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翎2021-06-07 04:32:44

        平时,在三尺讲台上,教师们大都能优雅自如地用心用情奏响教书育人的精彩乐章,可一到乐章的结尾——年终,就有点黄腔跑调了。

       一年一度的年终评优工作又要开始了。徐爽最发愁进入这个多事之秋:一个接一个的总结会、讨论会、评选会扑面而来。

        “总结会”是第一关,那是在教研室的小范围内,二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挨个朗读自己的年终小结,一个不漏,人人过关。一到这时,不少人就来了精神,大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

        耐人寻味的是,想当年人家西夏的王婆(坡)先生卖他的甜得像蜜一样的胡瓜时,巧遇神宗皇帝,皇上不但不反感,还金口一开,大赞王婆的经商意识强,自卖自夸得有水平。王婆卖得瓜确实甜。可这些老师们, 并不是个个怀揣甜瓜,却都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地自我夸赞,说自己的瓜最甜。

       听吧,总结会上,绝大多数教师都将自己一年来做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数家珍,和盘托出,而且还唾沫星子乱飞念得津津有味。其中,只有徐爽的小结还谦虚一点,尚未达到“老王卖瓜”的层级。

  除她之外,大家的小结好像是互相拷贝过来的,内容惊人得相似。其中,政治思想打头炮,均为: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关心国家大事云云。教学方面大都是: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等等。此外,还有积极参加集体活动,团结同志,爱护学生,如此这般。

       大家的缺点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外乎是工作不够大胆,对学生的管教过于严厉,不太注意思想方法......总之,都是些不疼不痒,像缺点又像优点的怪毛病。工作不够大胆?教师的工作不就是讲课吗?是否就是不敢讲课?不敢讲课你是干啥吃的?徐爽在心里犯嘀咕。

  柳云杉是徐爽所在教研室的主任,他与机械系的另外几个教研室主任不同之处有两点:五十多岁了,资格最老;自徐爽对矿院有记忆以来,他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或先进教育工作者,人称“评优专业户”。他手下的人除了一个病病殃殃的,与他年龄相仿但根本不具备竞争力的老孟,剩下的就是一群大青年了。

       这些年轻人今后还要靠他提携,不但不能得罪他,还要想法哄着他。没人跟老柳计较,甚至有些头脑活络的人,还心甘情愿地把先进的帽子让给他,不敢戴在自己头上。老柳倒也心安理得。有时,他还会自我开导一番:

       这些青年教师相互之间的条件都差不多,给谁评不给谁评,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弄不好,还会闹出意见来。由我来戴这顶先进的大帽子,省去了多少麻烦!别看老柳一大把岁数了,早已走出了年轻人的行列了,但对年轻人的心理把握还是挺到位的。毕竟,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

       他清楚地记得,上中学时,班上推选班委会主席,即一班之长,无形之中,全班分成了两派,一派挺刘,一派挺王,两派争得不可开交。刘和王都挺有能耐,俩人在各方面都难分高低。让谁当,另一方都一百个不服气。后来,素有“智多星”之称的柳云衫提议,让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张瘸子”担当此重任。本来是起哄,没想到,大家一下子气儿就没了,全都心平气和地举双手赞同。

       柳老师深知自己在这群不相上下的年轻教师中间,担当的就是与他们没有利害冲突的“张瘸子”的角色,不过,他认为自己的才华是张瘸子之流的人比不了的。

       还有一件事,给他的印象很深。六十年代后期,臭老九老柳进了变相监狱——“学习班,和另外七个牛鬼蛇神”同住一个宿舍,几个人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      

       每天吃“大锅饭”,大家轮流值班打饭,饭菜用大桶盛着,拎回来再分份儿。一次,轮到老柳当“值日生”,那天的伙食是:馒头加菜汤。老柳给大家淘菜汤时犯了难,因为桶里漂着一块大肥肉,不知道应该把这块闪着诱人白光的肥肉给谁好,自己留着不合适,给张三又怕李四有意见,给李四又担心张三有想法,思来想去,就从汤中捞出那唯一的一片肉,一抬手扔到对面的平房顶上去了。于是,大家喜笑颜开,那顿饭还吃得有滋有味的。

       当然,现在时代不同了,老柳处理问题的方法也在与时俱进,不断创新,紧跟时代的步伐。一年一度的优秀教师的评选,在老柳眼里,可是一块不同寻常的肥肉,它关系到眼前奖金的多少,今后职称的评定,把这块肥肉给了别人,把优秀教师这顶桂冠戴在别人的头上,实在不甘心。

       尽管他确实觊觎这块“肥肉,但却不能强食,必得讲究策略。于是,每次评优之前,老柳都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准备一个星期,以期在教研室的推举会”上抛出一篇重量级“震撼弹”。他能把平凡的工作写得熠熠生辉,把芝麻粒大的小事写得不同寻常,以至于有人说,成绩不是干出来的,是写出来的。

       特别是老柳还有一手,那就是扬长避短。他的短处是论文少、论文的档次不够高(大都发表在校刊和校报上);他的长处是课讲得头头是道,细水长流,挺对学生的口味。于是,他就在“写”讲课方面狠下苦功,不惜笔墨,反复强调,大肆渲染。

       除此之外,“同行评教”这一环,老柳也颇费脑筋。他的做法是,将教研室人员的名字写在一张大纸上,并复印数份,分发给各位同仁。让每个人给另外的人打分,但不要给自己打。老柳说,这样公平,因为每个人都会给自己打得很高,这是由人的天性决定的。分数打完后,要统统交到老柳手中,由老柳统计算出每个人的最后得分。

  听起来非常合情合理,大家也都非常虔诚地将打好分数的单子交还给老柳,一段时间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样,老柳既收获了大家给他打的高分,又洞悉了人们的心态,实为一举两得。

       老柳自认为很聪明,在里面耍了个小伎俩也没人察觉,不免有些得意。其实,任何人都比别人想象得要精一些。教研室里的人,个个心中有数,只是装聋作哑,不捅破那层纸罢了。只有徐爽不识相,她实在按耐不住地 说:

        “柳老师,这样搞,不是无记名打分。谁给你打多少分,你一清二楚,只是其他人相互之间不知道彼此的打分罢了。这对你来说是透明的,对别人来说是盲目的,不公平呀!”

  老柳铁青着脸问大伙儿:“你们说说怎样打分更好?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要不,坐下来,研究个新法子?”

  围在桌旁的二十多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

  “算了吧?别费那个劲儿了。这样,挺好。”

  “还照原来的法子打嘛。”

  “无所谓了,怎么打都行。”

  ……

  徐爽心里骂了句:“都是奴才”,也不好多说啥。

       老柳心里想:“就你事儿多!” 便不再搭理她。 

  在徐爽的记忆中,“优秀”先进”这些闪光的字眼儿,从来就跟她不沾边儿。虽说,有时也想过一过当先进的瘾,但总不能如意。

  然而,幸运也会不期而至。徐爽记得,评上讲师的第二年,系里给了老柳的教研室三个“先进”的名额。投票选出了老柳、徐爽和于卞莉三名候选人。不知众人哪根筋搭错了,竟开天辟地把徐爽也推举成优秀教师候选人了。徐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儿。

  徐爽要真正成为“优秀教师,只过教研室这一关还不行,还得过第二关。那就是,必须经由系里的评优小组(由系里的头头脑脑——系正副主任、系正副书记、教研室正副主任组成)投票通过。全系报上来八名候选人,差额投票,选出七名,徐爽就给差额掉了。

       还是机械系副主任,徐爽的老乡施大栋——其实是跟徐爽的母亲是老乡,给徐爽透露了点内部消息:

       徐爽和于卞莉的得票是最少的,并列倒数第一。二取一,于卞莉当选。因为系主任夏明德当着评优小组的成员之一——于卞莉,说:“尽管徐爽的教学工作量比于老师的多一些,但作为教研室副主任,于老师做的行政工作也不少。大家,再酝酿酝酿,看谁当选更合适?”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夏主任还特意嘱咐老柳做好徐爽的思想工作,正确看待这次评优,以后做得更好一些,争取下次当选。

    与夏明德面合心不合的施大栋暗示徐爽,评优时,夏明德明显偏向于卞莉,这事儿,系里不好解决,可以向上反映。

       徐爽问:如何向上反映?

       施大栋说,要写个书面的东西,上面才重视。

       徐爽说:你觉得不公平,你又是领导,你起草,我签名,可以吗?

       施大栋虽说被人称为“施大炮,但属粗中有细之人,你听他的话就知道了,他点拨着徐爽的榆木脑袋”:

       “作为领导,写这个告状信并不合适。你是群众,你怕啥?!”

       徐爽回宿舍后,想起施大栋的话,就觉得不是滋味儿。“我徐爽,长这么大,还没有做过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更别说干这种做暗箭当炮灰的营生了。得,去他MD吧,不当这窝囊的先进了。”

       通过此事,她对施大栋有了新的看法,不仅仅是老乡,他还能施展拿她当枪使的伎俩。施大栋对徐爽也多了几分戒备:看来,徐爽这丫头,也并不是那样简单,她不听使唤,也没多少用,少跟她罗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