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应一家意大利公司的邀请,去了一次罗马。公干半天就结束了,但公司为我多订了一天旅馆,显然是想让我乘便游览一下。其实我十年前去过罗马,在那儿耽了四天。凭一本导游书,几乎游遍了罗马每一个景点。遗憾的是直到最后,才知道英国大诗人济慈死在罗马,他的旧居就在西班牙阶梯附近,但已没有时间去仔细寻访了。这次我的旅馆就离西班牙阶梯不远,第二天就专程赶到那儿,要补一 补上次的遗憾。
我在西班牙阶梯四周倘佯,很快在广场右侧的一座房子的墙上,看到几排字,说英国年轻的诗人济慈死于此楼。我转到正门,看到临窗一面红旗,上写“济慈雪莱博物馆”(Keats-Shelley Museum)。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螺旋形的楼梯。墙上贴了一些图画,介绍到过罗马的美国和英国的名人。可惜字太小,不太好辨认。济慈故居在二楼,接待室里只有一位年轻的姑娘,个儿不高,却笑容满面,说一口挺柔和的美式英语,一点也没有一般博物馆管理员常有的冷漠和老气横秋。
博物馆共四间。当年济慈住在最靠里的小间,房里有一扇窗,窗外就是西班牙阶梯。他是1820年9月离开英格兰赴意大利的。到达罗马时,已是11月了。和他同行的是他的好友Joseph Severn。济慈患有严重的肺结核,这房子是济慈的医生为他们安排的,他曾希望罗马温暖的空气会对济慈健康有利。然而,济慈只在这小楼里住了三个月左右,就溘然长逝,年纪还不到26岁。临终时,他对他的好友说:“Severn,请……扶我起来。我快死了。别怕,我会平静地死去。谢谢上帝,这一刻终于来了”。
Joseph善画,博物馆里有很多他画的画像。他画得很逼真和传神。他曾为病榻上的济慈画过一幅头像,那瘦削的脸,潮红的面颊,那被盗汗打湿的头发,叫人产生说不尽的怜悯。而且这面容正是一个真实的晚期结核病人的病容。我把这一点告诉了那位管博物馆的姑娘。她听了很激动,说从来不曾有人就这此评论过这幅画。
济慈是英国第二代浪漫派诗人的代表。由于疾病,济慈真正的创作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年。他著名的作品有《夜莺之歌》《秋颂》《无情的妖女》《圣艾格尼丝之夜》等等……。西方文学艺术的浪漫主义时代是继法国大革命以后开始的。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一个百舸争流,群星璀璨的时代。那一时代,诞生了如歌德,贝多芬,拜伦,雪莱,济慈,布莱克,雨果,普希金……等等直到现在仍光彩夺目的巨星。然而那也是一个令人扼腕的时代,特别对英国,从1821到1827年,英国浪漫派的代表人物济慈,雪莱,拜伦,布莱克都相继去世。诗人们的死因大多是传染病,如结核,伤寒。由此可见,医学史上抗菌素的诞生,真是对人类健康的伟大贡献。
我走进济慈的房间,房间很窄,墙角有一张床,边上有个雕塑的头像,床另一边是一张小小的茶几。窗下有一张小书桌。桌旁有一把带靠背的木椅。济慈喜欢坐在椅子上,架着二郎腿看书,书就放在腿上。Joseph就为他画过一张看书的画像。房间里窗开着,窗帘半卷。窗外西班牙阶梯上的人声笑语,不断传来。我在想,当年诗人病体支离,凭窗看着这广场上奔涌的古舫喷泉,听到年轻人的阵阵笑声,曾激起过怎样的心潮呢。
然而我现在看到的这一切,除了房子以外,都不是当年的原物了。因为济慈死后,房间里的一切,包括家俱、用品,书籍,都被人搬到外面付之一炬了;连窗帘,墙上的墙纸,都被扯下来烧了。这是当时对付传染病的一个通用的方法。现在看到的这张床,是2003年济慈雪莱纪念协会捐赠的。这张床虽然2003年才进入这房间,却是1820年的物品,是济慈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家具。
济慈爱水,他喜欢水的清澈纯净和柔美。他在墓碑上说,他的名字将写在水上。他也爱紫罗兰。在他死前几天,曾请求Joseph去一趟那新教徒公墓,关照在他的墓地种上紫罗兰。Joseph Severn 实在是济慈的好朋友,他伴随他,照顾他,为他画像,为他做饭,洗衣,做任何一件事。济慈的父母死于结核病,两个兄弟也死于结核病,济慈自己也身患结核病,结核病在当时是不治之症,但Joseph从来没有考虑自己。也真是上苍有眼,忠诚于友谊的Severn却长寿,他活到86岁。即使活到86岁,他仍然思念着他的好友济慈。他死后把自己的尸骨,也安葬到济慈墓的旁边。多么感人的忠贞不渝的友谊!
济慈的这一房间,连同以前房东的房间,现在都开辟成了博物馆,称为济慈雪莱博物馆,同时纪念另一位英国大诗人雪莱。两旁的书橱里有很多人们捐赠的他们早期的著作。然而雪莱并没有在这儿住过,那时他在意大利北方,曾邀请济慈去,可惜未能如愿。然而当雪莱溺水而死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本济慈的诗篇。他们之间的知己之情,由此可见。
这房子能保存下来,归功于一些英国美国的外交人员和艺术家。在1902年,当房子面临拆毁的时候,他们向全世界发出了呼吁,要求保留这个可以永久纪念济慈的场所。这一呼吁得到当时英国国王,意大利国王,美国总统的支持。经过艰苦的集资、抢救和维修,这房子终于保存下来,并于1909年对公众开放,至今都过了10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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