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康2010-03-15 18:47:27
17.

戴举起手中的电话,示意∶「已经是六点多快七点啦,晚饭时间,我出来走走,听说人民广场这边比较多吃的东西,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碰到你。走,我们一起吃晚饭去。」
我抬头,四下张望,天空的颜色,一直是灰扑扑,阴沉沉,暗哑哑的,叫人对於时间,完全失去了判断的准绳,只有四周逐一点亮的街灯,提醒著人们,天色是真的接近暗夜了。
我犹豫著∶「呵,但是,我约了朋友晚饭。在等他回上海。」
「你朋友有说几点回吗?」
我摇摇头,有点不知所措。走了大半天,在城隍庙居然也没吃著名的小笼包,肚子没有饿,口是渴了。
戴爽快地说∶「这样吧,你陪我吃饭,喝点汤总可以吧。如果你朋友回来了,你再去跟他吃,他如果赶不及回来,你也不必一直饿著等。」
我想想倒也对。中午对戴说的话相当严厉,现在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起坐坐,吃点东西或喝点什麽,也算是化解一下尴尬。他不知是脸皮厚呢,还是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算了,对这种老江湖,也不必太计较,否则吃亏的是自己。人在江湖,脸皮厚点总没错。
我接受了戴的邀请,跟著他,走进人民广场的一群大厦里,东转西转的,到处人山人海,几乎间间店都客满了,一副好不热闹的繁华盛世景象。在一间火锅店门外,他看看里面座位没满,便问我,「打边炉,好不好?」
我跟著四处转悠了半天,也明白一座难求,又走了一个下午,此时巴不得快点坐下来。立即说声好,跟著他往里走。
一个白净细瘦的大男孩,拦住我们∶「咦,慢著,先生、小姐,几位?」
戴不耐烦地伸出两苹手指。
小伙子柔声细气地说∶「请等一下,我看看有没有座位。」
戴立即火大了∶「怎麽会没座,睁眼说瞎话嘛,这不是一大片空座吗?」
小伙子大约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不慌不忙地说∶「您还是请让我安排座位给您比较好,不然,等会儿客人多起来,我们就没法控制了,对不对?我一定给你们安排好座位。」
戴回头望我一眼,大约也觉得自己有点火大,便讪讪地说∶「给我个靠窗的。」
小伙子进去,我们站在门口,只见近门处,一列长桌,摆满了各式调味酱料,一群少女,嘻嘻哈哈地在左一羹右一勺地往自己的小碗里加著酱料,店里火锅的香气氤氲,我吸吸鼻子,心情好起来。
小伙子很快出来,持著两本餐牌,向我们一点头,「两位请随我来。」
我们跟著他,往里走,果然带我们来到一个靠窗的卡座上,放下两本餐牌,又细细向我们交待,调味料可以自行调配,火锅汤可以选鸳鸯,火锅配菜可以在餐牌中任选。然後才轻轻问一声,要喝什麽饮料。
戴说∶「先来两罐青岛啤酒。瓶装也行。」然後看向我,问∶「李小姐,你要酸梅汤还是甘蔗汁?」
我还没开口,小伙子就接腔说∶「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们没有甘蔗汁。」
我笑笑说∶「酸梅汁就好。」
小伙子转身离去。
我好奇地打量这家店,装潢十分精致,比香港的很多大众化店堂,要漂亮得多。窗外正好望著人民广场的一角,从这里看出去,居然灯火辉煌,小孩子们在玩著滚轴,年轻的情侣在相聚、或争执,夫妻拖著宝宝在开怀大笑,一派和睦祥和的市景。
坐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喝杯茶水,细心地挑选著各自口味的调味酱,火锅的水汽向吊灯处蒸发,把灯光包围起来,令人声和人影都变得恍恍惚惚的,繁乱的心事,此时慢慢地平静下来,人心平和气的时候,便觉得这座城市,还是美好的。
戴问我吃什麽,我表示自己确实要等待朋友,随意就好。他便老实不客气地按著自己的心意,点了些配菜。

我的电话一直没有响起。他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而我,则像一条游进了池塘的海鱼,呼吸或者摆动身体,都感到不自在,浑不是滋味。一定是哪里错了,但有水,有旁的鱼在游动,便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由於中午的尴尬,令戴和我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望一望我的脸色,两个人无味地吃著,胡混著时间。
大约,戴本来以为横是一个人吃著无味,两个人总是好些,没想到我又心不在焉,漫应著他。这顿饭吃得很闷。但其实我的心情不错。只是觉得不能给戴太好的脸色,不然,他真以为我是轻浮的女人,可以任由他随便地胡言乱语。像他这种老江湖,给他三分颜色,他就会上脸了,披挂了恐怕还打算上阵,演一场好戏呢。

终於,我的电话响了∶「哎,真是对不起,我刚从医院出来,现在正往回赶,你一定要等我一起晚饭。」
我说∶「别急,开车慢点。不必赶。我正跟朋友吃著呢。不会饿著。」
「不行,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跟你吃。」他有点著急。
「好好好,我一定等你一起吃。我只是怕你心急,开车小心,别赶。我等著你。」
收了线。戴看看我∶「别管他,先吃饱肚子再说。」
我笑∶「谢谢。我的胃不好,必须按点吃饭的。我才不跟你客气呢。我会吃饱的。等会儿看著他吃就是了,没问题的。」

不知不觉的,我已经放下了。他什麽也没有做,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但是,我却终於在冷淡的这一天,放下了三十年的情感包袱。我如释重负。
奇怪。

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大和尚和小和尚,某天出门,在河边,见到一位美娇娘,愁对河水。大和尚毫不犹豫地弯下腰∶「来,小娘子,我背你过河。」
大和尚把美娇娘背过了河。美娇娘道了声谢,互相道别,各自上路。
大和尚和小和尚继续赶路。小和尚心事重重。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问∶「我们佛家,不是不能近女色吗?刚才,你怎麽背那个小娘子过河呢。」
大和尚呵呵大笑∶「咦,刚才过了河,我就把她放下了。怎麽,你还没放下?」

对於戴这个陌生人的插科打浑,我有点感激。其实他不算是什麽好人,也不是坏蛋。这世界,没有什麽好人和坏人之分,在争战双方,敌对的人,便是坏人;在俗世的人群中,自私贪利的人,便是坏人。而在旅途中,戴只是另一个寂寞的人。他看懂了我的寂寞,所以找上我,两个寂寞的人,并不能解除寂寞。只能更加寂寞。

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在人民广场一带,你来这里跟我会合,可以吗?」
他说∶「好的。我很快就到。」

戴和我吃完饭,走到广场去,在人群中,散漫地晃著,说著些香港的富豪八卦,明星秘闻,各自拼著谁知道得更多更彻底,浑笑著,我问∶「戴先生,谢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等我的朋友,大家接著聊?」
戴很直接地拒绝了∶「不,你不必让他知道有我这麽一个人的存在。」
「哎呀,你别误会,就是老朋友,我跟他,什麽关系也不是,你别想歪了。」
戴意味深长地说∶「好,没关系有关系,都不必把我扯上关系。你就当,从来没有在上海,遇到我这个人。我们香港见。再会。」

戴大踏步地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楞在当场,看著他的身影,向地铁车站走去。他大约是要搭地铁回酒店。他走出老远,突然回转身,望见我仍在冷风中呆站,风掀起大衣的一角,我的头发被从後向前吹拂,遮住了我的脸,但视线,还是看见了戴转身,定在那里,大力地向我挥手。
我举起手,扬一扬。顺手把头发往後拨。
一把声音在我身後响起∶「怎麽站在风里等?」
他来了。
这是他的声音。淳厚、磁性、温柔、一口标准的京腔。
我转过身,抬头,凝视著他。
他把我的头发理顺,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左手。
川辣妹子2010-03-15 19:49:21
谢谢。
刁康2010-03-15 22:15:20
谢什麽? 抚弄你黑发的我的手? (微笑。)
刁康2010-03-15 22:18:45
啊,想起来了,那首歌是"穿过你黑发的我的手"。
刁康2010-03-16 17:38:16
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
vivsnest2010-03-18 13:55:45
刁康 - 你为什末不继续写了呢
尕尕2010-03-20 12:31:45
苹---在这里怎么读? 苹果的苹? 还是别的发音?
刁康2010-03-20 20:14:27
苹---只。繁体。
爱到荼蘼2010-03-20 20:52:16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本来就是首情歌啊,罗大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