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洋接着感叹,“许亦真,你平时应该很辛苦吧?一个人带着许航。”
草地上孩子们的笑闹声传来。我看了看玻璃门,不知道叶蓉蓉和她堂弟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我看了一眼陆致成,他还在烧烤架前忙碌着。
我问年轻人,航航,你想再去玩枪吗?回家可就没得玩了。许航犹豫了一下,好象决定听从内心的召唤。他从长凳上跳下来,对我说,妈妈再见,待会儿见。他又朝桌边的人挥挥手,再跑到陆致成的身边,不情不愿的说,“黑叔叔,谢谢你,等一下你再教我做烤串”。然后,他转身朝草地上的孩子们跑去。
我顺势站了起来,“怎么蓉蓉她们去了那么久?我也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章洋看着我说,“许亦真,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这种同事间的闲聊,需要认真回答吗,我思忖着。我看到章洋和周姐,还有陆致成,他们同时将眼光投射给我。陆致成脸上的神色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
我想了想,对他们套用了一句我曾经写给凌云的话。
“不,一点也不辛苦。每一天我都觉得,我活得很开心,很快乐”,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真的。许航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所有的意义。”
我看着草地上,许航和杨帆,还有其他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
玻璃门被拉开,叶蓉蓉和她堂弟推着一个小车走了出来,车上摆满了各种饮料食材和餐具。后面跟进来几个人,其他同事也都到齐了,院子里笑语欢腾起来。我们七手八脚将车上的东西搬到餐桌上,陆致成又端来一大盘烤串摆上桌。大家围在桌边,互相让着就坐。
座位不太够,我走开去看许航。孩子们都在疯跑疯玩,也不吃东西。周姐和她先生站在树荫下,和我闲聊了几句。我们谈到孩子择校的事。周姐说,实验小学最好,就是太难进去,接着又把许航夸了一通。
有同事喊我们去吃烤串,我们就一起走回餐桌边。几位年轻同事取代了陆致成,忙活起烧烤的事来。他们动作麻利,很快烤了许多玉米蔬菜和烤串送上桌来。
午后的阳光融融,清风拂面。仰望头顶的蓝天白云,油然而生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在这样美丽的环境中,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几乎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幻想。如果,如果这里是我可以经常来光顾的地方,该有多好啊!
我看了一眼坐在餐桌旁,那个身穿黑色T恤的人。此刻,他正在和同事聊天,神情悠闲自在。
仅仅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好吗?还是因为,这里有他?
周姐走到我的身边说,亦真,你怎么不拿东西吃?我举了举手里的饮料。周姐摇摇头说,你喝完汽水,肚子就饱了。
坐在桌边的叶蓉蓉在这时说,
“陆boss,我看见你和你女朋友的照片了。你女朋友长得真好看。”
她的声音清晰悦耳,带着甜笑。有同事立即附和,是啊,好漂亮。
陆致成突然停住了谈话,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我。在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我的心跳强烈。我连忙别开了眼。刚才那种愉快的心情,转眼之间消失不见了。
我端着那听雪碧,重新走去草地上,盯着摇曳的树影发愣。许航跑了过来,告诉我他想要嘘嘘。我找到一个地方放下雪碧罐,牵着他的手,走回屋里去。
和许航从卫生间里出来,我看到墙上有一排相框,慢慢停住了脚步。
其中有一张,陆致成和一个娇小的女孩并肩站在一起。诚如叶蓉蓉所言,那女孩长得十分美貌。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许航拉着我的衣袖。妈妈妈妈,他们是谁,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低头对他说,不认识,我们走吧。
“那是杨帆的妈妈,我姐姐。她叫陆致远,名字有点儿象男生。”
我猛然一惊,循着声音抬头。
陆致成站在玻璃门那里,微笑着看着我。
我有点慌乱,攥紧了许航的手。
他接着说,“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意思。一张十几年前的旧照片,我上大学的时候和我姐照的。这是在夸我少年老成吗?”
他的话音里,透着一种特别的愉悦。
我拾起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你姐姐,你姐姐生孩子还挺早的哈。”
我突然联想起自己和许航的情况,十分尴尬,停住了嘴。
陆致成清朗的声音又响起来,
“不早。如果上天能早点赐予这么美好的礼物,那只能说是一种幸运。”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有时候,我们只会遗憾它来得太迟。但是,幸好它最终还是来了,对吗。”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就在我的咫尺之遥。
他的声音里,似乎不再有愤怒的情绪。那里好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我的心跳,渐渐迅速,渐渐轻快,它仿佛自己长上了翅膀,扑棱着想要腾地而起,而我几乎无法再按捺住它的脚步。
许航用力扯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低头去看他。他不高兴的说,
“妈妈,我们出去吧,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黑叔叔说话,一直说个不停?”
我胀红了脸,牵着许航的手,向陆致成走去。
他替我们打开了玻璃门。我牵着许航,经过他的身侧,走出门去。
外面还是像刚才那样,清风习习,正是午后最迷人的时光。
我取了一些烤串,坐在长凳上,一只一只拔下来喂给许航吃。他吃得很欢,比平时在家吃的多多了。我妈妈常说,小孩子都这样,隔锅的饭香。
吃过饭,章洋招呼大家,桌球,扑克,游戏,卡拉OK,让大家各选一样。叶蓉蓉的堂弟搭话说,他选唱歌。他说,我姐姐很会唱歌,在大学里就是校园歌手。叶蓉蓉笑着推了他一把。
一堆人很快分成了几处散开。
杨帆跑过来对我们说,许航,你还想不想打枪?许航说,他想玩电脑游戏。杨帆向他摆了个Okay的手势。然后他们一大一小一起问我可不可以,我点了头。许航高兴地一跳,蹦下长凳。他们刚要跑开,我想想不放心,又喊了一句,别玩太暴力的啊。杨帆边往后退边说,阿姨你就放心吧。许航迫不及待,冲在了杨帆的前头,俩人一同跑进屋去。
章洋抱着个大纸盒,拿着接线板走了出来。叶蓉蓉的堂弟立即站起来帮忙。很快,他们架起了整套设备。真的要唱卡拉OK啊?
章洋一边忙,一边说,
“今天天气这么好,所见之处,都是鲜花,芳草和美人。待会儿一定会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们大家一起来制造点噪音,让你们的陆boss好好的被邻居投诉一回。也让周围的邻居们都知道知道,此人并非真的是个和尚,或者有什么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倾向。你们说,好不好?”
他说到美人的时候,朝叶蓉蓉看了看。一群人哄笑起来。叶蓉蓉红了脸。
陆致成无动于衷地收拾着烧烤架,好象没听见章洋在那儿大放厥词。
我不会唱歌,有点想走开。叶蓉蓉朝我招手说,亦真姐,你快过来。我说,这个我真来不了。她说,你过来陪我嘛,求你了。我不好推辞,只能走了过去。
叶蓉蓉打开手机,翻出一首歌说,亦真姐,这音乐就是卡拉OK,自带伴唱,你跟着伴唱走就可以了。我赶紧摇手说,我跟着唱,伴唱也会被我给带歪了。大家笑起来。我说,蓉蓉,还是你来唱吧,你弟弟刚才说过了,你唱歌好听。
叶蓉蓉大大方方的拿起了话筒,合着手机里的音乐,轻声唱了起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原来,蓉蓉真的很会唱歌。那么甜美的声音,那么悠扬。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恍惚中我想起秦月。秦月也酷爱唱卡拉OK。她的歌声,也是那么的甜美,那么的悠扬。
秦月,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此时正是接近冬季,你那里的气温还好吗?
你还好吗?
有没有人与你立黄昏?有没有人问你粥可温?
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你一直都过得好好的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给我来封信?
我心中酸痛,几乎想立刻起身走开。
蓉蓉一曲结束,拉着我说,“见者有份,亦真姐,你必须来一首。”
我摇头告诉她,我实在不会唱歌。
她的堂弟接道,“我可以和你合唱一首。”见我看他,他解释说,“有人带着,容易很多。”
我摆手说,不是谦虚,我五音不全,唱出来只会荒腔走板。
蓉蓉又说,那就选一首老歌吧,象我刚才那样,选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老歌。亦真姐,老歌你总是会一点的吧?她笑着说,“亦真姐,难道你没有什么过去的人想要思念一下吗?一首老歌一片情,来吧!”
过去的人,故人。西出阳关无故人。故人,是所有用中文字的人都无法割舍的两个字。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秦月,你如今还用中文字吗?你的心中,还有你思念的故人吗,在你说,你要和你的过去一刀两断之后?是的,你做到了,那么干脆,那么斩钉截铁。不是吗。
我伸出手,慢慢握住了叶蓉蓉的手机。
我轻声说,有一首歌,我曾经唱过,是有人教我的。
叶蓉蓉立即说,哪一首?亦真姐我给你找。我告诉了她歌名。
陆致成走了过来,在桌前站住。
叶蓉蓉找到了歌,打开,是多年以前一位歌手的表演现场。她抱歉的说,这歌太老了,找不到卡拉OK,只有这种表演版本,亦真姐你可以跟着唱。我点头说,这样正好。
歌声响起来。
“纤纤小手让你握着,把它握成你的袖。纤纤小手让你握着,解你的愁,你的忧。”
男歌手的声音苍凉。
我默默的听着,回想当年那个乌发垂肩的女孩,低头拨着琴,忧伤地唱着这首歌的样子。
叶蓉蓉轻推了我一下,我才看见,话筒递到了我的眼前。我轻轻接了过去。歌声到了那一段她曾经教过我的。我随着手机里的音乐,轻轻张口,声音干涩。
“自古多余恨的是我,千金换一笑的是我,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
“只有那感动的是我,只有那感动的是你,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与你分离。”
我吐出最后那四个字,心里实在承受不住。我放下话筒,抿紧了嘴。
手机里,歌手的声音还在继续,
“以前忘了告诉你,最爱的是你,现在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我以前忘了告诉你,最爱的是你,现在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红颜难免多情,你竟和我一样。”
等歌声结束,我喃喃地说,对不起,好好的歌,叫我破坏了。
长桌的那头,章洋一下一下鼓起了掌。大家跟着他,也稀稀拉拉的鼓起掌来。
叶蓉蓉的堂弟说,“没有啊,很好听。真想听你再多唱几句。”
我勉强回答,谢谢,过奖了。我的眼睛难受,声音也破碎。我极力忍住。
叶蓉蓉说,“老弟,你闭嘴”。她拉起我的手,“对不起,亦真姐,让你难过了。幸好许航不在这儿,不然肯定要怪我把你惹哭了。”
我轻声说,“没关系蓉蓉,我想起了教我唱这首歌的人。她和你一样,也拥有天籁之音。”
我抬头时看见,陆致成在看着我。他的眼中,有一种几乎可以被认为是伤心的神色。他转开了目光,不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