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语随笔2021-03-17 08:53:18

追思礼拜

原创者:仁迩辰音

【2】

这是一个惯常的周二早晨。芳乘坐的电梯停在了办公楼二楼。电梯门开了,半米之外立着一堵斑驳昏暗的白墙,紧逼过来。走廊的灯泛着昏昏的白炽光,让人永远不知道楼外的世界是晴是雨,是白昼还是黑夜,好像这里永远定格在一个错误的时间。

电梯的门每次打开,芳总感到一阵心堵。电梯外走廊两头的办公室门紧闭着。走廊里除了电梯门口的饮水机时不时无厘头的轰鸣几下,静得让你觉得这是个被人废弃的办公楼。老旧的饮水机立在电梯门的半米之外、三十余年之久 。每次从办公室出来灌水,芳都心颤颤的,总害怕饮水机里按出的水,会掺杂了旧水管里涌出的残渣或毒素。饮水机两旁是两道紧锁的门,掉了漆,老旧的锁,一般家庭卫生间大小的门,左边是女厕,右边是男厕。为了省事,不爬到五楼的公用厨房洗碗,芳和二楼的同事们,不得不把卫生间的洗手池当成了厨房的刷碗池。芳每次洗完碗,总担心空气里隐约弥漫混杂了几十年的屎尿味残留在她的便当盒里。

芳从电梯里出来,左转走到两米之外一道紧锁的门前,一般家庭卧室门的大小。芳从挎在左肩的皮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每次开门进去,脑子里总是重复着那句话:从没见过这么奇葩怪异的办公室设计。她总感觉走进了大火柴盒套着小火柴盒的办公空间。转着钥匙打开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米之外、昏暗灯光下泛着六十年旧渍的灰白墙。芳心里想:跟门外走廊上一样,又是一面添堵的墙。两米宽的墙后是进门后的第一间办公室。芳轻轻关上身后的门,拉了拉肩上的包,身子习惯性向右转走过那堵昏灰的墙,墙的右侧开着一道门。从门外看进去,见到的是树在门右边、两米宽的大书柜背面,将房间的布局藏得严严实实。经过那道门时,芳总能隐约听到书柜后键盘的敲击声或电话声,但显然办公室的主人有意隔离自己,不想让来访者知道主人在办公室里做什么。虽然有时进出办公室时,会撞见这位女同事,一位年过六十的老太太;不过,芳是来研究院工作半年后,才真正弄明白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的身份,一位台湾移民,经济学博士研究生,是这个研究院里老资格的统计程序员,大家都叫她格蕾丝,没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

芳走过了左手边那堵墙,沿着六米长的走道,向尽头属于她的办公室走去。和第一间办公室主人连着的是第二间办公室,门在芳左手边半米开外的地方,朝她半敞着。从门外望进去,看到的是离门两米之外对着停车场的窗,门边三米长的墙,将墙后办公室的主人掩得严严实实。第二间办公室的同事是位白人男士的统计程序员,名叫吉姆,年龄四十上下,瘦瘦高高,走路总垂着头、候着背、怂着肩,总是让人感觉到他会羸弱随时倒地。经过了紧挨着第二间办公室的便是第三间两米长、两米宽的正方形的小型办公空间,门后的办公桌一目了然,办公室的主人是位新招的统计程序员,一位罗马尼亚移民,名叫喀秋莎。看到她,芳都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哼起那首被国人熟知的二战时期的苏联老歌 -《喀秋莎》。紧挨着的喀秋莎的是第四间办公室,与这间办公室的门错位对着的,便是第五间办公室,那是芳办公的地方。

第三间(喀秋莎)的办公室的门对着的是个狭长昏暗六米长、两米宽的走道,走道右边是另一道斑驳的灰墙,墙后是芳的办公室和与之相连的第六间办公室,与第六间对着的是第七间唯一没有窗户的办公室,有两道门,一扇与第六间相对;两米开外的另一扇门打开后,可以直接走出这个火柴盒似的办公室套间,去到电梯对着的女厕。

狭长走道的尽头,有个敞着的门框,里头是个套中套的办公室,也是整个套间里的最后一间办公室。走进门框,左边是间最大的办公室,右边是个水池,水池上顶着感觉随时会灭的昏沉的白炽灯,水池后是个只能容下一人的洗手间,常年漆黑着。芳始终没弄明白,这个洗水池和卫生间的归属,是归最里套间主人所用呢,还是八个办公室的主人们都可以使用。门框后这个“豪华”办公室的主人是个医学院的女教授,喜欢画着浓妆蹬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总是打扮时髦地一个月偶有几次地来光顾一下。

她每次的来临,总好似一只黑天鹅扑腾着翅膀,飞进了本属于鸭子们自由戏水的池塘,总是旁若无人地打破池塘里维持的与世隔绝的宁静。她用钥匙打开门后,因为两手挎着沉沉的包,办公室套间的门总是“砰”地一下,被重重地摔在她脑后,似乎在向办公室套间里的不用共事的同事们,郑重宣告她的降临。接下来就是她敞着门的电话声和会客声,好像黑天鹅不停搅合着静静的池塘水,一刻也不停歇,似乎其他办公室的同事们理所当然应当停下手中的活,默默享受着她制造的噪音;就如同池塘里的鸭子们理应闪开,躲到一边,礼兵仪式似的行注目礼,盯着那个突然闯进池子的黑天鹅,无厘头的瞎扑腾。

女教授不在的时候,被教授办公室和芳办公室夹在中间的第六间办公室的男主人皮尔,一名小经理,喜欢趁女教授不在时,溜到后面的卫生间上厕所,就好像中国清朝侍候慈禧太后的太监,趁主子不在,偷偷溜进太后卧室,享用一下她的私人御用马桶一样,暗暗自喜占的这种小便宜,摸寻着一点点冒充主子的无厘头的快感。可是那个老旧的抽水马桶总是发出轰天的抽水声,坐在办公套间里的六个同事们,耳朵被不自觉地竖起,不得不数着皮尔上厕所的次数,暗自诧异皮尔为何选择这种大喇叭广播似的上厕所的方式,心里疑惑地各自问着自己: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大家都能听到他上厕所的动静吗?还是他真的不在乎?还是他想向大家宣告:女教授不在,他便是这个办公套间的老大,理应有享用套间独立厕所的权力?除了皮尔以外,其他六位办公室的主人们都刻意回避不去光顾这个套间里漆黑黑的卫生间,不愿自己在卫生间里的私密时间被人数着算着。芳想,或许大家也是刻意与皮尔划开界限,免得被人看成和他一样的那种人:自恋地喜欢自封领地头目;羡慕和追求任何一种享受特权的方式;不放过任何机会,哪怕是不顾隐私和脸面,也要通过享用漆黑卫生间的方式来占“山”称王。

两年多来,每周五天,芳记不起这是第几次走进这个办公套间。可是,每次进来,芳还是会细数每个房间,想想这个怪异办公套间里其他六个办公室的同事们。每次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前,芳的眼睛也都会下意识地扫一扫与她门对门的那间办公室的桌子。每次,芳都会看到桌前坐着的丹尼,极速的敲着键盘,手指好像一直弹着俄罗斯作曲家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那首著名钢琴曲 -《野蜂飞舞》,停不下来。

可今天却是个例外,推开办公室套间的门,芳没有听到那熟悉的《野蜂飞舞》的“变奏曲”。走到丹尼和芳办公室相对的门外,她只看到桌上散放着的几只笔和几张带着潦草笔记的打印纸,电脑黑着屏,还没被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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