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古今】李白的老师，平生只写一本给皇帝的书，读者仅二百左右 陶陶三2021-12-20 22:43:22
我们知道，北宋苏东坡念念不忘他的盐亭表哥文与可，其实盛唐李白也有一个对他影响很大的人，亦师亦友，也是盐亭人，叫赵蕤。这个赵蕤，感觉也是个看不惯孔教之人，胆子大到写了一本奇书，叫《长短经》，又叫《反经》。倒不是造反的“反”，而是跟儒教唱反调的“反”，和同县前辈李义府的《度心术》，都是中国奇书。
奇在哪儿呢？我们简单翻译下书名，看看什么是惊喜？
如果其他儒家典籍，翻译成书名，叫“《教你如何做奴才》”的话，李义府的《度心术》，是“《教你如何做宰相》”，那么赵蕤这本书，胆大包天到——“《教你如何做皇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相信？
李白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人，多多少少受了赵蕤和他这本书的影响，二十四岁一出蜀，就是一副要做“帝王师”的心态，所以处处碰壁。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
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
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
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
楚冠怀锺仪，越吟比庄舄。
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
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
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
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
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
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李白《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
坐船沿江而下，混了三年，本以为那些达官贵人，一看了他的诗赋文才，都会一一举荐，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没背景，没关系，才再高也没用。又在扬州生病了，躺在床上，就有点心灰意冷，有点想家，给在盐亭县的老师写了这么一封信。大概意思，还是觉得以前和老师天天一起过着隐居生活的日子好。
赵蕤能怎么说呢？
著述是一回事，官场又是一回事。你得找到那头敲门砖。没关系没背景，只有靠本事，靠机缘了。我们知道李白酒隐安陆，蹉跎十年，到长安也不如意，都已经沦落到跟人斗鸡打架进局子了。他是怎么混出头的呢？就是靠那篇《蜀道难》，给贺知章看到了，贺知章非常喜欢，惊呼他是谪仙。《蜀道难》中最后一句：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节选 李白《蜀道难》
意思是，京城虽然好玩，但实在混不下去了，想求仕无门，想当官一展平生所学，却难于上青天，如果这次再不行，老子就回四川老家了！贺知章一看，这人一走，以后就此埋没，太可惜了，就向唐玄宗推荐。贺老是唐朝状元，又是元老重臣，他推荐还用说，李白终于“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其时他老婆都已经有点看不惯他了，结果皇上派人去请他，他一下牛逼了，这话是对老婆说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是做农民的人呢？！” 所以即使才高如李白，要混出来也不容易，当然要是有民选，那肯定是他了，人气太旺了。
他的老师赵蕤就有自知之明，知道去求仕，与其碰一鼻子灰，不如把自己满腹经纶写出来，说不定哪天就能引起某个帝王注意。不能做现世的帝王师，那么通过书籍，去做神交的帝王师吧。他这部《长短经》的确牛逼，因为从唐明皇以来，中国一共就两百左右（皇上）读者而已。
李白是否向赵蕤学习过？
那是肯定的。李白不就是个不安分的读书人，除了四书五经，还喜欢看奇书，学道、舞剑，不然，他就没那么丰富奇异的想象力了。在出蜀之前，他先是在四川境内到处玩，游览名胜，结交豪侠。梓州（盐亭、三台、射洪）有陈子昂读书台，有已故宰相李义府的家，肯定要去玩的，还有蜀中隐士赵蕤。
李白晚年认栽，差点被皇上杀掉，大家求情下判了个流放贵州，心情差到极点，曾经写了几首自传诗。他说，“十五观奇书，做赋凌相如”，除了年少就觉得自己文章比司马相如写得还好外，他十五岁就看奇书了。这里的奇书，估计就是赵蕤的《长短经》。
赵蕤的《长短经》是716年（开元四年）写就的，那时李白刚好十五岁。他还说：
“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
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学剑翻自哂，为文竟何成。
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
——节选 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他在自传中承认，少年时跟人学过王霸之术，本以为靠这，可以成就一番功名，不想自己的运气不好，在社会上混了那么多年也一事无成。然后又跑去学剑，奈何剑术不精，也就自己玩玩而已，拿来防身干掉几个歹徒没问题，想做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又是不行，不过说到写文章，倒是名气很大，那是他的长项，在全中国没几个比得上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白在总结自己的人生，他这么骄傲狂放的人，想起自己的老师赵蕤，可能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愧疚吧。
赵蕤何许人也？
虽然赵蕤的《长短经》，开篇的序里说的很清楚，“梓州郪县长平山安昌岩草莾臣赵蕤撰”，郪县就是今三台县，但《全唐文》、《北梦琐言》、《四库全书》等古籍，都说得很明白，他是四川盐亭人。他家在今天四川省盐亭县双河镇白虎村赵家坝。祖上是西汉著名的易学大师赵宾，他家在这里，应该也是不少田地置业的，总之不差钱儿。
因为考取功名受挫，携娇妻一起到梓州潼川镇（三台县城）的长平山千佛岩边的石洞隐居。自古以来，蜀中名士都有这爱好，所以喜欢叫自己石室先生。赵蕤叫自己东岩子。道教是在四川创立的，大家多少受点影响。
赵蕤隐居，目的是写这么一本旷世奇书。老婆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十分支持他。赵蕤写，老婆就誊抄。两口子一起整理、刻印成书。一开始估计也没多少套，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到皇帝手上。因为此书的读者，是皇上。然后十五岁的李白就来了。李白年少，在蜀中亦有名气。看了《长短经》，一下就膨胀了。按捺不住兴奋，在此刻苦钻研了一年多。然后揣着一本《长短经》出来，遇到了苏颋。苏颋是唐玄宗时的宰相，被贬到四川，看了李白又看了此书，惊为天人，就向玄宗上了个《荐西蜀人才疏》，称赵蕤、李白，为“蜀中二杰”：
“赵蕤术数，李白文章”。
赵蕤是李白的老师，而李白那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唐玄宗就命梓州太守等人，去请赵蕤出仕。赵蕤夫妇坚辞不受，宁愿做一对闲云野鹤。他也知道，自己写的书，有大不敬，一不小心，可能遭皇上或臣子嫉恨，弄个杀头之罪，附近那个乡的李义府，曾经那么显赫，不就落了个流放结局，忧愤而死嘛。你看邻县射洪才高八斗的陈子昂，不也遭到诬陷，才42岁就冤屈而死了。
不去，就是不去。
唐玄宗只好作罢。但最终，李白混了好多年后，都已经四十出头了，唐玄宗才想起他了，弄到身边和杨贵妃一起玩玩，但真得不把你当一回事儿，真把你做帝王师？
不会的。
只有在天下大乱时才会想到人才。很快安史之乱就来了，不过那时已晚了。
所以李白觉得自己一生时运不济。赵蕤的《长短经》，适合在乱世施展，在太平盛世，主要用于改革，革除时弊，巩固江山。但一般的帝王，没那么勤勉，即使知道，要治于未乱，但也难以做到，娘娘在后宫一催，立马跑过去了。
是不是赵蕤的《长短经》就无用武之地了呢？
有的，他遇到一个读者粉丝，就是大清乾隆皇帝。
本来这书，不是教你如何做奴才，而是教你如何做皇上，所以一般都秘而不宣的，刊印的少，知道的不多。这种书，属于秦始皇“焚书坑儒”那类书，可是为什么传下来了呢？就是总有那爱书的大臣秘密收藏。康熙年间的徐乾学，藏了好多杂书，取名“传是楼”，相当于自己家的一个私人图书馆，其中就有一本宋刻本《长短经》。到了乾隆年间，这本书，到了励守谦的手里。励家也有一个私人图书馆，叫“教忠堂”。当时乾隆爷想再建一不世功勋，编修《四库全书》，叫大家伙有什么收藏的好书，都捐出来抄录刻印，抄录刻印好后，原本奉还。励守谦就献上了这本唐朝赵蕤的《长短经》。
《四库全书》的书那么多，那么多“教你如何做奴才”的书，乾隆爷自然不感兴趣，那是给臣子们看的书，他尤其喜爱这本《教你如何做皇上》，还在此书首页提了一首诗：
“郪县创为救弊论，爱憎殴业匠和函。
向时虽类纵横说，忧末原归理道谈。
宋刊弆自教忠堂，通变称经曰短长。
比及乱时思治乱，不如平日慎行王。
卷原称十今失一，总目翻看余一篇。
既是梓州善经济，不应辟召又何焉。
津瀛文苑继家声，四库搜罗俾赞成。
邂逅世臣献遗简，向年论学忆西清。”
乾隆爷的真迹，就在《长短经》这本宋刻本上。他这首诗，大概什么意思呢？
就是啊，赵蕤在梓州隐居写的《长短经》，一开始以为是纵横术之类的书，其实讲的还是治国之道，治国的理论，只是不同于普通的理论，讲了要变通的道理。其实，与其在天下大乱了才去想如何治乱，不如平时就认认真真做个好皇帝。这个赵蕤也真是的，既然那么懂治国，为什么当时唐玄宗请你去，你又不去呢？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看得出，乾隆爷是很喜欢这本书的。而且也为赵蕤不去建功立业感到有点惋惜。因为有乾隆爷这么一翻刻，那么《长短经》就正式登堂入室，成为四库全书中的书了，分在杂家类杂说属下，同一类同一属，还有《墨子》、《鬼谷子》等。原来那本书，就退还给励家了。因为有皇上御笔题诗，这本书就更加珍贵了，到了清末，传到翁同酥家，大清灭亡后，翁家后人带到了美国，在纽约。
2000年，给拍买回中国，在上海图书馆。被认为是北宋刻本。北宋刻本，已经上千年，流传至今，说是海内外不到十本。没想到唐朝赵蕤的《长短经》，是其中之一。那么多名人大家写的书，反而没有那么早的刻本流传于世了。
《长短经》究竟写得咋样？
我看了下，的确写得好。是一本难得的政治经济学、管理学著作。现在也有不少译文版本，感兴趣的可以上网搜。
此书一共六十四篇。基本上可分为用人、治国和用兵三部分。赵蕤把识人用人，看得最重要，这是帝王最大的才能。赵蕤胆子特别大，在唐朝时期，就敢说：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敢天下若逐兽；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若同舟而济，皆同其利，舟败皆同其害。”
叫皇上要懂得和人分享。
“上主以师为佐，中主以友为佐，下主以吏为佐，危亡之主以隶为主。”
他还以帝王用什么人，将帝王分成四类。最好的皇上，请老师辅佐，中等的，把臣子当朋友，把人当属下使用是下等，最差的就是把人当奴才，那就快亡国了。
总之他讲了好多帝王术，但不是厚黑学，权谋学，而是正大光明的，只是把里面的利害得失，把里面的道理讲得很清楚明白。包括李义府的《度心术》，看名字以为是厚黑的东西，其实不是的，他其实也是在叫你向好的方向走，只是管理人、用人、跟人打交道，不能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而要善于学会，了解对方真正心里在想什么。
李白当年只学得赵蕤的《长短经》，与同县永泰县李义府的《度心术》失之交臂，擦肩而过，十分可惜。如果两本书都学到了，就是双剑合璧了。李义府在那么艰难的时局，一介寒门做到唐朝宰相，显贵那么多年，可见其深谙官场之术。李白已经和皇上、贵妃一起玩了，都显赫成这样的，和安禄山一样被宠了，却就这么被抛弃了。李白说，当初出长安时，我的确哭了。后来到洛阳和杜甫、高适他们那么开心玩，真的就是打发而已。李白自己对自己人生感到不满，没想到，我们后世觉得，他是几千年来中国的大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