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夫2021-12-14 00:58:17

第一次看见丰子恺先生那幅《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不是什么时候哪本杂志,但肯定是黑白版的,当时就被那种清新空灵的意境所惊艳到。只寥寥数笔,再配上诗味的题跋更是仙袂飘飘。多年后又在网上又看到彩色的版本,不知是画变了还是读画的心境变了,只是再也找不见当年的感觉了。

     为此深挖了一下,才发觉后面隐藏的故事远比画儿本身精彩得多。

     1921年从浙一师毕业后赴日留学仅10个月的丰子恺因财务原因回国后,受当年的国文老师夏丏尊之邀到上虞春晖中学教美术和英文。在此期间他养成了一个随时用手边的纸头信手作画的习惯,而随手画的这些画则又是受到在日本看到的那位自学成才的竹久梦二的漫画集的影响,他将自己喜欢的古诗词信手“翻译”成画,在春晖中学白马湖旁他的小杨柳屋内到处都是他随手画的这类画。有次住在隔壁的夏丏尊酒至微醺去他家,抬头看见墙上他画的这种画被惊到,“好,再画,再画!”受到鼓励后丰子恺画得更起劲了,而当时同在学校任教的朱自清也觉得丰的这些随手画很好,还鼓励他说没准将来也有自己的画集。

     1924年初丰子恺和朱自清、夏丏尊等一帮青年教师因和校长理念不合辞职离开上虞白马湖的春晖中学回上海创办立达中学,同年朱自清受俞平伯推荐去了清华。因在白马湖时他喜欢丰子恺那些脱胎于竹久梦二的随手画,故在他和俞平伯共同编的《我们的七月》中选用了丰子恺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这就是我们所见那个黑白版的作品,也是丰子恺第一个正式发表的作品。

     几乎同时俞平伯也在筹编他的诗集《忆》,受朱自清的推荐,俞平伯请丰子恺为诗集画插图,1925年看到这些新颖的插图的郑振铎为之倾倒并转辗找到丰子恺,正式邀请他为其所编的《文学周报》提供插图,至此丰子恺这些署名“TK”的画作正式走入大众视野,后来郑振铎将这些插图结集出版,并命名为《子恺漫画》。

     那个清平一生的临川才子谢无逸可能做梦都没想到,当初在《千秋岁·咏夏景》中的一句“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一千年后被另一位同样清平的才子丰子恺化入画中,竟然开启了中国现代绘画史上另一个新的画种:漫画!

     多年后偶然读到他的一些随笔,字里行间充满了童贞和质朴,全然想不到这些文字和画竟是在三四十年代那么一个乱世里生出来的。而这些和住在他心里的两个人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是发现并培养了他绘画才能的恩师李叔同;另一个则是在他人生最灰暗无助时给过他指引的大儒马一浮。

     如果说弘一和他所追崇的佛学是丰子恺的白月光,而马一浮和他所开示的新儒学则像极了那颗朱砂痣。

     从离别弘一赴日留学到1927年收到弘一寄来的卡片,忙于俗务的丰子恺与弘一有六七年断了联系。但当年弘一离开浙一师范出家所播下的种子始终存留在心底,如今被再次唤醒,在同师友夏丏尊一同访问隐居的弘一后,同年9月丰子恺同姐姐一起请弘一为他们主持仪式皈依了佛教成为居士。

?     人生大致可分成三层楼,在一楼的人是绝大多数为温饱名利物质而奔波;上到二楼的人追求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很少一部分的人能上到三楼,上去的人已经是在考问灵魂了。39岁以前的李叔同轻松走过一楼和二楼,然后上到了三楼成了弘一,而丰子恺说自己则只能常常勉力爬上扶梯向三楼上仰头望望……望什么呢,白月光吗?    

    自17岁时被李叔同引荐认识马一浮,再次接触时已是1928年请马一浮为其出版的画集写序。1931年前后老母及几个兄弟姊妹及三个孩子的去世,使他遭遇最灰暗时刻。多亏杭州延定巷马一浮的开导与教诲才熬了过来。那些关于无常和常的对话与鼓励让他从消沉中振作起来。同时受马老和弘一的影响他也开始喜欢上了书法。从他后来的落款中似乎还可见《月仪帖》的影子。从1937年日本进攻浙江开始,住在桐庐的马家和在石门湾的丰家还相约一起逃难,路上曾留下不少感人的佳话。

    白月光还是朱砂痣,丰子恺的心里极其忐忑。而一本他作画马一浮作序,为庆祝弘一五十岁生日及出家十年的《护生画集》,因为对生命的共同呵护将三人紧紧联在了一起。并且这本画集因为与弘一每十年一集每集递增十幅至最后一集一百幅护生画止的约定,竟让丰子恺倾其一生去努力践行,即使在文革那样艰难的岁月,也不遗余力直到1975年生命的尽头,终于提前完成第六集100幅画。

    大约从四十年代开始,丰子恺画风开始转变,一改以前的黑色白而用彩色,而且也开始重画自己以前的画作,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他需要卖画以维持一大家人的生活。因此免不了要按客人的要求画,所以我们今天在网上看到有不下两个版本的彩版《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而且落款和钤印一如标准的文人画。甚至有一张上还有“汉陶先生清赏”的款识。当初那弯新月也已变成了金色,桌椅茶具都变得相当考究,相比当初黑白版那种发自内心的宁静安逸,满屏的白月光早已不见,只有那枚“缘缘堂画缘”的钤章仿佛那颗朱砂一样还在诉说着初心。佛缘、儒缘?人缘、画缘?谁又能分得那么清。

  谢无逸的夏景,朱自清的荷塘,丰子恺的轩窗,无论岁月轮回了谁,谁的梦化作了那点朱砂痣,谁又熬成了谁的白月光?繁华散尽,留在梦里的永远是朱砂痣,挂在心头的依然是白月光……

记得张信哲的《白月光》吗?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在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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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性2021-12-14 01:26:04
斯夫兄,您这一篇真是太文艺了,非常感谢您的分享!
核桃小丸子2021-12-14 01:26:51
喜欢阿哲的白月光,那几层楼不全面,还有在地下室的,欢迎文化人。
丑小丫丫2021-12-14 01:55:21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清雅的文字读来有一份淡淡浅浅温情。真好!
雪晶2021-12-14 03:24:03
是啊,“谁又熬成了谁的白月光?”
天用莫如龙2021-12-14 03:25:21
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