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历来打仗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云天此役艰苦,旱灾和雪灾导致各地欠收,战事又急,他的大军只得仓促上路,带的粮食仅够撑到珲州府。 他原本算好,在此地休整时,边等云杉和户部调集的大批粮草抵达,边收集敌方情报,制订相应战术。但户部的赵亮在押送这批物资行至雁霞门时出了意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数以千计的灾民,将粮草哄抢一空。 赵亮等人拼死护粮,饥民却越涌越多。官兵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于理,掠夺军粮是死罪,可当场诛杀。但于情,对方均是老弱病残,又同为大夏子民,杀之不忍。两难之下,粮食被抢得一干二净。 哀鸿遍野,满目狼籍,赵亮交不了差,一横心,抹了脖子。他的部下也急红了眼,既不能回京城,又不能两手空空来珲州府,呆立在雁霞门无路可走。而云天左等右等都没见着人影,便派了槟榔去接应,才得知事态突变。 我在庭院里擦拭着大师兄的短剑,云天被人扶出来透气,众将簇拥着他,一筹莫展。没有吃的,别说打仗了,活都活不了几日。珲州府也受了灾,有钱也买不着米,俨然死城。 听闻云杉特意多备了些粮食,作为赈灾之用发放给珲州府百姓,却落了空。鸭梨一拳捶在石桌上:“赵亮这小子妇人之仁!千刀万剐也不够!” 云天愁眉深锁:“我们打仗所为何事?是保一方平安。西北的百姓是百姓,雁霞门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以杀止杀的事断然做不来,赵亮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被逼上了绝路。橙子摊开地形图,叹息道:“根据殿下的指令,赵亮一行走的是一条奇诡之路,本应……” 云天轻喟道:“是敌方掌握了情报,煽动饥民作乱,不费一兵一卒,便断了我军粮草,这一计高明。” 司马常德疾步而来:“殿下,陈启阳大军已到!”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2)云天的伤势未好,橙子、山竹、鸭梨和哈密瓜便随同司马常德代他去迎接,一时间,庭院又静了下来。我提着剑问:“没吃的,怎么办?” “陈启阳那边的粮草还能撑,但也不是长久之策,惟有速战速决。”云天敛眉答道,“战争耗资太大,早点打完,省钱省力。” “对,钱花在打架上,太不值了。”钱可以换来很多可爱的物事,用于战资太吃力不讨好了,敌人为何想不开呢?多得到一些土地又能怎样?睡觉时仍只能占据一张玛瑙床。 槟榔一双凤眼柔和安静:“殿下,属下已收到了绿袖姑娘的飞鸽传书,她将筹备粮草亲力送来。” “不行!”云天截口道,“她身子弱,另派他人吧。” 他嗤笑我太沉,却心疼绿袖纤纤弱质,嗬,那美娇娘是他的心尖尖,醉里醒着都让他牵肠挂肚。我正要出言讽刺,槟榔已惊呼了:“好剑!” 他矜持得很,惯常是眼高于顶的架势,我的剑却让他在一瞥之下便艳羡了。嗯,大师兄使的剑,差不到哪儿去,我有数:“你个书生倒识货。” 他走上前仔细观看,脸色都变了:“是纯钧?” “什么?”云天也动容了。 槟榔惊疑不定地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剑,难能可贵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可否借给在下一观?” 我大大方方地递给他:“看吧。”指端触及剑身,心头一黯,大师兄赠剑那夜的情景历历在目,可我们却已人隔千里。 槟榔执剑一挥,一道彤红色的光芒在阳光下闪耀着,像陈旧的血光,而剑刃如壁立千丈的断崖般巍峨,古意幽冷。云天也侧身细看,惊问:“真是纯钧?” 瞧这二人的模样,大师兄的剑是个好宝物了,我不大关心武学,问:“那是什么?” 槟榔急了:“纯钧啊!” 云天叹:“它是越王勾践所藏的上古宝剑,相传有人花千匹骏马、三处富乡以及两座大城与他交换,被他谢绝。世人只道这是一则传说,竟真有此物?”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3)“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鑪,天帝装炭;太一下观,天精下之。”槟榔朗声吟哦,四字短语是现成的,省去了他分段之苦,说得挺利索。 日头雪亮,他还剑入鞘,庄重地还给我:“拿翡翠碗盛白粥,豪气!” 他是想说明珠暗投,或是我有眼无珠吧?若晓得我还拿它削过仙人掌的皮,他该作何感想?我顿觉这把剑重如千斤,它是无价之宝,大师兄却慷慨地送给了我。时至今日,方知他对我的情意有多重,尽管他不曾宣之于口。 睹物思人,我心中百味杂陈,相思之痛直教我恨不能生出双翼飞到他身边。但云豹尚未到手,我还须忍耐,纯钧已让人惊叹,大师兄念着的云豹更珍稀吧? 云天打断了我的回想:“夜明珠,你会舞剑吗?” “会。”我心道,昨夜我和刺客交手时,你不已见过吗? 他笑:“总算有一件会做的事了。” 我的脸垮下来,恨声道:“你……” 这下他可小瞧我了,舞剑嘛,我还行,这也是拜大师兄所赐。硬拼剑术的话,我练残了也不配和他交手,师傅说过,他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捞不着跟他并肩行动、一同杀敌的机会,那就玩点花架子吧,只求他偶尔看到时,会称赞一句我身手爽利——哪怕是看着而已。 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师兄真的称赞过。我耳根软,最爱听表扬,他一夸我就多加了把劲,挖空心思耍尽花招,舞得花团锦簇,热闹纷呈。简单地说,杀人需要技巧,非得苦练十数年不可,但姿势好看就好办多了。就像做菜,红辣椒和绿辣椒切成丝摆盘,比弄熟后的成品美,再摆到阳光下,就更美观了。 吃不吃不重要,看上去很美就行,同理可得,功夫好不好都没所谓啦,关键在造型。老七和老十一不约而同地笑我太投机,但人各有志,就让我们各有所得吧。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4)碧空如洗,一望无际,我舞剑给云天看。可能是错觉吧,收势的刹那,我竟看到他眼中有泪光一闪,我走近了些,却一无所见。他闲闲地往树干一靠,鼓掌赞许:“小奸妃,你越发让我喜出望外了。” 槟榔不知几时已离开了,皇子殿下难得夸我一次,却没人见证。又不是情话,犯得着避人耳目吗?可叹损我时却当着大家的面,真郁闷。 我拉长了脸:“在你眼里,舞剑是我惟一所长吗?我又不是你老婆,你犯不着自谦,到处说‘拙荆厨艺粗鄙,招待不周’这类鬼话。” 联想到昨晚他责备我添乱,我越说越生气:“我又不是你老婆,凭什么被你挖苦?你要以我为傲,就像我人前人后都夸你长得帅。” 阳光如金,树下的人微微笑着,声调向上扬,轻快地问:“口口声声老婆老婆的,小奸妃,你是在向我提亲吗?” “你……”我被他噎住,“我好几顿没吃上饭了,都快饿死了,你还有闲情说笑?” 他学我的腔调:“还不许我缓和缓和气氛么?” 我颤声问:“昏迷中你也能听见我说的话?” “意识是有的,但混混沌沌。”他哀怨道,“你重复了两遍‘我又不是你老婆’,可见你内心很介意没有名分的。这个好说,我明天就修书一封,恳请父皇成全。” 坊间八卦有云,皇族讨老婆时,自身是做不了主的,他们讲究门当户对,强强联姻,想不到叛逆的云天也不例外。我鄙视他:“你老爹若不成全呢?”他和绿袖的血泪史是前车之鉴,民女想嫁他无异是跳火坑。 他的眼睛更亮了,挺直了背:“哇,我刚活过来,就和你谈婚论嫁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是句至理名言!我这就去找槟榔给我写幅字,裱起来挂墙上。” 战斗就要打响,他却胡言乱语疯疯癫癫,减压手段还真别致。我打击他:“你的红粉知己一堆堆一簇簇,人又轻浮,谁敢嫁你?”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5)他抗打压能力奇强,不愧是从深宫里成长起来的:“你敢嫁,我就敢娶。你不嫁,我也敢强娶。我这种人,何尝把礼法放在眼里?” “我才不嫁你呢。”嫁皇族多惨啊,他们乐于讨一堆老婆,看着她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好端端的人,全都成了笼中促织,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上窜下跳出尽百宝,也就攒个卖苦力的钱,最多房子住得大点。 先前我也以为皇帝家的日子很光鲜,深入虎穴才看出他们是打肿脸充胖子,靠衣衫亮丽撑着门面,其实啊,还得靠皇子出去捞钱。 我以我血荐轩辕,薛十九在此奉劝各姐妹,豪门梦随便做一做,过把瘾就行,千万别动真格,富人家嘛,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分到手里也没几个钱,嫁不得,嫁不得。 他静了半刻,半垂着脸,轻声问:“你为何会喜欢你的大师兄?” 嘿嘿,你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吗?嘿嘿嘿,我知道你想。谈到莫念远我就活了,手舞足蹈地忆起那个遥远的雪夜,他骑一匹乌黑神骏停在我面前,扬鞭勒马的样子,让我错觉是天神驾到,于是沦陷了。 云天听得专注,末了却刻薄了一句:“啧啧,哪个少女不怀春。” “你嘴巴太坏了,不大气。” 他浓眉一轩:“我本是草民一个,小人物,要大气做什么。” 他若是草民,天下就没有刁民了。我摸了摸腰间的剑,心里一甜,战争结束后,我就带着云豹刀去找大师兄,我要对他说,走得再远,我也想着他,忘不了,也不想忘。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不介意千山万水蹈海独行,也不惧怕千年万载焚心苦恋。 守住一个承诺,我可以安然地过一百年。哪怕没有承诺也不要紧,我总在的。大师兄,我总是在的。我想得入神,云天喊了我几声我都没听见,他便推了我一下,我猛抬头,他看着我的眼睛,静静问:“你的大师兄喜欢你吗?”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6)离得近,他的瞳仁漆黑,清晰地映出我的脸,我盯住那个小小的影象,把头扭向一边,小声道:“不知道,他没说过,我也没问过他。但那有什么打紧?” 那一晚,那一吻,余味犹存。他握过的剑,他手把手教过的招式,余温还在,但他不曾对我说过什么,我也就不敢相信什么。 我是个运气很坏的人啊,我很知道。太美好的东西,我拿什么和它匹配?幸福过于盛大,那必将是幻觉一场,我承不住的。我分析过,死去的老五比我美,比我聪慧,武功又好,大师兄都拒绝了,我懒,财迷,又懵懂,武功还不怎么样,没道理让他为我钟情。 我是个很笨很笨的笨蛋,非要别人亲口对我说不可,还得一遍遍地强调,我才敢信。他没说过,我便不能幻想。但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打紧呢,能见着就够了,这一生完结了,还有来生,还有永世,时间多的是。 生若不能与他同行,那就在黄泉路上走一走吧。是人就会死,我和他终究殊途同归,大不了我先死,等他到来,朝他笑一笑,跟他说声,嗨,我等你很久啦,这儿我熟,我带你四处逛逛。当向导没人比我更适合,我知道最好吃的东西在何方,最好玩的去处是哪里,我还会埋几坛梨花白,几十年下来,滋味一定极好。 活着,我爱着他,死了,我还爱着他。这很简单,比不爱他简单。 我撑住额,竟没发觉脸颊已湿热成灾,原是抑制不住,滴下泪来。云天徐徐伸出手,为我揩去泪,我缩了缩,他的手便停在我肩上,略略一笑:“明日就要打仗了,赢了我就带你去兰溪乡,那儿有家小饭庄,我想吃它家的糯米饭,是浸了卤肉汁的,香喷喷……” 阳光在他背后,开出雪亮的花。我摇着头想,路大将军真幼稚,满脑袋就想着吃吃喝喝…… 可是,我也很饿了……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7)大战前夜,草木皆兵,月亮圆得像个阴谋。 陈主帅和路副帅胜利会师,两手一握就谈革命去了,副将们也都来参见高级官员了,这场面可比销金窟的例会庄严多了。 我们是小生意,他们是大战役,隔行如隔山,我不听了,出来透透气,对着苍天拜拜佛。这仗很不好打,我们长途奔袭,他们以逸待劳;我们快没吃的了,他们住得近,随时都能回家吃饭;他们的骑兵很厉害,我们的骑兵人少经验也不多;最后一点,他们有三十万大军,我们才十五万,哦,号称了二十万。 再怎么兵不厌诈,浮夸作风,敌军也得有二十万人吧,还是比我们多。我越想越心慌,这比我偷云豹刀还难啊,我偷不着就跑,再找机会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一开战就会死人啊,死了就没了,一锤定音,长睡不醒,再没翻身的可能了。呜呼,可怜的云天,不,可怜的军人们。 我把各路菩萨神仙金刚罗汉都求了一圈,他们还没散会,那就练练武吧,大师兄嘱托过的,我基础不牢,空花翻要勤于练习。 再拿着剑我就谨小慎微了,云天和槟榔都眼馋的纯钧我哪能不珍而重之?一开始我还有些生疏,渐渐地就放开了手脚,连自己都能感到连步履都轻捷些了。名剑配绝招,上乘的东西能提升人,大师兄的话语又回荡在耳边,我心头酸涩,思念纷乱而来,不可断绝。 那一日,若听他的劝,留在销金窟,是否就有胆问问他,对我的心意呢?他赠剑授功让我感念,但疼爱和爱是有区别的,仅凭我作为小师妹的身份,他亦会做到这些。他疼爱我,我很清楚,可他爱我吗?像我爱他一样? 他什么都没说过。 可我们有过亲吻。 ……但亲吻真的能说明什么吗?我和云天也吻过,可我们分头另有所爱。————————————————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8)那位司马大人是个明理的人,昨晚就送来了几样礼物,说是我救活了皇子殿下,替他免了灾。我心痒难耐,很想据为己有,但这无疑犯了云天的忌。 迟疑间,司马大人又说,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他连命都保不住,对我私下答谢也是应该的。我一想也是,就收下了,但回屋越想越怕,就去找云天招了。我这个人很孬,有贼心没贼胆,连我自己都唾弃不已。 云天并没多说,只让我把礼物拿给他过目。然后他从中挑了一面铜镜,递给了鸭梨:“这件送给绿袖吧,她会喜欢。” 我怒了,司马大人说得很清楚:“薛太医,区区薄礼,聊表谢意……”他凭什么拿我的所有物转赠旁人?我想去抢,“这是我的!还我!” 云天竟也没和我争,只道:“等回宫了,我折现给你。” 那也好,古董只能当摆设,兜售太费劲,不如元宝用途广。我转怒为喜,问:“那是多少银子?” “这是西汉时期的草叶纹镜,价值不菲。”他笑,“绿袖喜欢收藏这些东西,送她合适。” 鸭梨很听话,小心地捧着它走了。我咂巴着嘴,有点舍不得。这面镜子样子挺丑又很旧,但刻于纽座处的铭文倒惹人喜爱,写的是“日有熹,宜酒食,长富贵,乐无事。”他选了铜镜赠美人,大抵也看中了这行字吧,很美的誓言,很美的日子。 我本是想送给老十一的,但谁叫云天是我的主子呢。先前总嫌他对绿袖爱得有所保留,不愿为她放弃皇族尊严,但一路上他收到绿袖的情信总会愁绪百结,发很久的呆,碰到可心的物事也会想着留给她,他对她,还算用情颇深。 我的生命中,也曾经有人视我为珍宝,去到再远,也会给我捎回礼物……可我竟生生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局面…… 心绪嘈杂,招术却纹丝不乱,我已记不清我练了多少遍了,但他的样子,他对我说过的话,像刻在心底,睁眼闭耳,都在,一直都在。 我竟是这样地想着他……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9)最欢喜,最悲伤,最沉痛,最不安,最平静……这所有的时刻,都在想着他,想和他说着话,把头靠在他肩上;想看他在庭前练剑;想端一碗热腾腾的元宵给他,听他说起那一年的烟花…… 从很早的时候起,我就爱了他,如果那是爱。 如果那不是爱,也是一些从未给过别人的情意,任何人,我都没有给过,只有他。 剑光清寒,我又在想他了……我后悔了吗?我不该离他千里万里的,虽然是为着云豹。 见了再多新鲜的人和事,再苍茫的山水风光,再深邃的人世冷暖又如何,我都只想和他说,只想有他陪在身旁,听我说。他说我内心有惊马,可如果前行的路上没有他,这匹野马不听话,它横冲直撞,自行掉头,要和流星一道踏上归途。 也许还有别的途径能弄到云豹,我该先回家一趟……我是在后悔吧?我怎么能让自己离他这么远! 我后悔了。我想见到他,一刻都等不及,都不想耽搁。我要回家去,骑一匹快马,连夜动身,不管不顾奔向他。 再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他怀里。他推开我,我也要抱住他,像从未抱过人那样,抱住他。 檐角下响起一声清咳,打断了我的沉思。一人青衫淡净,缓步走来,月光下,他目光疏落,尚算有礼。 是槟榔。许是我治好了云天,水果们对我虽称不上友好,较之从前倒和善了些,连这冷淡自持的艺术家也不那么少言寡语了,多了几分人味。 云天说他是不善言辞,我看他是另有用意,连寒暄都别出心裁,闷闷道:“你是男人。” “啊?”这没头没脑的话语险些让我露馅,赶紧圆谎,“啊,是啊。” 他第二句话是:“你挺笨的。” “啊?”他是来打架的?我摸着剑,不怕了。打就打,我跟刺客都胶着了几十招,他个书生,不是我的对手。 艺术家这是疯了吗,第三句话来了:“你贪财。”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0)我嗅了嗅,没闻到酒气,他眼眸炯炯有神,直盯着我的脸,也不像喝醉了啊。 没喝醉你找什么茬呢?你同伙都在开会,没人救你。就算云天来了,他也未必向着你,就冲他和他哥的关系,我也晓得他是个讨厌内部分裂的人,极有可能两不相帮,把你我拖出去军法处置,各打五十大板。 我怕痛,但你的身板也不结实。这场斗殴的结果将是,你被我打了一顿,再被板子打了一顿,而我只被打了一顿,二比一,你亏了。 损人八百,自损一千。你不是个生意人吗,这种蚀本买卖也做? 除非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可你和我有这等血海深仇吗?死了都要恨?我不就让你买了点白粥和草药吗?这就伤害了你的自尊了?那你一上来就讨伐我,我就没个自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学无术也明白事理,你算什么读书人?战争一触即发,我提了提剑,微弓起腰,抢占率先出招的主动权。 他的第四句话应运而生:“你欺软怕硬。” 我本来就长得矮,几顶大帽子重重地往头上一扣,我便渺小得低入了尘埃。他却再接再厉:“你没殿下好看。” 我再不爱听也没法否认,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被你这样一一数落和批斗? 夜凉如水,连环杀手甩出最狠的一句:“你也没绿袖姑娘好看。” 好了!我该出击了!他要是一张口就祭出这句撒手锏,我何至于自取其辱地听了这么久?我提剑,恶毒地问:“你对人的鉴赏和审美有待提高,还没找着相好的吧?”有才有钱还有貌,却落得无人要,他跟他主子一样,有性格缺陷。什么样的元帅带什么样的兵,他们一丘之貉满门忠烈。 夸一个女人才高八斗,冰雪聪明,贤良淑德,都不如夸她貌美如花,不论她十四岁还是四十岁,不论她美不美。销金窟的女人多,从十九岁的老十一到四十六岁的师娘,有没有自知之明,都爱听,是不是真的也不要紧,都爱听。 赞美不费吹灰之力,女人好容易哄的,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不知道?夸女人时,请尽情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跟虚伪无关,这叫与人为善,是美德。 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损一个女人,最毒的也是这招,双刃剑。捧一个踩一个更是毒中之毒,槟榔犯了大忌,他死定了。我奸笑着拔剑,飞掠,一气呵成——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1)对手不避不闪,清清淡淡地立在原地,像棵千年老树,风来雨往他自不动,连眉毛都不抬。我的剑生生停在他的心口,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我杀气腾腾,他雍容有度,我权衡了半天,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太不光彩了,一横心,收回凶器。 以强凌弱,胜之不武,非侠女所为,再说我也没想真要杀他,既然没吓住他,那就舌战儒生吧。喔,舌战一个说话很费劲的人,我有绝对优势。 都怪我见识短浅,活了快十五年了,就没见过长了一张好人脸的人却阴毒如斯。论刻薄,他不如云天,但我不怵云天,反唇相讥便是,纵不能凯歌高奏,也不会一败涂地,我们的对战多以互有伤亡,握手言和告终。 槟榔连铺垫都没,干巴巴地骂着人,我都被他弄傻了,张口结舌地听着,懵了半天才想到要还口。你来闹事就投入点啊!言语连珠炮,气势飓风暴,再配合情绪,表情和举止,我一定奉陪!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总有一些人不按常理,用你意想不到,闻所未闻的方式镇压了你。起先,你以为他来找你聊天,然后,你觉得他在开玩笑,最后,你听出来了,他是来骂你的。而这时你才意识到,你已经被迫地听了一大通批评,昏头转向丢了第一局。 我要扳回来!变被动为主动,拨乱反正:“首先,你说得对,我现在是男人;其次,我是很笨,反应很慢,所以被你几棒子打懵了才记得该报仇;再次,我是爱钱,但按劳取酬天经地义……”邪恶地逼近他,“莫非你认为,皇子殿下的命不值钱?” 我虽慢热但耐力好,能打持久战:“欺软怕硬?这说明我有大局观,认得清形势,做人有分寸,讲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再摸着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相貌嘛见仁见智,美也好,丑也罢,我都活得挺带劲,不比你的殿下和姑娘糟。” 皎洁月光明晃晃地落在艺术家的肩上,他不言不语不动,我趁热打铁,再下一城:“我认识薛十九比你认识她时间长得多,她的缺点我最知道,干脆爽快点,知无不言吧:我罗嗦,虚荣,气量小,花痴,不检点,矫情,认死理,不思进取,碌碌无为……我的优点比芝麻绿豆还小,就一条,心地善良——却只会帮倒忙。”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2)他是斯文人,我就以无赖嘴脸对之。只有坏人才代表了自由和力量!偶尔心血来潮无事献个殷勤,就会给人惊喜,先惊后喜。 比如说,大善人的前半生都是大坏人,曾经丧尽天良坏事做绝,他的钱都流淌着肮脏的血,但人们却管他叫慈善家,对他微不足道的义举善行歌功颂德。 坏变好,是脱胎换骨,金不换,好变坏,是晚节不保,大浑蛋。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体谅他说话慢,却落了个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结局,做好人不合算,真悲催啊! 我忘我地置身战争中,思想的火花乱坠,槟榔却误打误撞迎合了我,缓缓道:“你医术高。” 咦?是在夸我?想必他在空白期里组织语言去了,顺便给长句分了段,我喜上眉梢,耐着性子听。 欲扬先抑太漫长,但人们通常会对改邪归正的举动给予鼓励和宽容,我也是。当一朵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又飘远了后,他添了一把火:“武功比想象的高。” 嗯,他在陈述事实。我舞剑时,他看了片刻吧?空花翻是本门绝技,能震慑看客不足为奇,我再勤奋点,会让他对我的看法有改观的。我要一雪草原前耻! 然而,从一个说话有障碍的人口中听到表扬太辛苦了,他只能说几字短语,一句话要掰三段说,我等得快睡着了他才道:“你和殿下很像。” 这句听着不像是优点,加两个字“长得”很像才是。但他才诋毁过我的相貌,说的是性子吧?可云天此人没个正形,我才不要和他很像。 渐入佳境,我还想听,但艺术家竟转身就走,背影淡如薄暮。 啊?坏话一箩筐,才两句半好听的?这不相当于给我六巴掌,再在我垂死的身体旁,丢下一颗糖嘛。我还没摆好架势就输了,也太窝囊了吧?我去扯他的袖子:“别走!” 书生槟榔是个威武不能屈的人,我拿剑指着他都无惧色,对我的拉扯置若罔闻,不挣脱,但也不说话。我急了:“这就走了?”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2)我可不能成了吊睛白额大老虎,连百兽之王的威风都没抖出来,就被武松朴实无华的拳头一拳又一拳擂死了。日后有人送吊唁回销金窟,大师兄问:“小师妹怎么死的?” 答曰:“擂死的!” 不成,强攻对强攻,好戏登台,刺激满怀。要死也得死个火光四溅!我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把人教训了一顿就走?暴君啊!” 想走不能走才最寂寞,艺术家苦恼了:“我是来说话的,不是来和你说话的。” 道可道,非常道,我咂摸了两遍才懂:“你对我不满大可对着月亮说!”何必当我的面说呢,太得罪人了吧?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尊的好不好? “……月亮没有耳朵。” 他在讲童话,我以神话对之:“月亮上住着嫦娥,她有。” “……不关她事。” 战争又陷入冷场,冲锋的号子变作了离歌飘荡。当云天出现时,他看到了无比诡异纠缠的一幕:他的医师和他的搞钱能手混成一团,一个欲走还留,一个欲说还休。 杨柳岸,晓风残月,古往今来,有多少情侣在明月夜依依话别,难舍难离,其实不想走,其实我不丑…… 随后出没的水果跟班一族震惊地停住了脚步,互相丢了个眼色,果断地抛弃了三角恋成员们,迅速离场。 云天阴沉着脸,锐目如电,在我身上绕了圈,停在我拉着槟榔的手上,声如寒冰:“薛神医对老本行倒是一往情深。” 他在挖苦我是贼,一日为贼就终生为贼么?被揭了老底,我恼羞成怒:“逢场作戏的新欢而已。” 为什么被欺负了的,还要被质问呢?我本以为这一路行来,患难相携,出生入死,他对我也有着自家人的情意,谁料这一眼,竟仍当我是外人。 一有状况就拿我开刀,教训我而护着旁人。槟榔是你的亲信,那么我呢?我呢?连别人送给我的礼物,都被你索要了去,转送你的心上人,我在你心里,可真不值分文啊。 皇子殿下笑眉如天上初弦,话语却如尖刀刺骨:“打家劫舍,窃玉偷香,薛神医,你胃口不小。”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4)你这小鸡肚肠的男人! 我本以为…… 我还以为…… 我竟以为…… 我以为我不同于别人,我以为你会对我有所不同。 原来,所谓不同,是不如。 我是绿袖,你舍得这样待我?你是大师兄,你忍心这样待我? 你的生命中,有取有舍,有主有次,而我就是那个“舍”和“次”。我怔怔地看着怒发冲冠的他,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委屈突然间一起涌上来,心底狠狠一痛,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情事总归不公平,我是破落户,但绿袖坐拥广厦千万间。我松开抓住槟榔的手,摇摇晃晃地向房间走。他前日那句“未奉行军令,擅自杀敌,等着军法处置吧”,像惊雷,一再在我头顶轰隆隆地炸开,炸开。 我想要一个不问原由,只一心维护我的人。我不知道大师兄会不会这样待我,但尊贵的皇子殿下是不会了,偏袒意味着目无法纪,但他拿军纪压过我,而且也许将来他说的话会是王法。当皇帝要大公无私,他不会对我偏心。 他不会。他不可能。 大师兄却是我的可能。我要骑一匹快马,奔向我的可能,我要去问他,清清楚楚地问:“在你心里,什么最重?” 老七说,别人对我们不好,是本分。但爱人是不同的。云天说我不配做女一号,但在我自己的人生里,我就是至尊红颜!哪怕一个优点都找不着,男人都得爱我,对我好,以我为重,必须的。 因为,我也会这样待他啊。 我说过,我对自家人有敝帚自珍的情意,不分是非地袒护。如果你和王法对着来,我就和你一起,与全天下为敌。 帮亲不帮疏,帮亲不帮理,这才是我的准则。它不高尚,但圣人从不是我的目标。束缚太多,圣人们一定活得郁郁寡欢,可我应付不了太沉重复杂的人生,只想尽量简单快乐。 我见了一回世面,我该走了。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5)一刻也不想多呆,我转身向马厩走去,去挑一匹高头大马,星夜驰骋,我要回家。 大师兄,今夜我不关心战争,我想回家。 才奔出几步,忽觉一阵柔风拂过,有人凌空而来,翩然落在我身旁,手搭在我臂上,手掌慢慢收紧,又是一句冷冷的问话:“哪里去?” 我不想看到他,目不斜视,平静地说:“回家。” 那人箍在我右臂的手收得更紧,顿了一顿,讽道:“你会骑马?” 他肩头有伤,力道不如前,我深深深呼吸,抑止怒意,挣脱他,眼也不眨地应:“我有钱,雇得起马车。” 他管我用什么交通工具。不会骑马就寸步难行?笑话。那么大的夜明珠,买得起五驾马车和六个马夫。 “喔,那两个鸽子蛋。”他面无表情地斜睨我,“你走不了。” 想留未必留得下,要走一定走得了。他试着拉我的手,我甩开,不卑不亢地驳回去:“我走定了。” 他交握的双手一颤,一双眼看住我,哑声道:“小奸妃,我绝不放你走。” 皇子就能为所欲为吗?我顿生怒意,反手一挑,纯钧直指他的心窝。有些时候,王法不见得有剑法管用,他会明白。 他一惊,眯了起眼,唇际带了些笑:“你想杀我?” “我杀不了你,你武功比我好,手下又高手如云。”我面不改色,静静握住剑柄,瞥着他,“我是想告诉你,我想走的决心。” 两下里目光对视,眼前人黑眸如玉,仍是犀利的美貌。他的目光转向纯钧:“是你的大师兄送的吧?” 月色秀雅,照见了他鬓边的一缕白,我暗惊,本能地想拔去它。他昏睡那夜,我瞧得仔细,他黑发如夜。 苦战在即,年轻的将军一夜愁白了头发。我望着那一抹白,抑住蠢蠢欲动的手指,抽回剑,慢腾腾地入鞘:“明日就出征了,你早睡。” 他的手握成拳头,松开,再握成拳头:“你就这么想离开我?”第七章:一寸山河一寸血(16)粮草和劲敌两块巨石压着他,十九岁的皇子殿下已有了白发,我看着他,心底喟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外战要紧,不和他内斗了,再说我全身乏力,吵不动架了:“不是离开你,是离开这里。不过,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动身。” “我也想离开这里,但不是这时。”他抬起我的脸,两眼瞬也不瞬地紧盯住我,眸光幽深,“你想来就来,要走便走,那今后我夫纲何振?休想!” 与他只有咫尺之隔,近得连睫毛的闪动都清晰可辨。我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不忍再凝目细瞧,扭头就走:“殿下,当我策马归去,你将凯旋归来。” 夜深了,槟榔早消失不见。我提着剑忿忿然,这人莫名其妙地跑来骂了我,又连累我被云天骂,我得翻翻黄历去,看看这几天是否跟我的八字不对盘。 ……可是雪地里的弃儿,哪知道自己的八字呢?师娘说,翻遍了我的襁褓都找不着纸片,我真正的生辰已不可考,但大师兄坚持说,是十一月初六,我乐意相信这个说法, 四岁那年的这一天,我坐在门槛上看雪,既而看到了他。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天神下马,披一身夜气,挟半斛风霜,走向我。 一只棕色的大头靴子,从这一刻起生而为人,具有了人的思维和……情感。那时天地尚清,我还是个不识忧伤,情窦未开的孩童,但我开始渴望见到他,每天都能见到他。 我的大师兄,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他比五彩缤纷的糖果、白色的薄衫,以及天高云淡的自在生涯等一切我所渴慕的物事,都更持久,更悠长,也更……难得。 是我太想念大师兄了吧,人晕晕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似乎听到风把谁的声音破碎地送来,对不起,你拉着他,我就气昏了头…… 如果不是梦,如果没有醉,我怎会感到虚渺的眩晕,听到不切实际的话语?可我不能回头,我怕回头只看到镜花水月一场空。我不能再让自己会错意,再一次陷入无地自容。我得走,一直走,再大的风,我也要走。 旷野之上,黄梁梦中,谁将红烛高照,引诱着门外徘徊的风?谁在对谁说着言不由衷?谁执战剑劈开夜空?谁将离去,似天地一孤鸿? 谁的心在钝痛?谁的泪流得正凶? 谁是谁的情有独钟。 —————————————————————————— 各位亲亲,我每天都更了好多章哦,经常不止8章哦, 大家要多给我留言哦,55555。 接下来两天有点忙,可能没法上网, 当然,如果能上,我一定想办法更新给大家看! 不能上的话,等我回来使劲更一大堆哦! 但我也希望我再更新时,能看到一大堆评论吖!谢谢谢谢~第八章:何事伤心早(1)枕戈待旦的将士们都睡了,夜静悄悄,我的门上插着一把短刀,钉着一张纸,在晚风中招展。 战书?想跟我比划功夫?想对我的夜明珠下黑手?我疑神疑鬼地想着,摘下了它。掌了灯,背靠着墙坐好,耳听八方攥紧剑,我展开纸笺—— 哑然。 是槟榔写来的……道歉信。当然,我更想把它称为降书。 一介书生,搞什么江湖人的把戏啊?文采竟也跟江湖人一样烂,我看了三遍,又结合我们对峙了一个多时辰的对白,才大致搞懂了他想表达什么。归纳中心思想即是,你一身缺点,殿下竟不嫌弃你,我想不通。观察了你很久,想通了,因为我找到了你的优点! 我对着他的字呸了声,你会为他搞钱,我会给他驱毒,我们皆是国家的栋梁,半斤八两。 信中,槟榔向我提了几个问题,我支着脸在灯下想了又想,隐隐绰绰的,只觉又似惶恐又似……沉醉,可仍想不出答案。我的心很乱,人又不机灵,扣问灵魂这种事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实事求是地说,我还没长出灵魂呢,很多人都没有,我也没有。我只有一具枯瘦的肉身,让它长得饱满点就够难了,粮食和养料总不够,哪有余力再喂养别的。 灵魂要建立在物质丰富的基础上,它是奢侈品,像销金窟的珍宝。大盗小贼如老七,老十一和我,我们只是经手或目睹,从不拥有。 我喂不饱我自己,我总感到饿。我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错,可能我是太笨了。我瞪着槟榔的问题们发呆,才子如你都在发问,我哪儿答得上来? 或许要再多些阅历,才能回答他吧。我把信折起来,和夜明珠放在一起,往枕头边一搁。想睡一觉,但思潮如涌,槟榔的话久久地挥之不去,睡着时已接近天亮,迷迷糊糊也不太安稳,外面人声一起立即便醒了。 —————————————————————————— 刚才把USB端口弄好了,勉强可以更新了。 各位亲亲多多原谅! 今天我多更一些,如果明天网络还没安好,大家就再等等我吧第八章:何事伤心早(2)归心似箭,迫不及待,便利落整衣起床。买马,雇人,都得一一着办,太医很忙。背起包袱在屋内踱了几步,自忖要不要和云天道个别,被他痛斥让我伤心,但说实话,认识才半年,心却有不舍——我无法否认。 但他是皇子,我是贼,我到他家是偷宝物的,哪有小贼和主人结交过深的道理?相识已是缘,却各有去路,终究要离散。 世事颠沛,天命难违,将来若能再会,我想告诉他,与他相处的半年时光里,有那么一些时候,我很快乐。快乐得让我错觉自己才是公主海棠,而不是贼窟小虾米。 但眼下我什么都不想跟他说。他才凶过我,我介怀。我小心眼,又矫情,我很介怀。相当,很,尤其,特别——介怀。我半点也不想再看到他脸上的鄙夷和恼怒,所以,他出征,我出发,孤身远走,不须相送。 把包袱绑得结实些,纯钧剑,夜明珠和槟榔的信都没落下,我拉开门,这就走—— 门外,五个水果齐刷刷地站成一排,齐刷刷的黑衣,齐刷刷地抱着双臂望着我。 他们连武器都不拿,却摆明了不让我走。我屈辱得想仰天长啸,技不如人,活该有今天吧?他们大部分人的武功我都见过,我谁也打不过。 以弱凌四强,难度太大了,可我非走不可。 今日就要打仗,将军昨夜还在儿女情长,我还不跑路,等着殉城吗?我握紧了拳,硬着头皮闯,橙子拦住了我,客客气气:“薛太医,你不能走。” 我才不跟他客气呢,想扒开他的手,扒不动,身子便一矮,企图从他胳膊下溜走。大人物韩信能忍受胯下之辱,我小贼一个,胳膊下逃生,也没多丢人吧?丢人也不打紧,传播面不广,破帽遮颜过闹市便可。 竟还是不行,橙子的胳膊就跟捕蝉的网兜似的,能上能下,忽左忽右,我不是对手。我只好像只蝉,鸣叫起来:“我跟你们无怨无仇,让我走!”第八章:何事伤心早(3)橙子仍客客气气的:“薛太医,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我气得头发倒竖:“让你来就来,你的主见呢?” 鸭梨发话了:“哦,那是什么?”瓮声瓮气很是迷惑,我简直觉得他下一句会问,“可以吃吗?” 他没问,但我想问,我饿了。试问谁不饿?上顿饭是一个馒头一盘蔬菜,距离眼下已逾十来个时辰。 槟榔说我和云天很像,他可能没说错,找了五个人守着我的门,活脱脱的无赖行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大我四岁,心眼比我足。 水果们不遗余力地拦截我,连言语都不甘示弱,一人一句,充分地代表了他们的性格。 山竹说:“拿人之禄,忠人之事,还望薛太医不要怪罪。” 老好人哈密瓜一如既往地有人情味:“薛太医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也需四日,干粮是个大问题,沿途恐不易买……” 我是有骨气的!我餐风饮露! 一夜未见,槟榔说话有水平多了:“伤兵需要薛太医。” 艺术家掌握说话的艺术很简单嘛,人懂得反省还是应当嘉许的。我瞅着他:“我没有灵魂,但我有颗勇敢的心,够吗?” 我要走。手腕却一紧,被山竹牢牢制住,他方正恭谨道:“薛太医,请恕我等多有得罪。” 僵持间,半空人影一闪,一声长笑由远而至:“有勇无谋,傻大胆。” 不用看也知道是云天,一个急停止住奔行,立在我面前。黑袍银甲,宽肩浓眉,飒爽过人,扮相很赞。 人靠衣装,半分不假,真有少年将军的气魄,可行事作风就太幼稚了。大夏子民薛十九位卑未敢忘忧国,诚恳地向路大将军进言:“生死关头,将军却雅兴不浅,跑来为难一个太医。传了出去,只怕敌人会笑掉大牙。” 晨光中,他的笑容里多出几许不羁自负:“无情未必真豪杰,阵前与美人话别,又有何不可?”第八章:何事伤心早(4)将军一笑,眸光如星,张扬劲道,我却看得莫名一躁,直想打压他:“岂能婆婆妈妈,误了百姓安危。” 槟榔就站在他身旁,眼光触及到他,我一愣。他以乌木束发,眼神淡静,正目注着我,我便又想起他的那封信了,思之惘惘,难明所以。 想不通就先不想,我只知道我要回家:“你不能派人拦着我,以多打少,卑鄙!” 他被骂了也不生气,咧了咧嘴,扮个小鬼脸:“封你做急先锋,到战场上跟敌人说这句吧。” “你……” “想单打独斗?好啊,你挑对手吧,尽管挑。”大将军笑得鬼头鬼脑,“你打赢了,带上二十锭元宝走,我派三个人护送你,如何?” “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他拍拍我的头,“输了,就留下来。要言而有信,别辜负我。” 我脑中急转,我有把握的只有槟榔了。艺术家,就你了!我知道捡软柿子捏非英雄所为,但形势所逼,成王败寇,我,我,我顾不得了。 我指了指槟榔。他那两道清亮眼神一暗,如惋惜如无奈,发人深省,耐人寻味。要动真格了,他终于怕了吧?我心里有底了,乐得笑出了声:“你没兵器,我也不使剑,我们比拳头,怎样?” 盗亦有道,我还是很谦谦君子的。 我吃包子有多快,败得就有多快。 我败得有多快,槟榔出手就有多快。 我……我连两招都没扛过去,就输得满地找牙了。要让我说出这个惊人的事实,多难啊!可我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书生槟榔他深藏不露,是水果中武功最高的那个! 他的身手和大师兄不相上下,干脆利落得惨绝人寰,跟他说话一个风格,粗暴直接,一击致命,绝不恋战。 人不可貌相,斯文灵秀的外表下,是一个鸭梨的心。喔,我是说,他的心长得像鸭梨的脸,红脸黑大汉,声如洪钟,走路虎虎生风。我的眼里飞出了小飞刀:“你装疯卖傻!” 那个性格恶劣得一无可取的人又来拍我的头了:“是你真傻。他琴棋书画武俱佳,这种文武全才,三百年出一个。天下没几个人能让他出手,你虽败犹荣。”第八章:何事伤心早(5)如果我死了,一定是笨死的,真的。我微侧开头,神医要捱到最后,高手也不会轻易出手,我竟忘了这一要决了。薛十九,你又栽了,你该拜大神去了。 肇事者这才发表获胜心得:“……你没问过我。” 他出手像他说话一样慢就好了,唔,他说话没他出手快,菩萨很公平。我问:“你多大?” “二十一。” 我泄气了,比我大了七岁不到,第二个全才不可能是我了。 “别伤心啦,夜明珠,你也是三百年出一个。” 精神为之一震:“什么?” “大笨蛋嘛。”云天握住我的左肩,唇边逸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你输了,你走不了。” 如果忽略那一抹可恶的笑,大将军长得真不错呀。一时,我陷入了生平未有过的迷惑,进退难以抉择,默念一百遍,色即是空,空空空空空……挑挑拣拣的摸出了一个最应景的表情戴上,贼嗖嗖地笑:“我不稀罕当好人,言而无信就言而无信。但是……” 有花堪折直须折!趁着他要上前线没空跟我磨唧,当然要敲诈一笔。金灿灿的元宝多惹人爱呀,用起来又不像夜明珠那么心痛。将来回销金窟还能和老十一拼收入!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一阵子吧,但你去打仗,我又闷又饿……” 云天不负我所望地一点就透,眼眸黑如浓墨,凝视着我:“你是军中一员,回头给你发军饷。”右手在我的肩上紧了紧,掉头远去。 淡青色的晨雾里,那人临去前,看了我一眼,语声清朗朗地在清风中回荡:“等我回来……” 有钱拿,我大乐,抓了抓头发,冲那个英挺的背影喊:“将军天人之颜,能破敌三十万,一定会回来!” 此言一出,本在交头结耳的水果们齐刷刷地闭上了嘴,齐刷刷地望过来。五个形态各异的人,动作却整齐划一,真可怕。云天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静寂如死的氛围里,我背着包袱,羞答答地向城楼走去。薛十九,你也太不争气了,花痴要有个限度! 见笑,在下又被人见笑了。第八章:何事伤心早(6)登高可望远,城墙下,军容整肃,十五万精壮儿郎,士气正高昂。先是听到了一通营鼓,如是三次后,主帅陈启阳在祝天地,他穿着深黑铁甲,也挺有派头的。 人山人海,我却一眼就瞧见了云天,逆风中横刀立马,英姿勃发。穿得那么艳丽,好教人轻而易举地瞄准么?多鲜艳的靶子呀,这才是真正的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笨蛋。他的虚荣一如我的花痴,不分场合,引人注目,下次我得说说他,共同克服共同进步。 一切不能给我们带来好处的缺点,都该扼杀掉,反之就该保留。我坚守着贪财的作风,就因为它使我向更好的生活靠拢,值得发扬光大。 风声疾起。陈启阳手握酒觞,眺望着一队铁骑纵横而去。这人的装扮不怒自威,又很低调,比云天聪明,老狐狸一只。 尘土飞扬中,马蹄如雷渐去渐远,鼓声又起,主帅陈启阳掷杯上马,领军疾驰冲出。 千军万骑,刀光戟影。年轻的将军利剑快马,踏过云影烟尘,气势侵迫,比阳光更烈,我一直看着,看了许久。大师兄说,盼我能看看大好河山,我看到了,他知道吗? 我在城墙上,望见了金戈铁马的景象,它带给我的震撼是如此辽阔博大,只感词穷,无以表达。这,就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江山吗? 手握军权谈笑伏兵,这就是每个男子从少年时就渴望实现的梦想吗?我很想问问大师兄,它也是你的梦想吗? “这仗不好打。”不知何时,槟榔也登上了城楼,递给我一只馒头。 粮草被抢,子弟兵吃饱饭才有力气打仗,重灾之城珲州府倾其所有,把粮食都贡献给了军队。救急不救穷,我们这群不打仗的人都成了穷人,一天有两只馒头吃就谢天谢地谢人了。 家中有美酒,有饱饭,更有知交和至爱。我这么想回去,私心里可能也有不想挨饿的因素吧,这挺自私的,我没脸承认,好在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在监狱里我饿得抓瞎,落下了馒头恐惧症,发誓不再让自己挨饿,也不吃馒头,但……今时今日,唉。言而无信,现世报,来得快。第八章:何事伤心早(7)“哪有好打的仗?云天说,这是玩命。”我啃着馒头,这个话题不尖锐,能进行下去。见识到了槟榔的武功后,我破罐子破摔,他说什么我都听着吧,云天一走,没人罩我。 ……可他真的罩过我吗?昨夜才凶了我呢,我记仇。 昨夜我拿剑吓槟榔,他巍然不动,是不屑跟我交手,我还当他不怕死呢。怎料今日一出手就慑住了人,跟他主子的风格背道而驰,不花哨,实用至上。 这点和销金窟的男人们很像,大师兄和老七都是。小时候我和老七一起学功夫,师父让我们挑武器,规定了只能挑一样,不换不退。我眼花缭乱,磨蹭了一下午,才选中了一柄长剑,剑身修长银白,剑柄镶嵌着红宝石,连剑鞘都秀气轻灵,赏心悦目。 老七务实,进去转了转就选了一把刀,平平无奇,刀把上还有两块铁锈。我笑他是拾荒者,他反驳说能杀人的刀就是好刀。两年后,一次比斗中,我的剑丧身于他的刀下。 剑在人在,剑亡人不亡,我暗喜,顺理成章不练功了。师父问了好几次:“又在睡懒觉?” 我说:“剑断了,我还没攒够钱买新的。”销金窟的门规是,要爱惜吃饭的家伙,第一件兵器是师门提供,以后就自行购买。我六岁,手头没钱,老七大我一岁,也没钱,他把我的剑弄断了,很过意不去,提出难兄难弟同用一把刀,直到他能去执行任务,拿到酬金。 我是个傻姑娘,他是个傻小子,他不懂我的心。我没种给他讲实话,但我多感激他呀。 我一个女的,总不好练铁砂掌和鹰爪拳吧,打着没武器的旗帜,我提心吊胆地游手好闲着。熬了两个月,师父就再也不问了,我就成了个大鸣大放的闲人,帮师娘搓几个毒丸子,晒晒经文读读诗书,下下棋,等老十一休息时借她的剑舞一舞,日子过得很写意。 ——————————————第八章:何事伤心早(8)老天优待我,成人之美,我不想练功,剑就断了,我想舞剑给大师兄看时,老七拿到了第一份酬劳,送了我一柄剑。它和我当初那把很像,跟了我四年,入狱时被搜走了,我都哭了。 上次回家时,老七说再送我一把,可我哪里忍心再用他的卖命钱?我早想好了,再回家时就送几锭元宝给他。我们约好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幼年时命很顺,日后就很倒霉,碰到了各种各样的怪物。像这位艺术家吧,说话吃力偏又扯着我说,说的还是我听得吃力的战争,骑兵啊阵型啊,我们鸡同鸭讲了几个时辰,双双又饿了。 饿了也得忍着,下一只馒头还遥遥无期,最快也只会在傍晚抵达。照这样下去,我也能瘦成绿袖了,到时没人能嫌我沉,会压坏了他的神骏。 风声过耳,远方应有金铁交鸣。槟榔侧头凝思,阳光给他的脸庞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良久后,他把目光落在我脸上,轻声道:“殿下安危难知,你急是不急?” “他欠我钱,我急。”我掏出纯钧把玩,想起那日舞剑给云天看,他承诺打完仗就带我去吃糯米饭,在饥肠漉漉的此时想起,情何以堪,“他还欠我一顿好饭。” “殿下这是怎么了,真跟欠了你似的,碰到你就没脾气了。”水果们喜欢出其不意地吓人,这回登上城楼的是鸭梨,人未到声已至,惊飞了两只城头瘦巴巴的麻雀。 在那一刹,我嗅到了险情。这人不是来送食物的,是来报复的,往槟榔旁边一坐,大着嗓门道:“你就这点瘦不伶仃的小身板,性子又猥琐,殿下怎么就会为你转了性?” ———————————————————————————————————————————————————————————————————————————————————————第八章:何事伤心早(9)攻击我?云天中毒那晚吩咐他做事,他就怀恨在心了,大男人竟也是个小心眼,跟我一样爱记仇。他损我,我这就挡回去,再也不吃在槟榔跟前吃过的哑巴亏了:“人们都说,殿下帅、有钱又霸道,太能吸引女孩子了。”我沾沾自喜地抱怨着,言若有憾心则喜之道,“可他却遇人不淑,被我缠上了,你知道原因所在吗?” 他斜我一眼:“你就是个祸害!殿下他,他……”虽不敬,他还是嚷出来了,“他鬼迷心窍!” 我学着老十一娇媚而笑的样子,坦陈心迹:“……我有媚药。”垂下眼帘,作娇滴滴状,“是西域传来的秘方。” 可能学得不大像,鸭梨大愕,红脸膛更红了:“你,你,你……” 我替他说了:“妖孽?” 他给了一个更狠的评价:“孽畜!” 听到这个称呼,是人都会拂袖而去,我也应该、必须、当然如此。嗖地站起身,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神情,袍袖一甩,高傲地离去。 白日惊魂啊,一气不歇走到了城墙下,背上已沁出了汗。我算是知道了,做事要留几分余地,容我再次请出这句话吧,现世报,来得快,哪天我要请槟榔给我写一幅,裱好挂墙上。 前夜得罪人,今日被反击,五个大水果,谁也打不过。这就是大靠山出征后,薛十九的悲惨遭遇。这么说来,他竟是罩着我了?他在,就是在罩了吧,哪怕他对我恶声恶气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哎。 不知道幕后的那位正主绿袖会不会被他们找上门,指着鼻子说,你一个卑贱的烟花女,凭什么被殿下喜欢着,为你饱受相思苦,还因此和皇后母亲势同水火? 绿袖那么美,又慧黠,她摆得平吧,最难对付的槟榔不都被她收服了么? 唉,我果然是个炮灰命。 我算了算,那夜把水果们得罪光了,他们要是一个个地蹦上来,不论是齐刷刷一起上,还是轮番来,我都招架不住。 救星不在,我得靠自己。我这个人嘛,大本事是欠缺的,小急智是有的,我打不过你,还恶心不死你么?这可是云天言传身教的,他就靠这招摆脱了顾皇后。他扯出我来恶心他娘,我就胡扯几句话来恶心男人们,青出于蓝。 打不过就跑,殿下啊,你知道么?不该逞能时绝不逞能。你得活着回来,给我发钱,请我吃饭。第八章:何事伤心早(10)攻击我?云天中毒那晚吩咐他做事,他就怀恨在心了,大男人竟也是个小心眼,跟我一样爱记仇。他损我,我这就挡回去,再也不吃在槟榔跟前吃过的哑巴亏了:“人们都说,殿下帅、有钱又霸道,太能吸引女孩子了。”我沾沾自喜地抱怨着,言若有憾心则喜之道,“可他却遇人不淑,被我缠上了,你知道原因所在吗?” 他斜我一眼:“你就是个祸害!殿下他,他……”虽不敬,他还是嚷出来了,“他鬼迷心窍!” 我学着老十一娇媚而笑的样子,坦陈心迹:“……我有媚药。”垂下眼帘,作娇滴滴状,“是西域传来的秘方。” 可能学得不大像,鸭梨大愕,红脸膛更红了:“你,你,你……” 我替他说了:“妖孽?” 他给了一个更狠的评价:“孽畜!” 听到这个称呼,是人都会拂袖而去,我也应该、必须、当然如此。嗖地站起身,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神情,袍袖一甩,高傲地离去。 白日惊魂啊,一气不歇走到了城墙下,背上已沁出了汗。我算是知道了,做事要留几分余地,容我再次请出这句话吧,现世报,来得快,哪天我要请槟榔给我写一幅,裱好挂墙上。 前夜得罪人,今日被反击,五个大水果,谁也打不过。这就是大靠山出征后,薛十九的悲惨遭遇。这么说来,他竟是罩着我了?他在,就是在罩了吧,哪怕他对我恶声恶气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哎。 不知道幕后的那位正主绿袖会不会被他们找上门,指着鼻子说,你一个卑贱的烟花女,凭什么被殿下喜欢着,为你饱受相思苦,还因此和皇后母亲势同水火? 绿袖那么美,又慧黠,她摆得平吧,最难对付的槟榔不都被她收服了么? 唉,我果然是个炮灰命。 我算了算,那夜把水果们得罪光了,他们要是一个个地蹦上来,不论是齐刷刷一起上,还是轮番来,我都招架不住。 救星不在,我得靠自己。我这个人嘛,大本事是欠缺的,小急智是有的,我打不过你,还恶心不死你么?这可是云天言传身教的,他就靠这招摆脱了顾皇后。他扯出我来恶心他娘,我就胡扯几句话来恶心男人们,青出于蓝。 打不过就跑,殿下啊,你知道么?不该逞能时绝不逞能。你得活着回来,给我发钱,请我吃饭。第八章:何事伤心早(11)攻击我?云天中毒那晚吩咐他做事,他就怀恨在心了,大男人竟也是个小心眼,跟我一样爱记仇。他损我,我这就挡回去,再也不吃在槟榔跟前吃过的哑巴亏了:“人们都说,殿下帅、有钱又霸道,太能吸引女孩子了。”我沾沾自喜地抱怨着,言若有憾心则喜之道,“可他却遇人不淑,被我缠上了,你知道原因所在吗?” 他斜我一眼:“你就是个祸害!殿下他,他……”虽不敬,他还是嚷出来了,“他鬼迷心窍!” 我学着老十一娇媚而笑的样子,坦陈心迹:“……我有媚药。”垂下眼帘,作娇滴滴状,“是西域传来的秘方。” 可能学得不大像,鸭梨大愕,红脸膛更红了:“你,你,你……” 我替他说了:“妖孽?” 他给了一个更狠的评价:“孽畜!” 听到这个称呼,是人都会拂袖而去,我也应该、必须、当然如此。嗖地站起身,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神情,袍袖一甩,高傲地离去。 白日惊魂啊,一气不歇走到了城墙下,背上已沁出了汗。我算是知道了,做事要留几分余地,容我再次请出这句话吧,现世报,来得快,哪天我要请槟榔给我写一幅,裱好挂墙上。 前夜得罪人,今日被反击,五个大水果,谁也打不过。这就是大靠山出征后,薛十九的悲惨遭遇。这么说来,他竟是罩着我了?他在,就是在罩了吧,哪怕他对我恶声恶气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哎。 不知道幕后的那位正主绿袖会不会被他们找上门,指着鼻子说,你一个卑贱的烟花女,凭什么被殿下喜欢着,为你饱受相思苦,还因此和皇后母亲势同水火? 绿袖那么美,又慧黠,她摆得平吧,最难对付的槟榔不都被她收服了么? 唉,我果然是个炮灰命。 我算了算,那夜把水果们得罪光了,他们要是一个个地蹦上来,不论是齐刷刷一起上,还是轮番来,我都招架不住。 救星不在,我得靠自己。我这个人嘛,大本事是欠缺的,小急智是有的,我打不过你,还恶心不死你么?这可是云天言传身教的,他就靠这招摆脱了顾皇后。他扯出我来恶心他娘,我就胡扯几句话来恶心男人们,青出于蓝。 打不过就跑,殿下啊,你知道么?不该逞能时绝不逞能。你得活着回来,给我发钱,请我吃饭。第八章:何事伤心早(12)说到吃的,肚子就又咕咚了几下。我饿得就快撑不住了,刚才的馒头除外,我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十五个时辰之前,云天在开战略会,托橙子给我送来的伙食。 我知道橙子也很饿,但我还是当着他的面吃了个精光,一粒米也没和他分享。他的脸黑成了乌鸦情有可原,那就恨我吧,恨下去吧。 恨,会让人比较有力气点…… 可我谁也不恨,所以我饿得没力气了,我得见麻雀去了。 那两只被鸭梨惊飞的麻雀激发了我的……创作欲望。烤麻雀,烧麻雀,炖麻雀,煮麻雀……哪种烹饪方法会可口点?对于一个饭来张口的人而言,搞创作真的蛮难的。 珲州府已是死城,饥荒让这个西北小地方民不聊生,战乱更是雪上加霜,真不知道敌人打上门来是图什么。 老百姓都快要啃树皮了,一块番薯能熬成一大锅粥,一家老小吃三天,逮着两只田鼠就算过年了,有肉吃嘛。云杉特地多备了些粮草,想让司马常德发放给百姓,哪料到半路遭抢了,就冲这点,云天也得干掉敌人! 让人挨饿是普天下最残忍的行为!没有之一!绝对没有! 不曾尝过饿得两眼发直滋味的人,将永远认为这个想法太夸张。不曾与爱人生别离的人,也永远不明白为何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夏虫不可语冰,咱不和他对话,咱捉麻雀去。 当我施展轻功在光秃秃的林子里一寸一寸地翻着,却遍寻不获时,我回想了十四五年来的人生,发现饥饿是最糟糕的,比……大师兄拒绝我还要无法忍受。 他拒绝我,我一抹脖子了事。殉情嘛,我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前有古人后有来者。人不痴狂枉少年,也算可歌可泣。 饿得挨不下去了,一抹脖子,就会很……荒唐。你不抹脖子也熬不了多久啊,何苦痛上加痛?油已尽,灯将枯,你不用吹灭它,它会自动熄掉的。留下这口气吧,再看看这个美丽却无法停留太久的人间,再看看吧,再看一眼…… 没有什么能比熄灭更为形象地描述了死亡,难怪人们把垂垂老者称为风中残烛。第八章:何事伤心早(13)当我还是一支小蜡烛的时候,顶着洁白的线芯坐在雪地里,我的大师兄掌了一盏灯,牵我的手,带我回家。我的天地自那时起灯火通明,他知不知道呢? 你来了,我亮了,你走了,我熄灭了,他知不知道呢? 我所见到的两只麻雀,是这座小城最后的两只吗?黄昏时,我还没找着它们,却已得没力气了,索性在树枝上歇着。我追逐麻雀已远离了大本营,天都黑了,五个水果吃上了馒头吗?我的那只被谁吃了? 死地后生,绝处逢生,所有大难不死的人都懂得这两个词。夕阳中,一只翠鸟飞了过来,我一伸手就捉住了它。这是个干涸的大旱之城,土地龟裂,寸草不生,栖息于水泽的鸟类失去了家园,误闯陆地。 失望太久,原本存了诱捕之心的人,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丧失了最初的热情。我捏着它细弱的腿,它不叫,也不怕,睁着黑豆豆似的眼睛,歪着头望着我。 一个瘦弱的人,一只瘦弱的鸟,安静地对望了许久后,我们都哭了。 第一颗星子升起来了,我放走了我的盘中餐。我想带走它,养着它,可我的手空空如也,我养不了它。 被你牵过的手,剥过葡萄的手,放过烟花的手,空空如也。 坐在树干上,晃荡着脚,在无边无尽的幻想中,我吃掉了一只八珍鸭,两碗豆沙馅汤圆,三根红烧排骨,四个鸡翅膀,还喝了半锅青菜豆腐汤。 满天繁星亮了,我对着浩瀚的星空虔诚祈愿。现世报,来得快,母仪天下那一天也快快到来好吗?册封大典后的酒宴能提早赐予我吗? “皇天在上,薛十九愿以两锭元宝换……一只鸡腿。若是贪心,就换……一碗米饭,配两根辣萝卜丝;若两锭元宝不够,那就……薛十九愿洗心革面,勤于行医,多救几条人命,只为肚子不饿。你若佑我一辈子不挨饿,我就救死扶伤一辈子。” 可我还是很饿…… 坏人才代表了力量和自由!好吧—— “老天爷,你当什么老天爷啊!你连顿饭都不给我吃,何必让我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