不是。

1989年六月,父亲去世,我没有回家,此事成了我终身的遗憾。后来几次从国外回家,母亲都和我作了彻夜长谈。长谈中,母亲回忆了她自己,以及她和父亲的一些往事。因为回忆,母亲常常哽咽地说不下去。2007年夏,母亲的糖尿病已到了后期,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我探亲回家临走时,把家里的一些老照片送给了我。年底,她老人家走了。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一直放在身边,一搁就是好多年。

最近,我仔细整理了这些照片,回想起母亲给我讲的她自己和父亲的一些往事;父亲断断续续给我们讲的他自己和老家的故事,以及父亲在世时的悲惨遭遇,我不禁感慨万千,唏嘘不已,下决心用我这只秃笔把它们记下来,以示后人。

长途大巴从安徽芜湖出发,沿着205国道向南行驶大约二个小时,就到了位于皖南山区我的老家---泾县凤村。

据说,凤村的老祖姓刘,是后汉皇室后裔,为躲避追杀迫害,逃到四面环山的泾县凤村,听到凤鸣之声,认为是祥瑞之兆,就定居下来,改姓为凤。

小时候,我回过老家,印象最深的是:一条光滑的石子路当村穿过,山上的泉水沿着家家门前屋后的石板小渠,潺潺流过,清澈无比。抬眼向四周望去,满目青山,山上种满了桑树、茶树,还有栗、榧、枣等多种果树。

公元1926年,农历丙寅年的冬月,父亲就出生在村里一个叫“敦福堂”的祠堂里,小名老虎。

“敦福堂”的老祖有五个儿子。父亲是大房老二家“一肩三挑”的孙辈,从小有着宽大的额头,雪白的皮肤,双眼皮的大眼睛,脸上的一团蒜头鼻子,萌萌的招人喜爱。可他个子矮,又体弱多病,大大的脑袋上还长了一头的癞痢疮,在学堂里经常被同学欺负、耻笑。所以,父亲自小养成了胆小、怕事、老实巴交的性格。

可父亲聪明。五、六岁上,就和比他大一岁半的姐姐在祠堂的私塾念书,且念得很好,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私塾读完后,父亲又在茂林的新式学堂“阳山小学”读书,抗战时期,又在从芜湖迁至茂林的“广益中学”拿全额奖学金读完三年高中。

父亲在“阳山小学”高年级时,正值抗日战争紧急关头,泾县县城也一度遭到日本人的入侵。为了宣传抗日救国,他在学校里,和同学们一起组织宣传队,写文章、出墙报,还参加了新四军的“战地服务团”,穿着麻布鞋,深入到乡村宣传、演唱抗日歌曲,表演《送郎去参军》、《放下你的鞭子》、《打到汉奸走狗》、《新编小放牛》等街头活报剧,宣传抗日。

一九四五年夏天,日本投降,父亲也在“广益中学”毕业。父亲毕了业,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到“敦福堂”的大家庭里吃闲饭。那时候的“敦福堂”,家里的青壮男人大都在外面做生意,因为战乱和各种原因,大都不在家,也不寄公用的钱回来,一百多年的大家庭渐渐显出下世的光景来。而留守在家里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只能请一个外姓男人当家,管理祠堂里的田产收租,以及各个房里的杂事,每天只勉强供应全家人两顿大锅饭,而各个小家庭里的吃菜、穿衣、看病等用度,均要自理。恰恰在这时,在外多年做生意不回家的我爷爷,生意破了产,而且又得了神经病,回到家里来。

为了给我爷爷治病和一家子的生活费用,父亲不得不想尽办法四处寻找工作,还一度回到私塾复读,并做了“娃娃头”,以助家里的“燃眉之急”。后来好不容易,父亲托人找到村里的小学校长,这个人还是父亲的一个远房叔父,才在学校里当了一名国文教员。由于校方经常拖欠工资,教师们对此很有意见,常常在背后议论。老实巴交的父亲,不懂得人情世故,也跟着在后面随声附和,因此得罪了远房叔父,卷铺盖走人。

父亲失业了,在老家又找不到工作,只得远离家乡去外地。最远的一次,还坐过飞机去河南开封,最后还是失望而归。

一九四九年五月,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长江以南。父亲因为参加过新四军的文艺宣传队,能歌善舞、能写会画,加上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芜湖参加了革命队伍。

参加“革命”后,年轻、充满朝气的父亲起先被安排在市文工团,成天领着人上街唱歌、跳舞、扭秧歌、搞宣传。不久,又被抽调到了市公安局,后来,又被调到市总工会,做了工会主席的秘书,并在那里遇到了我母亲。母亲就是因为羡慕他的一手好毛笔字,才嫁给了他。此是后话。

解放区的天,对父亲这只年轻的“下山虎”来说,的确是明朗的!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