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fale2010-08-31 13:0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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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29
沈旭晖访问菲佣∶她们都是受害人--来自菲律宾的视角

【明报】编辑提议访问家里的家务助理,也就是菲佣。原来想,她们不会答应的,以往曾有朋友问社会诉求,当事人也很顾忌。想不到,她们这次反应十分爽快,都说很希望和港人分享。在她们的圈子,这几天一样不好过,除了要面对同一屋檐下的人道悲痛,还要担惊受怕:原来有神秘留言近日传至所有菲佣手机,警告她们在港不要外出,说港人会复仇,又有谣言说港人会在街上攻击她们,并说某菲佣已在柴湾遭殃云云。部分短讯有说发自领事馆,部分却不知是谁发的,反正已令整个菲佣圈子草木皆兵。照顾祖母的Mary、照顾外祖母的Silver,都说这几天是她们来港二十年最恐惧的日子,甚至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为求证是否我家的菲佣特别政治敏感,编辑找来她友人的菲佣Lucy,但她还要激动。Silver在访问全程则十分不安,说话不多,只不断表示忧虑,侃侃而谈的是Mary。其实,她们都是受害人,菲律宾政局的受害人。

离家

Mary在1982年来港,原是菲律宾大专院校Laguna College毕业生,毕业後任教中学的世界历史,可算是知识分子。她常在家阅读《时代》等杂?,曾在《南华早报》看见我的文章而跟我讨论。我曾认真想过聘请她当研究助理,她的英语水平、国际知识,以及EQ和纪律,都不会比本地大学RA差,薪金便宜四倍,可惜这不合法。「我决定来香港当家务助理,学校的同事都觉得可惜,但我的家人实在需要钱,而我知道靠我们的政府是没有用的。只能靠自己。」她们担心正面出镜会被政府秋後算帐,因为某程度上,离家的菲律宾人都是对政府死心的人,也对自己成为全球化受害人心里有数。「菲律宾是亚洲最穷困的国家之一,国家没有钱,我们除了走出去,可以怎样?」她们不但为菲律宾带来大量外汇来源,还养活了国内一大堆无中生有的「中介人」。依靠她们为生的菲律宾人,除了她们的家人,还包括收取中介人费的庞大集团,这已是贪腐温牀。

政府

「我为这次菲律宾政府的行为感到极度羞耻,我们的警察没有视保护人质为最高目标」,Mary、Silver和Lucy异口同声说。她们多番表示,对香港人受害感到非常伤痛,希望港人可以原谅菲律宾,「在电视看见梁太,我也哭了」。但问深一层,其实,她们对同类处理手法早已司空见惯,并不震惊。「假如受害人不是香港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同类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们早已麻木」。Lucy说香港警察比菲律宾警察好多了,她在香港感觉安全,在菲律宾不会。缺乏统筹、缺乏资源、缺乏训练这些菲警问题,对她们根本算不上「问题」,而是常识;问Silver想起菲律宾政府首先想起什麽,答案是「贪污」,而且,是唯一答案。Mary在中学任教,也逃不过贪污官僚骚扰,但她认为在那个时代,即独裁者马可斯执政的时代,已比现在的民主时代好。「我们从小到大天天接触贪污,根本是生活一部分。但马可斯只是夫人的挥霍累了他,他起码在国家维持了秩序。不像现在,连基本秩序也没有。」Lucy也对菲律宾民主示以犬儒:「上梁不正下梁歪,基层官员怎会不贪?坦白说,我没有投票,因为我不知道这算是个什麽政府。」

总统

纵使这样,她们总体来说,对饱受抨击的总统阿奎诺三世却比较包容。Mary在上次大选投了他一票,对「阿奎诺的微笑」较能谅解:「你知道,他们家族都是这样的,他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的,希望通过微笑来显示自己的镇定,这是菲律宾政治世家的训练。我相信他那时真的感到十分愤怒。当然,他现在已是总统了,应学习更得体的面部表情。但他不过上台数月,怎可以提出要他下台?」即使Lucy没有投票,但也视阿奎诺母子为清流,对他们还是有期望,也明白菲律宾国内军方、警察、不同部门、不同门阀各自贪污、各自为政的乱局,不应由总统独自承担。对菲佣群体而言,憎恨的对象,似乎主要是那个不能破解的贪污机制;只要公众人物形象清廉,哪怕无能,已值得尊重。前总统艾斯特拉达以罗宾汉造型上台,却惹来连串贪腐丑闻,进一步加强了菲律宾人「清廉比一切重要」的潜意识。这潜意识令她们的价值观和港人不完全一样,例如对这次惨剧的凶手门多萨,虽震惊於其冷血,却有一定同情。

枪手

「我可以肯定他原来是一个好警官,起码他没有贪污。我在电视看见他的家,屋子残破极了,而他十分贫穷。你知道,所有贪污的菲律宾官员都住大屋,有车,有钱,我们一看就知道。假如他愿意贪污,就不会被解雇了。」Lucy认为门多萨伤害无辜的人当然不对,必须谴责,但暗示没有公开杀人的警察同样杀人如麻:她的嫂子曾参加地方选举,被对手买凶枪杀,尸体有28个弹孔,警察却连调查也没有,「杀一个人,数百港元就可以了」,还包括疏通费。Mary也有堂兄弟在警队工作,因为琐事而被辞退,像门多萨那样,怎样上诉也没人管,最後唯有出国当佣工,客死异乡。「门多萨原来是好警察啊!大概因为在警队高层发现某秘密,才被辞退的。」她们认为门多萨虽然坏,但也许我们看不见的更坏,因为他们杀人不用子弹。基於以上假设,她们心底充满阴谋,Mary说:「是否警队希望杀人灭口,或有其他内情?我想这是可能的。阿罗约时期就有类似的案例。」问她指哪个案例,她又惧怕而不敢说。反正对菲律宾人而言,真正杀害八名港人的,除了枪手,还有贪污,而且主要还是贪污。

回家

「香港是我的第二个家,港人的情绪我完全理解。换转是菲律宾人在香港遇上同类惨案,我肯定我们的反应更激烈。」从年前陶杰的「仆人国家事件」激起她们游行,相信此言非虚。Mary希望港人发泄过後平静下来,多了解她们国家的不幸,和菲律宾人建立真正的互信,因为菲律宾政府是他们/我们共同鄙视的对象。「我打算在香港多赚点钱,然後回国开展自己的生意,又或重新办学。」Silver也说希望回菲律宾搞生意,她原来也是专业人士,在Sultan Kudarat Education Institution读医务护理,第一份工作就到香港,无非也是为改善生活。Lucy则对菲律宾心灰意冷,甚至不希望回去,乾脆把香港当作最後的家。因此,她们对街上的歧视不太在意,但对圈子的谣言,特别是「特区政府快将排菲论」特别恐惧。在她们角度而言,这不是不可能的,一些中东国家就经常改变外佣政策,令菲佣入境後沦为难民。据说日前某区议员在区议会动议「全面冻结菲佣签证」,假如给她们知道,定再掀起恐慌。在Lucy心目中,香港是文明社会,「我度假返国反而睡不安稳,在香港打工就心安理得」,假如连这份文明的安稳也失去,香港和菲律宾也就没有分别了。


後记

Mary、Silver和Lucy作为家务助理,对菲律宾政治、对悲剧的见解,和菲律宾学者自有不同。笔者近日向不同菲律宾友人了解情况,其中一位是菲律宾首席智库菲律宾发展研究所主席Josef Yap,他刚当选为世界银行辖下的东亚发展网络召集人,笔者为香港代表之一,正跟他策划马尼拉举行的年会,因此也可算同事。「为什麽那麽多菲律宾人用绑架一类非常手段争取注视?结构性原因是我们的司法制度有问题,穷人不可能在法院有公平对待。由於我们原来是殖民地,国家机器得不到人民充分信任,民主没有真正基础,人民把一切不平事都理解为贪腐。」

研究东亚国际关系的菲律宾大学女教授Aileen Baviera认识阿奎诺三世,跟Mary一样,认为微笑是其一贯风格,「我亲眼见过他谈及自己最关心的严肃事情时也是那样的,笑是用来显示冷静,真的不是有意表示不敬。」她对惨剧感不安,但相信总统已尽力而为:「坦白说,哪里都会发生类似悲剧的,我们菲律宾海员就几乎定期被索马里海盗绑架。这只是个别事件,凶手是一名失常而充满怨愤的警察,很难预防;假如他隶属恐怖组织,反而容易处理。」她的观点大家也许不尽认同,但其实和本地一些左翼学者相若,假如後者公开这样说,肯定受尽批评。那有什麽办法改善菲律宾困局?无论是菲佣、还是学者,意思一样,婉转的会说:「说易行难」,乾脆的会说:「不知道」。
非典型性淑女2010-08-31 13:24:37
是的,可叹国人竟然觉得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