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野花不採白不採2022-09-05 00:14:24
 

作者/木心 

 
 
下文整理自《文学回忆录》,木心于1994年新年之际讲述,信息量巨大、佳句密集的一堂课。
 

同学们,新年好。

 

今天很难得。那么冷的天,世界文学史结束在很冷的一天。讲课要结束了。

 

我来讲讲我是怎样讲文学史的。本来是想把本世纪各个流派全讲完,可是想想,这样讲,能托得住五年讲下来的文学史吗?

 

用另外一个方法讲。讲讲我这个示众的例子。从前杀头,是要示众的。这样讲,比较难。向来我在难和易的事情里,择难,从难处着手。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本能了。

 

花了一天两夜,写了一个总结性的东西。完全离开文学史。要托住文学史,要一个够分量的结尾。

 

这是我六十七岁时讲的课。等你们六十七岁时,可以看看。像葡萄酒一样,阳光,雨露,慢慢成熟的。伍尔芙夫人讲:"我讲的话,你们不会懂的。"那时她也六十多岁了。

 

年龄非常要紧的。我三四十岁,五十岁,都读过伍尔芙,六十多岁时,看懂了。看懂她对的、不对的地方。

 

我敢于讲,我今天讲的,你们可以在六十几岁时读。读了想:幸亏我听了木心的话。

 

我听我自己的话。我听的话,是别人告诉我的。比如尼采。我听他的话。不能想象没有尼采,没有从前的艺术家讲的话,不可能有我的。

 

幸亏我们活在二十世纪,前面有两千多年,甚至五六千年历史。

 

今天我的最后一课,和都德的"最后一课",性质完全不同。法国人而不准上法文课,那是非常悲哀。我们恰恰相反,中国人,中国文化,还没有被消灭。

 

照片摄于1987年至1988年之间,紧挨木心的是课堂的发起人李全武,这次讲课的地点在李全武家的二楼。(陈丹青 供图)

 

我是一个翻了脸的爱国主义者

 

我对方块字爱恨交加。偏偏我写得最称心的是诗,外国人无法懂。诗,无法翻。外国人学中文,学得再好,只够读小说、散文,对诗是绝望的。

 

中国字,只能生在中国,死在中国。再想想:能和屈原、陶渊明同存亡,就可以了,气也就平了,乖乖把"世界文学史"拉扯讲完。

 

现代艺术,流派,越来越多。这是个坏现象。上次讲过一个公式:直觉--概念--观念。从希腊到文艺复兴到浪漫主义,人类可以划在直觉时代。直觉的时代,很长,后来的流派,都想单独进入观念,却纷纷掉在时空交错的概念里。

 

所以我一气之下,把二十世纪的艺术统统归入概念的时代。将来呢,按理想主义的说法,要来的就是观念的时代。

 

我呢,是个翻了脸的爱国主义者,是个转了背的理想主义者。是向后看的。拿古代艺术作我的理想,非常羡慕他们凭直觉就能创造艺术。

 

我爱人类的壮年、青年、少年、童年时期的艺术——文化没有婴儿期的——人类文学最可爱的阶段,是他的童年期和少年期。

 

以中国诗为例,《诗经》三百首,其中至少三十多首,是中国最好的诗。到了屈原、陶潜,仔细去看,已经有概念。屈原么香草美人,陶潜老是酒啊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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