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闹卷了几十万加元彻底移居泰国芭堤雅,大话已经吹出去了,什么“中国好比是地狱,加拿大是人间,而泰国就是天堂”。结果到了泰国还不出一年,先是被几个泰国人卷跑了45万加元,又因为着急、焦虑、气氛、懊悔,五内郁结,心火难消,得了严重的带状疱疹,俗称“缠腰龙”,疼痒不堪、生不如死。屋漏又遭阴雨天,这期间从房顶七、八米处又先后摔下来两次。第一次只有皮肉之伤,躺床上休息几天就好了,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自小习舞练就童子功,经得起摔打。结果不总结教训,第二次再摔就直接摔断了肱骨,眼球也差点戳破。去芭堤雅的曼谷医院手术,用了商业保险,自费的部分还刷了两万多加元,约合人民币十万多。人常说“破财免灾”,他可好,财也破了,灾也没免。
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加上周围有朋友说起什么“因果报应”之类的话,不知是不是有目的地针对他,还是有口无心随便带过,他终于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言行了。莫非确实有愧于老人威廉而遭报?莫非自己还干了什么其他的缺德事儿,说了损人的话,现世现报?他一生中最不肯的就是承认自己有错,明明是自己的错也决不能认错道歉,如果不是自己的错那就更振振有词且奔走相告了。尝了这些苦头,他终于开始和自己的内心与灵魂对话——“我难道真有不对的地方?”
又加上周围人都提及相冲相克的五行之说,王闹又重新开始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泰国本身就是一个超迷信的地方——不说那港台明星趋之若鹜、顶礼膜拜的已故白龙王,当地百姓求佛牌、养小鬼、拜鬼妻、下降头,就一向盛行成风。经朋友介绍,他找了一个曾经出家又还俗的泰国阿赞来他家做法事,收费七千泰铢,外加一千铢用于买贡品,无非是鸡、鱼、水果之类的食品。王闹爽快地答应了。泰国虽然疫苗普及率低,且疫情加剧,但是当地人并不是特别在意,该吃吃,该喝喝。毕竟这个国家百姓多以旅游、餐饮等服务业为生,你真是让他天天宅在家里,与其饿死憋死,还不如冒着染病的危险去赚钱养家。
这天下午,阿赞和一个懂泰语的华人朋友戴着口罩,带上贡品来到王闹家中。只见他年纪轻轻,精干有型,不苟言笑,顾不上王闹茶点招待,没坐几分钟就开始工作了。先是家里、院里神情严肃地四处走动查看一番,然后在客厅摆设了临时神龛,摆满了贡品,点了香,开始念着那谁都听不懂的泰语咒。念了大半天又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四处洒洒瓶中圣水,然后通过翻译告诉王闹说,他之所以麻烦不断,完全是因为这房子里有鬼,并问王闹,是不是每天半夜他会醒来。
王闹连连回应道:“是啊,是啊,我每天夜里都睡两截觉,11点准时上床睡着,然后一醒来就是1:11分,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就滑手机,发微信,这样三、四点才再次睡着。”
阿赞道:“你看,我没说错吧,半夜突然醒,多是鬼上门。”
王闹吓了一跳,道:“师父,快帮帮我吧,怎么办?怎么才能把这鬼请走呢?”
阿赞道:“放心吧,我已经念经持咒,给你加持,请这鬼不要找事。另外,还有一个办法:你今晚务必请来六个朋友来家里做客,加上你一共七个人,一定要留到夜里1:11分以后,走的时候每个人在你家门口吐口痰,你不要擦掉,留24小时再擦,鬼一看你们人多势众,一起唾弃它,就溜之大吉了!”
王闹信得不行,当即就发微信请朋友,又让他们帮助请他们的朋友。有的以疫情为由婉言谢绝,但是也有的不在乎,所以很容易就凑够了七个人。敢情这到泰国长居的朋友还真不少,如果都来的话,可以凑几桌麻将了。
阿赞拿了八千泰铢红包,笑容满面,就先离开了,感觉遇到这样的客人钱就挣得太容易了。王闹出门开始采购,准备晚上的美食,有大排档点的烤鸡、烤虾、空心菜、木瓜沙拉、菠萝炒饭、炒河粉等泰餐,自己又炒了最拿手的西红柿炒鸡蛋、醋溜土豆丝儿、麻婆豆腐等等。到了八、九点,一个个陆续赶来。这芭堤雅本来就是不夜城,夜生活从夜里九、十点才开始,因此到了凌晨一两点还在疯狂玩乐纯属正常。
第一个来客是个大腹便便的北京人,姓魏,七十岁上下,但看上去也就是六十出头,别人叫他魏哥,王闹叫他“伟哥”,他们早在北京就认识了。这伟哥退休前是北京某机关领导的司机,虽然自己不是个官儿,但因为跟着官儿,给人家当司机,也沾了不少光。退休工资远够他花了,加上是老北京,前门一套房子拆迁,老婆家鼓楼一套房子拆迁,都补贴了不少钱。自己分的一套房子在潘家园,虽然楼道简陋粗鄙,但也价值千万。他近些年办了养老签证来泰国芭堤雅常驻,因为赶上疫情,就没有回北京。他来芭堤雅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在这里找了一个泰妹“小三”,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瘦瘦小小,中英文都通,白天给他当导游、翻译,夜里给他做泰式按摩,每天收费才二十美元。伟哥老婆因为身体不好,糖尿病、高血压、白内障、关节炎,因此不能总来泰国,所以时常是伟哥独自出行,给他提供了极大便利。因此,伟哥跟王闹每次聚会总感慨自己的人生从七十岁才开始。
第二个来客说来也巧,不是别人,正是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失踪十多年的王竹杰,大家叫他阿杰。阿杰自2008年北京奥运之后离开了北京,就再也没有音信,谁知疫情期间竟然和王闹联系上了。他平时人在曼谷,时不时乘坐大巴来芭堤雅王闹家住几天,聊聊天。他不信新型冠状病毒,认为是各国政府串通起来的阴谋论,目的是让人们去打疫苗,然后疫苗公司发财。王闹要跟他争论,他就会翻脸——只要他认准了的他一定是对的,不要指望跟他争辩。生活中有的人就是这样,如果你的意见和他或她不一致,那么他或她一定是对的,而你一定是错的。也许性格决定命运,他现在很落魄,57岁了,一无所有,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一个三星手机,还是好几年前的旧款。据他自己说,之前他在尼泊尔寺庙了住了十年,后来到了泰国曼谷投奔了一个郭老先生,免费住他的一个小公寓。也许看他虔诚信佛,这个老人家偶尔还布施给他一点零花钱。他至今没有像样的工作,唯一的事业就是继续批发零售他代理的一个什么“神药”。王闹着实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当年极其精神的一个小伙儿,如今虽然没有太多皱纹,但是脸宽了,肚子圆了,头发几乎剃秃了,像和尚一样,往那儿一坐,活脱脱一个弥勒佛。王闹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因为他注意到阿杰经常会一眼不眨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凝视不语,若有所思。
第三、四个来客是一对跨国夫妻。男的是移民加拿大的英国人,名叫安德鲁,约莫70岁,棱角分明、风度翩翩,一口伦敦音字正腔圆。女的是中国人,名叫罗玉洁,1960年生,但看上去也就是40多岁,举手投足有些风尘女子的酸劲儿,王闹背后总说她像个老鸨。罗玉洁原来一家三口移民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后移居温哥华。在国内她和丈夫都是大学出版社的员工,虽不是一把手,但也官居要职,不知什么渠道发了财,悄悄办了移民,走的时候和单位不辞而别。谁知移民后没三年,二人正发牢骚“大家拿”的福利没享受多少,倒是税交了一大笔,突如其来地,她丈夫查出癌症晚期,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临终前握着罗玉洁的手道:“我走后,带好儿子,上个好大学,将来有份工资就行,不要像我一样永远挣不够钱。你看看那些护士,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把钱全送给她们,再换来十年的寿命,好好陪你和孩子。” 丈夫住院期间,当地华人教会志愿者给了无私的帮助,有的帮翻译,有的帮联系护工,有的帮她看孩子,最后还有的帮她联系殡仪馆、找墓地、组织追思会等等,要不是有这么多教会兄弟姊妹帮助,她一个孤儿寡母的实在一筹莫展、焦头烂额。感动之余,从来不信神佛只信物质财富积累的她,跟着决志受洗,也做了基督徒,而且也成了老年公寓、临终关怀医院的志愿者。就是在临终关怀医院里,她认识了她的第二个丈夫——英裔加拿大人安德鲁。
话说当初还是安德鲁的女儿先移民大温哥华地区的兰里市,后在美加边境一座小城阿伯茨福医院当护士,给自己已退休的父亲也办了移民。加拿大本身就是英联邦国家,从宗主国移民来不费什么周折。安德鲁移民以后也患了绝症,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恰巧罗玉洁就在那里做志愿者,二人一见钟情。原来说是安德鲁还有半年寿命,结果半年到了他健康状况不见衰退,反而精气神逐渐变好,最后经医生同意,先回家修养。如今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安德鲁和罗玉洁已经结了婚,每年有半年时间二人都会住在泰国,不是清迈就是芭堤雅,要么就是普吉岛。
第五个客人小丁是王闹在中天海滩认识的一个自媒体人,拿着GoPro拍到了王闹跟路人打情骂俏,就这么认识的。小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上海人,来泰国好几年了,放着上海世界五百强的公司高级白领不干了,带了一百万人民币来泰国清莱开了个青年客栈。疫情期间没有生意,就靠积蓄和上海的房租收入生活,山里闷了,就来芭堤雅的海滩,棕榈树下喝着椰汁,望着碧海蓝天、潮起潮落,倒也悠闲自在。结果,疫情期间因为没生意可做,拍起了油管视频,影像记录在泰国的生活点滴,没想到很快便吸引了五十万订户,带来了可观的收入。如今,他就是拍自己上厕所,都会有一万多人的浏览量,所以越做越起劲,只要有活动邀请,且不介意他拍摄,他准参加。小丁年纪轻轻(当然,是和王闹他们这个年纪群的相比),就已经活得很通脱达观,实在难能可贵。
第六个客人当然少不了王闹的泰国朋友素差彭。这是一个吃饭给他夹菜都让他感激涕零、心生甜蜜的人,给了王闹不计一切也要久居泰国的理由。素差彭家里疫情期间开了个小饭馆,做外卖,王闹刷了自己加拿大的信用卡,透支了两万加元,约合人民币十万。想当年他亲侄女上大学筹学费他都没这么大手笔过。这素差彭别的忙帮不上,吃饭夹个菜、招呼个客人倒是可以的。好在王闹要求不高。
丰盛的饭菜早已齐备,一人托着一个纸盘子,采取自助餐的形式。王闹嘴快,什么秘密都兜不住的,挨个跟人家诉说了来龙去脉,求大伙儿陪他到夜里1:11分。素差彭是绝对敬重阿赞的,这是他们泰国的文化。早年他还请阿赞将泰语经咒刺到他的背上,说是能刀枪不入。
“瞎扯蛋!” 伟哥一听便捧腹大笑,“你就信这些歪门邪道吧!老子活一辈子了也没见过鬼,从不信邪。” 伟哥知道王闹会折腾,因此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他都不吃惊。
“不信不行啊,你说说我怎么遇到这么多麻烦啊?除了几次拉皮手术和双眼皮手术,一辈子身上没挨过刀留过疤,结果全在泰国赶上了,” 王闹陪笑道。
“我什么都不信,这一辈子不也过来了吗?不挺好的吗?” 伟哥朝自己竖起了大拇指,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王闹马上接应道:“呵,你就不怕嫂子敲你门?”
伟哥一听,立即打住。
罗玉洁听出了端倪,马上摆起了训导王闹的姿态,道:“哎呀,你搞这些巫术多不好啊!容易招来撒旦!还是信主吧!这世界只有一位真神,只有这位真神才能真正爱你,庇护你......”
王闹急了,道:“我早就受洗了!刚去加拿大的时候就被拉去受了洗。后来又被人拉去皈依活佛一大堆。有什么用啊?这神啊,佛啊,我倒不是觉得不存在,而是觉得他们头衔太高了,顾不上我们这凡人啊!”
王闹现在认为每个凡人日常琐事,无论上帝还是佛祖都无暇顾及。宇宙里也许有一位设计大自然的造物主,但是祂不在乎个人的命运,因此天灾人祸、瘟疫疾病、战争纷乱,亿万人惨死,那造物主总是冷眼旁观,就像我们人踏过成群的蚂蚁一般,它们也许被人踩死,也许被开水烫死,也许被倾盆大雨冲走,有哪个过路人会为此起怜悯心而倾力相救?纵有罗玉洁坚持信神则得护佑,祷告则被垂听,王闹回顾一生,越来越无法被说服,因为多少信神者未得神佑,反天者却得天助。
“大姐,您听我说,” 阿杰和颜悦色劝慰罗玉洁道,“信神很好,有个信仰就有个盼头,但是神能主宰人的因果吗?不能!神能扭转人类的命运吗?不能!因果都是人自己种下的,人类的命运也是人类自己作的。神如果平等地爱所有人类,就应该让全世界都变成瑞士、荷兰、卢森堡、北欧......,就应该在纳粹德国屠杀犹太人之前就电闪雷劈将希特勒天谴致死,就应该吹口仙气将河南的洪水责退。我看您还是信佛吧!”
前面章节说过,阿杰对这些话题爱听、爱信、爱讲。曾经的他又是去拉萨,又是去西宁,又是去五台山,后来又在尼泊尔的寺庙里住了十年。没觉得他活得更觉悟、睿智,反而更神神叨叨了。他相信因果,认为大因大果必是来世验证,而现世现报的小因小果可以找一些旁门左道来改运,因此他很热衷了解泰国的这些法术。他认为人身边都有护法之类的灵体在保护自己,你不信他们,不敬拜他们,不恭请他们,他们就不会来,否则他们是随叫随到的。他说起有一年他在尼泊尔加德满都正准备横穿一条街,四下无风,周围无人,却不知何人朝他脸上撒了一把土,迷住了眼睛。就在他停顿的那一霎那,一辆大卡车在他鼻子前呼啸而过。要不是那把土,他早就葬身卡车轮胎之下了。是谁撒的那把土?他说应该是另一空间的神灵,是护法;你信他,则有求必应。灵体有善有恶,有正有邪,他坚持认为王闹家有邪灵,一定要请阿赞来施法驱鬼。他有很多不知哪儿听来的理论,比如你半夜起夜镜子中照到的那个人不是你,而是鬼,吓得王闹不敢在卧室里放镜子了。
“呵呵,兄弟,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不是糊涂人,” 罗玉洁应和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原来也信佛,比你还信,但是有什么用?越信越消极,越信越颓废,遇到什么挫折都当成必然的结果而承受。我跟你说吧,我前一个老公去世的时候,那些信佛的朋友一个都没来,都躲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老公自己的业力所然,早点往生,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却留给我这孤儿寡母终日以泪洗面。还就是一群基督徒帮了我。你说说,中国早期的医院、大学,有几家是佛教成立的?还不都是欧美教会建的?虽然他们也不完美,历史上也有过黑暗的时期,但是凡事都有正反两面。你刚才说上帝改变不了人类的命运,但是我可以说:教会办学校、办医院,改变了现代人类的命运。”
王闹劝解道:“咳,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发明那么多宗教,打来打去的。其实我都信,基督教讲博爱,佛教讲慈悲,伊斯兰教讲团结,为什么不都包容呢?所以我现在什么标签都没有,我就信万物有灵。”
小丁一直端着手机,在他们几个人之间切换镜头。安德鲁不解其意,插个空档进去请罗玉洁给他翻译一下,突然起了兴趣。伟哥加入了他们的争执,道:“你们快多吃点儿吧!有什么可争的?依我看啊,我就信共产党。我给共产党打了一辈子工,到现在也没亏待过我。”
王闹道:“呵,你可是没吃过亏,我爸妈可是没少挨整。要不是那些经历我当初也不会一门心思要出国。算了,就不争了,吃完大家唱歌吧。”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王闹弄好了音响,请大家唱卡拉OK。王闹一口气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水一方》等邓丽君的歌,伟哥接着唱了《牡丹之歌》、《驼铃》等老歌,罗玉洁点了英文歌曲《我心永恒》献给老公安德鲁和众人。很快到了午夜,幽灵没有出现,也不见闹鬼的动静,也许真被众人的能量吓得钻床底下了。欢声笑语中过了一点一刻,阿杰、小丁、素差彭都决定夜里留宿王闹家,而安德鲁早就想回去休息,终于熬到可以回家的时间了,于是王闹招呼众人在门口各吐了一口痰。罗玉洁和安德鲁还有些不好意思,喉咙里好半天才挤出一口痰来,权当逗乐了。伟哥一辈子抽烟喝酒,本来就痰多,只听喉咙里发出一阵刷牙漱口般的巨响,一口浓痰“啪”的一声打在地砖上。
罗玉洁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她英语非常不好,却和安德鲁感情颇深。十几年的夫妻,至今只要肢体语言加上双眼的交流,就足以让这二人像初恋情人一般产生干柴遇烈火般的效应。欲知她的故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