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音元素2021-02-23 21:53:00

中文表示里没有语音元素的问题[1]曾经引起很多关注和改进建议,但至今没有进展[2]。例如:“中国传统学术重文字轻语言,因此几千年来步履艰难”[3];“汉语是用图形构造的汉字记载的,它们是表义不表音的,每一个汉字在各个时代的读音也未必是一致的,因此用汉字记载的语音资料,如人名、地名、族名,都必须逐字逐代地辨认其读音” [4]

实际上,这个问题首次引起重视正是中国文明第一次大量吸收外部文明、面对如何翻译佛教的大量词汇的唐朝时代[5]。例如,印度(梵语)原始发音[ra]都被译为汉字“羅(罗)”,这说明当时在长安,“羅”的发音是[ra]。实际上,这也正是在长安留学、借鉴唐朝语言创造的日语汉字“羅”的发音,没有假名的古日语就是象现在中国一样,用这样的汉字来表示发音的[6]。例如,梵文??????[arhat]、巴利语arahant,汉字译为“阿羅漢”,接近唐朝长安语音的日语发音あ[a]ら[ra]かん[kan],比今天的汉语发音更接近印度原始的发音。同理,[ma]的发音被译为汉字“摩”,现译为《罗摩衍那》[7]的印度古典诗文如果译为《拉玛王子传奇》,更符合现在的中文语音和理解[8]

在讨论语音元素之前,首先要面对汉字读音的难关,这主要是来到中国传教、经商的西方人士的功劳,就是用拉丁字母拼读汉字[9]。汉字读音问题再次引起危机性的重视和突破性的改进是清末-民初年代,其中与语音元素相关的是1892至1911年的“切音字运动”,实际上第一次提到汉字和汉音元素(切音字)并用的主张[10],可惜被“如何给汉字注音/拼音”这个更大的问题埋没掉了。切音字运动的创始人是卢戆章[11],主要的代表成果还有王照的《官话合声字母》[12]和劳乃宣的《增订合声简字谱》[13]。章太炎[14]和吴稚晖[15]等借鉴表示外来语发音的日语片假名,创造了注音字母,1912年由政府制定、1918年正式发布,但“注音字母规定不作拼音文字用,只作汉字注音用”[16]。在此基础上修改为注音符号,台湾至今以此为汉字的主要拼读工具。与此同时,汉字改革的大讨论也涉及国语罗马字运动[17]。中国大陆自1958年推行汉语拼音方案[18]后停止使用注音符号。

注音和拼音方案的意义自不用提,但都没有解决如何简明准确地表述任何一个语言中存在的语音元素(人名、地名、物名、音响等)问题。例如,王国维在“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中考证到:“甲寅岁莫,上虞罗叔言参事撰《殷墟书契考释》,始于卜辞中发现王亥之名。嗣余读《山海经》、《竹书纪年》,乃知王亥为殷之先公,并与《世本·作篇》之胲、《帝系篇》之核、《楚辞·天问》之该、《吕氏春秋》之王冰、《史记·殷本纪》及《三代世表》之振、《汉书·古今人表》之垓,实系一人。”就是没有准确表述人名发音的书面语音元素的一个灾难性的例子,类似的混乱例子举不胜举[19]。这个问题之所以今天都没有得到解决,正如我在新的汉语文字设想[20]一文中指出的那样,很大的原因是方块字印刷的技术局限。在今天大量吸收外部信息的全球化时代,用表意汉字来翻译语音元素(如简单的地名Stockholm为译为复杂的汉字组合“斯德哥尔摩”)的局限越来越阻碍了中国人的思维。现在更需要一个创新的方案把表示语音的元素直接赋予汉字那样的地位同时表示在中文句子里,在技术上也相对容易了。

如何开始呢?以一句Ah! You are in California.“啊!你在加利福尼亚。”为例。如果直接导入拼音的表示:“啊!你在jialifuniya”、 “啊!你在jia li fu ni ya”或更准确的表示“啊!你在jia1 li4 fu2 ni2 ya4”,很难为人接受,因为拼音只是用于辅助单个汉字的发音,除了学习和在(只显示数字和拉丁字母的)键盘上输入汉字,不适合在中文句子里表示/显示/印刷出来[21]。大概是按赵元任的提议原则(数目少、既存常用),拼音选用了除v以外的英文词母[22]作为表音符号,拼音的单一符号是一个字的音母,只适合为单个汉字注音,不是词母,不被用来直接组词,不适合直接写进汉文,不能象片假名那样与汉字并用在文章里。

现在来看导入汉音元素(暂以注音符号表示)的效果:ㄚ[23]!你在ㄐㄧㄚㄌㄧㄈㄨㄋㄧㄧㄚ。

懂日语“ア!貴方はカリフォルニアにいる。”的人马上会看出,把汉音元素导入中文表示是一个非常简明、准确的方案。注音字母是具有汉字外形的汉语音素,除了为单个汉字注音,还可以直接连成词word汉音词或音词[24]。而所有的外来语都是词,所以正好可以作为汉文的另一部分补充汉字,与片假名功能类似。本来并不高深难懂的《罗摩衍那》译为《ㄌㄚㄇㄚ王子传奇》[25],小学生也能理解了。不用提,这同时会极大改善中文的思维,也顺带解决了许多历史上因为必须用表意汉字来表示发音引起的困惑。顺便指出:从借自唐朝长安的日语汉字发音知道,“加”字读音原来是[ka],也是California初次被译为“加利福尼亚”时的读音,但“加”的读音大概是清朝以来按北京方言变为[jia],California应该被重新译为“卡利福尼亚”。这也是用意义不变、发音变幻的汉字翻译外语的一个弊端例子。

以此更进一步,一、虽然非常困难,可以在原来只为了单个汉字注音的符号基础上修订出“汉音元素”,在计算机处理上,也容易加入现有的Unicode 10.5 Bopomofo一节。最终,是否采用注音符号、或者如何修改注音符号变成汉音文字,需要诸如国家文字委员会这样的机构确定,交由全国立法机关批准[26]。二、参照英文、日文(甚至从阿拉伯字母向拉丁字母转化的维吾尔语等[27]),把汉音元素之间的连接更合理地修改为适用于词而不是单字[28](如California大致表示为ㄎㄚㄌㄧㄈㄛㄋㄧㄚ)。三、按照突破“毕升难关”的汉语文字设想[29]改进汉字character和汉音元素组成的音词word的显示/印刷(现在的系统无法显示出其效果),整个中文表示更接近我们的自然语言表达。

普及汉音元素方案不需也不能急功近利,首先可以在比较专业的领域试验,比较容易达到共识,也避免任何可能的误会曲解,所以我选定第一在印度经典(必然含佛教)的翻译介绍领域[30],第二希腊经典[31]、第三英国近代前史[32]、第四罗马(拉丁语)[33]、第五“文艺复兴”[34]、第六犹太史[35]、第七基督教[36]、第八中亚文明与南方文化[37]的翻译介绍领域推行汉音文字表述并进一步改进汉音文字方案。在这些范例运用的研究中,进一步扩展、加深了汉音元素的运用,这里没法一一引用。同时,我也希望别的专家学者在中国方言[38]、中国少数民族语言[39]甚至外语[40]、世界艺术史、世界宗教研究等领域先行推广扩展[41]

在采纳汉音元素的最初阶段,可以不考虑长音、短音、声调的区别。这主要是考虑到与目前为止无法表示音调的汉字的对应,“四声的目的是区别同音字,读以字为主的文言文有用处。轻重音是为了区别多个声音的词,读以词为主的白话文效果好。四声,轻声是音标,应该标注在音标里,不需要标注在文字里。”[42]但是,在汉音元素里引入音调表示,远比在汉字里引入方便、且易于标准化,应该逐步引入[43]

为了顺利实现汉音元素的导入,在过度初期,先把汉音以小体印刷/显示在原有汉字的上边;在过度后期,把汉音印刷/显示在句子里,而把原有汉字小体印刷/显示在汉音的上边。除了少数很有名的语音汉字/词,过渡期后所有的语音汉字/词都被汉音元素所取代。

拼音方案晚出于注音,所以在中国大陆词典的“汉语拼音方案”里,由注音符号来表示拼音字母的发音。现在,大陆的人只懂拼音反而不会注音,要由拼音来拼读注音符号。导入汉音元素后汉字、拼音、汉音的关系为:汉字和汉音元素(目前为注音符号)都由拼音来辅助发音/注音[44],而汉语文体由汉字和由汉音元素组成的音词表示(如ㄌㄚㄇㄚ王子传奇)。可以说,这个方案全面地继承利用了历代汉字改革的成果,包括历史上出现的但没有被认可、普及的契丹文、女真文、特别是藏僧Pags-pa/ㄆㄚㄙㄆㄚ/八思巴创制新的(蒙古)“世界文字”(后称“ㄆㄚㄙㄆㄚ文字”)[45]、韩字[46]和表音音节文字女书[47]的功能,圆满地解决了历代汉字改革所遇到的包括翻译、发声在内的一系列难关,更简易、准确、自然地表达、掌握中文语言[48]

有必要简单指出汉音元素与日语中表示发音的片仮名/片假名的区别。一、因为日本领先中国翻译了大量的词汇,片假名的译法和原则(如尽量按照当地发音而不是英语发音),正如表意汉字的译法一样,值得借鉴。实际上,在很多较为复杂的场合,都要参考片假名的译法。二、片假名的发音来自平仮名/平假名,五个元音あいうえお的え发音ei,没有e的发音(虽然日语键盘上用e表示え)。这实际上带来了很多困难,因为所有以e结束的辅音或复音如g、ge、k、ke、h、he、d、de、t、te、n、ne、l、le等片假名都无法对应译出。如class被译为クラス,其中的[k]发音被强制用ク[ku]发音表示。三、日语没有单独的辅音/声母,除了元音あいうえお,都是由辅音/声母加元音拼读出来的双音词母,如か/カ[ka]、き/キ[ki]、く/ク[ku]、け/ケ[kei]、こ/コ[ko]等[49]。这为翻译由单独词母组成的拉丁语系的词带来了困难,类似不得不用(更复杂的)拼音组成的汉字来翻译拉丁语系,但远比用汉字来翻译简便准确。从这个方面,再次证明用单独发音的汉音元素翻译外语发音比没有单独辅音的片假名和复音节汉字优越。四、长音用-表示;日语把重复的拉丁词母(如ss)的前一个词母用短促音ッ表示,在一些场合没有必要,如llama, Lloyd等重复词母在词头出现的场合;在需要表出的场合,用_表示促音或称静音,如???/Allah/アッラー/ㄚ_ㄌㄚ-/安拉。由此可以预想,一旦中文导入汉音元素推广应用,日语也会进行相应的改革,或者在片假名加入单独发音的辅音从平假名独立出来,或者在日语中单独导入全新的单独发音的日音元素。

如果要简略地预测汉音元素得到推广应用的前景,基本上可以肯定:它的功用会超过片假名在日语以及日本人思维中的价值,但不如韩字在朝鲜/韩语以及朝鲜人思维中的地位。除了主要的翻译外文的功能,汉音元素方案的一个衍生功能是:在中国境内没有原生文字或母语即将消失的少数民族可以比较容易地创新民族文字而不必借助由实际证明无法推广的拉丁化人为方案[50],体现在:一、“苗族、彝族、羌族和侗族的例子说明:与汉族密切联系的少数民族的语言,很难、不必、也不该拉丁化,但又无法用表意汉字文字化,而汉音元素是唯一可行的文字化方案。这个结论大致也适用于中国境内除藏族、维吾尔族、蒙古族、朝鲜族以外的少数民族。”[51];二、“与发音相关的粤语汉字,都可以、也应该用汉音元素表示”[52]

文字是表达个体思维与整体文明的几乎唯一形式,文字的革新就是思维与文明的革新。虽然用汉语思维的个体与汉文明整体的理性进化最终必然会采用汉音元素(具体的方案会有所不同,例如不一定用注音符号系统),但这个过程可能极为漫长,远远超出任何个人学识、能力所能控制的范围。可以欣慰的是,目前已经出版的八集范例已经展示:用汉音元素表述的汉字无法(或不能准确)表述的思维形式和内涵,足以提升文明的进化,没有辜负初衷和这几年的研究,值得继续创新开拓。

 

常用汉音元素表[53]

汉音元素

IPA国际音标

对应拼音/注释

[a], [?]

a, -a/将来应采用片假名ア以回避重复汉字丫

[?]

o, -[u]o

[?]

e, -e

[?]

ê, -[i]e

[i]

yi, y-, -i-, -i

[u]

wu, w-, -u-, -u

[yu]

yu, yu-, -u-, -ü-, -u, -ü

[b]

b

[p?]

p

[m]

m/应改为近似m,倒置的Ш

[f]

f

[d]

d

[t?]

t

[n]

n

[l], [r]

l-, r- (词前)

[g]

g

[k?]

k

[h][x]

h

[d?]

j

[t??]

q

[?]

x

[dz]

z

[ts?]

c

[s]

s

[?], [θ]

r

[ɑ?]

er, -r,-l(词尾)

[?n]

en, -en (-[i]n, -[u]n)

[??]

eng, -eng (-[i]ng, -[o]ng)

[ɑ?]

ang, -ang

-

[:]

延长音,如aa, ah, ar 发音[a-]

_

 

叠音、促音、静音,两个辅音词母并列时前一个不发音

     

以下常用双音,或写两个元素,将来把两个压缩成一个词母

[a??]

ai, -ai/ㄚㄧ或アㄧ(上下构成)

[e??]

ei, -ei/ㄜㄧ,或压缩成一个元素(上下构成)

[ɑo]-[ɑ??]

au, -au/主要用于汉字发音

[o??]

ou, -ou

[an]

an, -an

ㄧㄥ

[?i?]

ying, -ing

         

 

赵京,中日美比较政策研究所

2016年7月5日初稿,2016年12月12日第二稿,2017年6月23日第三稿,2017年11月17日第四稿,2018年11月6日第五稿,2019年1月17日第六稿,2020年1月5日第七稿,2021年1月1日第八稿[54]

 

[1] 按照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只有两种文字的体系:(1)表意体系。…这种体系的古典例子就是汉字。(2)通常所说的‘表音’体系。”《普通语言学教程》绪论第6章第3节“文字的体系”,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