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猫咪传
由于我小时候家里数次搬迁,算起来,黄猫咪是至今为止和我在一个屋檐下时间最长的哺乳动物。这里哺乳动物是广义,包括灵长类。在我历经工作变化,公司沉浮,身份改变,结婚,生子, 搬家等等从一个年轻wsn到中年wsn的过程里,黄猫咪一直是我生命里少见的一个常数。
初见黄猫咪,是在纳斯达克刚刚跳水的那个春天。我从外面回来,正要开门,一只湿漉漉的黄猫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完全没有预兆地开始跳钢管舞。后面的故事就老套了。从我开始在门外留点吃的,到下雨天让她进屋待一会儿,再到登堂入室,大摇大摆的翻身做主人,大概经过了不到两个月。每天我回到家, 下了车,黄猫咪就冒出来,小跑着带我去拿信, 尾巴竖的高高地像导游的小旗杆。拿了信,再扭头往公寓跑。有时我走的慢点,黄猫咪已经拐过了墙角,她会耐心地等我10秒钟。过了10秒钟,她就会转回来,在拐角的地方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喵呜叫一声。第一声是升调,“呜“拉的长长的,这是撒娇。如果我还不过去,下一声就变成短促的降调,那是命令。后来的日子里,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两种声音。晚上我看电视,黄猫咪会过来给我洗脸。我坚持不要,她坚持要,最后妥协,把手舔一遍。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买litter box,早上5点多,就会有一个小爪子轻轻拍我的脸,直到我醒来给她开门,我继续回床睡觉,而她的一天就此开始。
转过年,我终于给自己买了个小窝。那时候东西不多,所以叫了一帮朋友过来搬家。这些朋友和黄猫咪熟识是在牌桌上。平时我们开了牌局,黄猫咪会在三个层次变换出没: 先是脚下,把每个人的脚丫子闻一遍;然后找一个最舒服的椅子,用大屁股把坐在椅子上的人往前挤一挤;第三是跳到桌子上,把桌上的牌扒拉到自己面前。这个时候就要自觉交买桌钱了:打开一个罐头,或者一把treats。但是这些朋友不会同时来打牌,黄猫咪突然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有些不知所措,扭头就往桌子底下跑。过一会桌子没了。黄猫咪嘟囔一声,就钻到床下面。过一会床没有了。黄猫咪再藏到柜子下。柜子也很快不见了。屋里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只惶然不知所措的猫。然后猫也被装进了一个盒子里。
新家的背后是座山。我怕黄猫咪像新闻里那样跋涉回原来的公寓或者简单地走丢,就暂时先不让她出去。每天我去上班的时候,黄猫咪就跑到楼上,跳上窗台,看着我的车开走。然后她会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看风景。隔壁的小区住着我以前的一个老师。有一天我遇到他们,提起有空来玩儿。老师说,我知道哪一个楼是你的,你家窗户上有一个黄色的玩具猫。
01年3月地震了, 6.8级。对于那时年轻的我,这么大的地震是一件很酷很有谈资的事情。等吃饱喝足回到家,居然怎么都找不到猫了。一个不大的房子和少的可怜的家具,一只猫凭空消失。最后发现在窗帘后面,黄猫咪抱着头,把自己身体缩成一个拳头。
不久黄猫咪就可以白天出去玩儿了。黄猫咪对外面的世界的热爱,远远超过了我对汽车车轮和凶猛野兽的惧怕。后山是她打猎和交朋友的地方。黄猫咪和一只小狼换过贴;纠合邻居的猫和浣熊打过架;追赶过下山吃花的梅花鹿;抓老鼠,抓田鼠,抓鼹鼠。抓了不吃,放在门口楼梯上做贡献。晚上我回到家,扔个她一个塞满了catnip的玩具老鼠,她会把老鼠抛得高高的在空中接住。有时家里来了苍蝇,她也会腾空而起,做一个空中转体的高难动作,伸出一个爪子,把苍蝇硬是打下来。玩的高兴了,她会跑过来用牙齿咬我的手,很有分寸,不会咬疼,但会让手感到一点点压力。那时侯她毛色鲜亮,肌肉饱满,拿在手上满是弹性,你可以感觉到那几乎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领导从外州搬来不久,生活有了一点变化。黄猫咪这天回到家,闻到空气里有一种陌生的味道。她的鼻翼一扇一扇,全身的毛慢慢炸起来,背弓的老高,尾巴变得比平时大一倍。领导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是一只刚刚断奶的长毛猫。黄猫咪楞了一会儿,闻了闻小猫,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全身放松下来。从此黄猫咪多了一个猫弟弟。我们就把他叫做小猫咪。每天都会看到她从头到脚把小猫咪舔一遍。今天小猫咪已经12岁,16 磅了。按人类的话是一个刚进入老年的彪形大汉。可是我们还是管他叫小猫咪。只是再没有另一只猫为他舔澡了。
又搬家了。日子就是一天一天的过。春花秋月夏日冬雨,只要天气不太差,黄猫咪就一如既往地白天在外面疯玩,隔三差五抓些什么放在院子里。 有一年西雅图冬天大风,山上不出所料地停了电,晚上很冷,两个人两只猫挤在一张床上,早上醒来,每个人脖子上都裹着一个巨大而温暖的围脖。
一个多年不遇的雪天,我们从外面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一个小动物。两只猫都好奇的过来看。黄猫咪又想来舔这个新来的小动物,可是这次她被推开了。小动物变成了小朋友。小朋友慢慢会说话了。猫猫是他最早会的词之一。小朋友所有讲的故事里都有猫:大头猫,大嘴猫,大脸猫,大尾猫,大眼猫,大耳猫,大肚猫,大脚猫。。。有时候带着小朋友出去骑自行车,黄猫咪会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我们在路上,她在别人家的花丛里窜梭。黄猫咪的领地,东西南北各100米,我们骑得远了,她就停下来不再跟随,站在某个邻居家的花树下,静静地目送我们。下雪的日子,我会让小朋友坐在一个扒犁上。我们起的早,地上的雪还很整齐。黄猫咪?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后面。洁白的雪地上,留下分明的一道脚印,一股扒犁印,还有像乐符似参差的小梅花。有时候坐在楼梯上给小朋友读书,西雅图的清澈而不热烈的阳光懒懒地撒在头上,黄猫咪懒懒地趴在脚下,小朋友懒懒地靠在我身上,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平静会从心底一点一点涌出来,让你无法不产生一种错觉,就是那一刻会到永远。
我们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会抓兔子的黄猫咪“。有客人来的时候,她的爪子一定是藏在肉垫里。每次开party,都会看到一群小朋友围着黄猫咪,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听任很多小手在她身上抓来抓去。或者在车库外面,看见认识不认识的人走过去,她也会打个滚,拦在路上。所以我们所有的邻居,都知道“The house with the nice orange cat “。
黄猫咪身体开始出状况以后,出去的越来越少,经常是扒着门要出去,在院子里转一圈就又回来了。小朋友的姥姥姥爷夏天来的时候,距离黄猫咪第一次重病已经两年多,就是说她两年没有抓兔子了。这天小朋友在后门往外面张望,突然大喊“妈妈,黄猫咪抓了个老鼠!”。妈妈一看,黄猫咪叼了一个小兔子站在门口。妈妈大叫一声,黄猫咪吃了一惊,一张嘴,兔子没死,一溜烟跑掉了。让我们诧异的是,黄猫咪知道家里来人,是她做贡献的时候了。那是她最后一次打猎。
黄猫咪走了。在和我们一起的时光里,我想她是快乐的。有爱她的家人,喜欢她的朋友,还有同样毛茸茸的同伴。如果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也是一种爱的话,我想她也是爱着我们的。在我们高兴的时候,她是爱我们的黄猫咪;在我们难过的时候,她是爱我们的黄猫咪;在我们的生活平平淡淡的时候,她仍然是爱我们的黄猫咪。在我贴在网上的每一个故事里,几乎都或多或少有她的存在。她不过是一只猫,她的要求是微薄的,她的生活是简单的,她从来不是我生活里最重要的那个部分,但她是永恒的不可替代的。和黄猫咪初遇的时候,我二十八岁。这正好是一个人一生至关重要的15年,而我的回忆的背景里永远有那只矫健灵活,有些惫懒有些娇气的猫。而她也从来不会抢镜头,就那样安于在背景里。我会告诉小朋友,黄猫咪去了一个叫kittyville的地方。虽然我们不能去看她,她在那里有鱼吃,有很多玩具,有很多猫猫朋友,她像在家里一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