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心雪雨2009-07-31 05:32:01

  东京,十一月,星期五。霏霏细雨。
  “嘟嘟--”,电话铃声响起。我靠在床上懒懒地用遥控关轻了音响,拿过手机用日语答话:“喂,我是戚膺心,请问哪一位?”
  “是戚桑吗?早上好!我是杉原雪子”。电话那头传来日本女孩惯有的那种甜甜的、娇滴滴的气声发音。
  “是雪子吗?早上好!”我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
  “听羽田主查说,戚桑今天生病不来上班了。还好吗?”主查相当于课长。羽田是我的顶头上司。
  “没什么,就是眼睛不舒服。最近赶项目,可能累了,今天就不去会社了。”
  “戚桑下星期一去底特律,还有什么事要我准备吗?”
  “不用了。我和所长他们在成田空港汇合,北野君给我准备了机票。对了,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好呢?我正犯愁”。在日本,送礼是很令人困扰的事情。
  “戚桑在纽约能不能替我买点TIFFANY的东西?”日本女孩对名牌的执著,可与日本工程师对技术的狂热追求相媲美。连原本是“名牌音痴”的我,也受到传染。
  “OK,放心吧。上次为理佳小姐去那里买过礼物,有经验了。”
  沉默了片刻,雪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戚桑,生日快乐!”
  “。。。。。。啊啦,真是的,今天是生日,我真忘了。谢谢祝福。”
  “本来打算今天下班后,请戚桑去吃晚饭祝贺生日的,现在去不了吧?”
  “眼不好头就晕。再说过了三十岁,就不想过生日,不庆贺了。谢谢雪子。雪子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这是秘密。”
  “快去医院看看眼睛吧。另外,底特律开始冷了,请多带些厚衣服。”
  “知道了。”
  她查了人事资源部的数据库!放下电话,我明白了。这女孩不笨。几个月前连计算机还没用过,只看了我的几次演示,现在她竟学会了查我的档案。
  雪子,我的助手,今年四月入社的新社员。
  我在公司中央研究所里的职务是主任,是最低一级的管理职务,相当于国内课题小组长,带五个下属做两个项目的开发和研究。 
  全公司有五个研究所,分散在整个关东地区。中央研究所原先只做基础研究,但日本经济下滑后,为了自立并为公司减轻负担迫不得已开始了产品的直接开发。
  这样一来,清高的研究人员开始面对顾客的严厉挑剔和严格的日程管理。
  研究所是男人的天下。整个中央研究所里,秘书和三个事务员按日本惯例是女的担任。九十四个研究人员中除了我组里的栗田理佳是女孩子外,全是男的。
  三月里,所里听说公司要分有两个女大学生到所里来,上上下下一片欢欣鼓舞。也是的,男人堆里实在太沉闷。
  六月一日,主管人事的副所长藤森把羽田主查和我召进所长室,出示了人事资源部长、取缔役青山圭一的任命令:
  『任命杉原雪子为研究开发综合本部中央研究所第三电子技术研究群技术职研究人员』
  藤森把两份雪子的人事简介给了羽田主查和我后,做了简洁地说明:“戚君,雪子来历非常。在女大学生就职很困难的现在,她能进我们这样的公司,而且进公司的核心部门,你能明白她是天上下来的。”
  公司里的说法,凡高层直接干预的事情都叫来自“天上”。进公司六年了,万把人的公司里,别说会社会长(董事长)、社长(总裁)没见过,连取缔役(董事)一级的也没见过几个。所以像我这样一级的普通社员对会长、社长的了解都依赖于电视、报纸等大众媒体。公司里严格的等级、阶级观念培养了对上层的神秘感和盲从。
  藤森继续说道:“所长和我决定将雪子放到人工智能图像组,戚君要多费心了。羽田君,杉原桑没有任何工程方面的知识,需要多加培训。培训计划由戚君做,下半年的培训经费你可增加一些,不受单员培训条例限制。好了,你们还有问题吗?”
  粗粗浏览了一遍雪子的简历,我和羽田主查都有些欲说又止,最后还是我开了口:
  “我们的两个项目客户催地很紧,我们组的加班时间已超过工会规定的三倍。我担心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带一个。。。。。。”
  当我正斟词酌句的时候,藤森有些不快地打断了我:
  “戚君,我了解你们组的情况并和工会做了沟通,你不用担心。栗田理佳在你们组成长很快。所长和我都觉得雪子进你们组比较合适,加油吧!”
  雪子的简历非常苍白:
  杉原雪子,女,二十岁,东洋文化短期大学,缝纫专业毕业。拥有缝纫、驾驶、剪裁等执照。兴趣是音乐鉴赏、插花、剪裁缝纫、旅行。
  短期大学一般只读两年且99%的学生是女孩,远不如中国大专读三年的有学问。
  “羽田主查,这难度太大了,我没信心。每次要人,都给我塞女孩子来。理佳不管怎么说是学经济的四年制大学毕业,至少有计算机的使用经验。可雪子到我这儿干什么呢?到时候上面责怪起来就会说,给你加了两个人,你不用叫人手不够了,你我如何回答上面啊?”
  出了所长室,一肚子的不满全朝羽田主查头上泼了过去。羽田主查是个非常出色的工程师,出过两本公开发行的技术书籍。有教养待人友善但太懦弱,在公司内部的政治圈里始终是个被人利用的角色,不知道是没有勇气还是根本就没有一点政治心眼。
  “戚君,所长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只有多辛苦了。”
  看了羽田一脸的真诚和苦相,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天后,我从丰桥出差回来直接去餐厅参加整个研究开发综合本部为雪子他们一期新社员举行的欢迎酒宴。去晚了,新入社员们惯例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轮到提问的节目时间。
  刚盘腿落座拿过同事递来的啤酒杯,就听得前排贵宾席里的一个女孩通过麦克风传来的问题:“听说我的上司是中国留学生戚 桑,不知今天来了没有?”
  在同事们的哄笑声中,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自在地站了起来,朝前方鞠了一个75度的躬:“戚膺心,请多关照。不过我不知道是谁在向我提问。”全场一片笑声。由于她是坐在人群中的,我分不出哪一位是雪子。
  一位姑娘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回了一个90度的鞠躬,一脸的笑盈盈略带一丝困惑:“初次见面,也请多多关照。戚桑的长头发剪掉了?”
  我颇尴尬地答道:“是的,上个月刚剪掉。”
  “为什么要剪掉?”
  “。。。。。。我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形像。”
  又是一片更大的笑声。
  两个月前我作为中坚社员给正在研修的新入社员做了一次演讲。大意是需要努力地学习掌握新技术。演讲中按人事部门的意见,用了许多耸人听闻的例子来哄骗小孩子们。我从小喜欢演讲、朗诵,灵感上来时也能一语惊人。因此,落得个有说服力的评价。所以人事部门每年要我为新入社员上一次课。
  那时,我留着长发。公司里上上下下都觉得研究所里的人是些怪人。研究所里的男人呢又感觉好得出奇,对所谓个性追求得一塌糊涂。于是刁烟斗、留八字胡、烫长鬓脚、剔光头的无奇不有。更有甚者人工智能音声组的主任,留着长发,左手竖起个兰花指,右手挽着个小坤包,走起路来一扭一摆的丁字步。背后咋一看以为是个多情女郎!从来不敢正眼看他一眼,怕折寿。可他是日本铁道JR声音控制售票机软件的主要设计师之一。
  我要不弄点什么标新立异的打扮,好像挺对不住周围新潮的氛围。于是两年前开始,我就留起了一头小泽征二似的长发,每两个月修理一次,刘海和后面烫一下,倒也省去了每天早上的梳理时间。
  可一个月前,家人来日本作一个星期的访问,我怕老人家给吓出心脏病来,再说也想改变自己两年不变的形像,就一咬牙给剪了。
  北野君鬼鬼祟祟地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戚桑,雪子挺漂亮啊”
  “嗯,喝酒!”心中挺得意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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