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tinghu2012-11-17 02:19:50

傻子

上学前小南和外婆住在河西农村,爸爸妈妈住在河东边的城里。有时候爸爸或者妈妈会来外婆家接小南去城里住几天。从外婆家到城里先要走几里的土路,然后再坐船,上了岸走几分钟就到妈妈家了。那几里土路穿过外婆的大队和邻村队里的几个院场,每次小南都很有兴致地一路看别的院场上的孩子们,黄狗白狗,鸡群啥的,他们和外婆院场里的孩子们,鸡呀狗呀的很相似,但又不同。有一次,小南看见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穿着灰黑的看不出颜色的破衣烂衫,瘦高的个子,头发长长的乱蓬蓬的一大团,他的背似乎挺不直,总是前倾。他颠颠地走着,有时从地上捡起什么塞进嘴里,他身后跟了几个光葫芦头,好像起着哄。“那是谁?”小南问妈妈,“那是个傻子”妈妈说。

后来几次经过傻子的院场,总能看见他,他似乎总在找吃的。有一次,下着雨,小南看见他在一堆垃圾里翻出什么塞进嘴里。“他吃脏东西不生病吗?”小南很疑惑,平常吃的东西掉地上,外婆都会捡起来扔掉,不让再吃,说不卫生会生病。“他是傻子,吃惯了不生病。”妈妈说。

冬天的时候,小南穿着棉袄,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回城,湖边的风刮过来,很冷。小南又看见傻子,他还是穿着那身破衣衫,光着脚,在一个屋檐底下不停地跳蹦。“傻子不怕冷吗?”小南问,爸爸没回答。小南心里担心,冬天傻子会不会被冻死了。

转眼春天一到,又暖和了,小南在回城的路上又看到傻子,他还是那个样子,弓着背,到处找吃的,还活着。

小南觉得傻子是一种奇人,特殊材料做成的。吃脏东西不会生病,冬天穿着单衣光脚也不怕冷。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小南离开河西外婆家去了城里,过了几年回去看外婆,发现傻子还在,还是那个老样子。小南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外婆老了,从河西搬到小南家住下,小南再也没有去过河西。

在外婆河西家里,小南住了两三年,当年认识的大人和小孩小南几乎都忘光了,但这个路上看见的傻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忘。

 

疯子

每次从外婆家的河西到河东边城里爸爸妈妈的家要走一段土路,再坐大约半个小时的船,渡过宽阔的洞庭湖。船到岸,走过船上的竹跳板,上到岸边,再走过一段长长的斜坡,就到街上了。疯子是小南下船的时候遇到的。他们一行三个男人走在前面,才走完跳板,上到斜坡上,中间的那个男人忽然双手挥舞,大声嚷嚷道“我冤枉啊,我要去见毛主席。毛主席万岁。”,旁边的一个年长的男子赶紧抱住了他,极力去捂他的嘴,边上另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塞进他嘴里。小南很害怕,赶紧抓住妈妈的手,身子贴紧妈妈。妈妈搂过小南说“没事,是个疯子”。小南见那人一边吐着嘴里的土一边奋力挣扎,脸挣得通红。边上的年轻男人从包里翻出一段麻绳,和年长的男子一起把那人捆得结结实实,麻绳勒进他的肉里。捆完,年轻男人又找出一条毛巾,把它塞进疯子的嘴里。疯子暴怒,又踢又撞,旁边的人上来帮忙摁住他,边上两人找绳子捆他的腿。小南看着害怕,赶紧跟着妈妈走了,没敢再回头看。

小南疑惑地问妈妈“他喊毛主席万岁为什么不让他喊呢?”妈妈说“怕他喊出别的反动话来。”小南还是不太明白,又纳闷他有什么冤枉要向毛主席去说呢。小南没敢问,知道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许多年过去,小南终于明白为什么边上的人那么害怕疯子喊出的话了,也能明白他的冤枉了。

 

精神病

八十年代初,小南妈妈的厂子里招了好些年轻工人,大部分是从农村招来的,这些农村来的青工被城里人叫“集农哥”。这是个古怪的称呼,小南一直不确定那个发ji的字是哪个,“计农哥” “极农哥” “几农哥”,这些词放一起都很奇怪。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个带歧视的称呼,但他们当时就这么被人调笑地称呼着。

小彭是个“集农哥”,他是小南隔壁彭叔叔家的侄子,彭叔叔是个退伍军人,家在农村,他自己一个人在城里。小彭长得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但小南觉得他看人的眼神不太正。

一天小南在屋外玩,妈妈在家里做中饭,小彭来找彭叔叔,彭叔叔家门锁着,人不在。小彭在宿舍台阶那坐下来等,很久彭叔叔没来他也不走。中饭好了,妈妈喊小南吃饭,看见小彭还坐在台阶那,就招呼他进家来一起吃。小彭坚决不肯,但眼睛却瞄着饭桌。小南妈妈就拿了个大菜碗,装上饭菜,上面还放了个煎荷包蛋,让小彭坐台阶那吃。小南饭还没吃完,小彭已经把碗送进来了,小南妈妈问他要不要再添点,小彭忙忙地推辞说“不要了不要了,吃得很饱了。”,一边说着一边坐回台阶边上。

“周师傅呀,”小彭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大得吓小南一跳。“你晓得啵,我要当大干部去了。”小彭大声说。小南很惊异,正要发问,妈妈用眼神止住了她。只听妈妈说“哎哟,那是大好事呀” 。小彭说“周师傅呀,你是个好人,我当了大干部,要请你老人家去坐轿车!”小南想笑又不敢,妈妈回道“那你不要这么客气撒。”,小彭认真地说“不是客气,你是个好人我知道。我跟你讲,厂里的那些个妹子,平常眼睛瞧到天上去了,我当了大干部,索丽妹子还不是随我挑,咯些厂里的妹子,我还看不上咧。”小南看过去,小彭红光满面,脸上的痘痘蓬蓬勃勃。小彭接着说“我过几天就走,坐轿车走,厂里的咯些头头算么俚哦,轿车都冇坐过,到时候给我拎包我都不要!”小彭两眼发光,滔滔不绝地描绘着他的灿烂前景。正好彭叔叔回来了,小彭立马住了嘴,默默地跟彭叔叔进屋去了。

小南用眼光问询妈妈,妈妈用手点了点脑袋,悄悄地说“有点问题了。”

过了几天,听说小彭被送走了,据说他不去上班,晚上也不睡觉,不停地胡言乱语,惹同宿舍青工不满,说他,他竟然要持刀行凶。后来听彭叔叔说小彭在医院吃了一阵子的药就好了,送回乡下去了。

几年过去,当初从农村来的青工们都在城里扎下根来,生儿育女,他们的衣着举止口音都和城里人变得几乎一样。“集农哥”这个词也很少被人提起。

小南想,那个精神失常的小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呢?是青春期的荷尔蒙?是早出晚归的田园生活节奏被单调的三班倒打乱?是城里人的歧视?是自己过高的梦想?

小南曾经一想起小彭的顶级梦想就想笑“当大干部,坐轿车,漂亮姑娘随便挑”。现在好多年过去,再想起来,小南觉得一些悲凉。
加州花坊2012-11-17 03:24:21
小时候不理解的现在都理解了。人生啊!
石假装2012-11-17 11:16:05
总结得真好。
成长2012-11-17 17:20:55
喜欢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引人思考的好文章,顶!
dongtinghu2012-11-18 01:16:33
多谢楼上各位,是俺忘不了的事,试着写出来,比较平淡
费嘉2012-11-20 02:41:49
谢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