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3-03 21:31:13
双阙
  作者:海青拿天鹅

  异世

  我睁开眼,还是这里。
  光从糊了白绢的窗格透进来,屋子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低垂的幔帐,嵌着一格一格木梁的泥墙,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女人。我把手伸到眼前,仍然这么小……
  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天我二十岁生日,爸妈在一间高级餐厅订了张桌子为我庆生。本来爸说要开车来接我,我说不用,下班人流高峰堵车堵得厉害,我坐地铁很快的。
  没想到真的是人流高峰。地铁一趟一趟都是满的,我等了好久才终于挤进了一班。出地铁口的时候看看表,已经迟到了,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气喘吁吁地走进餐厅,一个服务生礼貌地过来询问,我刚想回答,却感到一阵眩晕袭来,喉咙像被扼住一般难受!偏偏在这时候犯病!我心里不停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忍耐着,颤抖的手当即向包里摸我的药。谁知摸了一阵,没有,好像忘在学校了……
  我冷汗涔涔,痛苦地躬身倒下。耳边响起一阵惊呼,我蜷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周围的声音消失了,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映着爸妈惊恐的脸,堕入一片黑暗……
  我苦笑,终于到这一天了么……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蒙中有了些知觉,仍然是无边的黑暗,却身处于一个闷热憋窒的地方。我难受得不停挣扎,想摆脱出去。
  突然,一股力量将我牵引出去。一阵清凉,光明突然重现,我适应不了瞬间而来的强光,眼睛无法睁开,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想要叫喊,却听到嘴里呱呱地发出的清脆啼哭!
  周围响起一片兴奋的叫声。
  一双手抱起我,耳边响起几个女人叽哩咕噜我听不懂的说话声。
  疑惑间,我想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却响亮地重复着刚才的啼哭,这是……婴儿般的啼哭!
  我用舌头舔舔,又将手伸进嘴里,没错,真的没有牙!将手握握,软软的,完全使不上力!
  心中一凉,我居然是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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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婴儿身体很弱,我的眼睛始终无法睁开,意识总是陷入模糊,无论我如何奋力挣扎,清醒的时间依旧很少。
  身体里更多的是婴儿的本能。
  有时候我会感到肚子饿,接着就听到自己哇哇地啼哭起来,然后被人抱起,喂食;有时候会觉得身下湿热地难受,心想,额的个神,我尿床!又大哭起来,然后又有人过来将我身上的布翻开,擦拭,换上干的。
  混沌中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昼夜,慢慢地,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强大起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我的眼睛也终于慢慢睁开了。
  发现我睁眼的是一个白净的胖女人,脑后绾着光溜溜的髻。她看见我,惊喜地轻呼一声,转身出了屋。然后几个女人跟着进来了,她们围过来看我,脸上喜气洋洋,不停地说话,似是很兴奋。
  我努力地听,还是不懂……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们,从一个个乌黑的发髻看到一张张不停张合的嘴,当视线落在她们的衣服上时,我心里一突!
  网上的汉服讨论热如火如荼,我也被吸引了去看过些帖子,里面有很多详细的文字的图片介绍。她们离得很近,我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衣料非丝非棉,脖子下层层相叠的
  ——交领……右袵……
  婴儿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躺在一张矮榻上,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软软的。每天都在这屋子里躺着,在别人的伺候下吃喝拉撒。
  经常会有人来看我,几个没见过的女人,和身边的这些人比起来,她们明显是主人,有二三十岁的年纪的,也有上四五十的,涂脂抹粉,头上身上琳琅的装饰着玉饰,衣裳上精细地缀着花纹,屋子里的人看到她们无不显出恭敬之色;还有几个小孩,大的有十几岁,小的只有两三岁,梳着一样的总角发式。
  至于这身体的母亲,我只被抱去见过几次。她长得很美,却总是虚弱地躺在床上,柔柔地看着我不说话。没过多久,我又会被人抱出她的房间。奇怪的是我一直没看到父亲,那些探视的人中也时常有男人,看他们与屋里人谦恭的对话,我知道他们不是。
  那些人来看我的时候,总是对我说话,用玩具和各种怪异的表情逗我笑。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嘴一张一合,明白他们想要我笑得时候,便回报地朝他们咧咧嘴,接着,他们像受到鼓励般地对我说更多的话……
  有时觉得他们烦了,我就装睡,或者干脆大哭把他们赶跑。
  周围清静的时候我不哭也不闹,静静地用这婴儿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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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确定这不是21世纪。
  木结构的房屋,石砌的地板,厚重的木制家具。古朴典雅却不失精致。我朝头顶的床帐望去,两块中间有孔的圆形碧玉静静地垂在上面,莹润无暇,纹饰简洁,是玉璧啊……
  语言不通,我无法从周围的人身上了解。
  我每天只能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就像小宁每天嘴里嚷的米虫……想起小宁,我不禁笑了,那么吵那么多话的人居然叫小宁。
  第一次见到她是进大学的头一天,宿舍里,爸妈忙着给我布置,我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给他们打打下手。一个长卷发的女生进来了,看到爸妈,立刻满脸阳光地说叔叔阿姨好,然后对我说我是小宁,住在你对床,和你同个年级中文专业狮子座今年十八家住F市,你叫什么名字?两分钟下来,底细统统交流完毕,从此,她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天我本来想叫上她的,她说这样不好,你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吃个饭我去凑什么热闹,我想想也是,就算了,临走时她还神秘秘地对我说今晚回来有惊喜哦。不知道那个惊喜是什么……
  她经常羡慕地对我说你爸妈对你真好,不催学业,零用钱管够。我苦笑,别人的看起来总是比自己的好。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身体状况,爸妈算是操碎了心。
  爸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该是离婚了吧……这么多年,他们终于没了顾忌。一个开公司,一个当医生,都是没有太多时间给别人的人。他们即使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们之间早已势同水火,之所以忍到现在,都是因为我啊。
  我一出生就被诊断出有先天的疾病,无法治愈,最保守的估计也活不过22岁。
  爸妈从小就很疼我,即使节衣缩食也要给我用最好的。我的病不能激动,不能做激烈运动,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请了保姆,连洗碗也不让我动手。为了挣到足够的钱,他们努力工作。慢慢地,两人事业发展越来越好,我门的家也越来越大,而三个人在一起的机会却越来越少。我看着空旷的房子,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我经常制造三个人团聚的机会。只要可能,爸妈对我的要求从不拒绝,他们耐心的陪我吃饭,望向我的眼睛笑意盈盈,但我慢慢发现,这笑意在他们对视的瞬间迅速褪去。终于有一天,我去学校参加活动,中途回家,在门外听到客厅里的争吵声。
  我惶恐万分,一连好几天都没睡好。可爸妈却仍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仍然每天对我笑,亲昵地唤我的名字,不时的送我礼物,维持着表面的和睦,而我明白,他们怕我知道后受刺激。
  我们一家三口,各人都在被折磨。折磨我的是病痛,折磨他们的是对方。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了,这未尝不好。
  ※※※※
  44章列出了生僻字读音,大人们可以参照阅读:)

  杞姒

  我在慢慢长大。
  一天,我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抱起来沐浴更衣。完毕后,一个老人走进来跪坐在我面前,拿出一把青铜小刀。
  我大汗,这老头该不会知道了什么想把我灭了?
  见我瞪着他,老头呵呵一笑,抬起双手。抱我的人扶正我的脑袋,不让我乱动。头上传来麻麻的感觉,老头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胎发剃下了。
  我想起,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满三个月了。古人在孩子出生三个月后便要命名,今天行事如此特别,难道就是名子礼?
  旁边的人将剃下的胎发小心包好,我被抱了出去。
  来这里这么久,我第一次看到了院子以外的世界。
  我的院子是一大片建筑群中的一小部分,沿着长长的庑廊,我好奇地看着眼前一间间的大屋子,它们伫立在台基上,高高的黑褐色屋顶厚重地压在上面,不能说大气磅礴,却庄重古朴。
  出了庑廊,豁然开朗。眼前这座屋子,比刚才的放眼望去的任何一间都大,它筑有高高的台基,威严肃穆。
  前面的中庭整齐站着许多人,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我望见母亲也来了,正站在檐下。她今天穿得相当隆重,被人搀着站在一个男人后面。那个男人就是这身体的父亲吗?
  我被一名老妇抱到男人面前。他四五十岁的年纪,两鬓有些花白。脸长得很温和,岁月留下了些浅浅的沟壑,看起来觉得沧桑。一双眼睛却很有神,在望向我的一刹那,添上了些喜气。
  他轻轻握住我的右手,与其他大人们进行礼节性的对话。我安静地配合他们,等待仪式结束。目光不住地打量眼前的人,从他眼角的鱼尾纹看到冕冠上垂下的玉串,数数,九根……九根是什么意思来着……
  在我神游天外之时,名子礼已经完成了,回神的时候,阶下众人在齐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祝贺吧……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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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我多日来的观察和对那九根玉串的分析,我断定这个世界至少是在历史上商周的程度。到底是什么呢?要想搞清楚,当务之急是要学会和周围沟通。于是,我开始象所有天真可爱的幼儿们一样,咿咿学语。
  一般小孩学语言的速度是很快的,除了我。
  我不是一般小孩。三年来,我只学会说父亲,母亲,水,吃等等简单的音节。记得我不满一岁时在大人引导下唤出“母亲”的时候,他们高兴极了,然后我又唤出了“父亲”,众人简直要把我捧上天,接着……两年过去了,我还在重复这几个词,周围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哀戚。
  原应很简单,我仍然听不懂这里的语言。
  虽然只有少数简单的词句听得出来,但也因竟是我这两年辛苦摸索的成果了。旁人好像知道我有障碍,总是小心的挑简单的和我说,就算这样,也还是十有八九一头雾水。有时候听得我气急,对他们说起普通话,结果,他们投过来的目光更加哀戚……
  作为一名曾经在校大学生,我相信知识能让我重拾自信。
  于是在学会走路以后,我去父亲那里看书。看到案上如山的简牍,我傻了眼;父亲把我抱在膝上翻看的时候,我又傻了眼——象形文字。
  经历此次挫败后,我认命地走我的笨鸟之路。
  终于,在五岁的时候,我开始能听懂了。
  能听懂就好办,我的学习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未满七岁的时候,我已经拿着木牍认字了。
  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也是,从神童到弱智再到神童,这经历不是一般人能像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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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八岁了啊……我躺在床上,瞪着床顶的幔帐。
  无数次在梦里看到自己醒来,发现还是躺在宿舍的床上,一侧头就看到对面床小宁乱七八糟的睡姿,心里立刻踏实下来。不由舒心微笑,果然是个梦!笑着笑着,真的笑醒了,然后就看到这幔帐,……
  这是周初的杞国。没错,就是“杞人忧天”的杞国。
  我的父亲姓姒,是禹的后裔,夏朝的遗民。
  商汤灭夏之后,将姒姓的夏王室遗族迁到杞,封杞国。几百年来,杞国或兴或败,风雨飘摇中,几度寒暑,又经天下大乱,诸侯兼并,到父亲时,已经灭国。三十年前,武王伐商后,定鼎九州分封天下,寻找禹的后人,在楼牟找到了父亲。将他封于杞地,再续国祚,待为上公,称东楼公。
  杞国虽小,父亲爵位却高,怪不得有九根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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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叫我姮。那天给我起的名就是“姮”。
  母亲当初对我起这个名并不乐意。古来只有一个人跟我同名。
  有狐氏姮娥,有穷氏族长后羿的妻子,后世传诵的月宫仙女,她的婚姻却是一场悲剧。后羿移情别恋,姮娥怀着怨忿与寒浞联合,杀死了后羿。
  此事让人们长久以来唏嘘不已。
  母亲却对她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整件事姮娥更像是一颗争权夺利的棋子,后来更是被寒浞烝娶,作为进一步渗透朝政的手段再加利用。说到底,姮娥什么也没得到。
  我对母亲的想法不以为然。姮娥对自己的爱人如此决绝,该是用情太深的缘故。哀莫大于心死,在她决定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无所牵挂了……正如前世的一句名言,女人是爱情动物。
  当然,母亲并不知道我的想法。她有她想问题的立场。
  母亲是卫人,与周天子同宗。父亲封国后没几年,正夫人就薨了。杞卫相邻,卫乃姬姓大国,父亲向卫国求取卫姬为杞夫人,于是,母亲嫁了过来。父亲这一脉人丁单薄,为广开嗣源多置内宠,本有侧夫人和妾侍九人,加上母亲随嫁的一位媵妾以及后来陆续进的几位,杞宫虽小,母亲却过得一点不轻松。在我之前她先后生了一女晏一子觪,加我共三个,其他妾侍生十一人,共八子六女。我苦笑,老头子还真的是广开嗣源,他心里必定得意非凡了。
  杞国弱小,经常要仰仗其他大国的庇护,卫国便是不可得罪的。母亲的地位十几年来不曾动摇,我觉得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这个。母亲怀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多了,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也是高龄产妇,上上下下都高度紧张。母亲则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没想到这个年纪还能得孕,忧的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来。
  父亲特地去宗庙问卜,一看卜骨,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大吉之象,不由为之大振,而为我举行的名子礼也比其他的女儿要隆重。
  我想起史书上大人物们出生时的风光,问母亲我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天降异象梦什么入怀或者异香盈室之类的,她想想,说无,只觉生我特别疼,像要死掉一样。我晒笑,那个时候我的确很用力,母亲至今身体不是很好,就是我折腾的。

  媵嫁

  “……君主?”一个声音把我的思路打断,是我的侍姆丘。
  我应了一声,坐起。一只手把幔帐拨开,丘的圆脸出现在面前。她笑眯眯地扶我坐到床边,跪坐在地上给我穿上衣裳。
  寺人端了水盆巾帕过来,丘递上一只牙刷给我。这牙刷是我让匠人制的。小宁说过,一口洁白的牙齿是美女的标准之一。我说;“那古人没有牙刷不就没有美女了?”她以八卦女的热情告诉我;“非也,唐人把杨柳枝泡在水里咬开里面的纤维刷牙,宋人已经有了猪鬃牙刷的专卖店,所以说,认识是关键,觉得牙齿重要的人无论在什么时代都能找到工具。”如今这话倒是派上了大用场。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这是我的异想天开,便当是哄小孩的玩具做给我了。事实胜于雄辩,过了两年,发现我的牙齿比所有人都白都漂亮,他们才开始严肃起来,早慧的名声又一次出现在我身上。
  不是我虚荣卖弄,这是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我不打算将就。
  我把牙刷沾上盐,把牙刷干净,漱口,洗脸。完毕后,跪坐在铜镜前让丘给我梳头。
  “君主可要往夫人处用膳?”丘边给我梳头边问。
  “嗯。”我由着她摆弄,望着铜镜。波光盈盈的杏目,粉面琼鼻,稚嫩的嘴唇,笑起来如春花般烂漫,这身体还真是个美人坯子。
  丘将我的头发绾成总角,看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笑着说:“君主美甚!”我歪头笑笑,起身说,“走吧。”
  “诺。”
  丘抱着我来到母亲的宫内。
  母亲在世妇的服侍下已经梳洗好了,看到我,微笑着招呼我过去。见过礼,母亲伸手抱住我,叫寺人传食。
  自商朝以来,华夏所行的是两餐制。上午大食,下午小食。不过我不管,在自己宫里,我依然吃三餐,小孩要长身体,科学用餐才是正途。
  寺人在我和母亲面前奉上盛饭的簋、盛肉酱的豆和盛水果的笾,摆上勺匕铏俎。然后,抬进一只小鼎,室内立刻弥漫起浓浓的香味。
  母亲笑道:“昨日觪随你君父行猎,得了只鹿献与我,知道你要来,便让亨人做成肉炙。”
  烤肉啊……我两眼发亮,正觉得肚子饿,闻着香气口水流到心里去了。
  寺人将烤肉放上铏俎,用小刀替我细细切好,知我不喜欢用勺匕,递上筷子。
  我胃口大开,夹起鹿肉细细咀嚼。这个年代的烹饪还很简单,就拿这烤肉来说,佐料不外乎油盐,顶多加上些香草。所幸味道还不错。饭食也很初级,做出来的是干粥烂饭,类似于小学生日记里常出现的第一次做饭水放多了的成果。
  饭后,母亲接过世妇手中的帕子给我擦嘴,一边擦一边说:“娡在公宫习礼,我去探她,你随我同去吧。”
  “娡?”我看着母亲,想起一张苍白的脸,“她要嫁了?”
  “是。”
  “嫁谁?”
  “齐国公孙。”母亲放下帕子,拉我站起,替我整理衣裳,看着我说:“去看看吧,过了这两个月,以后怕是再不能见了。”
  我应诺。
  母亲微笑牵起我的手,往公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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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记错的话,娡比我大七岁,今年十四。她母亲叔姬是卫国宗女,作为媵侍与母亲一同来杞,总是低眉站在母亲身后。她长得一般,娡也只能算清秀,性格也温顺,不爱说话,似乎有些低血糖,脸色缺乏少女的红润。
  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我与娡并不亲厚。呃,事实上我与杞宫里除父母和身边宫侍以外的所有人都不亲厚。在我会说话以前,经常来看我的孩子是同母的姐姐晏和哥哥觪。
  晏比我大十岁,觪比我大六岁。
  晏长得像母亲一样周正,鹅蛋脸,丹凤眼,在人前双唇似乎永远含着笑,一派惠娴知礼的气质,宫里的人都说君主晏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的贵人。她通常是和母亲或觪一起来,看看我,抱抱我,然后去和旁人说话。
  觪比晏喜欢缠我,他虽是太子,却爱玩爱跑,麦色的脸上带着干净的笑容。他对我说话,还献宝一样向我贡献他以前的玩具,即使是和晏玩闹也不忘跑过来捏我;还会带我登上宫内的高台眺望四方,远远地看到城廓上的双阙;再大些,他就偷偷带我出宫去看雍丘的大街,给我买麦芽糖吃。
  晏嫁走的时候,我还不会说话;觪倒是会找我玩,可等我能说话以后,他又进了泮宫上学,很少来了。而其他的兄弟姐妹和内眷,毕竟隔层纸,亲厚不来。
  可能是我太懂事,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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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宫是宗庙所在,供奉着禹和姒氏其他祖先的神主,同时,它也是宗族子弟的习礼之所。
  这里除了娡以外还有另一个女孩,她端坐在娡身后,一同受教。
  见到母亲,两个女孩和教习世妇纷纷下拜行礼,母亲微笑说了声免,让我与她们见礼。
  各人分席坐下后,母亲和蔼地向世妇询问学礼的进展,世妇一一作答。母亲点头,转向娡,让随侍拿来书简,抽问里面的内容。
  娡的的样子似乎紧张,她一向是很怕母亲的。
  我坐在侧面,看到她挺得僵硬的背和广袖下绞在一起的手指。 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她渐渐有些吃力了。有一段她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支支吾吾地答不下去。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难堪地坐在那里,愈加奋力地绞着手指。
  气氛很尴尬,世妇们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我也担心地看着娡。
  母亲却依然神态自若,她看向娡身后的的女孩,说:“蓁可记得?”
  蓁望望娡,怯怯地答道:“记得。”
  “哦?”母亲道:“那你说。”
  蓁想了会,缓缓地接着娡答了上来。
  她的声音很甜美,虽然还带些稚嫩,却相当悦耳,我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母亲唇角微微扬起,垂目听她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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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公宫,我问母亲:“蓁是谁?”
  母亲笑笑,说:“蓁乃宗女,此次联姻,须一娣随嫁,便是她。”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就像娡的母亲一样,当媵妾随嫁。”简直是蓄意制造夫妻不睦。
  母亲失笑道:“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媵妾!”
  我不以为然:“我就是知道,都是嫁一个送一个,叫法不同,做的事却是一样!”
  见母亲神色莫辨地看着我,我心里大骂自己,你才七岁!要低调!低调!想被人看成怪物吗?!
  我忙对母亲灿烂一笑,满脸天真地说:“一个人过去何其寂寞,有故人陪伴就不会想家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孺子……”,爱怜地摸摸我的脑袋,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娡懦弱寡言,蓁却坚强,日后必不甘居于人下,倘其忠心护主,娡尚可无忧,若不然……”母亲笑笑,没接着说下去。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想起了晏。
  晏三年前嫁给了周天子四子,卿大夫姬杬,还同时媵去了一个异母姐姐姌。
  她深得母亲真传,去看她的人回来都说上卿夫人手段了得,家中虽内眷家臣众多,诸事繁杂,上上下下却无不敬服。
  而提到姌的时候,却是草草带过,只道万事皆安。我猜她日子一定不如意。
  想到这里我惆怅无比,几年以后我是不是也要这样?
  我抱住母亲说:“母亲,姮将来哪也不嫁,陪你可好?”
  母亲却当我是小孩撒娇,笑道:“好!”
  我也笑了。

  凤形佩

  这位母亲待我是很好的,和我前世的妈一样好。所不同的是妈太忙,她对我的好大部分体现在物质上,而母亲却能守在我身旁照顾我。
  当年,我四岁了还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宫里的人都觉得我是个智障,表面上仍恭恭敬敬,背地里的流言却不少。那些庶夫人妾侍看到我的时候毫不掩饰眼里的嘲笑,她们的孩子也从不来找我玩。在旁人看来,那场隆重的名子礼就像是个讽刺,而父亲望向我的目光里也染上了疑惑和忧虑。
  母亲却从没因此厌弃过我,她依然温柔待我,耐心教我说话,细细过问我的饮食起居。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会说话以后,在母亲生辰那天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手舞足蹈地对她唱《小燕子》。母亲眼睛突然就红了,在我唱完以后抱着我哭了起来。
  事后,母亲问我这歌是谁教的。我心里头大汗,总不能说是我自己作的吧。就说是觪带我出宫玩的时候听民间小童唱的。
  然后,绝无仅有的,觪因为带我溜出宫而得到了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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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多月以后,娡和蓁终于出嫁了。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鸾车和送嫁队伍出了廓,渐行渐远。
  已经是秋天了,正值夏历九月,宫苑和城外的树林已经开始渐渐的染上金黄。这个时代的中原比后世要温暖,但风吹在身上,我仍然感觉到丝丝的寒气。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我头上,我回头,一张俊俏的脸笑吟吟地看着我,是觪。
  觪个头拔高不少,已然是个小少年了,吉服穿在身上为仍显稚气的他平添了几分沉稳,而黑黑的双瞳也带上了些贵族的深沉。他对我笑道:“姮,她们走远了,城墙上风大,我送你回宫吧。”
  我对他笑笑,点点头,由他牵着我的手走下城墙。
  觪的手比我的大多了,我的手被他握着,依稀可以感觉到他练习骑射磨出的薄茧。我抬头看他,阳光在他的黑发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勾勒出脸部流畅的轮廓。他发现了,侧头对我莞尔一笑。我心里咚地跳了一下,这家伙再过几年不知要拐跑多少女孩的心。
  御人早已备好了车在城墙下等候,觪踏上乘石先上车,寺人扶我随后登上,觪拉我在他旁边坐下。御人驾车慢慢地向宫内走去,寺人们在车后跟着。车轮压在沙石路上,发出辚辚的声响。
  觪突然说:“姮八岁了吧?”
  我点头:“上月刚满八岁。”
  他低头看着我腰上一块精致小巧的凤形羊脂玉佩,笑道:“这玉佩可是你生辰时母亲赐的?”
  我笑着仰头对他说:“是啊,阿兄你上月随君父去王畿,我都没跟你要礼物。”
  觪说:“阿妹想要为兄送什么?”
  我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说:“阿兄且记着,姮想到了自会向阿兄讨要。”
  觪笑着说:“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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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宫门的时候,车驾慢了下来,在我们前面有另一辆车正要进门。
  那是庶夫人陈妫的翟车,她的女儿姝也在。
  陈妫娇艳,十几年来宠眷不衰在杞宫是人所共知的,更育有一子樵和一女姝。
  她是陈国宗女,陈与杞交好,母亲嫁过来的时候,陈国就把陈妫媵来。诸侯国之间的利益盘根错杂,姻亲便是其中一项。诸侯向一国聘取的同时,不但女方的国家会送媵,与他相善的国家也会送媵,在这里,婚姻被作为一种平衡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
  陈妫与母亲不对付也早已不是秘密。两人见面的时候倒是礼数周到,其乐融融,背地里却波涛暗涌。别的我不清楚,母亲私下里一提起她,脸上便是深深地厌恶之色;陈妫见到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在宫里一般遇到她我都绕着走。
  不过迄今为止,两人算是一比一平。嫡夫人的位子母亲稳稳坐着,陈妫见到母亲再不乐意也要下拜行礼;父亲陈妫也牢牢霸着,母亲地位再高也留不住父亲的脚步。如果硬是要品评两人的输赢,就要看权势与爱情孰重孰轻——权势自然是重要的,它是这座宫殿存在的基础;爱情嘛……我很怀疑她们与父亲有爱情吗?
  樵比觪大九岁,是父亲第四子。陈妫当年对他寄予厚望,教育得相当严厉。或许严厉过头了,樵的性子被教养得一板一眼,做事行规蹈矩,才智上却平庸无奇,不被父亲看好。
  不过他人却是不错的,每次见到他,他都会温和地微笑打招呼,完全没有小心眼。
  姝却和樵不一样,姝是个很有计较的女孩。
  她只比我大一岁,今年也就九岁,小小年纪却八面玲珑。陈妫很喜欢她,到哪都带着她,我和母亲的贴心跟她们比起来充其量是友好罢了。
  姝继承了她母亲的艳丽和功力,撒娇的功夫施展得如行云流水般收放自如。母亲宫里的世妇曾笑着说见过君主姮的容貌,杞宫里如许多年轻女子的长相都不经一提了,只有那君主姝可勉强算个第二。母亲却轻蔑地说,姮的品貌,那是天上仙娥才能比的,姝一个庶室所出女子,将来也不定是要媵给哪个小国,如何与吾女相提并论。世妇唯唯连声。我知道后不禁失笑,母亲就像现代社会的家长一样,是张成绩单就拿出来跟别家攀比,只是不知道这话传到那边又要引来多少怨恨。
  我腰上的凤形羊脂玉佩原是西北鬼方的珍宝,由一方绝世美玉雕成。据说那美玉被剖成两半,一半雕成龙形,一半雕成凤形。商王与鬼方交战得胜,从鬼方掠来大批美玉,其中就有这对羊脂玉佩。周武王灭了商,玉佩就进了大周国库,封杞的时候,凤形玉佩作为赏赐到了父亲手里。
  几个月前,姝在父亲处看到这块玉佩,开口讨要。父亲说胡闹,这是天子赏赐,怎能随便给你。姝不依,施展浑身解数撒娇,陈妫也在一旁帮腔。父亲平日处事冷静,却也渐渐招架不住,就在他快要答应的时候,母亲出现了,她了解后,冷笑道;“天子赏赐自然不可轻易与人,姝想要玉佩就挑件别样的给她。想来姮过几个月也八岁了,又是嫡女,妾欲往库中寻些物件赐与她,特来问与国君意下何如?”父亲一听,想想,说既如此,夫人也不必劳动,这凤形玉就赐与姮为她庆生吧。于是这玉佩就顺水推舟地到了我手上。
  我严重怀疑母亲动机不纯,假我庆生之公济睚眦之私。姝平日做派便带有些骄气,我虽是嫡女,在我面前她也不怎么收敛,但至少还算相安无事。这件事以后,我们之间的矛盾立刻单方面升级,她无论何时见到我戴着玉佩都像只斗鸡一样火药味十足,直到父亲不久前从镐京回来赏了她一串漂亮的绿松石玛瑙琉璃项链方才作罢。
  我看着城门口的那对母女,心中苦笑,又遇到了。

  授艺

  觪和我的车子缓缓驶到陈妫的翟车旁,下车。寺人为陈妫撩起帷帘。
  “拜见庶母。”觪躬身行礼道,我也跟在他后面行礼。
  “免。”陈妫道。姝也在车上跟我们见礼,在她脸上,即使是礼节性的笑容也总是甜甜的。当她看到我腰间的玉佩时,特意地挺了挺脊背,突出脖子上那串色彩缤纷的项链,脸上笑得更甜。
  陈妫看看我,又看看觪,笑道;“太子两月未见,又长大许多,吾闻此去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曾担心世子身体劳累。”
  觪谦恭答道:“劳庶母挂念,觪一切安好。觪虽年幼,却也明白,为天子分忧乃人臣之责,不敢言劳累。”
  “哦?”陈妫以袖掩口,笑得阴阳怪气:“无怪乎国君常赞汝聪慧,太子言行果然酷肖夫人!”
  觪依然一脸平静,回道:“庶母谬赞。”
  陈妫止住笑,道:“太子不必过谦,我等先告辞了。”随后教寺人放下了帘子。
  “恭送庶母。”
  我看着远去的翟车,暗暗松了口气。
  好在有觪这个大目标在,没我什么事。我抬头看觪,他望着前方,脸上带着和母亲一样高深莫辨的神色——还真被陈妫说中了。我心想,他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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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朔气很快就下到了杞,天气一天天地寒冷起来。周朝的中原虽然也历经了两三千年的人类文明,植被却仍然相当茂盛。站在高台上眺望,可以看到一片接一片的树林如金色的浪花般落在大平原上。阳光明媚,站在高远如深海般的蓝天下观此美景,我满足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在肺部中充满,缓缓呼出,说不出的爽快。
  我望着城墙的双阙,它们在天幕和阳光的映衬下有着童话般的美丽,却孤零零地立在远处,将我与外面的世界分开。
  八年来,我从没见过雍丘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前世的我不能做激烈运动,爸妈工作又忙,一家人仅做过三次短期旅行。一次去了黄河看壶口瀑布,我看着黄河水巨龙般咆哮着冲入地下,体验到了电视上完全感受不到的震撼;第二次是登泰山,我只能和妈坐索道,爸却坚持要走十八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会合时,还被妈一个劲数落了好久;第三次是去三峡,游船上妈一个劲抱怨政府目光短浅,把大好风光毁得七零八碎,爸则在旁边一个劲为政府辩护,两人越说越激烈,差点吵起来,旅途变得很尴尬。原来他们还说要带我去桂林阳朔的,却因为工作太忙,直到最后也没去成。
  如今,我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外面世界的诱惑就像蜜糖对蚂蚁一样巨大。
  我对觪透露我的想法,他摇摇头,说这不可能,先不说你是个贵族女子,随便抛头露面父母不允许,就算他们允许了,你出去,连雅言也不会说,除了杞你还到得了哪里?
  我愕然,雅言?
  觪一副就知道你不懂的样子,露出上帝般的微笑,耐心向我解释,所谓雅言,就是周语。华夏幅员辽阔,部族众多,虽然大周一统天下,各地语言却大相径庭。为了不影响政令施行,便在全国推行周语为雅言。我明白过来,原来就是周朝的普通话啊。
  我跟母亲说我要学雅言,母亲闻言看着我半响,叹口气说,好吧,你也八岁了,是该学些以后用得着的东西。于是,不光雅言,诗书礼乐也一并找女师来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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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就明白,语言是很不好学的。不过这次还好,有人教,一课一课地学下去也还顺利;诗书比较头疼,我似乎回到了高中生时代,每天对着一堆木牍背诵。不过,高中生背不出来顶多考试不及格,我背不出来却要给女师打手心。
  教礼仪的女师是个干瘦的女人,说话做事一丝不苟。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对礼仪的看法还是很宽容的,毕竟在古往今来的社会上,礼仪都是人们交往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三从四德的说教却令我恼火。虽然这个时候“三从四德”还没总结出来,却已初见雏形,并应用到贵族女子的教育上。这位女师的思想相当固执,当我在第一堂课上反驳她以后,她就滔滔不绝地跟我辩论了两个时辰,结果大家筋疲力尽草草下课。第二次,她显然有备而来,顽强的同我宣讲了超出两倍的时间,见我不为所动,第三次如法炮制,第四次,第五次……我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乖乖坐好听课,不再发表议论。她满意地看到我的合作,认为自己教育得力,便慢慢收敛了疲劳攻势,讲课时间也回到了正常状态。
  我也并不是全败。讲授妇容的时候,主要就是说化妆,这方面我自信没人能比我了解。当我指出她的粉打得太厚像面具没有男人会喜欢时,她脸色不豫,高傲地说:“如此,劳君主指教。”我也不客气,拿过脂粉眉黛,专业地给她上了个淡妆。她坐在铜镜前看了许久,承认虽不合正式场合礼制,却的确要好看上许多。女人果然还是女人,美丽的诱惑是无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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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我的病最忌激烈运动,所以,学校体育课和文体活动我是不参加的,身边也没有小伙伴。爸妈怕我寂寞,又觉得学音乐修身养性适合我,就让我学了古筝和古琴。考大学的时候,爸妈对各门专业研究了很久,争执不下。学理,成天要做实验交报告,太累,不好;学商,出来以后会像爸一样忙得焦头烂额,也太累,不好;学医,妈说她医院里药房开单的都是医学硕士,太苦,不好。
  那就学文吧。我报考了音乐学,进了。爸妈拿到我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感动得热泪盈眶,本来他们不指望我能上大学的,没想到居然看到了这一天。
  专业上的认同使我与教琴的乐师艮关系特别好。
  记得第一次出席家宴,堂下乐师演奏钟罄的时候,我瞪大眼睛,听得吃不下饭。要知道,上古音乐的形态在文献中的可考资料是相当少的,学院的教授们经常拍桌子争论,而我居然亲眼看到了,何其幸也! 这还只是一个诸侯国的音乐,那其他诸侯国呢?周呢?我不禁心痒痒的,出去走走的心思从那时起就开始有了。
  和后世的琴艺比起来,这个时代的演奏法虽然技术和曲调还很简单,乐器形制也不一样,但基本理论已经形成,与乐师艮起来交流并不困难。
  我和艮弹琴论艺,无所不聊。她教我弹上古琴曲,我给她弹后世琴曲,她问我这些是什么曲子,我说哪有什么名字,不过是我信手乱弹罢了。
  令我激动的是,艮还教我弹瑟。瑟是筝的前身,二十五弦。传说后世两姐妹争一张瑟,推挤中将瑟摔成两半,就成了“筝”。在现代,瑟已经消失了,只能在出土文物中见到。
  我将手指放在弦上,从低到高一根根拨动,淙淙的琴声缓缓流过心底,我感慨万千,系里导师要是知道了他学生会弹瑟,不知作何反应。
  艮对我这个弟子相当满意,说我是奇才,我像作弊一样心虚地笑。
  不久后,艮在一次宫宴上鼓琴,我一听,居然是《流水》!心里不禁佩服,过耳不忘啊,这乐师艮才是奇才!
  父亲觉得悦耳,问这是什么曲子,她恭敬地回话:“此曲乃君主姮所作。”
  我愣住,堂上所有的目光刷的集中在我身上。
  父亲惊奇地看着我,说:“姮?”
  我尴尬地笑,脸红到了脖子根,讪讪地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艮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说这是我作的?!
  父亲却当我害羞,呵呵地笑了,高兴地叫人打赏。众人恭维之声纷纷响起,人人笑容满面。父亲笑得欣慰,母亲笑得骄傲,陈妫笑得僵硬,觪笑得赞赏,姝笑得满不在乎……
  我更尴尬,心想我不是有意抄袭,俞伯牙表怪我……

  红妆

  春日融融,百花吐蕊。
  我站在宫檐下,看着丘带着寺人们将一片片饱蘸花汁的丝绵放到太阳底下晒。这方法是贾宝玉“教”的,当年看电视剧的时候我就跃跃欲试。可惜身处大都市,上哪找那么多姹紫嫣红的鲜花。我见这个时代没有胭脂,只有茜草浸米粉制成的朱粉,质地粗糙,于是就做这种土腮红给母亲用。
  母亲很喜欢这腮红,说比那些楚地来的朱粉好用多了。
  我喜欢帮母亲化妆,她的脸皮肤细腻,五官秀丽,当化妆模特很合适。不同的花汁制出的腮红颜色也深浅不同,有的就被我当成眼影与腮红搭配,试图给母亲化现代妆。母亲也很乐意让她的脸给我当画布使,总是微笑着,耐心的看着铜镜里的我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母亲的肌肤本来就很白,我觉得再敷白粉反而画蛇添足。这个年代的粉,即使是精品级的颗粒也很大,晚妆还凑合,白天盖在脸上就像刷石灰,厚厚一层假得很。于是我索性舍去白粉,只把腮红、眼影、青黛和唇朱化妆,反而映衬出母亲的天生丽质,看上去整个人都年轻了。
  这种新奇的妆式,由杞夫人在一次非正式宴会上的露面迅速轰动了杞国的贵妇界和脂粉界。我听世妇说宫外的贵妇们都在热烈讨论这种妆容,经穿行各国的游商带入杞的朱粉比平时多了几倍不止,却苦于颜色太少,质感太差,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化在母亲脸上的效果;为了一睹杞夫人脸上的天机,这段时间命妇贵女们往母亲宫里走动的频率陡然升高。
  如果我是雍丘的商人,这倒是个发财的机会,可惜照目前来看,国家养我是养定了。不过老天是公平的,商人们可以到处走动,我却至今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四年过去,我慢慢地长大了,第二性征的发育已经在这具稚嫩的身体上凸显。沐浴后,我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漆发如瀑,眉目如画。莹白的肌肤,尖尖的下巴,花瓣般柔嫩的双唇,最妙的是那双杏眼,顾盼间流波宛转……至于课业,我的雅言都已经达到能和觪辩论典籍的程度了,可是仍然找不到出去的机会。
  暗叹了一声,我倒在床上,丘过来放下重重幔帐。看着帐上轻轻摆动的玉璧影子,我渐渐坠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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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丝绵晒干了,我把它们装在漆盒里,带到母亲宫中。
  路上遇到了姝。四年来,十三岁的姝已经长成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娉婷少女,据宫里的世妇说已有不少的公族卿士前来问询。觪却不以为然,说,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姮。
  见礼后,她看着丘手中的漆盒,娇笑两声,说:“人人皆道君主姮惊才绝艳,却不知原来姮不但琴艺比乐人出色,连朱粉也做得比市井的好。”
  我也笑了,笑得天真无邪,道:“姊姊谬赞。不过这漆盒中的并非给寻常人用的朱粉,而是给夫人用的腮红。”
  说完,我行了个礼,带着丘和随人撇下脸上阴晴不定的姝向母亲宫室走去。
  陈妫对母亲这件事一开始并不放在心上,后来见到众贵妇的热烈追捧,连父亲也忍不住称赞母亲丽质,才上心起来。证据是丘曾告诉我,庶夫人那边的寺人私下里向我宫里的人打听腮红的制法。
  我并不介意,打听就打听呗,反正制作的是我和丘两人,其他人只管采摘和晾晒。
  这不能怪我,我有些恶搞地想,你没看过红楼梦不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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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看着漆盒,笑道;“几日前才做了一盒,如何又做了新的?”
  我说:“如今百花正盛,色彩齐全,做多些可备不时之需,再者,”我眨眨眼,“如若那些命妇想要,母亲便赐些给她们也好。”
  我想过了,这东西制法简单,也不是非要看红楼梦才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琢磨出来,不如现在趁早做多些给母亲做人情。
  母亲温柔的看着我,拉起我的手,轻轻道:“难为吾女……”
  我对她嫣然一笑。
  她却是一愣,盯着我看了良久,我差点以为脸上有东西,正要看镜子,母亲却叹道:“姮已经十二岁了,日后不可轻易对人这么笑。”
  是赞我吗?我花痴地想。
  抱着母亲的脖子,我撒娇道:“诺,姮只对母亲这么笑。”
  母亲宠溺地搂住我。
  用膳的时候,觪来了。
  十八岁的觪已经是一个俊朗的青年,不再是梳着总角的小男生了。父亲对他很是器重,提早给他行了冠礼,处理大小事务都将他带在身边。
  据说他每次出到雍丘大街,路边的女人就会突然多起来。我笑他说雍丘女子尚算斯文,若是到了卫国,他必定要被木瓜砸得半死。觪却笑,若姮在,只怕天下的琼琚都不够。我佯怒打了他一下,心里却挺高兴——觪说我是美女。
  看到我也在,觪露出温暖的笑容,给母亲见礼。母亲见到他很高兴,走上前扶起他,然后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拉着我,吩咐寺人传膳,然后笑眯眯地往堂上走去。
  膳后,父亲身边的寺人进来了,说父亲找觪有事商议。母亲讶然:“何事如此匆忙?刚用过膳便要商议?”
  觪笑道:“大约是为了伯懋父征东夷得胜归来之事,少不了要去成周庆贺。”
  母亲点点头,觪起身告退。
  我问:“伯懋父?王孙牟?不就是母亲的兄弟?”
  母亲道:“然也。你外祖父卫康叔薨后,伯懋父继为卫君,此次便是由他统领殷八师东征。”
  “哦……”我明白了,脑子里飞快地想,王孙牟得胜归来,必然风头大盛,杞与卫既为姻亲,必然要派个高级别的人去朝贺,在众多卿士公子中,身为王孙牟外甥的觪最为合适。我心里打着小算盘,如果是觪的话……可以试试跟父亲说让我也跟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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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觪诧异地看着我追上来,我冲他笑笑:“阿兄,我与你一道去见君父。”
  “姮去见君父所为何事?”觪问。
  “为姮随阿兄同往成周之事。”
  觪奇道:“你怎知要去成周的是我?”
  我得意地笑道:“姮猜的。阿兄难道不这么想?”
  觪也笑道:“姮果然聪明,只是,你又怎知君父会准你跟随?”
  我狡猾地看着他:“这就要拜托阿兄了。”
  觪正色道:“胡闹,此去路途遥远,你一介女子,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向君父母亲交代?”
  我不以为然:“那有何难,我听师氏奎说阿兄骁勇,曾遇猛虎于太室山,徒手毙之。此去路途虽长,却也是大周治下,阿兄又在,何患之有?”
  “哦?师氏如此说过?”觪两眼发亮。
  我肯定地点点头。看着他受用的样子,暗笑,师氏奎其实说的是“手刃之”,我改了一下。又赶紧趁热打铁:“再者,阿兄别忘了还欠着姮的礼物。”
  “礼物?”觪愕然。
  我狡黠地笑道:“阿兄忘了?姮八岁的生辰礼物,阿兄曾说姮若想到了,可以随时讨要。”
  觪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这也能当礼物送?!”
  我正容:“君子重诺,阿兄不可反悔!”
  觪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如此,便如姮所愿。”
  我满意点头。
  觪说这件事他自己去和父亲说,让我回去等他消息。
  正宫内,父亲果然命觪出使成周,觪欣然应允,然后向父亲提出完成使命后,想带我一同前往卫国探望病重中的外祖母。
  父亲沉吟片刻,说:“也好,汝外祖母久病,恐时日无多,尔等代母亲前往尽孝,也是应当。就让姮随汝同往成周,再往卫国,省去这中间来回的许多繁琐。”
  觪应诺。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之前准备的长篇大论如今一句也没用上,高兴得我拉着觪的手又蹦又跳。母亲虽气恼我们没同她商量就擅作主张,训了觪一顿,却还是在第二天就忙着为我们张罗行李。

  旅程

  三天后就要出发了,我像一个真正的十二岁女孩一样,兴高采烈地为即将到来的美妙收拾行装。
  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我将所有衣裳、配饰都拿了出来,一件件摊开,研究要带哪些走,如何搭配。在这个时代,衣服的颜色无外乎红、黄、黑、青、白几种,所不同的不过是深浅程度、衣料和纹饰罢了。东西越是简单,要想精彩,学问就越大。我头疼地看着这摊了满屋子的衣裳,冥思苦想。我是要去旅行,除了两三套正式场合用得着的吉服以外,其他都要挑轻便的常服。我绞尽脑汁,想出了无数方案,又否决了无数方案,在屋子里整整折腾了两天。
  丘将我日用的杂物一件件地放进包袱里。
  其中,一只小皮袋里装着的是我的美容工具——小剪刀,指甲钳和牙刷。这个年代当然没有剪刀和指甲钳,它们是我把图稿画在木牍上,让丘去找青铜作坊的工匠做的。工匠的技术也是没话说,东西第一次做出来,就已经有个六七分像了。我提些意见,再修改几次,成品用起来居然和和现代的一样顺手。本来还打算做个睫毛夹的,想想算了,先不说那根弹簧要怎么办,就算做出来了,没有睫毛膏夹什么睫毛。不过有没有也无所谓,这张脸有着长长的睫毛和天然的蛾眉,实在用不到什么工具。
  一块绸布里包着我的团扇。周朝没有空调我不抱怨,可是居然也没有扇风用的扇子。羽扇倒是有,但那是撑在仪仗队里摆看用的,人们想凉快用的是袖子。这团扇是我凭着记忆中的样子,和丘两人试验修改了无数次做出来的。天气慢慢回暖,这次出去不知要多久,便把团扇也带走。
  包袱旁边放着两个锦面大抱枕,这完全是丘的杰作,针线活我不是不会,但丘的水平我这辈子都恐怕赶不上了,所以对于这种结实程度要求很高的东西,我一般都拿给丘做。
  我借口丘年纪大了,舟车劳苦,不让她跟着。这当然不是全部的原因——我这次是要去玩的,她跟去管着我还怎么玩?丘对我的体贴很是感动,几天来一直絮絮叨叨地叮嘱这叮嘱那。我心虚,面带微笑地听,从不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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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明媚,祭过行神后,我和觪终于在母亲的殷殷嘱咐中和寺人卫队的簇拥下离开了杞宫。
  我端庄地坐在安车里,透过时不时被风撩开缝隙的帷帐,看到雍丘大街上人山人海的百姓挤着凑热闹——果然有不少女子啊!我暗笑着,隐约看到前面的车上,觪一身玄服,脊背挺得笔直。人们似乎很好奇为何觪的身后会跟着一辆女人的安车,争相地往我这边望来,无奈车帷将我掩住,他们想看也看不到。
  眼见着出了城,又出了廓,车队离雍丘越来越远。我欣喜地掀起车帷后面的一角,看到春日下渐渐变小的城池,城墙上的双阙依然屹立,默默地注视着正在离去的我。
  暖洋洋的春风拂过大地,车中溢满野草的芳香。我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向车外张望。
  柔柔的阳光下,杞国的田野阡陌交纵,一望无垠。庄稼抽出细长柔嫩的叶子,在风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透过密密的芦苇丛闪耀着粼粼的白光。听宫里人说,上祀日民间的青年男女会到水边踏青,互赠鲜花香草,嬉戏相谑。我不禁想,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画中人的心情又该是多么甜蜜!可惜我看不到,上祀日我只能待在从小看到大的宫苑里袯楔祭祀。
  如今终于出来了,看到天地如此广阔,心也被快乐装得满满的,如果小宁和我一样的心情,她会热烈地吟一首酸诗。我想起小学课本那经典的第一课《春天》:
  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
  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冈上。我们找到了春天。
  记得当年的我呆呆地盯着课本上的插图,幻想着爸妈带我去去课文中描写的野外看春天。回到家跟爸妈提,他们却说,野外?要去农村吗?乖,我们去公园走走好了,爸妈事多……于是,这事成了我小时候美好的愿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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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姮在笑什么?”在我神游之际,车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觪来看我,一掀车帷就看到我靠着抱枕傻笑。
  他拿过一个抱枕,在我身旁坐下,也靠在上面。
  我打趣地看着他道:“姮在笑雍丘女子心中的良人。”
  觪也笑,正要开口,我知道他又要讲“木瓜琼琚”之类的话。赶紧打断说:“姮给阿兄唱支歌如何?”
  觪揶揄道:“不会又是《小燕子》?”
  我白他一眼,他呵呵地笑。我清清嗓子,缓缓地唱起了《越人歌》。觪静静地听完,沉吟一会,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妙哉……不知何人所作?”
  “听来的,不知作者。”
  “哦?”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姮真好命,总能听到些新奇曲子,我如何碰不到?”
  我不以为然道:“因为阿兄宫中没有扬越来的寺人,这越人歌乃南方蛮荒之地所流传,阿兄如何得知。”我宫里最近的确来了个黑矮的扬越人,觪是知道的。
  他点头,又回复嘻笑的神情道:“姮的王子是谁?”
  我也笑:“姮的王子是谁姮不知道,不过……雍丘女子的王子是谁,姮却知道。”
  觪无奈的用手指点点我额头,起身说:“该上路了。”拿起我一个抱枕,对我笑道:“此物甚好,姮送与为兄吧。”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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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说“舟车劳顿”,诚不我欺。这个时代的公路是原始的土路,路面完全是靠行人的双脚和车马修整。这辆华丽的安车,减震装置一个没有。两天下来,颠得我七荤八素,春季多雨水,车辆又总会陷进泥泞里出不来……我从来不知道出个门会这么辛苦,想起以前,多远的路买张飞机票就完事了,哪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我痛苦地问觪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皱眉想想,说,忍忍吧,再过两天到了郐,走周道就不会难受了。还有两天啊……
  郐是一个夏朝就有的国家,妘姓,本朝重新接受分封,与杞比邻。不过觪不打算进去,说礼仪繁琐,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于是,我们持节穿过郐野,直接上了周道。
  周道不愧是国道,平坦笔直,行人骆绎不绝。虽然马车仍然颠簸,和过去几天比起来,却要好上太多,我反而适应了。见我又开始有了精神,觪很高兴,经常过来找我说话。
  觪告诉我,周人重道路,建国后,在商朝原有的王道上修起了以镐京为中心的周道,通往四面八方。如今王孙牟征服了东夷,往东方的周道就要从郐修向齐,直通大海。
  “可会经过杞?”我问。
  “或许,谁知道。”
  “如果会经过杞多好,出来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觪笑道:“姮何苦忧心,过两年就不定给哪国公子娶走了,杞的道路修得再好有何用?”
  这个死小子,怎么又说到这上面来?!我抓抱枕起向他扔过去,他大笑着接住。暮色下,两人笑闹声撒了一路……

  太室

  走野道和走周道的区别就像走二级路和走高速路的区别,明显不在一个档次。
  当觪在歇宿的旅馆中告诉我还有一天就能到成周时,我立刻神采飞扬地说,那么快?随后又一脸惋惜地说,多可惜,我都没好好看风景!
  觪笑笑,说,无妨,你我明日可同游太室山,顺道去祭拜启母涂山氏。
  是祭拜涂山氏顺道游山吧,我心想。
  第二天 ,觪一大早就把我叫醒,将辎重留在逆旅,带着祭品和几名侍卫乘车前往太室山。
  太室山为嵩山东脉,禹的妻子涂山氏在这里诞下启,父亲和觪每每路过,必来祭拜。启母庙内,觪让侍卫将祭器和祭品奉在涂山氏的神主前。我站在觪的身旁,看看四周,并没有想象中的破败,看来附近乡人常来祭拜打理。
  祭台设好后,我和觪上前,觪唱起祭文,然后和我行叩拜大礼。
  礼毕,觪拿起案前摆放的一筒筮草,问我:“姮可有心愿要问于先祖妣?”
  我想想,有吗?好像没有,问询又不是许愿,回答说:“无。”
  觪小声笑道:“先祖妣可与为兄不同,如今说无便是无了,将来也不会补回。”
  我白他一眼:“既如此,阿兄便代姮想个心愿问于先祖妣吧。”
  觪神秘一笑,然后正容转向神主,虔诚祈祷,念念有词,完毕后将蓍草筒一摇,几根蓍草轻轻掉落在地上。我不懂周易,只能看向觪,他仔细地观察蓍草,凝神沉思。
  反复了许多次,觪将蓍草放回筒中,对我一笑,说:“问毕,走吧。”我点点头。
  我们向神主再拜而起,觪吩咐侍卫收拾祭器,向庙外走去。
  我总觉得觪的表情古怪,问他:“阿兄代姮向先祖妣问询什么了?”
  觪笑笑:“婚姻。”
  “啊?”我哭笑不得,这个八卦男!“先祖妣如何答复?”
  觪又开始神秘地笑:“姮担心良人乎?”
  我撇头:“阿兄不说也罢。”
  觪一副我是先知的表情,拍拍我的头道:“吾妹勿忧,先祖妣示下,姮此生必得遇良人。”
  我躲开他的爪子,道:“如此,姮承先祖妣与阿兄吉言,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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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室山是上古名山,虽然林深草密,但山道却修得很好,主山道用石条砌成,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是很难得的。听觪说还有另外几条小路,风景甚美。我说不会像他上次那样遇虎吧,他说上次是他到处乱跑不小心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去处,我们只在主峰行走,不会有危险。原来如此,我点头。
  春天的太室山云烟缭绕,参天的古木和长长的山道在迷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仙境般飘渺。我提着裳裙,踏着湿漉漉的石阶跟着觪往山上走。因为要祭拜祖先,今天我和觪都是一身素服。我看着前面的觪,素衣素冠的他在四周的薄雾里如谪仙般出尘,少年的朝气和贵族的优雅在他身上结合的如此协调,如果我不是他妹妹,恐怕也会为他撩动芳心吧。不过这位神仙似乎心不在焉,我老觉得他的目光在到处闪,像在搜索什么东西。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兄可是在找什么?”
  “嗯?”觪回头看我:“姮何出此言?”
  我说:“阿兄不必瞒我,自从离开启母庙,阿兄眼神就一直四处游弋,不是找东西是什么?”
  觪的眼神一闪,笑着说:“姮何必多疑,太室山如此美景,看也看不够,眼神自是要四处游弋的。”
  我才不信,不过既然他不肯说,我也不问了,只是疑惑地看他。
  觪对我嘻嘻一笑说:“姮再不快走,游山回去可就迟了。”
  说着,逃也似的加快脚步,我愈加确定那事跟我有关。
  登山是很要体力的,我从没做过像今天这么剧烈地运动,累得我双腿发软,汗流浃背,不停地用袖子扇风擦汗,觪停下来等了我好几次。一路上只见绝壁重崖,山峰峻峭,觪不断地说别怕别怕,硬要我抓着他的衣袖,牵我走。峰回路转,我们终于登顶。
  一座座山峰孤岛般竦峙在苍茫奔涌的云海中,山风将我和觪的衣袖扬起,环佩叮叮地轻撞。仙人的世界也不过如此吧,我心叹。觪嘴角噙笑地专注于眼前的天地,神情是我从没见过的深邃,一览众山小是男人们的共同情结吧。
  我问觪:“阿兄常来,这景象可也常见?”
  觪摇摇头:“只三次尔,少时见过两次,今日是第三次。”
  “哦,”我点点头,“只可惜少了日出。”
  “日出?”觪看看我,笑道:“姮可知要看日出须多早起身?今晨为兄卯时唤你,却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动?
画眉深浅2009-03-03 21:33:12
双阙 作者:海青拿天鹅 Lastrose MM 提供
画眉深浅2009-03-03 21:35:03
双阙 作者:海青拿天鹅 Lastrose MM 提供
chen19792009-03-04 00:13:21
谢谢!终于完了!?就记得这篇文有好多生子!
nn1232009-03-04 10:41:22
天,自从VIP后再没看过,都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作者古文功认底实在是深!
poeny2009-03-04 14:08:31
回复:双阙 作者:海青拿天鹅 Lastrose MM 提供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3-05 03:41:25
还没看完,不过作者太牛了
LastRose2009-03-05 08:54:29
辛苦版主了
乌兰2009-03-06 02:39:06
多谢MM和斑竹,真心喜欢这个故事
花木南2009-03-14 20:57:57
好像还没完吧,后面还有一章的
花木南2009-03-14 20:58:51
好像还没完吧,后面还有一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