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2-25 14:22:41
爱唱歌的路人和牛
  
  董海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一头牛。
  他以前最多也只在超级市场里见过盒装的。
  
  但是现在,他就站在一头活生生的老牛边,闻着牛身上散发出来热烘烘的腥臭,还有,一群苍蝇,悠哉地在牛和他之间转悠。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又无可奈何。
  谁让这头牛,突然从路边的田里溜达了出来,占了整条马路,害得他只能在按了半天喇叭后,熄火下车。
  
  他四下里张望,这么大的日头,是个人都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这头牛的主人,估计也正摇着扇子打着盹。
  
  董海费了半天功夫,赶又赶它不动,拖也拖它不走,自己倒是满身的臭汗,苍蝇渐渐向他这边围了过来,显然发现他身上比牛身上更臭了。
  
  董海刚想放弃,回车里吹空调去,突然,他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他到处张望,却看不见人,一低头,吓了一跳,原来他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个男孩,他穿了件白色的褂子,头上带了个斗笠,嘴里兀自哼着小曲,正在看董海的车子。
  
  董海回过神来,问:“哎?这牛是你的么?能不能麻烦你叫它让个路?”
  
  那男孩也不抬头,只是停下嘴里的小曲,说:“我只是路人,这牛可不是我的,你要它走,就到那块地里去,牛一看你抢它地盘,一急,自然就走了。”
  
  说完,他又继续哼着他的小曲。
  
  董海傻了眼,这个赶牛的法子,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抬了抬脚,看看自己簇新的皮鞋,又看了看泥泞的田,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换个别的方法试试,那头牛居然两条前脚一屈,舒舒服服地趴在了他的车头前。
  
  这下董海彻底没辙了,他咬了咬牙,走到路边,小心翼翼地找了块干燥些的地方跨下一只脚,然后,再跨下另外一只。
  
  果然,那头牛抬起头来望向他。
  董海又往下走了几步,牛已经支起了前半身。
  这下董海放心了,那个男孩的方法真的奏效了。
  他正想抬脚再退几步,谁知突然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倒在地。这一扑倒不要紧,董海居然发现,自己再也直不起腰来。
  
  他额头上满是汗珠,苍蝇耐心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想呼救,谁知一开口,听见自己的喉咙里,竟然发出一声哞的牛叫声!他惊呆了,低头一看,看见自己原来双手撑地的位置竟然是两只牛蹄子!
  
  这时,那本来蹲着的男孩站起身向他走来,嘴里还是那首小曲,董海此刻听来,却觉得特别怪异,简直像是一种咒语。
  
  男孩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十分满意地笑了起来,他转头对着路边叫了一声:“嘿,你现在可以走了!有人当你的替身啦!”
  
  原本路上那头牛不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站在董海车头,他几乎不敢相信地反复看着自己的身体,又反复摸着自己的脸,最后终于欢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男孩哼着小曲,又看了一眼董海,哦不,看了一眼田里的牛,然后三两步跨上路面,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牛,无措地在田里踱了几步,然后,费力地,一步一步,走向路面……
  奇爱微蓝之灭
  
  珍妮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她是道道地地的东方人,她的父母也都是黑褐色眼睛,但只有她,长着标准东方人的脸,却独独有一双微蓝的眼。
  
  也因此,父亲曾经悄悄给她做过亲子鉴定,鉴定结果,真的是他女儿。
  
  后来,医生给了一个姑且值得相信的解释:先天性眼球黑色素缺失。
  
  父亲给她取名王珍妮,好对得起她错生的老外眼珠子。
  
  珍妮的眼睛虽然缺乏色素,却得到一个别人没有的功能,看得见死亡。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个功能,就是在母亲临死前,她和父亲在等红灯,母亲就在马路对面,她着急着过来,竟然不顾还没有转灯。
  
  这时珍妮看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凭空出现,拍了拍母亲的肩,母亲停下脚步回头看,冷不防被疾驶的卡车撞得横飞出去,当场断气。
  
  后来,她又先后见过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分别是在坍塌的危楼上和着火的民居旁。
  
  她渐渐明白,那个男人,就是死亡。
  
  她不是很害怕,倒是有点敬仰,那男人冷俊、邪恶、但带着亲和力的笑,黑色风衣飘逸在空气中,制造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每次他一出现,都令她心跳不已,但他,好像永远只关心那些即将死去的人,从来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他了,她有时候为了见他一面,会常常去一些重病医院,每一次,她都打算好要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但等他出现,总是会有一群惊呼的旁人或哭叫的家属阻挠她的计划。
  
  她已经不耐烦了,甚至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一次,她计划好,等父亲一断气,马上就抬头给他一个微笑,然后自然地捋一下头发,跟他打个招呼。
  
  她很自信,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是绝色的美人,她笑一笑,浅蓝色的眼睛眨一眨,男人的心都会停止跳动,她觉得自己的笑,一定能吸引他的目光,博得他的好感。
  
  她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换了父亲治糖尿病的药。
  父亲爱吃甜食,只当是药物能够合理控制血糖,谁知道他的药,根本就已经被调了包。等父亲发现情况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他躺在病床上,珍妮安安静静陪在旁边,寸步不离,父亲很安心,他觉得女儿难得的孝顺。
  
  突然,珍妮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目光注视着床的另外一边,是他!
  他来了!
  
  珍妮立刻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努力眨着她微蓝的眼睛,而他,竟然也向她风度翩翩地点了点头,珍妮的心怦怦直跳,甜蜜到快要晕过去了。
  
  不,她不是快要晕过去,而是真的晕了过去。
  
  医生来了,是珍妮父亲按了铃,他的女儿不知怎么,突然站起身来向着空气微笑,然后就倒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医生翻开她美丽的双眼,发现原本蓝色的眼珠暗淡了下去,如同熄灭的火一般,成了死灰。
  
  偷QUEEN
    
    
    牌桌上,三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周围满满站了一圈观众,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脸上的表情有不同程度的抽筋。
    
    此时,老婆婆笃笃定定摊开一张牌。
    她褶皱的眼皮都快松弛得要搭到眼袋上了,只微微透出目光,倒有几分犀利。
    她穿了古董似的旧粗布褂子,一只手从腋下盘扣间抽出一方手帕,不时用它在脸颊边扇扇风,抖出一股有点过期的花露水味儿,另一只手却专注于摆放这几张牌,像陈列艺术品一样,将它们端端正正排好,并两两之间形成一个相同的夹角。
    她的面前已有五张牌,底牌之外,分别是黑桃A、黑桃KING、黑桃JACK、黑桃10。
    
    显然,如果那张底牌是黑桃QUEEN,就是一把最大的同花顺。
    
    周围,没有人出声,大家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老婆婆左边的男人。
    
    老婆婆左手边坐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下巴挂着层层脂肪,油腻的汗水不停滋滋冒出来,又顺着脖子流进领口,再从胸口和腋下的衣服里渗透出来。
    他一只手紧紧按住自己新拿到的一张牌,然后合着之前那张梅花A,小心翼翼展开一个角,又迅速按回桌面,就这一个动作,衣服又湿了一大片。
    
    他看牌的时候,脸上的横肉一抖,然后立刻恢复原状,却藏不住眼角贪婪的笑。
    他宝贝似的将这张牌压在最下面,摊了原先那张底,局面上的牌成了三张A和一张红心QUEEN。
    
    老婆婆那里是一张A,他这张底,当然不可能是A。那么,除非也是一张黑桃QUEEN,他的牌才有胜算!
    
    周围的人轻呼了一声,这一声呼到最高点又煞住了,静得连眨眼皮的声音都听得见。
    因为,老婆婆右手边的穿露胸晚礼服的女子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冷笑,手一扬,优雅地摊开手里的牌,分别是梅花QUEEN、方块QUEEN和两张KING。
    
    这下,所有人都哗然了,包括那胖男人在内。
    她如果底牌是KING,那无论黑桃QUEEN在老婆婆那里还是在男人那里,她都是输。
    因此,除非这张黑桃QUEEN是在她的手里!
    
    胖男人瞪着露胸晚礼服的女子,他的手一直紧紧按着那张底牌。
    从摊开的牌面来看,胖男人的三张A最大,应该他先叫。
    看他的样子,像是要把自己的牌再翻开确认一下,但是又觉得这样做未免输了气势,硬生生忍住,但却止不住浑身颤抖,最后一咬牙,叫道:“五千万!”
    
    众人一片唏嘘,这胖男人看来已是稳操胜券。五千万,几乎就是他全部身家!
    
    老婆婆扇着小风儿的手帕突然停住了,她不急不慢地将一堆筹码推到桌子中央,跟了五千万。她瞄了一眼那女子,女子也神情自若,嘴角一丝得意的笑,她轻巧地一挥手,筹码稀里哗啦落下,“我跟,然后再加五千万。”
    
    众人这下哗然了,如果胖男人手里真的是黑桃QUEEN,那这女人简直就是疯了!
    
    胖男人用力咽了几下口水,汗啪啪啪地滴在绒布桌面,他声音都走了调子:“不可能!你那张牌,绝对不可能是黑桃QUEEN!凭什么赢?!”
    
    他急得抓耳挠腮,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破纸,竟然是地契!
    “我这块地,应该至少也值五千万,跟!”
    
    老婆婆丝毫不看胖男人,自顾自摆弄着面前的牌,然后伸出一只手推出所有筹码,气定神闲地说:“那干脆赌大点,我跟你,然后我再加一亿吧。”
    
    胖男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嘴巴张大得可以吃掉整张牌桌了。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他的眼球几乎凸出了眼眶,布满了血丝,满脸肥肉不停抖动着起伏变化,就像他体内有一头怪兽,挣扎着要破皮而出。
    他突然狞笑起来,齿间挤出几个字:“我跟!就拿我这条命!”
    
    老婆婆抬起头,终于看了看他,点点头,然后平静地又把目光转向那女人。
    女人生得极美,却笑容冰冷,长波浪的头发像蛇一般妖娆在脸颊边,看起来动人,更“冻”人。
    
    “唷!你这条命算是值多少钱呢?那我要不也跟我的命吧?”说着,女人优雅地往椅背上一靠,纤细的手指一伸,翻开了自己的底牌,赫然就是一张黑桃QUEEN!
    
    男人的眼珠瞪得快比他的头都大了,脖子伸得有原来三倍长,青筋从肥肉里一一暴起,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有千条虫要从那里面爬出来。
    
    他颤抖地将手下压得死死的那张牌拿了起来,才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全身的肥肉瞬间石化般,身体笔笔直站起,然后笔笔直向后倒了下去。
    
    围观的人集体倒抽了一口气,愣了半天,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竟然已经断了气!
    
    那人好奇地翻开他的手,里面紧紧攥着一张湿答答的黑桃3。
    
    这时,他们惊讶地看见,那个露胸晚礼服的女子向着她和胖男人中间一直空着的位置盈盈一笑,然后道了声谢,接着又说:“婆婆,他的命,归你了。当初他为了赌钱拐卖了我,现在,算是报应!”
    
    她说完,转头扬长而去。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半响,才有人说了一句:“咦?不是只有两个人么?哪里来的婆婆呢?”
  《玉瑛》
  
  
  玉色流瑛,光华照人,温润无瑕,白若凝脂。
  
  啊猪小姐那双美丽的眼,此刻正紧紧盯着福来堂柜面上这块巴掌大的羊脂玉,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品相如此完美的玉,更何况是大如巴掌的一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福来堂的杜掌柜笑眯眯地看着啊猪,这位县太爷家的大小姐,从来都是他的大主顾,她生来身子羸弱,算命的说,必得取个超级无敌的贱名让所有人叫,才能保得住性命,所以全县的百姓不分贵贱都管她叫啊猪小姐。
  
  啊猪小姐平日最爱,不是诗词女红,也不是大戏小曲,而是各色美玉。
  全县所有玉器行和珠宝铺,都是她每日必逛之地,她甚至比那些店里的伙计更熟悉每一块玉的来历和价值。
  她整日搜罗玉中珍品,而且出手阔绰,再高的价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因此,掌柜们都竞相将最好的货留给她看,希望得到她的垂青。
  
  福来堂这块羊脂玉,是前日里掌柜的无意间从一西域商人手中购得,他珍藏在密室的暗格里,连自己老婆都不让看一眼。
  
  果然,这块玉如他所料,深深迷住了啊猪小姐。
  他满意地欣赏着她如痴如醉的目光,心里默默将原先定下的价格又翻了好几番。
  
  啊猪小姐无比小心地将这块玉托在手里,细细观赏。
  奇怪,一般来说,这么大的玉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瑕疵,或玉色不匀,因此多会雕琢一些云纹或花枝,以线条和凹凸来掩饰不足之处。
  而这块玉,没有任何雕琢痕迹,甚至连打磨都不曾打磨,完全浑然天成,形如鹅蛋,匀称通透,手感细腻非凡。
  最最奇怪的是,玉瑛流转,日头下竟如此耀目!
  
  玉,可不是夜明珠,通透者,也不过给人莹润之感,但耀目?!
  真真是奇哉怪哉!
  
  啊猪小姐忍不住赞叹了又赞叹,目光再也舍不得离开,“杜掌柜,这块玉,你开个价吧。”
  
  “这……八,八千两?”杜掌柜一开口,又有点心虚了。
  谁料想啊猪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杜掌柜心里连连骂自己愚蠢,早知道就该多加个几千两。不过,他不愧是机敏不凡的商人,立刻眼珠一转,接着说道:“啊猪小姐,我说的是黄金唷……”
  
  啊猪小姐捧着美玉,抬头盈盈一笑,“是黄金,否则怎么对得起这块玉?”
  
  于是,半日里,啊猪小姐一掷八千金购得一块夺目美玉的事情,瞬间就传遍了全县上下,老百姓都好奇地不时向县衙后院张望,想要一睹玉的风采。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自打啊猪小姐买玉回府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甚至连人都不见,就痴痴躲在屋里,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这块玉,甚至茶饭不思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府里的人都吓得不知所措,说那块玉真是邪了,小姐被它给勾了魂魄了。
  
  县太爷急得不得了,到处寻医问药,但却没有人能治得好小姐。
  小姐就这样日渐消瘦了下去,原本身体就弱,不出半个月,已经奄奄一息,她一直到断气的时候,手里都死命攥着那块玉,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手里的玉,任谁都扮不开她的手指。
  
  县太爷心疼得不得了,但也没办法,只能停尸三日准备发丧。
  
  更爆炸性的事情又发生了,就在发丧当日,啊猪小姐的尸体突然不见了!
  守灵的丫头说,三更添香烛的时候尸体还在,等四更再去看时,就不见了!
  棺材里只有那块小姐死都紧紧攥着的玉,烛光下,玉瑛幽然,而且好像比先前又大了一圈!
  
  大街小巷,啊猪小姐尸体被玉吞噬的传言铺天盖地传开了。
  巷子尾的小酒馆,一个西域打扮的商人正在悠哉地自斟自饮,杜掌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脸慌张,他一见那商人,立刻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一把上去揪住了他的领口问:“你卖给我的,到底是什么妖物?怎么就把啊猪小姐给,给吃了?!”
  
  商人轻松拍开掌柜的手,冷冷一笑。
  “我没告诉过你么?那块玉的名字,叫作“民脂民膏”。买家出的价越高,它就越是光芒耀目,但是,也终有一天,买家会被它渐渐毁灭,最后纳入其中。”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猛,而且,来势汹汹,没有半点征兆,霎那间天一黑,就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
  
  冰雪封路,这半山腰上,连半只鸟兽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幸好钟老庄主一早有预见,囤积了足够的白菜和腌肉,这才能有心情,听着女儿钟瑶的琴声,品着雪水烹的香茗,舒舒服服地享受清闲的日子。
  
  山庄里,好久没有这么清静了,老庄主为人豪迈,交际甚广,平日里往来山庄的各路英豪都快把山门踩塌了。要不是今年突然冰雪降临,那就算是冬日,山庄门前不用扫雪,也能走出一条道来。
  
  钟瑶今年十六了,相貌虽然不能说是如花似玉,却弹得一手好琴。
  
  老庄主眯着眼睛喝茶,余光却扫在女儿的身上,这么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宝贝闺女,到底要许给谁才好呢?
  
  年前,刘知府和巡抚大人都各自明示暗示了好几回,这两个人官场里打滚,免不得有些迂腐;孙将军也派了亲信来打听,一介武夫太过鲁莽粗俗;淮安罗帮主虽然只见过一次面,竟然也已经提出下次要带着儿子一同前来,也不知道他是哪个路数的;唯独人品相貌都出众的钱塘赵公子倒是和瑶儿挺般配,但可惜家道中落……
  
  他想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
  钟瑶停了下来,“爹爹,是不是听得闷了?”
  老庄主连忙摆摆手,示意她接着弹下去。
  
  就在此时,管家突然来报,说有客登门,要见庄主。
  
  老庄主奇了,这冰天雪地的,上山的路都看不见了,哪里来的客人?
  他站起身来迎出去,前厅里,站了一个美貌的少年,他面如珠玉,眉头和发髻上都凝了密密一层霜,正在抖落披风上的沾着的雪。
  
  那披风,一看便知是用一层褐色的狗熊皮毛所缝制,镶着一圈金丝锦边,领口处,垂了绣花的丝质缎带。
  这可不是一般的披风,整张狗熊皮,加上这细腻的绣工,绝对是大富人家的手笔。
  但这位公子看着身娇肉贵,怎么会大雪天的跑来他的山庄拜会?
  
  他心里虽狐疑,嘴上已经客气地招呼起来,拱手作揖道,“这位公子您是?”
  
  少年娴熟地还礼,“小侄姓罗,奉家父之命,从淮安特来拜见钟庄主。”
  
  啊?竟然是罗帮主的公子!
  庄主暗暗打亮了又打亮,罗帮主看起来是个江湖上混的粗人,怎么他这个儿子却这么温文尔雅斯文得体!
  
  他少不得心下一阵暗喜,这么出色的少年,家底又厚实,绝对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千金!
  嘴上却问:“呀,这大雪封山,罗公子是如何上得山来?“
  
  那少年有些愧色,再深深一揖,说:“小侄不才,初来山庄不识得路,在这山里寻了三日,偏偏大雪突降,更是迷失了方向,幸好遇到一樵夫,便在他山间小屋借宿,今日雪停了,才照樵夫指示,寻到此处!”
  
  原来是这样。
  当下,钟庄主引他入了内堂,升起一个大炭炉,派人斟了茶,便吩咐人请女儿出来见他。
  
  女儿倒也丝毫不忸怩,盈盈一拜,杏眼含笑,与那罗公子相互问候了一番,钟庄主便着她弹奏一曲,以款来宾。
  
  罗公子品着杯里香茶,听着美人弹曲,心下好不得意,父亲说了,钟庄主出手阔绰,富可敌国,膝下只有一女,如果能娶得她做妻,那帮派必定能发扬光大,一统大江南北。
  
  但是,这么多人觊觎,平日里庄主接见都来不及,当然要选个好时机,好叫庄主得闲,细细赏识我这个出色的人选。
  刚巧今年大雪,山庄定是无人登门,这时候前往,除了一表诚意,更是无人竞争,妙哉妙哉!
  
  他越想越是得意,看着钟瑶含情脉脉地瞥了一眼自己,更是飘飘然不能自已。
  这么轻易就博得美人欢心,也不枉自己在这深山小屋里住了一个多月,就等着冰雪降临。
  
  很顺理成章的,罗公子听完一曲,露出惊为天人的表情,旋即亮出了父亲叫他带来的聘礼——翡翠金如意,这把如意,乃是前朝宫廷的遗物,流落民间,后来辗转到了父亲手里,算是帮里上下最值钱的玩意,帮里这些年来赚取的一些金银,都悉数拿去换了一件狗熊皮的披风,穿在他身上,成了他家世的证明。
  
  庄主满心欢喜,女儿坐在琴后,望着罗公子的背影,频频微笑点头。
  
  亲事,就这么定了。
  
  半夜,罗公子睡得很香。
  他听不见钟庄主和女儿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女儿,他人品相貌样样都好,为父的,也算是能安心将你托付给他了!”
   “嘻嘻,爹爹,这位公子这么有财有势,山庄欠下的那十万两纹银终于可以还清了!爹爹也不用再屈居这深山老林!”
  
  ——罗,是细细编织的一个陷阱,罗公子在梦中,想必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设陷阱的猎人。'

王大林的宝
  
  
  阿四来镇上也有几个月了。
  这几个月来,他白天睡觉,晚上就和镇上那些地痞赌钱,输急了,竟然还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来。
  
  镇上好几户人家都被阿四光顾过了,现金不多,都是些半旧的手机照相机,偶尔摸到过几件首饰,去当铺一估,还都是次品,气得阿四嘴里不停地骂娘。
  
  今天,阿四手气还是背,八圈打下来,兜里就只剩一个窟窿了,他呸一下吐了嘴里的牙签,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蹲到墙角去打瞌睡。
  
  “喂,阿四,醒醒!”
  阿四不耐烦地抬起眼皮子,一看,原来是刚才一直站他后面“飞苍蝇”的老芋头。
  老芋头其实年纪不大,秃着个尖尖的头,挂着毛茸茸的鬓角,他只要一闭眼,活脱脱就是一颗芋头。
  
  “娘额拉里!今天就是你把老子搞霉了!老子以后打牌你少插嘴!滚滚滚……”
  
  老芋头一看阿四发火,还是嬉皮笑脸地贴上去,挨着阿四蹲下,然后小声在阿四耳边说:“阿四,别恼哇你,我这不是给你赔罪来了嘛!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老子连裤衩都输没了,还有什么好消息!”
  阿四虽然嘴里还是发难,音量已经调到最低,老芋头可是镇上有名望的“包打听”,他这么一说,估计是要透露盗窃情报啦!
  
  果然,老芋头伏他在耳边说:“西边那条公路旁,就是王大林他们家,今天起新房子的那家,你知道吧?”
  
  阿四一下来了神,连蹲都蹲都有气势起来。
  老芋头接着说:“本来是今天鞭炮也放了,地基也挖开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突然又没动静啦!为啥?就是因为挖到了好东西啊!他们家今天下午好端端地又把挖开的地填上了,说是怕坏了风水,你说说看,你信不信嘛?”
  
  阿四眨眨眼,用力搓了搓手,唰一下从地上站起身来,连声谢过老芋头,就出了门直奔西边。
  
  镇上的房子,本来都造得款式基本一致,尖尖的顶,底下一个大院子,方方正正,两边对称,唯独王大林家的房子,三层楼高,却是平顶,正中央凸了个烟囱头,一楼的右边比左边多开一扇高出来的窗户,且没有起院子。
  
  阿四在四处转悠了半天,觉得这家人多半是藏着些古怪,难怪经济危机的当口,他家还有富裕的钱造房子。
  阿四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在镇上混了那么些日子,只要能干一票大的,哪怕天天赌钱输了,也可以翘起二郎腿过日子。
  
  三四点钟,天将亮未亮,最是人容易睡得死的时间,阿四一看差不多了,连忙抖擞精神勒紧了裤腰,顺利卸了一楼一扇铁窗,爬进里面。
  
  屋里倒也没有漆黑一片,借着稍亮的天光,一切都看得清晰。
  王家底楼是个客厅,左边是吃饭的,右边是一个杂物间,一家人都睡二楼。
  阿四心跳得快了起来,好像那样挖着的好东西正在某个地方呼唤他。
  
  终于,就在那个比左边多出来一扇窗的杂物间里,阿四发现了一个还带着些许尘土的旧箱子!
  箱子因为常年埋在土里,有的地方已经霉烂,发出一阵怪怪的腥味儿来。
  
  阿四激动地差点叫出声来,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定睛一看,里面居然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窗外光线投射进来,纸上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吾儿大林:
  为父没有什么像样的资产留给王家后代,这栋风水良宅,乃依风水秘术所造,上下三层,中间有楼梯贯通,一层右边比左边多一扇窗,此窗高出三尺,屋为平顶,上有一个烟囱头,整个屋,组成一个“宝”字,多一笔少一笔都不行!吾儿切不可擅自改造或另起新楼,否则会遭杀身之祸。为父将此信埋入地里,十年后,吾儿必将无意间挖出,并招贼入屋偷盗,吾儿可将他杀死,埋入屋后荒地,可兴旺家门,永保富贵!
  
  阿四看罢,已是吓得舌头冰冷,差点尿了裤子,他刚想转身,却突然被人从身后蒙住了口鼻,耳边传来轻轻的嘿嘿笑声。
  
  王大林一手捂着阿四的口鼻,一手已经拿着粗绳,套上了他的脖子
  

  史内从小就有3000多度的近视。
  他其实从来没有看清过哪个女孩子的脸。
  
  但此时,他就是认定了那是个美少女。
  她一身雪白连衣裙,轻飘飘地站在阳光下的苗圃里,手捧一盆紫色花蕊的瓜叶菊。
  
  这盆瓜叶菊,是他年前精心栽培。
  四五月时节,正是盛花期,一团锦绣的紫,衬她如雪般飘逸,叫人看了说不出地惬意。
  
  她站在他的苗圃里,捧起他栽种的美丽,一切就像他梦中的情形。
  
  史内轻轻走过去,不敢惊动她似的,走近几步,再走近几步,那女子倒也没有发现,只是兀自低头细细赏菊。
  
  史内终于靠近到她身边。
  她的身上,有一股沐浴后的淡淡清香,不是苗圃老板的婆娘身上那种嚣张刺鼻的香水味儿,也不是村里虎妞带着酸涩的汗味儿,这自然清新的芬芳,比任何花草的香又多了暖意,似有似无地,撩动着史内的心。
  
  女子看得入神,冷不防身边站了个人,她转身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连手里的花都捧不稳。
  
  史内有些窘,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开口跟她打招呼:“对……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是这里的园丁。”
  
  女子拍拍胸口,点着头,格格笑了起来。
  她轻快的笑声,宛若一阵春风,听得史内有点心跳加速。
  
  女子一指手里的花,说:“园丁哥哥,这花真好看,多少钱哪?”
  史内凑过头去,他平日只管打理花,倒也没留意老板贴的价码。
  他的鼻子触及花瓣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花盆底那个小小的价码牌。
  
  女子惊讶地叫道:“呀!你的眼睛这么近视?那怎么也不带眼镜呢?”
  史内羞涩地笑笑,“平日也没什么用得到细看的,所以……”
  女子接过他手里的花盆,放在一边,却把自己的脸凑到史内的面前。
  她好奇地打量着史内的眼睛,“我还从来没见过深度近视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儿呢!”
  说着她把脸又凑近了一些。
  
  史内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嘴里的气息喷在他的脸颊上,让他有些不能自已。
  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嘴里的馨香,他忍不住想要用力地摄取……
  
  突然,那女子突然尖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史内愣住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变换了人的身体,却独独没有变去那条分叉的,不安分的,仰仗它感知一切的,蛇信!
  
“良”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善的。
  黄岛主傲视着桃花岛外的江湖。
  他凝着眉,捋一把花白的须,视若珍宝的女儿已经出嫁三年整。
  
  从前,她是东邪黄岛主的女儿,但现在,江湖上都称她是郭大侠的夫人。
  她,竟不再属于他。
  
  黄岛主打心底里恨郭靖这个傻小子。
  他侠义,却愚忠,愚忠于整个世俗。
  女儿跟着他满江湖行侠仗义穷吃亏,磨尽一身灵气,成了安分守己的寻常妇人,到头来,没有过上神仙美眷的日子,只担了侠义二字,难道能当饭吃?!
  
  但女儿也愚忠,她虽绝世聪明,却和她的娘一般,愚忠于自己的丈夫。
  
  想到这里,他又长长叹了一声,三年了,郭靖把我蓉儿拐到哪里去了,过年也不回来吃顿年夜饭!可恶可恶!
  
  正在岛主咬牙切齿的当口,海面突然飘来一艘小船。
  远看似是无人,飘近了才发现,舱里躺着一个青年男子,已经奄奄一息。
  
  那男子面色如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岛主一看便知,又是个因迷航而脱水的人。
  
  他这个桃花岛,地理位置真是好。
  闹中取静,交通方便,虽是隐世,出门逛街也还不算太遥远,但却也因此,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船只,载着莫名其妙的人或物随随便便就抛锚靠岸。
  
  也难怪,这岛上桃花常年盛开,海中远远看像是一朵粉红的云彩,确实是高调了一点。
  幸好他的桃花阵法将那些大活人搞得团团转,是死是活?他堂堂东邪可用不着管。
  
  可眼下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飘到了眼皮子底下,该怎么处置呢?
  黄岛主思忖了半天,想想自己也实在清闲,不如救了他,权当解闷!
  
  东邪要救一个人,就和他杀一个人一样简单。
  不出半个时辰,青年男子悠悠醒转,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不是到了扶桑?”
  
  东邪背对着他,冷冷地说:“你到了地狱。”
  
  男子显然一愣,四处打量着。
  幽幽烛火映照着一副冷冷摇曳的背影,倒确实有几分恐怖。
  “啊?我难道真的已经死了么?!我照足了岳母大人图上的指示,行船七个日夜,不是应该就能到达扶桑么?我怎么会就死了呢?”
  
  他说着,悲从中来,呜呜哭了起来,跪倒在岛主身后。
  “阎王老爷,求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还要去扶桑找五彩灵芝,然后向岳父大人行大聘呢!月妹妹还等着我娶她过门,我死了她可怎么办呢!”
  
  岛主仰天大笑了起来,“你死了,她自当嫁给别人,有什么难办?”
  “不!不会的!月妹妹和我情深意笃,她绝不会嫁给别人!”
  
  哼!又是一个蠢货!她爹也白养了这么个闺女!
  黄岛主扬起手中一张破旧的羊皮,上面曲曲折折画了航行的线路。
  男子一看便慌忙接了过去,“呀!这是岳母大人给我的那张指航的羊皮图!”
  
  岛主摇了摇头,“如果这张图可以带你去扶桑,那只能说明,世界是个圆球!傻小子,你岳母大人是要你去送死啊!”
  
  那男子又是一愣,仔细捧着图看了又看,最后悲嚎一声瘫倒在地,晕死过去。
  
  黄岛主也不理会,他低下头,走出了屋子。
  屋外,夜色正浓,潮声暗涌,刚好配他起伏翻滚的笛声。
  
  人家心里虽恨,却不动声色扮演良母,嘤嘤叮嘱未来女婿去拿灵芝来下聘礼,好讨岳父欢心。
  过了几年,他没回来,是他对女儿变了心,不够诚恳。
  女儿只能乖乖另觅他人。
  
  岛主吹着笛子,心头暗自感慨。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善的。
  为了女儿,良母可以千方百计杀死女儿的心上人。
  
  而江湖上,说他是邪是恶,其实他才是以真本色示人。
  女儿爱那傻小子,他纵有千百恨,却也只能化作长叹一声。
  
  所谓的“良”,只是藏起自己内心的“恨”,却在脸面上加“一点”掩饰,杀人不见血痕。
  

  
  
  上海的博物馆终于免费向市民开放了。
  在这之前,豢旖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去看看,他每天在人民广场这里转巴士去学校,无数次经过那像口大锅的建筑物,却对里面的那些老古董丝毫没有参观的兴致。现在免费了,每天更是有无数人顶着烈日排着长龙,看在他眼里,只觉得这些人都有毛病。
  
  那天,下大雨。
  夏天的雨,要么不下,要下就是没命地下。
  他下午四点的课,却早了一个小时出门。
  博物馆门口难得冷清。
  豢旖站在广场上,撑了把没骨气的折伞,一双球鞋已经完全泡在了水洼里。
  
  他突然有点想进去看一看。
  可能是被雨下得烦了,也可能是觉得不去太对不起市政府处心积虑搞文化普及。
  反正,鬼使神差,他,走了进去。
  
  过了安检,豢旖湿透了的鞋呱唧呱唧地在的雪白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大厅里空荡荡,只有几个年纪大的人蹒跚着点缀其间。
  豢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背了个斜跨的牛仔包,踩了一双又湿又破的球鞋,还拎着软趴趴的折伞,完全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自嘲地一笑,随便找了个馆走了进去。
  
  这个馆,展出的是唐代陶器。
  最眼熟的么,当然是那些颜色乌糟糟的三彩。
  豢旖不喜欢那种浑浑噩噩的色彩,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却突然被一个独立放在玻璃罩内的人俑吸引了。
  
  那是一个侍女彩陶俑。
  身上失尽了颜色,露出灰白的素胎,只有脸颊,是丰润的粉红,透出无限娇艳。
  
  “有没有觉得,她很美?”
  豢旖一惊,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老妪,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后一点一点走上前来,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痴痴看那侍女。
  他也呵呵笑了,“嗯,很美,很像……很像我阿妹,我们是龙凤胎。”
  
  老妪点点头,她枯槁的手指贴着玻璃,描摹着侍女的形体,她的脸透过光线折射,重叠着侍女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但又遥相呼应。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随葬品,和其他的随葬品一起,被深埋在地底,然后等待着某一天,被挖掘开,又辗转迁徙到一处博物馆里,放入玻璃罩,静静等她所爱的人。”
  
  豢旖听得痴了,她的声音,带着厚重的沧桑感,将“她”的故事,拂去尘土,展现在他眼前。
  
  “你知道么,她爱上的那个人,是当朝最出名的乐师。
  他的一双手,能敲出最美丽的调子。
  她初次见他,就失了所有方寸,手里的托盘打翻在地,他却弯腰帮她拾起。
  她羞涩一笑,脸颊两抹娇红,艳如一朵牡丹,盛开在他面前。
  他敲击着他的钟,玲珑一曲,余音轻扬,送入她耳里,却成了他悄悄的甜言蜜语。
  他一曲奏罢出宫,她站在宫门前,人群中默默目送他的背影,心追随他去。
  就这样,她的一抹娇红,被制成了俑,固定在岁月里,化作唯一的彩,成了千年不变的期待。”
  
  老妪说到这里,停住了,转而看他,淡然一笑。
  豢旖惊愕。
  他的妹妹豢旎,丰腴的脸颊,娇艳的红霞,算命先生曾说,她今世注定晚婚。
  
  龙凤胎,多是缘于前世未了的情,她痴痴追随他而来,当然很难爱上他人。
  

  
  
  我生活在2040年,你没有经历过这个年代,因为这个年代,在你的未来。
  你知道我们这个年代的中国,最怕的是什么吗?
  不是石油匮乏,不是泡沫经济,不是核战危机,而是,老人。
  
  我们的上一辈,也就是你们80年代这群独生子女,经历了出生人口高峰,入学高峰,就业高峰,现在,已经进入了老龄化高峰。
  
  你们现在也许想象不到,走在路上到处都可以看见乌泱泱的老人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们步履蹒跚,无所事事,因为独生子女的关系,他们孤僻,也大多没有手足兄弟。
  因为出生人口低,难得看见路上有个孩子,老人们就成群成群拥上去逗弄,把孩子吓得直叫救命。
  托儿所一家一家关,敬老院一家一家开,但还是可以看见许多流浪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老人。很多人宁愿孤零零呆在家里,也不愿意到敬老院去。
  
  社会新闻里,报道得最多的,就是孤寡老人死于家里却无人问津。
  媒体杂志里,宣传得最多的,就是多多关心身边的老人。
  电视广告里,播放得最多的,就是哪里哪里有比较好的养老院,有比较好的墓地。
  每个人家里,都有许多许多的老人,除了老人,还是老人。
  
  我的爸爸和我老公的爸爸,同时得了重病,分别住进了两家相隔很远的医院里。
  我的妈妈和我老公的妈妈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本来也需要人照顾,根本不可能去医院照顾他们。
  还有,我的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和我老公的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需要时时去探望他们,否则就会说我们不孝顺。
  12位在不同地方、身体有着不同程度病痛的老人,就指望着我和我老公两个人。
  哦,还有我的孩子,今年才5岁,更不可能自力更生。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请佣人?
  那么请问我一个月就这么点收入,我可以请几个佣人?我请了佣人,我孩子明年上学的学费怎么办?
  国家有养老补助?
  那么请问一个国家要养这么多老人,补助能补助多少?
  
  我不知道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伺候这些老人?
  那我生孩子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接着伺候更多的老人?
  
  你们活在许多大人呵护着一个独生子女的年代,而我们,却活在一个子女要照顾一群老人的年代。
  你们生了我们出来,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养育之恩,有没有想过,我们到底愿不愿意?
  
  你们也许会说,这就是中国千年来的传承,父母养育子女,无私奉献所有,而子女,也应当孝敬父母,回报他们的滴水之恩。
  
  可是如果你们真的爱我们,怎么能忍心我们现在忍受这样的生活压力?
  须知,施比受有福,馈比还容易!

  
  
  小雪第一次面对这么浓重的血腥。
  它首先是一种浓艳的红,略带黏稠,热腾腾的温度,渐渐渗透出微微甜腻的芬芳。
  
  不怕,不怕,他还是他。
  只不过扭曲了一张俊脸,脖子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小雪静静趴在他软软的身体上面,他余温犹存,在清凉的夜里,是最后的温存。
  
  他这时对她好极了,不动粗,不破口大骂,也不再喷射出满口难闻的酒臭,他就这样乖乖躺在那儿,任小雪抚摸他一脸的胡渣,然后轻轻吻他失色的唇。
  
  她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甜蜜,久到她此时竟然羞怯起来,像和他第一次接吻。
  
  血,蜿蜒流出口子。
  氤氲血腥,充斥着她的视觉和嗅觉,像是酝酿自他体内的酒,发酵多年,如今终得以开封,散发着神秘,令她雀跃不已。
  
  他的身体却渐冷却,那冰凉的感觉沿着小雪的身体,勾勒出一道轮廓来,最后她发现,终于侵入她体内,令她瑟缩起来。
  她有点伤心,也不太多,只有一点点。
  他的身体还在,只是没了体温,煞白着脸,黯然的眼神。
  
  小雪依依不舍地起来,手里一把冻肉刀,比划了半天,无从下手。
  最后,她决定从脖子微微内卷的伤口处切入。
  很好,轻轻一划,干干净净,连皮一起割下,看见他空空的咽喉。
  
  她捧起那块肉,反复欣赏,当它从他身体上分离,就看起来跟别的肉没有任何不同,就像是一块普通的猪肉,有着清楚的肌理,剖面略带粉红,连着细密的血管,甚至,勾起食欲。
  
  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刹那间脖子就只剩骨头,他的头还完整连在上面,和身体脱节。
  小雪觉得,那颗头要保持这样的完整,她喜欢看他的脸。
  
  很简单的,她用刀剖开胸膛,直直一条线,用力一掰,连着胸骨打开,看见他满膛内脏,滑腻的肺叶,纠结的肠子,心脏,像一颗饱满的果实,还有很多器官,她不太认识。
  
  她看看他的脸,带点俏皮的威胁,掏了他的心脏,伸到他面前。
  她说:“你看,你的心就在我手里面呢!”
  
  他不回答,她还是觉得很满意,嘿嘿笑着将手缩回来,继续她的解剖。
  
  整个躯体,掏掏干净,割了几大块沉甸甸的肉,没有什么脂肪,脂肪大概都燃烧到酒精里了。
  最最不喜欢,就是他的生殖器。
  丑得很,萎顿在黑色的体毛间,令她有点恶心。
  它是他对自己行凶的武器。
  它弄痛她,撕裂她,令她臣服,却万分惧怕。
  
  没关系,现在一一割去。
  爱的,不爱的,美的,丑的,堆砌在一起,她将他均匀撒在花园的土里,滋养着满园春意。
  
  
  这年三月,海边一座无人小屋外,荒废的花园突然百花盛放,姹紫嫣红开遍。
  桂,兰,菊,茉莉,玫瑰,蔷薇,紫罗兰,腊梅。
  不同时令的花,同时争艳,散发浓郁到窒息的香气。
  引得数里外的邻居前来围观。
  警方觉得可疑,挖开了泥,发现底下竟是一副男性的骨架,和零星没有腐烂的毛发。
  
  四月,清明,小屋外的海边,一个废旧的码头重新修葺,刷了湛蓝的漆。
  工人无意间打捞起一个塑胶袋,里面是一具赤裸的女性尸体,她身上又多处遭殴打的伤痕。
  最最蹊跷,她的手里,还紧紧捧着一个男人的头,男人显然死得比较晚,脸还没有完全腐烂。
  

  
  
  周先生,我可以叫你Joey么?这样亲切。
  嗯,那么Joey,我们就开始了。
  
  看着我的手势,听着我的声音,你的眼睛跟随着我手里的怀表,左,右,左,右,左……
  你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不要挣扎,就阖上眼睛吧。
  
  你有没有看见一座楼梯?楼梯是往下的,你不要害怕,来,一步一步,跟我一起往下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是地下车库?
  哦?还有你的妻子?
  她在拿车?要去哪里?
  你阻止得了她这一次,难道阻止得了每一次吗?
  那么,你是不是很爱她?很害怕她离开你?
  可是你知道么?她已经不爱你了。
  她特地给了我很大一笔钱,让我为你做一次深度催眠,好让你彻底忘记她,不要再纠缠她。
  
  嘘,安静,安静,别伤心,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让你可以立刻忘记她,不用忍受任何痛苦。
  
  来,跟着我,我带你去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你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车库,有没有看见阳光?
  对,有点刺眼,但是不要紧,你会适应的。
  现在是不是好一点?
  有没有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对,我们一起继续往前走。
  
  听,这是什么声音?
  对,是海浪声。
  那边就是栈桥了,看见了吗?
  跑过去,跑快一点!
  
  哇,终于上了栈桥了对吗?
  踩在暖暖的木板上,脚底觉得很舒坦。
  
  看,多清澈的海水,还有好多美丽的鱼!
  深呼吸一口——嗯,海风的味道,有没有觉得心情好多了?
  
  对了,Joey,你热不热?是不是很想下水痛快地游个泳?
  水里很凉快,你还可以看见水底的珊瑚群。
  
  嗯,可是现在不行,因为你没有带游泳裤呀。
  没关系,等一下你从我的诊所回家去,然后你会拿上你的游泳裤,开车到海边,然后你就跳下去,记住,不要呼吸,慢慢游,一直游,不要抬头换气,一直游到深海里。
  
  你会很喜欢那里,那里十分宁静。
  你和海底的鱼一起游戏,它们不会抛弃你。
  忘记你的妻子,离开她,搬到海底,永远不要回去……
  
  明白了吗?好,那我们往回走,从栈桥下来,看见楼梯了吗?
  这次我们要往上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Joey,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告诉我,你觉得心里有没有舒服些?
  嗯嗯,很好,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哦?要去海边游泳?这是个好主意,那今天我们就到这里。
  
  再见,Joey!
  墨姿
  
  
  是爱情,但无关风月。
  他爱上的,是笔墨纸砚。
  
  近三十的人了,没有谈过一次恋爱,甚至,没有注意过任何一个女性。
  他沉浸在自己的书斋里,持一支狼毫,泼墨写意。
  
  忘了吧,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吧?
  那个挑灯展卷,月下研墨的书香时代。
  他却还活在那里,仿佛被时光遗忘,留他静悄悄在所有人泛黄淡却的记忆里。
  
  入春了,单薄的衣衫,兜一袖晚风,他觉得,恰好配一行狂草。
  
  张旭怀素的帖,心底浮现上来,镜花水月,泼洒开,运挥手之间。
  素雅玉版,像是一方舞台,尽由他笔下线条游走盘旋,扭转乾坤。
  
  他那时只消眯起眼,甚至无需呼吸,脸上表情随手势变化,像是一场欢爱般全情投入,抵死缠绵,仿佛他整个人是虚无,而手中的笔,才是真身,云雨雪白卷面。
  
  知道么?
  狂草的境界,不是字的本身。
  而是一种姿态。
  
  人的姿态,字的姿态,人和字纠缠在一起,姿态万千。
  
  他的笔,略带倾斜,落笔狠,转而轻柔一抹,像是挑逗,又在嬉戏间轻佻一收,欲擒故纵。那一撇,毫无顾虑地洒出去,分割出一片独白的空间,拉开了上下间的牵扯,又藕断丝连。
  再一捺,稍带枯竭,迎向另一个字的空隙,是一场欲拒还迎的邀约。
  
  虚虚实实,浓情蜜意,墨香盛了酒意,醉了他的人,狂了他的心,满纸游云,丝丝缕缕眉目传情。
  
  恍惚间,他看见一个水袖女人。
  她轻盈坐在桌案,一挥长袖妖娆的白,自浓艳的墨中奔舞而出,缠绕上他发烫的身体。
  她妖媚体态,一个眼神,极尽风流之姿。
  
  他痴了,她是他笔下的字。
  他狂笑起来,傲世豪迈,她无限娇姿,迎风飞舞,独独取悦他一人。
  
  书斋里,暗香流转,他和她,是灵动的墨魂,不沾任何世俗,写春意入骨。
  
  
  天亮的时候,阳光撩动浮尘,他的家人,发现他倒在书斋案前。
  
  狂草,一气呵成,却尚未落款。
  他垂着眼,嘴角恣意的笑,衣衫上,满是墨痕,浓淡飘逸。
晏公子
  
  
  晏公子吃一口酒,柳絮飞处,是人间百态。
  这市集来来往往不少过客,他独独等一个女子。
  但他并无把握她会来。
  
  昨日,女子肩挑一副轻便的担子,在这酒楼对面的树荫下,摆卖珠钗首饰。
  她的唇若朱红一点,柳眉不扫而黛,穿着粗布的衣裳,却艳胜所有珠玑。
  公子发乎心底一笑,万千遐思。
  
  呀!她来了!
  女子还是昨日装束,放下担子,熟练抖开裹着首饰的软布,一一排开,罗列整齐,然后静静坐在树荫下,抱着双膝静静等待。
  
  晏公子走上前,折扇于手中唰地收拢,直指一根艳绿的碧玉簪子,问她:“姑娘,这个多少银子?”
  
  女子嫣然一笑,伸出纤纤手指,“五两,公子。”
  
  天气焗热,虽然是树荫底下,她依然脸颊娇红,额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沾湿了几缕发丝,垂在眉边,分外动人。
  
  晏公子着小厮给了银子,自己拿起了碧玉簪,折扇一伸,抬了她的下巴,便要将簪子戴上她的发髻。
  
  女子羞怒了起来,一手拍开折扇,头一偏,躲开他的手势,抬眼瞪着这个轻薄的陌生男人。
  
  晏公子是家里娇宠惯了的,平日丫鬟们见了他,都是极献媚的,他是家里独子,恁谁不想得他垂青?
  但眼前这女子,愤恨地眼神,紧咬着唇,让晏公子失了方寸。
  “姑娘,我见这簪子极是匹配你姣好样貌,特地买下,送给你戴的。”
  
  女子听罢更是怒了,干脆起身挑了担子就走。
  公子心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姑娘!你为何要走?”
  女子想转身推开他,谁料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他的怀里,只听她“啊”地一声惊呼,抬头狠狠望向他,霎时间眉宇凝结,朱唇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声音。
  
  晏公子吓得松开手,女子脱离了怀抱。
  一根碧簪,直插入心!
  她软柳般摇晃,软软瘫伏在地,胸口盛开一朵殷红的花,从碧绿簪下晕染开来,猩然欲滴。
  
  
  黄昏渐浓,晏公子吃下最后一口酒,他叹了一声,怕是那女子今日不会出现了,又或者,去了别处摆卖?
  
  小厮轻声地哄孩子一般,“公子,天色不早了,等不到那位姑娘,咱们该回了?”
  小厮轻声地哄孩子一般,“公子,天色不早了,等不到那位姑娘,咱们该回了?”
  晏公子痴痴点头,给了一锭碎银,伙计收下,恭恭敬敬送他出门。
  
  晏公子每日都来这家酒楼,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一年前的那个三伏天。
  他每天守候在窗口,只为与她再次相遇。
  她穿粗布的衣裳,比所有耀目珠钗都赏心悦目,然后,他放下酒杯,向她走去……
  
  他无心取了她的性命,她夺去他一半的魂灵,两下里扯平。
   乾
  
  
  第六次,三枚铜钱纷纷落下,贞贞紧张地和老胡一同凑上去看,居然还是全部背面朝上。
  
  老胡的脸被她的头发撩拨得直痒痒,他一掌推开她的头,问:“你看得懂?”
  贞贞摇摇头,俏皮地吐吐舌头。
  
  老胡学着大师的模样一撩袖子,摸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说“嗯!这是个乾卦!”
  贞贞一听是“钱”,拼命拍手叫好。
  
  “大师”狠狠打了一下她的头,把她敲得踏实了,安安静静坐下。
  “知道什么叫乾卦?”
  “是不是发达了?可以找个好男人?”
  “……”
  
  老胡抬眼看着她一张天真无暇的脸,盈盈双眼满是对爱情的憧憬。
  他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和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她的眼里就只有别的男人?
  还是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男人”?
  
  到底“男人”和男狐狸又有什么区别?不是都是公的么?
  无非就是道行深些,喝醉了酒也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其实内心一样阴险,否则怎么会每次都是她被他们玩弄了之后哭着回来抱怨?
  
  当狐狸精当到她这个份上,也算是丢脸了。
  不但全心全意付出身心,还甚至倒贴煮饭洗衣收拾房间。
  男人说要带她出去吃饭K歌旅行,她居然不肯,说是要帮他省钱。
  到头来男人没了兴致,觉得她除了脸蛋漂亮,其他和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区别?!
  
  唉,也怪她道行不深,才会被“人”玩于股掌之间。
  
  她屡战屡败,败到后来,整天以泪洗面,窝在他这里,哭得他心烦意乱。
  他只能安慰,以前都是出门没看黄历,未卜凶吉,这次他给她好好算上一卦,让她好重振旗鼓,再战江湖!
  
  老胡叹了一口气,“乾,卦象喻示天、龙,以元、亨、利、贞为卦辞,是吉祥如意的意思,圆满、亭通,成功,而且秋天最盛,利于一切行动……”
  
  贞贞听得似懂非懂,但吉祥如意四个字让她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她搂住他的脖子,毫不顾忌地亲吻他的脸。
  “老胡,真的呀?现在不就是秋天?那我现在就出发,这次一定能找个真正的好男……”
  
  她话还没说完,咻一下从他怀里消失不见,他空怀几根飘下的狐狸毛,最后飘落在显现玄机的桌面。
  
  她的上上卦,是他的下下签。
  他不忍看她整日愁眉苦脸,连做狐狸精都做得没了自信心。
  
  三个铜板,他一早做了手脚,两面都是背面。
  随便掷几次,都是“乾”。
  
  从此她义无反顾地离开,带着卦象中最美好的祝愿,爱上别的男人,别的女人的男人,或许还有别的男人的男人。也许,她这次能真的修成了正果,永远不用再回来。
  使
  
  
  男人的游戏,付出代价的,永远是女人。
  运筹帷幄的君主,藏千万将领,于她一弱女子身后。
  
  桂儿想不到,自己昨日得了公主的名号,今日就被钦点,出使番邦,前去和亲。
  主使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元宵,一年初始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桂儿吃过最后一口汤圆,甜蜜才下咽喉,泪水涌上心头。
  
  母亲身子弱,哭得嘶哑了,说不出话,只将这蔷薇馅的圆子,一口一口,慢慢送入女儿嘴中,弄花了才上好的口红,不要紧,再补一补,好多拖得须臾也好。
  
  这粉色汤圆,是她亲手做的。
  蔷薇和了蜜糖,捣碾成糊状,再入桃仁、花生碎和脂油,添些桂花,香气四溢,粉艳艳一团,裹了雪白的糯米粉,手心里细细搓揉,微微有些黏滞,但终究越来越圆浑,表面有她手心细腻掌纹,烙在上面了,是一个母亲的最后心意。
  
  热腾腾的汤圆,剔透晶莹,沉浮于白瓷碗里,朦胧的,看不真切,像故土最后的色相与滋味。
  桂儿吃完,便要启程。
  
  那些同行护送的官员,门外一声声催喊,他们看见的是两国交好的希望,而她,看见的是绝望。
  父亲也在他们之中,微笑着看她,脸上灼灼生辉。
  他的女儿,带给他光宗耀祖的机会。
  
  只有母亲,颤巍巍端着那个碗,殷殷地再勺起一个汤圆,劝她多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她的泪滴下来,落在碗里,烫痛母亲的心。
  
  再不舍,也终归要上路。
  父亲扶了她的手,送她上了轿子。
  这豪华的轿子,是皇帝御赐,她坐在其中,看不见家门渐行渐远,只听得母亲凄厉地一声呼喊,声音划破夜空中,一轮明朗的圆。
  
  桂儿觉得胸
背着蛋壳2009-02-25 19:09:28
回复:几则短短的鬼故事 作者:背着蛋壳
画眉深浅2009-02-25 20:41:35
MM够有才的啊,干啥不在咱们坛子里写哩
安静2009-02-26 00:50:26
这个妹妹太有才,写得好故事,请多多写~~~:)
安泥2009-02-26 06:21:35
蛮好看的嘢。
葱花儿2009-02-26 12:09:17
好看,很喜欢这样的短故事!!
彩云漫天2009-02-26 18:58:14
好故事!
08162009-02-28 22:10:31
好看是好看,就是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