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92020-05-28 03:20:10

 

张朴:大男人的眼泪(连载二)

 

(二)

      现在回想,你和我的裂痕可能在初次会面时就埋下了种子。那时的我很自傲:刚在华中工学院拿到硕士学位,分到部属的金属研究所搞课题。还不到三十岁。父母都是在科技部门工作的老知识分子,家庭背景不弱。忙着给我介绍女友的人一拨又一拨,我一律不见。我讨厌这类庸俗的方式,不过是“媒妁之言”的变种。我更希望靠“碰”。碰得头破血流也罢,碰得情深意浓也罢,浪漫着,激情着,这才是爱的极点。我是学电子的,偏有股诗人般的傻劲。

 

      两年过去了,我终于“碰”着一个,就是你。那天我在廖杰家商量出国读博士学位的事,他是我在一个大院里滚大的元老级朋友。我已给美国、英国的一些大学寄去研究的课题和简历,开始陆续有了回音。廖杰留过学,经验丰富。我正在向他请教怎样写回信的诀窍,隔壁的房间,不时传来两个女人的笑声。薛小雪的甜嘴又在讲什么甜故事了,廖杰说,走,看看去。

 

      就这样,我认识了你。

 

      你坐在廖杰妻子的对面,第一眼就吸引了我。你不是一个容光四射的艳女,那样的美会叫我害怕、退缩。从你薄施脂粉的脸庞上,我读到的是纯真雅致。廖杰说你的外号叫“甜甜”。这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散发着女人的甜味。尤其让我着迷的是你的热情、开朗。我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在与人打交道上显得迟钝、腼腆。你正好弥补了我的缺陷。如果找一个矜持清高的冷面女人为伴,我的生活会多么沉闷乏味!

 

      你说你要走。我说我送送你。我得承认我相当冲动,在我屈指可数的恋爱史上,也是少有的表现。夜色四合,高天星朗,路灯睁着惺忪睡眼打量着寂寞的行人。我发现你对生活的看法,不仅脱俗,更有灵气。你出生于70年代初,父亲在文革中所受到的折磨,你在长大后才听母亲提起。虽然你父亲只是一名科级干部,却因为地主出身,被机关的造反派戴高帽子游街,斗得死去活来。昔日的家庭苦难没有成为你成长的梦魇,你看上去就像文革之后出生的少男少女那样清新快乐。我爸爸在文革中也曾被逼得几乎要投河上吊。共同的遭遇使我的心更贴近了你,我忽然产生出强烈欲望,要爱护你,关心你,帮助你。我以为我了解你了,我的自信铸成后来的大错。

 

      你在工业大学读经贸系,毕业后分到一家化工厂。你说你不喜欢这份工作,想调到政府部门或者外贸系统。你找廖杰就是想请他帮忙。你问我是不是在准备出国?我讲了我的情况。我表现得很有自信很有把握,就好像国外的大学是我办的。我说我的课题如果弄好了,能拿诺贝尔奖的。我知道有点吹大牛了。在女人面前,男人总是本能地不愿示弱,虚荣心总是藏不住要露头露脸,何况我确实有这样的雄心!

 

      你似乎真的信进去了,眼里闪动着欢喜,神色愈加柔和,笑意也深下去。几年之后我才醒悟到,从一开始我就在你心目中成了一棵可以依靠、可以炫耀、可以带来舒适生活的大树,一旦大树因种种原因不能达到你的预期时,你的怨气、你的失望、你的懊悔、你的仇恨就像烈火把你烧得面目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