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冰花2022-10-11 20:59:06

她是我父亲的前妻,旧时代妇女的一个缩影。今年已经九十九岁,还很硬朗,八十多岁时还能双脚跳起来。

我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到我父亲,又是十八亩地一颗谷----单根独苗。为了给家里增点人气也添个帮手,在我父亲十来岁时,家里给他招了个童养媳,比他大六岁。

我父亲第一次陪他的“媳妇”回娘家,街上小孩子拍着手喊:“***,回娘家,后面跟个小娃娃!”我父亲羞得掉头就往回跑,从那时起,再不陪她走亲戚。

我父亲十五岁时有我叔叔,那时他“媳妇”已经二十一岁。除了帮我奶奶照料家务外,这时又帮着照顾我叔叔。

我爷爷很早就摆脱家庭束缚,出去求学,师范学院毕业后又回到家乡附近教书,一天到晚不着家。

等我父亲成年后再想从家里走出去可就难了,我老爷爷放话:“管不了你爹还管不了你?你敢迈出这个大门半步,就将你的腿打折!”老爷爷指望我父亲继承家业,支撑门户。

我父亲十八岁左右圆房,二十岁有我哥哥,二十二岁有我姐姐。但他们夫妻年龄悬殊,性格不合。没有爱的婚姻让人难以忍受,我父亲还是在二十岁时从家跑出去参加了工作。

工作几年见多识广,更坚定了我父亲叛逆性格。两个孩子也没能磨灭他追求爱情、追求婚姻自主的意志,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婚,孩子都判给女方。那时那女人也就三十来岁。

父亲离婚一年多经人介绍认识了我母亲,第一次到我外婆家去,看到我母亲满墙的奖状就心生爱慕,决心非她不娶。母亲比父亲小七岁,年龄小我父亲就耐心等。两年后在我母亲年满十八岁时他们结婚。

又过两年,等我快出生时母亲跟父亲回老家才知道那个女人还在家里,我们老家有个风俗叫“离婚不离家”。我母亲怨我父亲结婚前没有说清楚,想离婚又顾及到还没出世的我。从此开始和我父亲爱恨交织的人生长跑。一辈子抓着父亲这个“小辫子”,每当父亲不那么服帖时就扽一扽。

我十岁时回老家跟爷爷奶奶住过一个冬天,一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还有哥哥、姐姐。开始以为是本家,常常跑到他们家里去玩儿,可能是爱屋及乌,那个女人对我很亲。哥哥比我大六、七岁,人老实敦厚还有几分羞怯,笑容很温和,常带我和姐姐出去玩,拿着弹弓子打鸟。

我奶奶让我管那女人叫“大娘”,重音在“娘”上。印象中那女人个子很高,没裹脚,风风火火的很能干,长得也过得去,有点大大咧咧。

奇怪的是常去她家,却从没见过她的老公。有一次在本家婶子的教唆下,就去问她:“大娘,我大爷去哪里了?”

一般人该是被戳中泪点,伤心断肠不好回答。谁知我大娘两手一拍大腿站起来,右手朝天一挥潇洒地答道:“让老鹰叼走了!”

后来回到父母身边就不常见面了,我母亲对我那哥哥、姐姐是不予承认的。在我家我母亲比较强势,也从来没听说过父亲跟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有什么来往。

我那个哥哥成年后神经出点问题,二十多岁,正该在家里独当一面的时候突然就走失了。

我父母都有些接受不了,那些天调动各种关系、多种渠道去寻找,没有任何音讯。几十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音讯。每次听歌曲《大哥大哥你好吗?》,都会听得心痛泪奔。也不知我哥是否还活在人间。

这么重大的人生打击也没将那个女人击倒,过后还是乐呵呵地:“走就走了,不能把我自己气坏了。”倒是想的开。我父亲说她“傻而半片的”(心眼不大够用,也许是当年离婚的原因之一)。

成年后跟我姐姐一直有来往,力所能及给她一些帮助。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负疚感,好像是我取代了她的幸福,在父母关爱里长大成人。

问过我父亲:“他们靠什么生存啊?”

父亲说:“他们有房产、地产,庄子上还有很多树。”

老家庄子很大,有很多大树,长成卖掉再栽小树,也是一项可观的收入。

离婚时我父亲净身出户,老家前后两个院落,前院分给那女人和俩孩子,后院住着我爷爷一家人。

我父亲参加工作后,对我叔叔后来求学一路给予资助,叔叔都上大学了我母亲还给他做鞋。叔叔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对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都很照顾。“长嫂如母”,叔叔知恩图报。

我哥走失后那个女人跟着我姐住到了我姐婆儿家,我姐养她老。我姐生养了四个女儿,一直想要个男孩儿而不得。我姐夫人很厚道,对老人对我姐对孩子们都没说的,一直生活在农村。

那女人跟我父亲一起生活也就六、七年,为了两个孩子,守活寡守了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苦。

每次回国总想去看看她,又怕我母亲不高兴。都是我姐或她的女儿去看我,聚一聚。我母亲上点年纪后宽容了许多,跟我姐和她的女儿们都有走动,逢年过节也给孩子们买礼物封红包儿。

常常想,那个女人孤寂一生究竟是谁的错?为了子女放弃一生幸福值得吗?她就是改嫁了我爷爷奶奶也会把她的儿女抚养长大。我母亲也常说,要不是那个女人横在那里,她会把我哥哥姐姐视作己出。

父亲年轻时追求人生自由、理想的生活,不想在封建家庭包办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中度过一生应该也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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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cat082022-10-11 21:02:12
感人的故事。
lovecat082022-10-11 21:05:48
俺家也有类似事,但非童养媳,父母找的门当对户媳妇,但她又胖又黑,我父同房3天,就离家去上海再婚,这女就成弃妇,老死夫家。
浮云驰2022-10-11 21:08:08
时代和人生际遇吧,人能做的就是选择,其实她就算再嫁也不能保证幸福,更何况很多母亲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
鲁冰花2022-10-11 21:09:25
无爱的婚姻大概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我理解我父亲,也同情我“大娘”。。旧时代的悲剧。
鲁冰花2022-10-11 21:11:18
一想到她守活寡七十年就很让人同情,后来我那个哥哥还走丢了,很不幸的人生。。
浮云驰2022-10-11 21:13:29
守寡应该是她多方衡量的决定,那个走丢的哥哥确实是很可怜
鲁冰花2022-10-11 21:26:16
她跟我爷爷奶奶关系很好,我父亲不在家,婆媳“天敌”这一层就不存在了,值得欣慰的一点。
LittleEasy2022-10-11 21:44:04
今天工作好忙呀,咖啡时间看了您的往事。真是命运弄人。女人当自强。旧时的女人三从四德,从一而终。都是男人离婚可以。
疏影笑寒2022-10-11 21:52:24
花花的故事耐人寻味, 你爸爸的同养媳性格特乐观…
月城2022-10-11 22:04:03
可能大娘的心底还有那种从一而终的传统观念
鲁冰花2022-10-11 22:15:41
没给你忙中添堵吧?旧时代女人掌握不了自己命运,只能认命。。谢谢新朋友读贴留言。:)
鲁冰花2022-10-11 22:19:11
写不出你故事里的温度,只能照实记录而且很多我不知道的。。
鲁冰花2022-10-11 22:21:45
谁知道呢?从一而终首先是所从的那个人在啊,,离婚了你可以选择改嫁,那时已经解放了。。
疏影笑寒2022-10-11 22:40:24
你写得比我好多了,我只是平铺直叙,讲讲事情本身而已… 喜欢你的
老生常谈122022-10-11 22:41:34
你大娘其实
nearby2022-10-11 22:50:56
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新旧时代交替带来的错
和气客气2022-10-11 22:52:57
改嫁后,有性福, 但家庭关系复杂、幸福的不多。我们村有三家改嫁来的,都是一地鸡毛
Cookie她爹2022-10-11 23:07:00
以前对离婚守寡一辈子的人觉得很悲哀,可现在的社会离婚独立带孩子长大的人比比皆是
把酒话桑麻212022-10-11 23:07:31
滋味悠长啊。婚姻感情这种东西真说不清对和错,只是旧时代女人是弱势一方
LuLu_薇2022-10-11 23:11:56
您母亲觉得“她横在那里”,其实她对您母亲不构成任何威胁,只是假想敌而已
把酒话桑麻212022-10-11 23:12:56
这哪能比? 以前叫做弃妇,要承受名誉的损伤; 女人改嫁也受到社会和自身观念的束缚,现实条件的限制。。
耳机2022-10-11 23:23:48
人可以逃离家庭,但逃不过时代
清水胜浓茶2022-10-11 23:27:40
改嫁就失去房子和孩子,与其选二婚高risk的婚姻,还不如守着已知的财产和生计。
StevenChau2022-10-11 23:33:00
时代和命运确实逃不过,可是主人公们都突破了人性的桎梏,尽了人事。
老生常谈122022-10-11 23:46:26
那个时候生产力低下,孤儿寡母生存难,现在物资极大丰富,生存容易多了。那时女性社会地位很低,现在女性地位高。
梧桐之丘2022-10-12 00:15:44
大娘之所以长寿那是她心宽善良,那时候的女人没有经济来源,更没有爱情之说,活着是正道。50年代,
把酒话桑麻212022-10-12 00:25:52
"那时没有爱情之说,活着是正道"说得到位!
花似鹿葱2022-10-12 01:10:41
令人唏嘘的女人啊。。。。
鲁冰花2022-10-12 02:03:11
如果都能和气客气,就不至于一地鸡毛。:)
鲁冰花2022-10-12 02:06:26
女人本弱,为母则刚啊,
鲁冰花2022-10-12 02:07:11
那就啥也别说,尽在不言中。。
鲁冰花2022-10-12 02:08:30
现在女人很独立,独自带孩子是主动选择。那个时代的女人有很多无奈。。
鲁冰花2022-10-12 02:10:35
是这样,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感情这个事情。。到现在女人还是相对弱势些。
鲁冰花2022-10-12 02:12:29
不是假想敌,对我母亲来说总像个暗堡在那里,让她常常感到无以名状的威胁。。:)
鲁冰花2022-10-12 02:13:27
是,像人不能拽着自己头发离开地球一样。。
鲁冰花2022-10-12 02:15:44
嗯,清水比茶香还浓,悟的很透彻,
鲁冰花2022-10-12 02:16:58
有道理,都想争取尽可能的解放,突破枷锁。。
鲁冰花2022-10-12 02:20:03
看来是性格决定寿命啊,
鲁冰花2022-10-12 02:21:37
是,一直为她感到不公平。。
shamrock1002022-10-12 05:14:34
觉得她过得挺好的,不是傻,就是性格豁达,这样的性格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才能活到99.
资深海豚2022-10-12 06:14:41
她挺善良大气的。
鲁冰花2022-10-13 00:29:09
是这样的,估计过百岁没有问题,谢谢留言。。
鲁冰花2022-10-13 00:31:52
是很善良。感情的事不是抗争能争得来的,
资深海豚2022-10-13 07:33:35
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争取感情,是说抗争婚姻。你父亲应该更强硬的抗争这门不合心意的婚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