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花坊2012-02-25 18:38:28

作者:章一诺


唐季珊提供的遗书 《阮玲玉之遗书》:


“我现在一死,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因为我对于张达民没有一样有对他不住的地方,别的姑且勿论,就拿我和他临脱离同居的时候,还每月给他一百元,这不是空口说的话,是有凭据和收条的。可是,他恩将仇报,以冤来报德,更加以外界不明,还以为我对他不住。唉!那有什么法子想呢?想之又想,惟有一死了之罢。唉!我一死何足惜,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罢了。”


“人言可畏”成了阮玲玉留给世界的代名词。


我为什么要提到阮玲玉的遗书呢?


因为,我手头也有一封这样的遗书,我一直没有勇气拆开它,我怕一拆开,我就将负责一桩死亡的责任。虽然我本来就该担当这个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我害怕,我懦弱,我扛不起,我扛不住。虽然是男人,可如果非要我担责任,我或许会成了个男版的阮玲玉……


2


早上,我走进办公室,拿起塞在门缝下的报纸和信件,放在桌上,随手翻了翻,一封信上那行特别的毛笔字映入眼帘。我一看,呼吸仿佛凝住了——寄信人竟是十年来音讯全无的同学何西安!


十年前,他好像忽然蒸发了,现在终于露面了。


过去的我,爱憎分明,可是后来有人跟我说,只要爱,不要恨,原谅那一切伤害你的人。精神上苦闷至极的我,见有人关心我,见他们有一种喜乐与平安,就跟着他们信了耶稣。


这个何西安,十年前我原是恨之入骨的,然而信了耶稣之后,我却非常的想见到他,我已经饶恕他,也希望他能饶恕我对他大恨。


除此之外,我为什么会这样老是想他呢?


也许我想他,是因为想他的时候,残存的那些关于她的记忆就会复活。


她,是我的校友,姓阮,我和何西安给她起个别名叫“阮玲玉”,她配这个名字,因为她确实很美。


3


二十世纪的最后四年,我在西安一家艺术大学学美术。舞蹈系的小阮,是公认的校花,校外开车而来的追求者络绎不绝,本校的穷哥们只有眼馋的份了。


然而,她呢,似乎对一帮男奴视而不见,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和一帮男生喝酒常谈她,陕西有句俗话叫:“酒壮怂人胆”,那次喝高了,我就宣布:“除非她是同性恋,否则的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一定有机会的。就算她是同性恋,我的爱也能将她感化回来……”


男生们纷纷掌声,怂恿我去撞墙!


但是,我的同学何西安却成了我前进道路上的对头,有一次,我们竟然举起了裁缝用的大剪刀,像两只螳螂挥动着长臂决斗……


然而,我们的明争暗斗小阮并不知道。


“这是一场多么奇怪的战争,仿佛两方斗得不可开交只是为了宇宙深处某个星球,然而至今人们根本没有去到那个星球的方法……”(注:这一句《福音特刊》版本删除,但作者觉得该保留。)


在我不懈努力下,有一天小阮居然答应做我的人体模特。


画家与流氓的区别在于,流氓不会用工具,只会“耍”,好端端的一个“耍”字,就让流氓给毁了;而画家会用工具,“画”就是艺术了。会画画的流氓就变画家。


 但我没有非分之想的。她既是我梦中女神,我怎能自毁偶像呢?


其实,那时舞蹈系的女生给美术系男生做模特,也是学校里的常事。舞蹈是流动的绘画,绘画则是凝固的舞蹈,艺术相通犹如双生子,也算是惺惺相惜吧。


那天晚上,小阮居然来到我租的画室,做了一回我的模特。事后,我本不想告诉别人的,可是男人的虚荣心使我第二天早上就把这事漏给了何西安。


当时,我们面对面吃早餐,我向他炫耀似地说,我昨晚做了一个关于阮玲玉的春梦。他听了很生气,我看他眼神中有一股地狱般的火焰,狠狠地说:“你们既然已经真刀真枪的干了,那就承认了,干嘛假托梦来说事儿,真虚伪!”


那几天,我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情绪中,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系主任打我的传呼,他正帮我毕业留校,我赶紧去了一趟办公室。等我我回到画室,想完成快画完的作品时,却发现那天晚上拍的照片不见了!


天哪,那可是裸照啊,传出了,可怎么得了!


果然很快出事了。


我想小阮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一定是我,她这样信任我,为我做模特,也让我拍照,我却让她的裸照贴满了校园。


她也像阮玲玉一样以死来澄清流言蜚语。当她从教学楼的天台凌空一跃时,我想她一定恨我恨到了极点。


轻生前,她写了一封信寄给我,我却一直没有勇气拆开。 


不用猜,都知道这事是何西安干的,他画画不行,电脑却玩得溜,是PS专家。(注:PS是图像处理软件)他就是再妒忌我,也不该鲁莽到这个地步啊!哎,都怪我一时大意,没藏好照片!


小阮的父母远道而来,他们不知道谁拍了女儿的裸照,更不知道是谁贴了这些裸照。


我很想站出来,那些照片就是我拍的,但不是裸照,那是艺术照,是用来画画的。可我胆怯,我不敢站出来,我甚至毁了那张快要完成的油画。那张本可以为小阮清白的油画,我竟悄悄地把它给毁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死去的小阮还有何西安,再没有人知道个中因由。 


而何西安竟然连毕业证都不要,就消失了,这一去就是十年。


4


我拆开那封他从北京寄来的信,里面是一张雕塑展的邀请函,封面上,那个披着梦幻般轻纱的美女是那样熟悉,而雕塑展的主题就叫“校花——何西阿十年雕塑展”。


如果说十年前我不敢站出来,是因为害怕担责任,那么十年后的今天,我若再不站出来与何西安来个了断,简直就是懦夫至极!


我请了假,来到北京。那是一片旧仓库改造的艺术村,旧仓库虽然破败了,但艺术的涂鸦喷绘却给了它新生命。


进了展览馆,占据主要位置那尊“校花”雕塑,舞姿在最美的瞬间凝固,雕塑周围铺满了厚厚的玫瑰花瓣,寄托着一种追忆的哀思……


我看到了何西安。他长发飘飘,胡子老长,穿着一身汉服,乍看之下,我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个散发道士。


其实,那是一身汉服,汉子已经近四百年不曾穿着的汉服(注:这一句《福音特刊》版本删除,但作者觉得该保留。)


开幕式结束后,何西安带我游香山,然后再到北海划船。他淡淡地说,今天我们来,是为了小阮,十年了,这个疙瘩该解开了。


我问他为何游北海香山,他说这是北京人山盟海誓的地方,小阮在天上看着呢。


我想起我那副自毁了的油画,他却用十年时间来重塑小阮。


何西安说他现在不叫何西安了,改名叫何西阿了,是《圣经》旧约一个先知的名字。


他递了一本书,火红的裙子上一个只露着半边脸的女人,书名是《谁可以这样爱我》。


他说:“你带回去看看吧,我们都需要那救赎之爱……”


我说我看过这书。


何西安说自己是因为看了那本书,才改名叫何西阿的。他说,小阮当年那事不是他干的,他十年来蓄须留发都是在纪念她。他说当时他偷偷拿走照片时,并没有想把她怎样,他把照片扫描到电脑里,谁想电脑恰巧又坏了,他也像陈冠希一样拿去修理,结果成了“艳照门”。


谁叫十年前害怕“人言可畏”的小阮,比陈冠希的那些女友脸皮薄啊!


何西安当年逃到北京,心理原因和我差不多,口口声声说爱小阮的我们,其实都是只爱自己,自私自利的罪人。我们都不敢面对自己的灵魂,我在自责中过了十年,一事无成,而何西安则不再碰电脑,选择了穿汉服用毛笔,并自学雕塑,用自己的方式来“赎罪”,直到雕塑展上小阮“复活”……


夕阳下,何西安说:“说来你不信,我刚到北京时,差点轻生,幸好宋庄有一个艺术家的教会接纳了我,我得着从神那里来的新生命,现在才有勇气面对你,邀请你来这个雕塑展,我们都需要饶恕,都需要救赎。”


我说,我也信了耶稣,我早就饶恕你了。


北海湖上,我们两个拉着手祷告,一会哭,一会笑。岸上的人看着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是那么古怪啊,一个古人和一个现代人拥抱,仿佛在演穿越剧。


我坐着何西安的车回到母校,在尘封的学生登记卡上查到小阮家的地址。我们当年缺席她的葬礼,现在要向她的父母认罪,请求他们的原谅。


晚上,当我们来到她家的三层小楼前,看见里面灯火通明,传来一阵诗歌声。


她的父母说,他们虽然不知道是谁杀死心爱的女儿,但早已原谅了对方,也一直未对方祷告。


他们说,今天你们来,是上帝带领你们来的,十年前我们失去了女儿,但十年后上帝给我们送来了两个儿子!


                                 2011-7-14 18:18完成初稿


                   2012-2-25按照《2012福音文学特刊》出版原文录入。

成长2012-02-26 00:01:30
好美又好凄凉的故事,是真的吗?若是真的,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加州花坊2012-02-26 00:19:39
我去问问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