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干2020-11-25 12:53:37

静静的黄马河 (四)

当地习俗,自腊月23小年到正月15元宵节都算过年。一些单位虽还上班,也是半休假状态。

农场新场区仅知青宿舍完工,其余工程要不在建,要不还没动工。农场找的建筑队是来自夏家嘴的土瓦匠班子,他们小年前结算完工钱就回去了,但答应正月初五回来。

书记梁茂长几乎每天都过来看看,他家离农场新场部有3公里路。梁茂长在黄马镇上熟人多,多数时间别人都喊他去吃午饭。但偶尔他也到知青这里蹭顿中饭。不过不能完全叫蹭饭,每次他都将家里的年货,比如油炸丸子,腊肠或者新做的豆腐拿些过来。 

他夸周慧芳菜做得好,会过日子。夸吕向红没有城市姑娘的娇气。当然更多的夸奖给了排长张天炽和另一个男生,他们留下来看场确实帮了大忙。要知道,春节期间让人过来值班太难了。场长赵大沙子对这事根本不配合,还讥讽说,这要是在原场区,根本没这个问题,向阳大队就在旁边。 

梁茂长对张天炽说:初五以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元宵过后再来。如果假期不够,我还可以补给你们。

三十晚上,梁书记没来,但赵大沙子场长来了。他开着农场拖拉机从新建的那条路过来的,给几个知青送来做好的菜。赵大沙子虽然能开拖拉机,但没执照,不能上公路。 这次也算是他最远程驾驶。

赵大沙子媳妇用棉被将装菜的罐子包着,打开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赵大沙子还带了瓶酒,他对大家说: “酒是李晓进买的,他回老家过年了。 你们晚上喝点,但不能喝多。我要开车,就不能陪你们了。场里谢谢你们”。说完就走了。 

几位知青很激动,周慧芳和吕向红没喝过白酒,斟了一小杯做个样子,剩下的两位男生都包圆了,虽然没醉,但喝的有点大,走路有点踉跄。周慧芳本想带吕向红到外婆家住,顺便看看镇上春节热闹情景,但看到两位男生那个样子,就决定不走了。周慧芳将外婆家带来的炒瓜子拿出来,烧了开水,倒上茶,然后四人打扑克到深夜。

大年初一,周慧芳将吕向红带到外婆家。外婆年长,家族小辈人都来看她。见到吕向红,都问是谁。外婆介绍这是吕家声扬大爷家的重孙女,和周慧芳一起再农场插队。吕向红这才知道她老爷爷叫吕声扬。

有两位位中年人在介绍过后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吕向红,然后轻声问外婆一些话,吕向红隐约听到他爷爷的名字。很奇怪,外婆好像故意将话题岔开。吕向红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里。 

初二和初三过得很平静。吕向红也准备好了包,打算随周慧芳张天炽到县城吕奎达家呆几天。 不想初四半上午,吕奎达的吉普车就开到了农场新场区,还带来了吕向红的爸爸吕俊峰。 

太突然了, 吕向红笑:“你怎么来了?妈妈和弟弟也来了? ”

 “傻丫头,都来要花多少钱。接到你的信说不回去过春节,你妈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我初二动身,昨天到了你奎达小爷爷家。 ” 吕俊峰按照家族辈分称吕奎达。 

“你来了正好,我带你看看我们新宿舍。对了,这几位是我们的战友。” 吕向红介绍了几个知青伙伴。 

吕奎达对张天炽说:“你爸妈让我把你带回去,对了你们仨正好,我的吉普能挤一下。我明天早上过来接你们。”

吕向红说:“我也要去县里。”

吕奎达笑:“你不陪你爸爸在老家看看,他可是第一次来呀。上车吧,我也还没回家给老辈拜年呢,一起去。”

吕奎达父母亲已经去世了,虽还有叔叔,但很少回来,有时接叔叔深深到自己那里住几天。在家乡当干部,回到老家总有不少人找帮忙,并且这些帮忙的事情都需要走后门。这也是他少回来的重要原因。

吕奎达吉普车将吕俊峰和吕向红拉到一个村口停下来,司机帮着拿下两个旅行包。吕奎达吩咐司机离开,到村子还有一段路,但车子开不进去了。吕俊峰让吕向红拿了一个包,自己提着一个,跟着吕奎达向一个背靠山坡,前面有个水塘的村子走去。吕奎达边走边给吕俊峰介绍着。 

到了吕奎达叔叔家,家人都很惊讶,都说:“哎呀,稀客稀客,你怎么回来了?”

吕奎达叔叔拄着拐杖高兴地走出来,高声说:“早上我就听到喜鹊叫,没想到你我奎娃回来了。”

婶婶在旁边责备:“总改不了口,都大主任了,还叫小名!”

打完招呼,大家这才发现吕向红和吕俊峰父女俩。吕奎达作了介绍,吕奎达的堂弟连忙过来招呼:“早听说孩子到县里插队了,我们应该早去看孩子,但是。。。。” 

“别客气啦,孩子是过来锻炼的,在农场很忙。春节都没回上海,这不她爹过来看她。弟媳妇,早点烧锅吃午饭吧,下午还有事。” 

大人在一边寒暄,吕向红想礼貌地到厨房帮忙,吕俊峰叫住她,说:“向红,把包里的糖果给你婶奶奶,让她给孩子发发。”

刚把这事忙完, 吕奎达对吕向红说:“饭还早,我带你和你爸看看几位长辈。”

村子人家不多,半个小时就走差不多了。然后回去吃饭,这时吕向红听见吕奎达对吕俊峰轻声私语:“今天就告诉她?” 

吕俊峰也是轻声回答:“先不,晚上我给她细说。”

吕向红知道他们好像隐藏什么,心里嘀咕:大人都这么奇怪,我这么大了,他们总把我当孩子。

家人想劝吕俊峰喝酒,吕奎达说:“人家上海那里不喝烧酒,不搞了,让他用茶代替吧。我替他陪叔叔喝两杯。”

一个小时后,中饭结束。 吕俊峰将另一个旅行包拿出来,吕奎达立刻会意,对吕向红说“欸,向红,我们还要看一位长辈。”

吕奎达叔叔询问:“去看夏姑奶奶?”

吕奎达点了点头,没吭声,还眨了眨眼。吕向红继续嗅到某种神秘。

三人走过一段山坡,看见一个更小的村落,大约只有四五户。 吕奎达对吕向红说:“孩子,这是你的祖屋了。俊峰也是第一次回来。”

吕向红回头看了一下爸爸,发现吕俊峰眼圈有点红。吕向红想,难怪,爷爷也真是的,不带爸爸回老家看看。

村里有人过来跟他们寒暄。一位40岁左右的汉子迎出来,听完吕奎达介绍,他上前紧紧握着吕俊峰的手。吕向红想,那应该就是周慧芳说的至亲。

汉子将他们引到一个三间屋的房子前,汉子喊:姑,上海的峰娃来看你啦!

里面传出一个很细的声音:“谁?哪个峰娃?”

吕奎达先走到门口,大声说:“姑,我是奎娃。你上海的峰娃来了,上海的!”

“哦,真的呀,让我看看。”

吕向红看见一位老奶奶从门口走出来,脚上穿着当地裹脚老人常见的很小的尖头绣花鞋,下身青布棉裤,上身青布满襟棉袄。一头半白的头发朝后梳成辫子,然后盘在脑后。身量不高,体型也很瘦。但手势和步伐透着利索,面容和眼神闪着慈祥。吕向红第一眼就觉得这位老人很亲切。 

吕俊峰急忙过去握着老人的手,轻声给她说着话。老人看着他,安静地听着他说。吕奎达在一旁适当地做着翻译,怕她听不懂吕俊峰说的普通话。老人笑:“奎娃子,我听得懂。广播里的话我都听得懂。”

大约5分钟后,吕俊峰这才将吕向红拉到老人面前,说:“姑妈,这是我的大闺女,17了。”

老人笑着端详了吕向红好一阵子,嘴里夸着:“哎呀,这么齐整的娃。好好让姑奶奶瞧瞧。。。。。好,真是好。。。。像她爷爷,像她爷爷。。。。。”

然后,老人紧紧抓住了吕向红的手。把她拉到屋里。

大家在一个靠里墙小桌边上坐下来, 吕向红发现,三间房子一边是厨房,一边是卧室,中间堂厅里除了小桌子,还有个老式的纺线车,边上摆着不少纺出的纱线。靠门口的一角垒着一个鸡窝。桌子上面靠着里墙搭着一个两米宽放柴火的阁楼,上面摆着柴捆。

地面是当地夯实过的土面,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主人是极爱干净的人。 

和上午在吕奎达叔叔家一样,周围邻居的大人孩子也过来了。 吕俊峰拿出几包糖果,让吕向红给小孩子发。女人们友善地看着吕向红,夸她长得好看。 

老人又过来拉住吕向红的手,说:“孩子,别管他们,让姑奶奶好好看看我孙女。”

吕俊峰在一旁有点激动,说:“姑奶,我们早该来看你。。。。”

老人说:“没事的,孩子。上海那么远,盘成那么贵。再说了,这些年你都寄钱。我够有福气了。”

看见吕向红似乎有点着急,老人这才反应过来:“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自己看。把我娃憋坏了。孩子,出去玩吧,到外面看看,房后面竹园。苗荣,快过来带姐姐出去玩玩。”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从旁边出来,腼腆地对吕向红笑。吕向红问:“你叫苗荣?”

小姑娘点头:“你跟着我。”说完就望外走。

吕向红笑着跟过去,两人来到屋后。吕向红发现,小竹园虽然小,但确实很漂亮。最让她惊奇的是,离竹园不远,有一片菜地,周围是竹子围成的篱笆,篱笆顶部切得整整齐齐,里面的菜地也是分割整齐,连菜株都似乎是特意布置的。

吕向红马上觉得这菜地是老人的。问苗荣,苗荣点头。 吕向红问苗荣在哪里上学以及学校里的事,腼腆的苗荣慢慢放开了。等她俩回来的时候,苗荣已经拉着吕向红的手蹦蹦跳跳的了。 

冬天日短,眼看快黑了。三人向老人告别。

吕俊峰说:"我以后还会来看你。向红这几年在农场那里插队,我会让她常来看你。有事,让松刚给我写信。"

松刚就是刚才迎他们的那个汉子,是苗荣的父亲。

三人回到村口,发现吉普车已经停在那里等了。等他们回到黄马镇,已经万家灯火了。 

来到一家小饭馆,吕奎达要了几碗面条,说:“晚上就撮合吃点。俊峰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

吕奎达带着他们吕氏宗祠改成的那个小学,这次不是吕向红上次住过的二楼教室,而是一楼用原来走廊隔成的小房间。 吕奎达说:“这是临时教工宿舍,里面被褥是从县招待所带过来的。得谢谢小周,他舅舅是校长。”小周就是吉普车司机。 

吕俊峰连忙向小周道谢。小周说:“不用客气。早餐街上有早点。中午晚上可以到我舅舅家吃,我给舅舅说了。”

吕俊峰说:“吃饭就不用管了,街上有饭馆。”

吕向红说:“不吃饭馆,到我知青宿舍吃就行。”

吕奎达跟他们告别:“我晚上到我战友家歇。明天回县里还有事,不能陪你了。向红带你爸爸好好看看黄马镇。走的时候我让小周过来送你去市码头。船票我安排人帮你买。”

被褥是新洗的,那两间屋子也很干净。吕向红陪着爸爸说了一些话,问了妈妈和弟弟的近况。她说:“爸,太高兴了,真没想到你能来。”

吕俊峰沉默了一下,轻轻说:“其实,早该来了。”

白天的许多疑惑一下子回来了,吕向红:“对了,爸,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背着我?那个姑奶奶是谁呀?”

吕俊峰脸色严肃起来:“你爷爷去世前交代要等你们18岁后才告诉你们。过年了,按虚龄你也18了,所以今天爸爸告诉你一件事。其实这次过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担心你会在这里听到什么。本来可以写信跟你说的,但觉得还是来一趟好些,我早该来了。”

吕向红忽然想到《红灯记》中说家史那场面,但爸爸的讲述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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