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人生已过了大半。那些渐行渐远的往事,那些早已失去联系、天各一方的战友,那些黄土般淳朴,春水样明净的生活不断浮现在眼前,无尽的怀念促使我拿起早已生锈的笔,尝试着写出来。
女儿壮志出乡关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至今哼起这首歌,仍然觉得春风扑面满精神儿。那是70年代末,在豫北通往某地级市的柏油马路上,一辆满载新兵的解放牌汽车在疾驶,一路洒下豪迈的歌声,吸引了无数路人好奇的目光。
在这群“新兵蛋子”中间,有我们县层层筛选出的三个女兵。我来自一个农场,另两位来自两个公社。那时也不懂什么“女性风度”“气质涵养”之类的,只管直着喉咙跟着大家一起唱。早春二月的寒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冷,那叫一个爽。
“女兵”,在70年代,还是一个很神奇、对女孩子极具吸引力、有些可望不可及的光荣称号。在我下乡的农场,有70多个知青,半数以上是女生。我们分到9个男兵、一个女兵指标,男兵将去我省西部一个大城市,女兵将远赴新疆。经过群众推荐、政审、体检,我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如愿以偿。场领导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怕不怕远,怕不怕艰苦,我的回答可想而知。我想当时的表情大概象刘胡兰英勇赴死前说“怕死不当共产党”时没两样。
那辆解放牌一直把我们送到地区一家招待所。全地区30个女兵要在那里进行为时三天的短训。带兵的连长给我们讲军纪,讲兵种的性质,几句话至今犹在耳旁:我们是光荣的铁道兵,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我们前方,铁路伸延;在我们身后,铁路两旁留下的是无数筑路战士的坟墓,连墓碑都没有。教我们唱铁道兵之歌:“打通昆仑千重山,又战东海万倾浪,林海雪原铺新路,金沙江畔摆战场。精心设计,精心施工,万里山河铺上铁路网。。”。直唱得我们热血沸腾。
晚饭后自由活动,有的陪亲人,有的会朋友。我则独自坐床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唐诗三百首,读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时,不禁凄然泪下。不用西出阳关,还没离开中原这片故土,就已经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了。连长看我那么爱学习,第二天就向大家宣布,封我做学习小组长。平生第一次得到带“长”的职位,还没蹬上西去的列车,就做了“官”。不过当时也是诚惶诚恐,不知三十人里是否藏龙卧虎。
三天后,蹬上西去的列车。
列车徐徐开动,车厢内外一片哭声。水果食物还源源不断的从窗外塞进,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三十个女兵挤在一个车厢里,在家长、亲友依依惜别的目光中,开始了远征。我安静地坐在车厢另一边。站台上没有我的亲朋好友。从我家到地区所在地百十公里,在交通尚不发达的70年代,路程不算近。只有在想象中向我亲爱的父母、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农场一起战天斗地的战友、还有养育我成年的中原大地默默告别。“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你不要悄悄的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女孩儿一样能建功立业。
离情别绪很快就被对新生活的向往、对一个未知世界的好奇心所取代。何况一个热闹非凡的车厢社会、沿途看不尽的自然美景扑面而来。“黄河!”不知谁大喊一声,我们马上挤向车厢两边,把车窗开到最大,贪婪地观赏那养育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母亲河。黄河,为什么人们称你为母亲河?我更想把你看作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男子汉!你深邃,你大度,你内涵丰富。你有过清澈见底的童年,你有过奔腾咆哮的中年,而流到平坦的中原地带,似乎已到了你的老年,你有些疲倦不堪,缓缓东去。倒也显得心胸开阔,坦荡自然。
出洛阳,过西安,再一觉醒来,列车已驶向茫茫戈壁。戈壁滩,只在中学课本里学过的一个词,现在就展现在眼前。没有山、没有水、没有绿色,只有满地碎石子,老太太打哈欠,一望无涯(牙)。在视线尽头,连绵起伏的山脉隐约可见。
窗外无景可观,车厢内,一桌桌扑克牌激战正酣。自视清高的我一向不屑于玩扑克,觉得不如棋类游戏更能体现人的智慧,扑克的输赢多凭运气。后来才知扑克里学问也大得很呢。
“阿姨,你在看什么书啊?”从书里抬起眼睛,又见那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抖机灵,是我们新兵车厢的娱乐小明星,所到之处总能引来笑声一片。我们拿糖、水果招待他,听他那充满稚气的歌声,看他像企鹅一样扭来扭去跳舞,乐在其中。我们叫他“小胖胖”,他管我们叫阿姨。那是平生第一次升格享受阿姨的待遇,印象特别深。
“大家快往那边看!”随着连长指示的方向,在火车右前方很远的地方隐约现出一座建筑,与天地戈壁浑然一体,看不真切。“那是我们万里长城最西端的一座关隘,嘉峪关。”说起长城,大家来了兴致,恨不得立令车轮停转,跑过去看个清楚。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绵延万余里的长城,自秦以来,多少年,多少代,多少万喜良的白骨,多少孟姜女的眼泪堆起了这无与伦比的雄伟建筑。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月光下,我仿佛又看到了古代戍边将士抵御外敌的刀光剑影,又听到了古战场上激烈征战的鼓角争鸣。。
再往西行,就是古人称的“春风不度”的塞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