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Dreamers2021-08-21 21:17:00

大多数人都有这种倾向:总觉得别人过得挺顺的,自己挺背的,因为那是拿自己背处和别人顺处相比。而人又多有这种潜意识,那就是希望别人都背,能给自己以陪衬,比如说残病之人潜意识里不希望全世界人都健康,他如果缺了一只胳膊,你如果缺了一条腿,定能让他感觉好受很多。

上回说到王闹在泰国接二连三遭遇不顺,破财、得病、摔伤,天天怨声载道这辈子命运多舛。我回说,我的天,你还不顺啊?别人绞尽脑汁要出国都出不去的八十年代,你轻轻松松出国了;别人黑名黑户偷偷摸摸滞留国外不归,你却赶上一个不图任何回报的洋妞跟你假结婚帮你弄了加拿大身份;别人起早贪黑餐厅里切菜洗菜挣最低时薪住拥挤潮湿的地下室,你却靠非专业的皮肉按摩捞取了人生第一桶金;别人要为下个月房租发愁,你却有威廉给了你一个体面舒适的家,又把遗产全部留给了你,虽然没有你想象的百万家产,但人家毕竟是加拿大公务员出身,总比一个沃尔玛收银员强很多。你还要怎么顺?你还要怎么样叫命好?

那几日,王闹听信当地人的迷信传闻,赶紧请阿赞来家里做法事,驱邪避害,同时他也终于开始反思自己这一生是否曾种下了什么恶业——顺境中人会得意忘形,逆境时才会反思悔过。太顺了不是好事,早些遇挫早些成长,否则就像那年少成名的吴亦凡一样,30出头便锒铛入狱,挂上“强奸犯”的标签,即便出狱,估计这一生都将与污点相伴了。

一天下午,估计王闹那边刚起床,突然给我来了一个微信电话,说法事做完了,但尚未看到效果——摔断的肱骨打了钢板,钉了钛钉,已经快五个月了,每周都做物理治疗,但是至今胳膊还是不能自如抬起,以至于不能穿套头衣物。摔的是右臂,自己给自己理发、洗澡、炒菜,甚至擦屁股,都需要它,可是至今没有完全恢复原样。有医生说要再做一次手术去除一块儿肌肉;有的医生说钉子没钉好,要拆开重新调整,且泰国医生和国内医生各执一词。难道晚年就要和这只几近残疾的右臂相伴为生?于是,他祥林嫂般地把车轱辘话又说了一遍——

“看来我以前还是有做过不对的地方,得罪了别人,受到老天的惩罚也是我该着的……。我又想起我妈呀,老头儿(威廉)啊,还有周围那么多朋友……,我都有不对的地方......”

说到这儿,我立即想到他2021年3月15日刚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3月28日他就摔断了胳膊,莫非他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他接着道:“其实我妈临终前三个月我伺候她伺候得很好,连她病友都夸我孝顺,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儿子。就是最后几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扔下我妈自己回到了加拿大,把我妈全交给了我哥和我嫂子。这件事一直让我......”

我深知此人是顺毛驴儿,你只要夸他,顺着他说,他就不会翻脸;但凡有忠言逆耳,他是绝对不爱听的,轻则有一百句回辩,重则对你破口大骂。于是我道:“咳,你也不做了那么多好事吗?做了三件坏事,七件好事,不就抵消了吗?甚至还有盈余。”

“可是那毕竟还做了三件不好的事儿啊,因果簿上都记着账呢,” 他回道。

“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就别多想了。但行善事,莫问因果,” 我答道。他已经64岁了,咱也就别说“莫问前程”了,有的人动辄把自己或他人因果挂在口上,我看那是一种没有智慧的表现,因为因果定律错综复杂,肉眼凡胎,谁敢说他就能一眼看破?

上回说到嫁给老外的中国女人罗玉洁,王闹曾经介绍给我认识过,这两人经常像闺蜜般煲电话粥,各说各的男人,他说他的威廉,她说她的安德鲁。罗玉洁总说王闹的命比谁都好,至少比她好。她坚持认为这是上帝的惩罚,因为他不信主,总搞一些神不喜悦的事情。罗的故事很精彩,自媒体人小丁那天散会时就想约个日子采访拍摄罗,但是被罗一口拒绝,她是绝对不肯上镜的——个人隐私,为何非要自己露脸到网上广而告之,娱乐普天下人?虽说罗不肯上镜,但是她不介意我写她,只要求不用她真名即可,因为大不了她可以矢口否认我写的就是她,或者说我天生会艺术加工。

罗玉洁这个人谈不上是好人还是坏人。生活中人们常说某某人是个好人,但是很少说某某人是个坏人,顶多说那个人“不怎么样”。罗是在认识她的人心目中那个说不出来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生于河南驻马店附近的乡下,典型的农村苦孩子出身。她出生的时候,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那时候大城市郑州生活都一穷二白,更别说河南贫困农村了。她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因为干重活多,虽然一张脸秀色可餐,颇有蒋雯丽的眉眼,但一双手伸出来能吓人一跳——那是一双粗大的、与人不相匹配的手,骨关节宽出许多,指节满是硬茧,指甲短平。她七、八岁就开始干活儿了,砍柴、劈柴、生火、挑水、跟父母下地不说,一家人的衣服从来都是她手洗,寒冬腊月一样如此,就此把一双手冻坏了。自己读书之外,还要管着弟弟、妹妹,有谁闯祸了,那挨打的一定是她。他们家几代都重男轻女,有一次父母好不容易给弟弟弄来几个鸡蛋,却叫她不小心掉地上打碎了,那可是好一顿打。她爸抽她的左脸,她妈就上来抽她的右脸。脸肿了,第二天实在不好意思上学,跟老师说是腮腺炎。老师还纳闷,怎么这么大了还得腮腺炎?这不是儿童得的吗?

这一切她都能忍,只要父母还让她念书。她知道,改变命运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高考。她很争气,读书不赖,几乎每一门课都能在全年级得第一名。她父母知道她高考有望,也许以后能救济这个家庭,而那弟弟、妹妹都不是读书的料,早就退学了,因此对她还算支持。1980年第一次参加高考,谁知英语考了个30多分,数学也不及格,拉了后腿,落榜了。回家跟父母商量,让她再复读一年,如果不成,就永远待在家里伺候父母一辈子。父母的意思是:女孩子家,时间耗不起,算了,找婆家嫁了得了。她跪下拼命磕头,求父母再让她试一年,直到额头磕出血渍来。没几天,班主任任老师跑到她家里来跟他说父母苦口婆心谈,他下学年还带高考班,希望罗玉洁能来复读,给学校高考红榜增添一个大名,学校正求之不得呢!

复读的一年,是自卑夹杂着自信、孤注一掷又胜券在握的一年。自卑,是因为面对一个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应届生,她是往年落榜的失败者;自信,是因为面对一个个应届生,她经历了无数历练,任何大考小考模拟考她都驾轻就熟。孤注一掷,是因为这是人生最后一搏,命运走向哪里就靠这最后一锤子了;而胜券在握,是因为无数次考试,无论多么刁钻的题目,她都能拿到90分以上。所有科目的老师都说,如果全年级只考上一个人,那就是罗玉洁。凭她的实力,报个北大、复旦之类的名校,不是问题。任老师的女儿任晓霞也在她班上,成绩不稳,时好时坏,且有些偏科。任老师还特意安排她们坐在一起,希望她在功课上能够帮她女儿一把。高考前,还特意安排她女儿坐在她后面,暗示她能时不时露一露卷子,让她女儿能瞄上一眼,多一分是一分,一分都可定终身呢!

所以罗玉洁敢第一志愿报北大,第二志愿干脆都空着没报!她就有这赌一把的魄力!任晓霞据说报了新乡师范学院,她那成绩,能有个本科上就不错了。

正当罗玉洁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她被录取的学校竟然是她没有报的新乡师范学院!而学校的录取榜上用毛笔大大地写着任老师的闺女任晓霞录取到北京大学中文系!她怀疑是不是哪里誊分数的时候搞错了?或者调档的时候搞混了?她问任老师能不能查,任老师说那比登天还难。她后来怀疑是不是任老师搞了调包计,怎么偏偏她被录取到他闺女报的那所学校了呢?任老师说这是招生办的工作,目的是不葬送任何一个好学生的前途。

1981年高考,依旧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学校上就不错啦!就这样,罗玉洁不知是喜是悲,莫名其妙地去了新乡师范学院。任晓霞则去了北大中文系。即便开学三个月了,她还不甘心,想去找找有关部门查证,又知道对于这样一个没关系、没背景的农村孩子来说,查考卷、查档案,比杨三姐告状还要难。久而久之,只能认了。

尽人事,顺天意。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也许这是天意。人说,中国最公平的一个制度就是高考,古时候则是科举考试,这是让农村苦孩子也有出人头地机会的制度,因为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她也第一次见识了这世界没有公平,因为公平都把握在别人手中。她意识到,不公平是这世界的常态,而公平则是上天突降的恩赐。

这一路走来,从家乡到大学,没有让她感到温暖的地方。她对父母还算孝顺,但是每每想起他们,总忘不了他们挥手扇她耳光的那一幕幕。就好比木桩上钉了钉子,虽然钉子拔了,可是那钉子眼儿永远还在那里。她对过去的老师也算感恩,毕竟留她复读一年,但忘不了任老师如何把自己女儿运作到了北大中文系,她一生都高度怀疑是任老师做了手脚。后来很多年,逢年过节年迈体弱的任老师都带着厚礼看她父母,估计是良心发现。到了大学,她知道她如同被“贬”到了那里,因此四年间都没有跟任何师生过多往来。她只读她的书,考她的试,有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大学毕业后当了中学老师,没几年又考研究生,到了复旦大学,总算把缠绕心头多年的阴影驱散了一些。

那个年代的大上海,虽然没有今日富庶和现代,但仍然是中国大陆最繁华的都市。罗玉洁的同学有不少家里有海外关系,或者家里有经常出国的外交官、运动员什么的,都会带来录音机、摄像机之类的物品,她看得心里痒痒的。最受刺激的是她看见同宿舍一女生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卫生巾,而她一直用的是自家缝纫机缝的花布月经带,上面有俩布条,可以插一小捆手纸——那就是那个年代所有中国妇女都使用的东西。那时候的手纸就是一种粗糙的草纸而已,有时蹭得鲜嫩的皮肉生疼。

每到周末,同宿舍的女生都出去约会了。只见一个个男青年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梳着大波浪,推着人人羡慕的凤凰、永久自行车,在宿舍楼下骄傲地摇着车铃铛,等着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宿舍最后总是只剩下罗玉洁一个人。这个学霸,终于没心思读书了。别人都走了,她就一个人对着镜子吃苹果。

第二年,她也脱单了。那是同学校的一个即将毕业的河南老乡,名叫陈守根。上海的孩子忙学英语办出国,而农村孩子则忙着写思想汇报、入党、留沪。陈守根本科时候已经入了党,现在是研究生会主席,学校什么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是很多领导身边的大红人。果不其然,毕业以后他留在了上海,去了出版社。也许一半出于懵懂的爱情,一半出于现实的目的,罗玉洁研究生毕业前就跟陈守根结了婚。陈守根有点儿小能耐,让罗毕业后直接分到了陈守根所在的出版社。

但是她已经对留沪不知足了,看着昔日那帮上海的同学一个个出国镀金,看到陈冲回国在电视上称“你们中国人”,她暗下决心:下一个目标就是出国,而这一过程充满了戏剧性,是任何小说家杜撰都杜撰不出来的。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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