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美国国难回
(中篇连载之五)
王老师第二天就给他找来所有初中的数学书,叫他前两个月拿大半时间搞通它,接下来要他花一半的时间来专攻数学。王老师给他弄了好些题,让他做,常在下自习后给他讲解。慢慢地他觉得数学不那么难了。
他那年考了全班第一。本可选更好的大学,但师范给钱,班主任便帮他挑了师范。
大一完了放暑假,他回到家。正是双抢时候,塆前没人。到了家,他看到父亲穿得齐齐整整躺在屋子正中的竹床上。他脸死白,脚也发出干白,嘴唇发乌,脸上巴满苍蝇。父亲可能已经死了大半天,手都是冰凉冰凉的。他吓呆了。人呢?他们都忙农活去了?这不是个梦吧?他叫娘,娘不在。他跑出屋,叫弟弟,弟弟也不在;塆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蝉在嘶嘶叫。很多人都恨父亲,死了没人来守灵。他怎么就这样死了?塆里人常说“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有过的人才会六月死。四邻都会说父亲该热天死。他丢下背包,拿起地上的扇子,跪在地上,替父亲打着苍蝇,扇着扇着,眼泪涌出来,接着就哭出声来。一哭动,他就再也打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肚子里翻江倒海,辣痛难忍。他的心碎了。
他边哭边赶苍蝇。他想到高中很多成绩很好的同学落榜后就听天由命,留在家里帮忙,父亲却背着他四处找人说情,把他弄到个好点的学校复读;想到那天父亲在送他去复读路上从他背上一把抓过被子加到自己挑子上;他想到母亲,刚这几年父亲才对她好点,没有父亲,她怎么过?
他哭着,给父亲扇着,想多给他点凉风,让他能在这屋里多停一会。他带回了两个月的生活费,准备用这钱让父母坐车到县城去看场电影。娘一定喜得满脸放光,父亲也假装不乐意,但会很高兴。他们从没上电影院看过电影。他还想给父亲买瓶酒,叫他闲了每天喝一小盅。这些再也成不了!永远成不了!
他摘了眼镜,抹干泪,抓住父亲的手,把头埋在父亲手上。父亲的手冰凉。他哭得嗓子都嘶哑了,只低声抽泣。
突然母亲走进屋来,大声说:“你回来了!饿了吧?怎么不到菜地里去找我!晓得你回来我就早点回来给你做饭!”母亲话语欢快,好像不知道父亲死了。
他忙用袖子抹干泪,把眼镜戴上,压着哭腔问:“爸怎么啦?”
“跟他那一帮狐朋狗友赌酒,一气喝了两瓶白酒。睡了两天。不晓得他不年轻!今天该醒了。”
“他真没事?”他还是压不住哭腔。
“医生来看了,没事。傻呀,我说他不听,你说他吧,再不能这样了。医生叫看着别堵住他鼻子,别在他心上压东西。为国呢?叫他在家看着,跑哪去了?”
他不大相信父亲还活着。他把手伸到父亲鼻前,感到风吹。父亲真活着!他忍不住笑,但眼泪又一下涌出来,怎么也堵不回去,他忙用手抹脸。
下午父亲醒了。夜饭时他的老手下都来看他,带来了糖果、茶叶,都夸他威风不减当年,还是个英雄好汉!父亲得意地哈哈大笑。
等他的老部下都走了,母亲收碗筷时,就他和父亲坐在桌边。他盯着父亲,说:“你把一家人都吓坏了。你不年轻,再别喝了!”
他从没跟父亲那样说过话,父亲也从没把他的话当过话。那回,父亲却看着他说:“听你的,不喝了。”
父亲真的从此滴酒不沾。
他的意思是叫父亲不再那样逞能傻喝,并不是叫他滴酒不沾,偶尔喝一点点对身体有好处。母亲告诉他说父亲那之后就断酒了。别人请客,劝他喝酒,他总是说:“我断了。儿不让沾。”人家笑他说:“只有儿子听老子的,哪有老子听儿子的!”父亲说:“我儿的话得听。”人家就不再相强。他跟母亲说他不是要父亲滴酒不沾,母亲说:“这样好。要是他沾一点就脱不了纠。”
他感到自己在父亲那儿有地位了,在村里有地位了,但他在学校却啥也不是。
(未完待续)
(选自蔡铮小说集《种子》(原题《走》)。《种子》已上线微信读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