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之认得石守信。他认得他是以为石守信是封疆大吏,也是父皇最亲近的大臣。石守信从小是父皇的伴读,一同读书,一同学兵法,一同练习骑射兵器。石守信的妹妹是宫里的石娘娘。石娘娘对自己极好,每次石守信从宫外捎来一些什么奇奇怪怪却特别好吃的小吃食,石娘娘总要留给陈元之。
石守信自从统领边境大军,便不经常回上京,一年大约回来一次或者两次述职,其余的时间都在边境附近待着。石守信的赫赫大名威震四方邻国。石守信尽管是舞刀弄枪的武将,却生的一幅眉清目秀的白面书生的样子。
如果不是亲见,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 肯定是个谦谦的侍郎或者翰林他所擅长的兵器是春秋大刀。这似乎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组合。但是看过石守信舞刀的人都不会觉得别扭。因为那几十斤重的大刀在石守信的手里,居然就像是一个小孩的玩具,轻松提将起来,耍的一番飞沙走石却毫不费力。曾经跟他一起上过战场的人传说道,石将军的春秋大刀,曾经以一当十,一次砍倒十余个敌人,而石将军横刀立马,面容不改,气息平稳。
自从石守信戍边以来,邻国西梁和南越都不像往日那般屡屡进犯。而天下传唱着这样的歌谣:“将军石头出,千军莫挡关。北燕何所惧,将军斩蛮夷。”所以尽管他已经位列侯爵,却还是喜欢大家以将军相称。
每次回上京,父皇都会召大哥哥还有他在边上旁听石将军的述职,石守信也会与他们切磋些拳脚功夫和讨论一些兵法, 给他们讲一些边境上敌军来犯的故事还有双方刺探军情的小趣事儿。父皇领兵打仗多年,自然对这些小趣事儿懒得理会,但是大哥哥和小陈元之总是听得身心神往。
张大监带陈元之一路狂奔,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张大监把陈元之放下,恢复了以往的姿态,垂手低头跟在陈元之后面。陈元之擦干眼泪,昂首走到宫门口。张大监走上前对守门的守卫说:“皇后娘娘有令,命打开宫门,许二皇子出宫。”
守卫道:“公公,此刻已近子时,宫中宵禁规定,亥时过后,即使有令,宫门也不得开。”
张大监拿出皇后的通关令牌,道:“见此皇后开门令牌还不速速将宫门打开?难道要皇后娘娘亲自过来请你们开门不成?”
小陈元之的脸已经冻得发红。冬天的冷风吹到他满脸泪痕和鼻涕的脸上,像一道道的刀子割在他细嫩的皮肤上,又冷又疼。
护军守卫统领过来道:“参见二皇子。公公,皇后令牌乃日行通行令牌,宫中宵禁规定非皇上手谕不可开门。还请公公不要难为在下。”
张大监怒道:“皇上如今在外统兵亲征,如何能给手谕开门?尔等如此放肆,是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如此以下犯上之举,”大监本想说待皇上回来之后且看如何收拾你们。但是他突然哽住,不知如何接下话去。
护军统领看着他,想等他把话说完。
以下犯上。这句话突然提醒了陈元之。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宫,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必须为之的。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多么希望自己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他多么希望他还能够跟父皇见上一面,他多么希望还能够在这偌大的皇宫里面舒舒服服的当自己的二皇子。可是,所有的一切突然之间变成了过往,此刻,他必须一定肯定要走出这扇宫门。虽然,他不知道如果走不出去会是怎样的结果,但是一定不是他或者他的嫡母想要的结果。
“大胆奸贼!”谁也没有注意,所以陈元之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我乃当今二皇子,现在我手持皇后出宫令牌,竟然敢拦我去向。你们当真是敢以下犯上,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吗?我今日出宫,乃为国之忧患,岂是你等可以揣测!” 小陈元之一气呵成,语气中的威严镇住了所有守将。一时之间,全场竟然鸦雀无声,只听见北风在呼啸放肆。
刺陵一声,陈元之趁着守将不注意,把守将腰间的佩刀抽出,横在胸前。陈元之从小跟着北燕顶级高手学习兵器拳脚,要扒一个守将的刀,还是轻而易举的。可是此举却吓坏了守将们。这怎么说也是二皇子,他要举手砍人,谁也不敢还手谁也不敢相劝,只有任砍任杀的份儿。守将们顿时每个都噤声不语。
陈元之见众将已然退却,大喝道:“还不给本皇子开门!如有后果,我一并承担!但是如有人阻拦,格杀勿论!”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哪怕就是被认作是个荒唐纨绔的皇子,他也必须走出这个宫门。
护军们还是没有动。过了半刻,护军统领下令:“开宫门!”
厚重的黑色宫门徐徐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陈元之转头对张大监说,“我们走。”随后向宫门外走去,刚刚走出宫门,发觉身后无人,一回头却看见张大监还在宫门内。
张大监缓缓的跪在地上,对着陈元之用力三拜,大声道:“二皇子,此去路遥,望二皇子保重身子!老奴在此恭送二皇子!”
大门又慢慢的关上了。那轰隆一声关门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重锤落在陈元之的胸口。多年以后,他还是时常会梦见那扇黑色的大门在他的眼前重重的关上。每次醒来,胸口都烦闷的很。
这个夜晚,风特别的大,所以月亮也毫无遮拦的裸露在夜幕之上。张大监看着一点点关闭的城门,一直到二皇子逐渐被门挡住。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张大监回到皇后的凤仪宫,皇后正在宫中默默收拣她平日里喜欢摆弄的瓶瓶罐罐。见到张大监又回到宫中,不禁一惊,看见陈元之没在他身边,皇后神色稍缓,问道:“你怎么没有跟出宫去?”
张大监跪下叩拜,道:“二皇子有石将军照料,老奴也无甚用处。”
皇后叹一口气,道:“你出宫后,起码能活下去。”
张大监抬起头,微笑了:“老奴一生服侍皇上,这天下再大,也没有老奴的容身之处。如今老奴愿意将这残缺之身追随皇后,将这条命交给北燕。”
皇后这次没有再哭。哭又有什么用呢?眼泪在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弱者的象征。元之已经安全了。现在是收拾起软弱,坚强起来的时候。
“谢谢。”皇后用力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