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与暴力2021-09-22 01:04:36

柱子村上所有曹姓都没出五服,清明节上坟祭祖,大家跪拜的是同一太爷太奶(曾曾祖父母,从柱子这辈算起)。随后才是各家的老爷老奶(曾祖父母)和各家的爷奶(祖父母)。大伯父、六叔和柱子的父亲属于同一个曾祖父母。

柱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六叔。六叔在农村算能人了,他心灵手巧,待人和善,柱子眼里的六叔是个啥事都难不倒他的人。

六叔和六婶结婚的那年,六叔不知道从哪弄回来一条细狗养上了,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黑豹。黑豹是纯黑色,身上几乎没一根杂毛。养狗六婶是最反对的,人都吃不饱,哪还有东西喂狗,但她经不住六叔几句好言。六叔的大儿子出生时,黑豹已经成了一条大狗。黑豹通人性,它很听六叔的话,六叔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它视乎都知道是啥意思,不管啥时候,只要六叔喊一声黑豹,几分钟之内它就会跑到六叔身边。柱子的记忆里黑豹的奔跑速度最快的了,最近这几年他喜欢看反贪腐的报道,他感觉有些贪官听到豢养他的主人召唤后的奔跑速度比黑豹快多了。时代变了“人”比狗跑的快了!

有了黑豹帮忙,六婶带孩子少了好多麻烦。孩子屙了,六婶不用为孩子擦屎犯愁,只要喊声黑豹,它就跑过来把孩子屙的舔干净,孩子屁股也不用擦,黑豹会舔得干干净净。

时间一长,村里人也喜欢黑豹,黑豹几乎成了村狗。村里不论谁家孩子屙了,都会叫黑豹帮着收拾。有了黑豹以后,村里被偷的现象少了,黑豹好像感觉特灵敏,晚上村里不管那个角落有动静它似乎都能觉察到,只要听到黑豹狂叫,男人都会起床到前后院子看看。

黑豹撵兔是一绝,见到兔子到把兔子叼回来最长不超过10分钟,被它盯上的兔很少有逃脱的。六叔下地干活有时会带上黑豹,一见到兔子,黑豹立马就精神起来,绕着六叔不停地转,鼻孔里还不时地发出“噗、噗”的声音,那神情就像百米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在等着出发的号令。没有六叔的命令,黑豹不会主动出击撵兔。

秋天地里的庄稼收完后,一直到来年开春这段时间,在乡下时常可以见到扛着火铳打兔的猎人,或背着网网兔的一群年轻围猎者。农闲了,有想法的人都在为改变生活、为钱忙碌着。那年月一只兔子能卖三、四块钱,有了兔子不用跑远路,提着兔子蹲在村口,公路上来往的司机一会就抢买光了。每到这时节有人就鼓动六叔带着黑豹去撵兔,但是都被六叔用微笑回绝了。六叔的日子过得也紧把,但是他一直没想着用黑豹来帮着致富,他没有把黑豹当一只狗看待,人都有困的时候,无节制的用黑豹撵兔挣钱,那会伤了黑豹。他把黑豹撵兔只当作一种游戏,无聊时给生活增加一点乐趣。然而当孩子们馋肉时,只要叫声六叔,他会毫不犹豫的带着孩子和黑豹去抓兔。

人的欲望如果没有了节制,那是会破坏自然界和谐的,人类一切罪恶都是来自于人的贪欲!

六婶的红烧兔肉很好吃,每次吃兔肉时,六叔都会叫上柱子。六叔剥的兔皮都是完整的,兔皮剥下后,他会塞上麦草让兔皮重新鼓起来,看这还像一只兔子,在脖子上系上绳子挂到屋檐下晾,等晾干后就收藏起来。攒到一定数量,六叔就去找村里的皮匠帮忙把兔皮熟了,熟好的皮子,六叔会亲自动手用它给爷爷奶奶做棉鞋,剩下的皮子给孩子们做手套和耳套,柱子现在还珍藏着六叔给他做的手套和耳套。 

黑豹八岁的时候,连阴雨把院墙泡塌了,倒塌的墙把黑豹的腰塌坏了。听着黑豹痛苦的呻吟,六叔心疼坏了。拉着黑豹跑兽医站看伤灌药花了三十多块钱,炕烧的暖烘烘陪着黑豹在炕上睡了一个多月。听说吃肉有伤骨长的,他用弹弓打麻雀喂黑豹,用弹弓打飞鸟也是六叔的拿手好戏。村里好多人不理解,不就是一条狗嘛,腰坏了刚好杀了吃肉,吃狗肉还是大补呢。喜欢狗就再养一条何必那么麻烦。见到说这话的,六叔都是嘿嘿一笑“你不懂得生命,所以你就不会理解。狗是有灵性的,要么不养,养了就得善待!”。

后来村里一个人告诉六叔,那天要不是黑豹,那墙倒压的可能就是他儿子。那天他路过六叔家门口,看见院子有三个孩子,两个在门前玩着泥巴,六叔的孩子和黑豹缠在一起,他以为孩子和狗在耍,也就没在意,从六叔家门前走过去一会,就听到墙倒的声和孩子的叫声,按理说他当时应该过去看看是咋回事,由于他私心不爱管闲事就没回头。后来知道黑豹腰塌坏了,他想着当时的情景,估摸着当他看到孩子和狗缠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就是狗正在阻挡孩子不让孩子靠墙。

六叔相信了“生命是有来处的”这一说法了,它更相信狗是有灵性的。

黑豹活了大概十四岁,属寿终正寝。黑豹死后,六叔在曹家祖坟旁给黑豹挖了个近乎两米的深坑,在坑里铺了厚厚一层柏树枝,用他自己盖的棉被把黑豹裹了下的葬。在六叔心里黑豹已经是曹家人了。

六叔的蛐蛐也耍得很好,他能从蛐蛐的叫声中分辨出蛐蛐的好坏。柱子只要不上学,六叔抓蛐蛐时他都会带着他,父亲认为耍蛐蛐属于不务正业,为此还专门找六叔谈过话,让他不要把柱子带坏了。六叔不管这些,他认为会玩耍的孩子才聪明。六叔用黄泥做的蛐蛐罐都能当文物收藏。他在四里八巷斗蛐蛐是很有名的,赢多输少。

开始批孔老二的那年,六叔逮到了一只黄金翅的蛐蛐。这蛐蛐叫起来声音厚重沉稳,背上的翅翼呈金黄色,尾须齐整,周围村子已经没有能咬过它的了。六叔象六婶伺候儿子一样,精心地伺候着它,怕它有个啥闪失,一有空就拿出来摆弄。

一天下午生产队的上工铃声刚停下,六叔扛着铁锹准备下地干活,刚走到大门口,邮递员过来喊说有他一封信。这是一封寄自广东的信,六叔刚把信拿到手准备撕开,王秀兰手快从六叔手里抢过信就打开大声的念起来了。

这是一位素未谋面的人,来信上说:听说六叔养了一只蛐蛐,个头大很能咬仗,他准备过来看看,合适的话他就掏钱买下来。如果真象朋友介绍的那样,估计得值几千元甚至一万元。望接到信后六叔能好好保养这只蛐蛐,不要再卖给别人。

 王秀兰把信念完了,整个村子炸开了锅,人们才知道耍蛐蛐也能挣钱,都很羡慕六叔。最激动的是六婶,干活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晚上要好好犒劳一下六叔。那年代一个上了近乎十年班的工人,一月工资也才拿五十多块钱!

晚上收工刚一进家门,大队革委会主任带着民兵连长就跟着进来来了。“听说你逮了只蛐蛐能卖一万元呢,有这事没?” 大队革委会主任带着审问犯人的口气问六叔。六叔一边鼓捣着旱烟袋一边应答着“人家只是信上说想过来看看蛐蛐,多少钱没定”。 大队革委会主任接着说:“耍蛐蛐是封建主义的生活方式,我们现在建设的是社会主义社会,将来还要建设共产主义,耍蛐蛐影响生产,以后不许再耍了。”六叔刚准备说他耍蛐蛐没影响干活,嘴还没来及张开,就听革委会主任又说:“私人如果没经过生产大队允许,任何个人私自挣钱的行为就是搞资本主义,卖蛐蛐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要被开大会批判的,念你是初犯,今天来就是给你提个醒,蛐蛐没收了,以后好好劳动就行了”。

六叔听完大队革委会主任的话,想做些解释和保证,一回头发现蛐蛐罐已经被民兵连长拿在了手上,六叔就本能的想冲上去抢,第一步还没迈出去,民兵连长就把蛐蛐罐摔在了地上。可怜的蛐蛐一命呜呼了。“不准动,再动我就让民兵抓你,送你去毛家滩”革委会主任对着六叔大声地吼着。毛家滩是当年县上劳教“坏人”的劳改场。

革委会主任和民兵连长走了,六叔拣起了死蛐蛐站在院子发呆了好久,六婶在厨房边做饭嘴里边念叨:“啥世道,蛐蛐都不让活,人还咋活?养个蛐蛐都有人干涉”。那一夜六叔失眠了。

第二天六叔照常下地干活,广东的商人最终也没来。事后好多人为六叔惋惜,六叔只是淡淡一笑:“这钱命里不该咱挣,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从那以后六叔就不耍蛐蛐了。

后来,柱子家乡那一带耍蛐蛐的也人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听说那一带的蛐蛐都不咬仗了。再再后来,听说山东宁阳县斗蛐蛐已经是一种产业了,好多人靠抓蛐蛐成了土豪。

可怜的六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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