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最爱的是爸爸
也许是童年被人遗弃和饱受虐待,真真倍加珍惜有家和亲人的感觉。对我本人更甚。十几年来,他几乎和我形影不离。在家里,不论我走到那个房间,他都尾随其后。在外面散步时,他每隔十几秒钟必然回头看我一眼,以确保我仍和他在一起。有几次我和朋友一起带他散步,我故意悄悄把链子递到了朋友手里。真真发现后,立刻回头顺着链子咬上去,直到朋友松了手。然后真真叼着链子,把它又交到我的手里。
每天当我上班时,真真一定会跳到窗台上,目送我离去。然后便进到我的衣橱,叼出几件我的衣服,平铺在地上,再静静地卧在上面。他只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让我的气味陪伴着他,使他觉得心里温暖,踏实。偶尔我上夜班,真真总是彻夜守在门口等我。不时地像狼一样仰天长啸。
我是在2011年9月份永远失去了真真。在这之前,我于1988年9月份失去了奶奶。于2005年9月份失去了妈妈。而我本人的生日也在9月。9月份对我来说真是个黑色的月份。我决定今世永远不在9月份过生日。
亲爱的朋友,不知道你是否失去过最亲的人?你知道失去亲人后的感觉吗?你一定会说:“当然是悲痛了。”对了,但不全对。悲痛的同时还夹杂着一种深深的困惑。至少对我是这样。因为我不能完全理解他们是如此地爱我,怎么就一下子突然离我而去了呢?我总觉得他们没有真正地离开。在某个时候会悄悄回来的。真真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我在一起。现在他永远地离去了。但我相信如果他有在天之灵的话,他仍然会盼望着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把真真最好的一张照片纹身到我的右臂上。并把他的头像制成金属吊坠,挂在车内。每天早晨当我开车在上班的路上时,冉冉升起的朝阳便从后车窗照射进来,照亮了真真那英俊无比的脸。他颈下的鬃毛仍像生前那样闪闪发亮。此时此刻,我知道他回来了。他就近在咫尺。他正深情地注视着我,就像他生前无数次注视我一样。
九 最后的日子
真真一生身体非常健壮。步入老年后,十几岁的他依然健步如飞,弹跳自如,吼声洪亮。我曾乐观地认为:真真活上十八,九岁都没问题。
2011年3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书房的沙发上看报。真真坐在我的身旁。突然,他紧闭双目,角弓反张,大约持续了3,4秒钟。脑外科医生出身的我立刻意识到这像是癫痫发作。但我又心存侥幸:也许是背部肌肉痉挛,或是一次偶发的癫痫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平安无事。但在4月28日的早晨,真真突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全身剧烈地抽搐,意识丧失,口吐白沫,小便失禁。整个过程持续10秒钟左右。没有什么疑问了。这是典型的癫痫大发作。第二天,在兽医的指导下,真真开始的抗癫痫的药物治疗。疗效非常好。癫痫得到了控制。在这段时期,真真的体能一如既往。跑跳都很灵活。但他的智力开始迅速退化。到了家门口都认不出来了。我下班进屋时,他只是直楞楞地看着我,没有反映。我明白,真真和人一样,患了老年性痴呆。唉!痴呆就痴呆吧!他没有痛苦。仍能享受到每天早晨的阳光。仍能享受到散布的快乐。
六月下旬,我发现真真不爱走动了。卧在那里,双目茫然,空洞。我突然意识到真真可能失明了!果然,兽医的诊断是双侧白内障,接近成熟期了。唯一使他复明的办法是做双侧人工晶体置换术。手术费8000加元。我很快把钱准备好了。带真真去了多伦多最好的动物眼科专业医院。然而,术前检查的结果十分不好。真真的视网膜和视神经也已经萎缩了。再无复明的可能了。唯一的欣慰之处是眼压不高,没有疼痛。在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真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冲着车窗外,尽情地嗅着空气中的各种气味,胸前的美丽鬃毛随风飘逸。这情景多像是十几年前我把他刚刚解放出来的那一刻:他站在摩托车上,兴奋地面对这美好的世界。然而,如今他却陷入的永久的黑暗。唉!黑暗就黑暗吧!只要不遭大罪。至少还能听到爸爸的声音,还能享受到各种美味。
5-8月上旬是真真疾病的稳定期。和往常一样,我们还每天散步2次。真真虽然失明了,但仍然昂首挺胸。看到此时此景的他,我想起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一句台词:“有些鸟是不能关在笼子里的,他们的羽毛太光亮,当他们飞走的时候,你会觉得把他们关起来是一种罪恶”。也许真真就是这样的鸟,他来到这世上就是因为和我的缘分。但这污浊的世界就像是鸟笼,是不能关住他的。他要飞走了,飞向属于他的,那个永恒的纯净的地方。
八月下旬,真真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出现了强制性的狂走。这是大脑机能全面退化的症状之一。由于他双目失明,狂走使他四处碰壁,口鼻撞得破溃,更糟的是,撞到东西后他可能跌倒,即而引发癫痫发作。十分痛苦。我知道,真真的病情是无法逆转的。我不得不开始考虑而又一直不敢考虑的一件事——施行安乐死。
八月底的一天,真真和我在卫生间,突然真真癫痫剧烈发作。后脑狠狠地撞到地上。顿时他昏迷不醒,喉咙里发出大声的呻吟。这是真真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呻吟。这声音像利刃一样直刺我的心,使我的胸前一阵绞痛。当时我跪在地上。双手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是多么无助啊!
那次发作后,真真昏迷了一天一夜。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我真希望他不再醒来,以结束这令人揪心的痛苦。然而,第二天上午9点,真真一点点站了起来并又开始了那可怕的狂走。不能再等了。我拨通了兽医的电话。安乐死预约在当天的上午11点,也就是说,我们十几年的缘分,只剩下2个小时了!
怎么度过这最后2个小时呢?我问我自己,让我们去公园最后一次散步吧!如果这仍叫散步的话。
公园里我家很近。真真站在草坪上。我蹲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突然,双目失明的他转身向我走来,然后把头轻轻地放在我的膝上。此时,我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爸爸,我不想死,我要和你在一起。”此时,我已经失去了理智。真真这一个动作使我立刻取消了安乐死的预约。
我带着真真回到了家里。真真又开始了那无休无止的狂走。而我则陷入了困境,因为我必须解决他摔倒的问题。我曾想像有一种类似轮椅的东西。但我查遍互联网却一无所获。
难道就这样被难住了吗?既然买不到,就让我自己做一个吧!于是,我自己设计,自己买材料。花了2天的时间。做了一种器械。概括地说,这东西就像一个能活动的小房子。即结实又轻便,里面衬着海绵,下边有万向轮,上面开着天窗,侧面用一根长长的铜管套在地下室的一根铁柱子上。真真狂走时,就把他放在里边。真真推着小房子绕着铁柱子做一个大大的圆周运动。他胸部以上露在外边。累了的时候,不论他站下或躺下都可以。当他再起来时,整个身子还在里边。这东西很好用!真真在里边撒欢地跑着,再也不碰壁或跌倒了。我高兴极了。庆幸自己及时地取消了安乐死。
但是,那万恶的,至今都让我无比仇恨的病魔还是不肯放过真真。仅仅一周以后,真真的病情再次恶化。他已经无法站立了。但倔强的他偏偏不肯服输。于是,他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抽搐着。那惨烈的情景至今想起来都几乎让我心脏骤停。不能在犹豫了,我再一次拨通了兽医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