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公子的华丽逆袭:春江花月夜之幻境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北宋
冬天的雪夜,万籁俱寂,街上大户人家的昏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不定,一个更夫缩着头,用颤抖而嘶哑的声音拖出一个长腔:“三更天……”
这是太平盛世?还是多事之秋?细雪飞扬中,只有更鼓长鸣。
“王公子,王公子,等等妾身啊!”
王子进的梦中出现了一把柔媚的声音,似乎能酥到人的骨子里。
“小姐定是认错人了,怎么能把我认成你的夫君呢?这可是万万不能开玩笑的!”王子进急忙弯腰陪笑,既便是误会也不能丢了读书人的风度。
“不会,不会!”从黑暗中探出一个女人白白的脸来,云髻高盘,唇色如血,偏偏脸色过分苍白了一些。
只见她嘴角一牵,笑道:“我与你有媒妁之言,已等了你十几年,怎会有错?”她伸手一把抓住王子进,“快随我去吧!”
王子进只觉得手上似套了个铁箍,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再定睛一看,牢牢抓住自己手腕的哪里是一双玉手,分明是枯枝,上面筋肉相连还沾了少许泥土。
“你快放手啊!”他吓出一身冷汗,大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
“媒妁之言啊,公子莫要忘了啊,奴家只能等你到正月里!”那个女人拉着王子进就往那无边的黑暗中去了。
王子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就要沉入那阴冷的黑幕中,心下不由恐惧。绯绡,绯绡在哪里?那黑暗的前方是什么?
该死不死的绯绡,平时都无所事事,怎么在这当口去云游了?
眼见身后亮光就要消失了,王子进不由大喊一声:“绯绡救我!”
这下喊得太急,把自己喊醒了,他坐在床上不停喘着粗气,冷汗直冒,透过雕花床上的厚重帷帐,可见清朗月光细细地洒进来。
只是一个噩梦吧!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想起梦中女人的脸,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摸到桌边倒了杯茶喝。可是还没等他定下神来,就分明看到地上有一段白色的东西。
好像是一副月牙白掐青边的衣袖。
他颤抖地拿起衣袖,只见上面绣了一朵百合,肉桂一般的花瓣,簇着红色的花蕊。
像极了那梦中女人白白的脸,缀着猩红的唇。
“哇!”王子进恐惧至极,抓起那副衣袖就推门跑出去,边跑还边哭喊:“娘啊,娘!你帮我找了一门什么亲事啊?”
那哭叫声凄厉可怕,在漆黑的走廊中回荡,久久不绝。
远处连绵不绝的深山中,积雪尚未消融,一个白衣的少年,不过弱冠之年,正在松柏下的石桌上捧着一个炭火小炉吃鸡。
那小泥炉上还热着一瓶上好的花雕。
“绿蚁新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
那少年一边吟着诗,一边把烫好的酒倒入犀盅里,一双美目中全是满足的神色:“犀盅配花雕,神仙也不过如此!”
说完拈起酒杯,刚刚送到唇边,就从怀里传出一阵刺耳的男人的哭叫声:“娘啊!”
那声音如鬼哭,如狼嚎,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而至。那少年一个拿捏不住,一杯美酒全都泼在了雪中。
神仙生活就这样泡了汤。
他的俊美五官,已经生生地扭曲到了一起,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裁的小人,三两下撕烂了。
“王子进,王子进,我欠了你什么?你要阴魂不散地折磨我?”
他撒完了气,拿起桌子上的酒瓶,一饮而尽,连鸡都顾不得吃就急忙走下山去。
巍峨的高山中,白雪茫茫,那少年清瘦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这写意山水般的景色中。 “王公子,您的家书!”客栈的小厮正在门外叫他。
王子进急忙接过家书,给了那小厮一点小钱,将他打发了。
“不知这女子是怎么回事?日日缠着我,要是娘真的帮我定了这样的亲事,要早日退了才好!”他嘟嘟囔囔地打开信封,抖出里面的信来看。信里不外乎是家常里短,嘘寒问暖之类。可是王子进拿着家书的手却抖了起来,没有定亲?他娘根本就没有替他去寻亲事?那梦中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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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你我已有媒妁之言!”那女子的声音尤在耳边,媒妁之言难道都是假的吗?
此时外面天气阴郁,一场大雪将至,他环顾一下周围,木头的家具影影绰绰,在房间里投出怪异的影子。想到近日的怪梦,他平白地打了个寒战,慌忙跑出去溜达了。
街上行人稀少,眼看年关将至,外来旅客都回去过年了。王子进寂寥地信步而行,也不知绯绡去了哪里?要是两个人一起吃吃酒、喝喝茶,自己也不会无聊若此。
他正在发呆,就见前面一家酒楼里临窗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拿着一只鸡腿往嘴里塞,那见鸡不要命的模样,竟像极了绯绡。
王子进心中喜悦,急忙“腾腾腾”地跑了上去。
只见那白衣人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吃得正欢,一张俊脸上全是满足的神色。吃到极处,他端着酒杯笑盈盈地吟了起来:“有鸡有酒,有歌有曲,更有良辰美景,落花飞雪。快意人生,神仙生活,不过如此!”说完就要把美酒送到自己嘴边。
王子进一见那人,不由痴了,这样的俊美脸庞、如星朗目,不是绯绡是谁?他急忙冲了上去,一把勒住绯绡的脖子叫道:“绯绡,回来了也不先去瞧我!”
绯绡被他这么一扑,手上一个拿捏不稳,一杯美酒又洒在了地上。
神仙生活再次泡了汤。
“子、子进!”他的五官又开始错位了,他旅途劳累,本想填饱肚子再回去做打算,哪想在这里遇到了他。
“哎哟!绯绡!你喝酒也不找我!”王子进这几日一直在等他回来,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现在看到他不知有多高兴,一屁股就坐在对面,招呼起店家:“再拿一个酒杯,一副碗筷来!”一点也不客气。
绯绡见状,只好摇了摇头,两个人就说说笑笑地喝了起来。
“子进,我出去这几日,你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奇怪的事情?”此时酒过三旬,王子进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没有!”王子进急忙摆了摆手,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我一个人每天去看看歌舞,也挺好的,就是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绯绡急忙探头过去,神色紧张。
“可惜年关将至,稍有姿色的歌妓都不出来卖唱了!”
绯绡听了,一张俊脸气得都变了色,却不好发作。自己怕他有危险,连日赶路,他倒是逍遥快活,日日听歌赏曲?他急忙结了酒钱,连拖带拽地把王子进带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王子进倒头就睡,今日绯绡回来,他不知道有多开心,似乎一切的烦恼都被抛到了脑后。
可是烦恼还是自己找上门来了!日日梦到的那个奇怪女人倒没有因为他的醉酒而例外,又出现了。
“王公子,王公子!你要奴家等到何时啊?”那个女人又拉着他的衣袖连声催促。
“小、小姐!”王子进此时方想起还有这件事,可是四周一片漆黑,一看就是在梦中,现在要怎么告诉绯绡呢?他急忙拨开那个女人的手,“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已经与母亲通过信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亲事!”
那女人听了,一张白脸一下变得通红:“王公子与我是私定终身,王公子怎么忘了?”
“啊?”王子进下巴都要掉了下来,“私定终身?”
“不错!”那女子点了点头,“就在十年以前,人说痴情女子负心汉,果然没有错!”说罢,低首垂泪。
王子进立刻慌了手脚,十年以前自己刚刚十三岁,怎么会去私定终身了?“小,小姐,你莫要伤心!”他急忙安慰那个女人,“请问贵姓芳名?”
“小女子姓颜名如玉!”
王子进一张脸突然惊得扭曲变形,他自读书以来就一直念叨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那颜如玉向来是他读书的最大动力,莫不是他用的功被哪个过路神仙听到,真的找了个颜如玉给他?他斜眼看了一眼颜如玉,云鬓高耸,肤色雪白,眉眼之间有一股媚色,倒也算是个美女。
罢了!王子进摆摆手:“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随你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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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当真?”颜如玉破涕而笑,拉着王子进就走了。
唉!早知颜如玉是如此姿色,当初不用功苦读就好了。他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若是自己还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告诫天下读书人:莫信妄语,书中何来颜如玉!可是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被颜如玉一路引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可见前方一片金光,在黑暗中绚丽夺目。
王子进见了那金色光芒,心中一颤,这莫不就是黄金屋了?难道自己用心苦读,颜如玉、黄金屋就自己找上门来?可是怎么今年的榜单上连他大名都没有一个?
眼前光芒已越来越近,金光的深处正耸立着一个屋子。
那是一个圆圆的白色房子,像是一颗巨大的蒜头,门上还挂着轻纱帷帐。洁白温润,似是玉石雕成,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房屋,不过形状怪异,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美的地方。
他再次长叹一声,原想黄金屋起码也该黄金铺路、珠玉满地,哪想是这般光景。如果真有机会出去,他一定要在后面再添上一笔:莫要相信书中会有黄金屋!
“公子莫要发愣,快随我进去吧!”颜如玉正在前面娇媚地朝他笑。
王子进心中百般不愿,可还是硬着头皮和她进去了。
“英兰,快来奉茶!”那颜如玉眉开眼笑地叫来一个婢女模样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穿着翠绿的衫子,扎了条红色的腰带,倒比她的主人打扮得喜庆得多。
“公子请用茶!”
王子进只觉得那茶沁香扑鼻,甚是受用,再一看碗里只泡着几片兰草,不知是什么茶。
颜如玉见他脸色疑惑,急忙道:“这是神仙茶,据说喝了就可以忘却烦恼,和神仙一样快活自由!”
王子进听了刚刚把茶碗端到嘴边,正要尝上一口,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边响起:“这样的神仙好茶,怎么没有我的份?”
王子进心中一惊,手上的茶碗掉到地上,只见门边斜斜靠着一个高挑的男子,白衣若雪,黑发及腰,温文尔雅,折扇轻摇,一张俊脸上正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正在看一出闹剧,却不是绯绡是谁?
颜如玉见茶碗翻在地上,眼中顿时露出凶光:“这位公子怎么不请自到?坏了奴家的好事?”
“哪里是坏了小姐的好事?”绯绡一撩衣袖,和她作了一个揖,笑道,“在下是来主婚的!”
王子进听了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指着绯绡道:“你,你,你到底帮谁?”
颜如玉听了这话,细细思量,便喜上眉梢:“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终身大事,原是缺了个主婚的!”
王子进听了不干了,跑过去抓住绯绡的胳膊:“你今日是怎么了?真的要我与这女鬼般的女人成亲?”
“你先莫急!”绯绡急忙安慰他,“和妖精结婚就像和人结婚一样,等一下咱们让她拿你的生辰八字,她自是没有,我们就可以这个理由退婚了!”
“这是个好主意,我的生辰八字,她怎么会有?”王子进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只听绯绡朗声朝那颜如玉道:“请小姐拿了王公子的生辰八字来,就可以行礼了!”
“英兰,英兰,你快去将王公子当日给我的小匣子拿来!”
绯绡听了这话,脸色不由一变,急忙扯了扯王子进:“你当真没有给过她生辰八字?”
“没有!”王子进连连摇了摇头,“连她是哪里冒出来的我都不知道!”
“那就好!”绯绡长吁了一口气,“不然我们还要另想办法出去!”可这一口气还没有舒完,就见侍女捧了一个盒子到他面前。
那盒子破旧不堪,还沾了少许泥土,似乎已经有了很久的年月。绯绡伸出长指,“嗒”的一声打开了上面的搭扣,只见那盒子里放了一只弹弓,一只竹篾编的螳螂,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在这些东西下面有一张泛黄的纸。
王子进在一边见了那盒子里的东西,心中不由一颤,这些东西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陪着自己度过许多快乐的时光。
绯绡面有得意之色地打开了那张黄纸,不过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一张俏脸就被气得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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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如虫爬一般,一看就是儿童的笔迹。不过那上面写的字他再熟悉不过,过去他多少次为王子进卜算吉凶的时候都是按着这几个字掐算的。
正是王子进的生辰八字!
“这是什么?你不是说她不会有你的生辰八字吗?”他回头朝身后的王子进愤怒地叫道。
王子进居然也愣住了。
这泛黄的纸条他似乎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幼小的他曾经为谁提过笔,写下过这些字。他那厢发呆还没有结束,绯绡已经一把把他拉到身后,朝颜如玉道:“小姐,请多包涵了!”
“包涵什么,有什么不对吗?”她急忙把那个盒子夺过来,又看了一遍那字条,“这莫不是王公子的字迹?”
“是王公子的字迹!”绯绡笑道,“不过我们现下要悔婚啦!”
说完,他拽着王子进身影一飘,已经退到门外。
“你是哪里来的东西,这般与我过不去?”颜如玉的双手一下就变成枯枝一般,一甩长袖就追了上去。
王子进被绯绡提携着往外逃命,心里却懵懵懂懂。好像在哪一个初春,哪一个艳阳天,他曾经对谁说过:“你这样美丽,将来长大了我定将娶你!”可是那似乎是一厢情愿的感情,他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
那些埋藏于过往云烟中的记忆又渐渐地浮现,他回头望着如妖似鬼,正在追杀他的颜如玉,那一张白白的脸,那一抹红红的唇,好像似曾相识!
在何时的春风中,也有这样的一张脸,带了一丝羞涩,随风含笑低首?
“快走!”绯绡急忙推了他一把。
“是,是,是!”王子进顾不上回头,急忙跑出了屋子。
身后的颜如玉已经张牙舞爪地和绯绡斗在了一起。
可是才刚刚跑出大门,王子进就傻眼了,屋子外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连路也没有一条!不知归途何方?
“子进等我!”绯绡说着纵身一跃,从屋子里跳了出来。然而紧跟着从那屋内窜出了几十条如手臂一般的绿色叶子,直往两人的方向卷了过去。
那颜如玉穿了月白的衣服,端坐在那一片绿色中央,阴笑道:“奉劝这位公子还是将王公子交还于我,我自当引路送你出去!”
“你以为我当真出不去吗?”绯绡笑道,“这般雕虫小技,莫要托大了!”
“那你倒是试试看?”她厉声一喝,那百十条叶子就如有生命般,万箭齐发往绯绡那边裹去。
“绯绡!”王子进见状跳脚,却又帮不上什么忙,眼见那叶子如毡布一般将绯绡裹了起来,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绿色球体。
“绯绡,绯绡!我来救你!”他急忙扑了过去,伸手去扯那叶子,只弄得满手满身都是绿浆,甚是恶心。
“王公子莫要心焦!”颜如玉已经袅袅婷婷地从叶子上走了下来,“他一会儿就会变成花肥,定然没有痛苦的!”
“你这妇人?怎地如此狠毒?”王子进见绯绡受困,指着颜如玉骂道。
颜如玉听了,脸上立刻现出悲哀的神色,低声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奴家实在是没有几日可活,才出此下策,只望王公子能留下来陪我几日!”
“没有几日可活?”王子进见她神色,似乎不是假装的,怎么会这样?刚刚要出口问个明白,就闻到一股焦臭的味道,好像有什么东西着火了。
对面的颜如玉直直地望着王子进的身后,一张白脸刷的一下就青了。
王子进急忙回头一看,只见缚住绯绡的巨大叶球冒出滚滚浓烟,正烧得不亦乐乎。“绯绡?”王子进一见这状况不由心花怒放。还没等笑完,只见白影一闪,一个人已经晃到他的面前,却不是绯绡是谁?
“绯绡,绯绡!”王子进见他平安,长长地舒了口气,“你这般可吓死我了!”
颜如玉指着绯绡的俊脸,气得说不出话:“你!你居然烧了我的叶子?”
绯绡轻笑一声,扬了扬眉毛:“不光连叶子,连你也要烧!”说完两只长指一弹,一股青色火焰如灵蛇般飞向颜如玉,一下就点着了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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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颜如玉这一吓花容失色,急忙拍着身上的火,“恶贼,我定饶不了你!”
“我们快走!”绯绡见状急忙拉着王子进狂奔。
“我们要往哪里走啊?”王子进只见四周一片黑暗,根本寻不到来路。
“顺着这云走!”绯绡伸手指了指头上的一道灰云,那如练一般的云彩,直往前方飘去。
“这云是?”王子进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着火的房子,立时明白了,“这云是那叶子冒出的浓烟?”
“不错!”绯绡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全是狡黠的光芒,“这出路,可是她自己指给我们的!”
“绯绡,绯绡,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王子进捡回一条命,嘴巴立时像抹了蜜一般甜。
绯绡但笑不语,脸上全是得意之色,估计这马屁拍得他也不是一般的舒服受用。
眼见那浓烟越来越窄,最后竟如百川归海,都从一个小孔里出去了。
“这洞这般小,我怎么出去啊!”王子进见那不过钱币大小的洞,不由犯愁。
“哎呀,你不要耽搁了,现下是魂魄受困,就是比这更小的你都能出去!”绯绡见他依旧犹疑不绝,在他身后大喝一声,“快走,有人追来了!”
“哇!”王子进心下一急,一撩袍角,一头就钻到那缝隙中。这一钻立时头晕目眩,仿佛眼前掠过一个庭院的景色,那庭院中有高高的红墙绿瓦,还有四季常青的松柏。其间布满了落雪,一时黑的黑,白的白,青的青,如一幅上好的写意山水。可是这景色转瞬即逝,他一睁眼,看到的却是客栈床上的帷帐。
绯绡一张脸上挂满关切之意,正瞪圆了眼看着他。
“绯绡!”王子进挣扎着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
“子进?怎么样?”绯绡急忙问他,“可是伤到哪里?”
王子进张了半天的嘴,方吐出几个字来:“我,我好饿……”
绯绡万万没有想到他挣扎了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望着面前王子进的一张脸,只觉得业障重重,不知出路在哪里。
“这粥熬得好香啊!”王子进捧着一碗清粥在桌旁狼吞虎咽,“这么说我昏迷了已有三日了?”
“俗话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若是晚了一时三刻去救你,现在你已经没有命在这里吃粥了!”
“我说我怎么饿成了这样?”王子进最后舔了舔羹匙,“小二,再给我来一碗!”
“你不要开心得太早!”绯绡见他吃得欢,忍不住要打击他。
“此话怎讲?”王子进听了不由一愣,难道那个颜如玉吃了教训还会再来不成?
绯绡面色凝重地说道:“你的生辰八字我们还没有带走,她拿了那个自会再上门找你!”
王子进听了,手上一个拿捏不住,青花瓷碗掉落在地上:“这么说我们还算是有婚约?”
“不错!”绯绡点了一下头。
“客官,你的粥送上来了!”门口的店小二叫道。可是王子进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吃粥了,眼前那白白的粥,都幻化成颜如玉的一张白脸,蕴含着狰狞的神色。
“你倒是要好好想想那个女人的来历!”绯绡急忙提醒他,“要是我们能够找得到她的真身,或许还有办法可想!”
王子进挖空了脑袋也想不起来他十年以前和谁私定过终身,更想不起来自己是把生辰八字给了谁。那盒子里装的玩物是如此熟悉,可是怎么又到了那样一个女人的手中呢?这样一想就是几个时辰,转眼半夜过去,他禁不住困意,又歪在床沿睡着了。
“王公子,王公子!”
王子进听了心中一凛,这不是那颜如玉的声音?果然回身就看到颜如玉白着一张脸,穿着缎子的衣裳站在他身后。
“小姐啊,小生不才,求你另觅佳偶吧!”王子进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这般难缠可怎么办才好?
“王公子误会了!”颜如玉已经没有了前一日嚣张的神色,一副凄楚模样,“我在世的时日不多了,正巧王公子又来到扬州府,这才急着见王公子一面!”说罢,眼里还掉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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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要哭!”王子进一见立时慌了手脚,“为何在世时日无多啊?说来听听?”
颜如玉低首垂泪:“说了也只是给王公子平添愁绪而已,总之正月一过就是我的死期了!”说罢又展颜一笑,“我十年以前曾得到公子百般照顾,人说结草衔环,现在公子又正巧来了,这才想着款待公子一番!”又低首叹息了一声,“哪想着人妖殊途,倒唐突了公子,希望公子莫怪吧!”
王子进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对她的惧意减了一大半,急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怎会怪你?”
“公子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颜如玉朝王子进做了一个万福,“与公子就此别过了!”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此生还能见得公子,我也该满足了!”
“喂,到底什么事啊?你为什么要死?”王子进急忙追去。
“若是有缘,就请公子在正月初一重游旧地,我定当盛装恭迎公子!”紧接着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踪影。
“喂!”只留下王子进在黑暗中叫道:“你说的旧地,是哪里啊?”可是空旷而悠远的黑暗中,哪里有人回答?
这一夜就再也没有梦到颜如玉,次日晨光破晓,王子进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截绸缎,正是前几日从颜如玉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那上面绣着的百合,在晨光中看起来分外的娇艳动人。
十年以前吗?
十年以前他好像是来过扬州,当时似乎是寄住在一个大户的亲戚家。可是在那关于过往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女子啊?
十年的光阴,就像一团迷迷蒙蒙的雾,模糊了王子进的记忆,也挡住了他的前路,让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眼见街上的人忙忙碌碌,各家店铺也张灯结彩,细雪中红的红,金的金,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新年就要来了!
王子进走在街上,只觉得一筹莫展,与颜如玉约定的日子眼见就到了,可他现在还是想不出来她口中所指的旧地是在哪里。
“子进,你在想什么?”绯绡见他愁眉不展,急忙问他。
“没、没有什么!”王子进无法说出口,绯绡处处为他着想,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他从幻境中带出来,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担心那女子的安危呢?
这偌大的扬州府,少不得有几百户人家,要在这庭院深深中找出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王子进望着眼前这俗世繁华,只觉得力不从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新年的那天热闹非常,各家都烹鸡煮肉,还有的放起驱逐鬼神的鞭炮。更有大户人家请来了戏班子,正搭着台子唱戏,咿咿呀呀,浓歌艳曲,一片喜乐气氛。
王子进拿着一把油纸伞,一大早就忧心忡忡地出门了。他徘徊在行人冷落的街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家一家地去打听了。
他犹疑着敲开了一个院落的大门。
“是谁啊?”里面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出来应声。
“那个,那个!”王子进结结巴巴地问,“请问贵府有没有一个女眷,喜欢穿月牙白的绸缎……”话还没有说完,那小厮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震得檐上的积雪“簌簌”直落。
“看你这人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这般不要脸,上门来问人家的女眷……”
吃了闭门羹的王子进一个人站在门外的细雪中,拎着伞,不知该往哪里去。可是一想到过了今夜就是约定之日,他又疾步向前走去,伸手敲开了另一家的大门。
颜如玉那凄婉的神色,还在他心间萦绕,在这细雪纷飞,天寒地冻中,他又怎么能让她等太久?
也不知走了多久,挨了多少的骂,眼见天就要黑了,还是没有头绪。正在迷迷茫茫之际,只见前面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也擎着一把伞,歪歪地靠在高墙边等他。
那人通身雪白,在飞扬的雪花中看来不似凡人,五官如玉石雕成,只一把黑发如墨,眉宇之间一缕愁色,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绯,绯绡!”王子进见了那人,心下不由感动,又看他伞上已经积了一层雪,显然出来不是一时半刻了,颤声道:“你一直都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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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绡点点头,缓缓地踏雪走了过来,收了自己的伞,一躬身站到王子进的伞下,轻声道:“子进,我们可是朋友?”
王子进听了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与我听呢?”
“我,我怕……”王子进不敢看他,实在是怕惹他不快。
绯绡闻言轻笑一声:“子进,你向来是个痴人,荒唐事干了无数,也不少这一桩。当初你要去找那沉星的尸骨,我还不是和你去了!”说完又笑道,“你现下是要去找那颜如玉吧?”
王子进见他知道了,也不隐瞒,将那晚的约定与他说了。
“找妖怪怎能用找人的法子?”绯绡听罢笑道,“快点将那绸缎给我!”
王子进急忙依言从怀里掏出那月白色的绸子来。
“给我火折!”
“在这里!”
“妖怪的东西大多是幻术而成,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就会有魂魄出来,回到它们的主人那里去!”说完,绯绡打火点着了那块白色绸子。那绸子越烧越残,转眼间就要烧没了,冒出淡淡的青烟。
“去!”绯绡说完,将手中残破的黑灰往天上一撒,只见青烟中窜出一只白色的鸟来,轻啸一声就往空中飞去了,在日暮的昏黄天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而闪亮的弧线。
“快,跟着它!”绯绡说完,拉着王子进就跟在那白鸟后面,直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眼见那鸟在日暮中如一颗启明星闪耀在天际,两人快,它也快,两人行得慢了,它也徐徐缓慢低飞。这般不知行了多久,王子进只觉得双腿酸胀,一直到月上中天,那鸟才如扑火飞蛾一般,钻到一个大户人家中,不见踪影。
那是一个冷清的后院,王子进望着这高高围墙,不禁呆住了,那墙内有松柏的枝桠探头出来,衬着这红色的墙,绿色的瓦,清细的白雪,清幽宜人。
这景致是如此地熟悉!
正是他还魂时曾经惊鸿一瞥的院落。
“就是这里了!”绯绡见那白鸟一去不复回,肯定地说。
“好像,我真的来过这个地方!”王子进望着眼前的熟悉景致,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缓缓涌了上来。
“来没来过,要进去再说!”绯绡四处看了一下,“哎呀,这里离门太远,我们直接爬过去吧!”
“这,这不大好吧!”王子进说着整了整衣冠,“她说过要等我,不如找人通报一下再进去,这样未免……”
绯绡听了这话,不禁头痛,指了指天上:“现在已是月上中天的半夜了,你还指望谁帮你通报啊?”说完,低声道,“你小心了,要进去了!”
王子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衣领被人提起,接着两脚离地,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哇!你要干吗?”他还没等叫完,整个身子又开始往下沉,眼见那墙檐就在眼前,他急忙伸手抓住,吓得他一身冷汗,趴在墙檐上直喘气。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他回头一看,那墙足有两人多高,绯绡正站在下面抬头朝自己坏笑。明知他行事一向如此,王子进也不想说什么了,急忙探头就往墙里看去。这一看,王子进整个人都愣住了,鼻头跟着一酸。
只见黑夜中、庭院里、落雪间,正有一朵百合花迎着细细的轻雪,傲然绽放。那花茎碧绿,花瓣雪白,白玉般的花瓣中簇着火一般红艳的花蕊。似乎如一个娇羞的女子,在默默地等着他。
“王公子,我将盛装恭迎!”颜如玉的话犹然在耳,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不知道一朵应该在春天开的花绽放在雪中是什么滋味,可是他知道看到这夺目芳华后自己心中的难过。
王子进见了那花,顾不上疼痛,从墙上连滚带爬地溜了下来。他缓缓走过去,撑开自己手中的油纸伞,挡在那株百合上,眼中全是爱惜之色,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能忘了你呢?”
他十年以前曾随母亲来这里暂住,那是一个有着温暖的杨柳风的春天,小小的他,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一枝百合。它是那么白,那么美,那么香,那是他所见过的最诱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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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女子该多好?我定当娶你为妻!”
他为这花浇了一个夏天的水,除了一个夏天的虫,在分别的日子把当时最喜欢的玩具埋在花旁。
如今岁月如潮,他已长大成人,那陪伴了他一个夏天的花,那最初所迷恋的美,怎么就被他给忘了呢?也许人就是这样忘恩负义,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曾经拥有过的童真。
然而它竟然记得,所以才拿了他的生辰八字,变成女子,撕心裂肺地只为见他一面。
“就是它吗?”绯绡从身后走了过来,见王子进呆呆地蹲在那朵百合前面,不言也不语,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缓缓点了一下头。
绯绡看了一眼那在雪中绽放的百合,又看了看王子进的脸色,心下立刻明白了几分,笑道:“没有想到你那么小就是一个花痴了!”
王子进听了也不生气,急忙问他:“它说活不到正月,我们要怎生救它才好?”
绯绡环顾了一下四周:“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要要它的命,我们把它带回去养在身边,看看再说!”
“好主意!”王子进听了一扫积郁,急忙动手挖起雪来。
两人几下就挖出了那花根,夜色中可见一个白白的如青蒜般的根,上面还纠缠了一些别的植物的须根,泥土相连。
王子进一见那花根形状,立刻笑了起来,他终于知道那前几日梦中所见的黄金屋是什么了。
“子进,不要傻笑!”绯绡急忙拍了他一把,“赶快找一下那个盒子是不是在附近,拿了你的生辰八字要紧!”
“对,对!”王子进急忙拿着一截木头掘起土来。
两人又翻了半天,才在花根附近找到了一个破败的小木盒,王子进累得一下坐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打开了盒盖。
可是里面只有一个弹弓和玩物,哪里有什么纸片?
“怎么会这样?”他急忙把盒子倒过来晃了几晃,果然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他急忙望向绯绡,“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它还想见你啊!”绯绡见状掩嘴偷笑。
还想见我?还想见我?王子进听了这话不由得痴了,也好,他也很想见她,见见她那白白的脸,红红的唇,他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呢。
王子进想到这里,又开始傻笑起来。
次日两人去买了一个花盆,又添了许多新土,将它摆在客栈向阳的地方,这才放心。王子进从此日日早早上床,可是那颜如玉却再也没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可能是离你近了,了却一桩心事,所以就不再出来了吧!”绯绡懒洋洋地边吃鸡边回答他。
王子进回头看着那花盆,新土中吐出一个小小的翠绿幼芽。外面春风和煦,不知不觉中,春天已经到了。
“过两日咱们去把这花再移回那个庭院中吧!”绯绡见正月过了,不由放心,“不然总放在咱们身边也不是办法!”
“好!”王子进点头答应,不管怎么说,一株花还是长在院落里比较幸福。
拣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两个人就捧着花盆信步回到那个院落,哪知远远就见有人热火朝天地在搬运石头。
“这是在干吗?”王子进急忙拦住一个工人就问。
那工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答道:“这家在翻修庭院呢,好像主人不喜这庭院的摆设!”
“啊?”王子进叫道,“已经干了多久了?”
“正月刚过就动了土!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
“是这样啊!”王子进恍然大悟,与绯绡相视一笑,两人这才知道那颜如玉口中的死期是怎么回事。
回去之后,绯绡就找了一个老花匠,把那花埋在了一棵柳树的旁边。
“这花好啊!”那老花匠眯着眼睛望着那新出的幼芽,“这是一种很美的百合,雅号叫‘颜如玉’!”回头又道,“公子真的不想卖出去换钱?”
王子进听了笑着摇了摇头,果然,只有这样美丽的花才能配得起这样的名字。
花匠于是拿起锄头,嘟嘟囔囔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把花种了下去,罢了说:“太美的花是有灵魂的,要一边埋一边诵经!”说完又摸了摸那花边的柳树,那树亭亭玉立,正吐翠绽芳,笑道,“埋在柳树边再好不过了,柳树的落叶多,正好可做花肥!”
王子进却全都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在春风中摇曳的小芽:“如玉,你看,我没有忘了你吧?”
那小芽似乎明白了王子进的一番心意,在风中含笑低首,娇羞不语。
“此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王子进望着它一时心酸,感慨一声,和绯绡回客栈去了。
但没有两日王子进就再见了颜如玉。
“公子,公子可曾忘了我?”颜如玉一如往昔,站在黑暗中朝他微笑。
“如玉,如玉,你近来可好?”王子进一时喜出望外,想道歉,又想诉衷情,一肚子的话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公子请不要叫奴家的闺名!”颜如玉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啊?”王子进听了一愣,只觉这话里有话。
只见颜如玉一摆手,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青衣的少年,那少年风度翩翩,身材瘦长,站立之中也有一番风姿。
“公子,这是柳郎!”颜如玉低头含羞道,“我和柳郎多亏了公子的撮合才能在一起,我们此番是来谢媒的!”
“谢、谢媒?”王子进一时目瞪口呆,自己怎么这么快就从她的如意郎君变成了媒人?
“多谢公子撮合,才能令小生觅得如此如花美眷!”那青衣男子一揖到底。
“不,不谢!”王子进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王公子,我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吧!”颜如玉说着往王子进的手里塞了一张纸片,低声道:“王公子,这个还你,我家柳郎见了又该不快了!”
王子进低头一看,手中多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片,正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再一抬眼,颜如玉和那青衣少年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捏着那张纸片,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一时哭笑不得。
“啊,这茶可真是好喝啊!”绯绡捧着茶碗感慨。
那日颜如玉走后,两人在书桌上发现一罐兰草,绿色的叶子,中间一条红线,正是那日在颜如玉屋中不曾入口的神仙茶。
“是吗?”王子进抿了一口道,“这谢媒礼可不怎么样!”
绯绡知他因颜如玉的事,心中不快,便一伸手推开了窗户,一心想引他高兴。只见下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姑娘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出来踏青,正是一副热闹景象。
“子进,我说一个上句,看你这下句接得如何?”
“你说!”
只听绯绡摇着扇子道:“三月三日天气新,绣罗衣裳照暮春!”
王子进想了一下,摇头晃脑道:“雪肤花貌颜色娇,谁家玉人笑春风?”
“好!好一个谁家玉人笑春风!”绯绡听了不禁拍手叫好。
王子进听了夸奖,面露得意之色,只见窗外一片旖旎风光,不由觉得这大好春光似乎已照入他心底。
外面春意盎然,正是鸟语花香的好时节,院落里的柳树旁,一株百合迎风盛放,舞着如玉般雪白的花瓣,似在春风中轻笑嫣然。
佛祖赐我一字箴言,引我摆脱业障,上下求索而不得知,思量心间而不得悟,思量心间而不得悟,不得悟……
江宁织造家,染坊里正绽放着比花更美的颜色,长长的竹竿上,晾晒着红的、绿的、粉的、各色的绸缎,如天边云霞,在阳光下绽放出刺目的光彩。
今天阳光大好,正是晒布的好日子。
灿烂的阳光下,连街边的垂柳都被晒得低了头,却有一个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正穿着樱红色的小褂子坐在自家的门槛上。阳光那样强烈,投射在女孩的脸上,使她玲珑的小小五官,在小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
那孩子没有表情,既不笑也不哭,只是抱膝坐在门槛上。如果这艳阳天下真的有阴凉的话,那阴凉就在那女孩的脸上。不过四五岁的模样,阴沉的脸色却让人害怕。
晃眼的路上,远远走来一个红点,走得近了,那女孩也不由抬起头来。面前是一张桃花一样的脸,一个穿着华丽新娘喜服的年轻女人正站在她面前。
新媳妇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可是这人显然并不顾虑这些,她脸上神色安然,根本就没有一丝怕人见到的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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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容儿吗?”
“我是!”那个女孩阴郁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
“那和我走吧!”那个新娘伸出了一只手,腕上的金镯子闪闪发光。
“好!”女孩点点头,阴沉着脸拉住了那只白白的手,起身和她走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仿佛被这艳阳吞噬了一般。
这样热的天气,正适合午睡,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女孩被人带走了,也没有人知道,带走她的人是谁。
三日后,扬州,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个书生跌跌撞撞地从一个刚刚建好的花园里走了出来。
今天是这园子刚刚建好的头一天,里面种了奇花异草,这家 主人就把周围的文人全都请来,在花园中吟咏诗歌,题送匾额。
王子进岂能落了这样的热闹不凑,他一大早就来了,诗是没有做一首,酒倒是喝了不少,直喝到黄昏才想到回客栈。
客栈里绯绡还在等着他呢!
他迷迷糊糊地一路走下去,直从繁华的街道走到大路,又从大路走到小路,最后竟走到一片野草丛生的山路上。
“醉里藏乾坤,酒中有天地!谁知饮者意?豪气满云天!”他一面说一面走着,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走到了荒僻的郊外。
“咦?那是什么?”王子进见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坐在杂草丛生的小道边。他又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确实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新娘的嫁衣。
这个世道,怎么什么怪事都有?
他挠了挠头,走近二人,一看是一个十几岁上下的新娘和一个不过四岁大的小姑娘。这两个人的衣服和荒山中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太阳余晖的照耀下诡异异常,王子进的酒也吓醒了一半。
他暗觉不妙,急忙转身就往回走。哪知还没走几步,就听那女子在身后叫他:“公子,公子请留步!”
王子进心下暗暗叫苦,只好回过身朝她作了一个揖:“小姐有事吗?”
“公子,公子可一定要帮我!”那个新娘急忙站起来和他行了一个万福。
“小生不才,不过如果能加以援手,定当尽力而为!”王子进见这二人模样,八成是迷了路,虽然自己方向感也不好,不过估计送她们回去应该不是问题。
“公子!”那个女子说,“我一直召唤求助,可是只有公子一个人来了,所以公子必是我的贵人!”
“贵不贵人还是先说了你的麻烦才能知道!”
那女子低下头,思量了一番道:“公子,实不相瞒,小女子已经死去了多年,现在……”
还没等她说完,王子进就浑身发软,酒是彻底醒了,急忙道:“这个忙小生怕是帮不了了!毕竟人鬼殊途,还望小姐珍重!”说完,脚底抹油,撒开脚步就沿着山路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那女子拉着小女孩,望着王子进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才回到客栈,此时天已经转黑。“绯、绯绡!”王子进气喘吁吁地拉开房门,“我终于回、回来了!”
绯绡此时正在摇着扇子纳凉,手中端着茶杯坐在八仙桌旁,见他回来了,面露微笑道:“子进,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吧?”
“怎么不是一个人?”王子进听了这话,连汗毛都竖了起来,急忙回头看去,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僵硬了。
只听阴暗的走廊里,正有“咯吱、咯吱”上楼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就从楼梯拐角的阴暗处走了出来。那女子穿着喜服,面露微笑,手里正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女孩面色阴冷,五官凶恶,正是方才在山上见到的那两个人。
王子进见了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那女子见了他倒是异常高兴,朱红的嘴角一牵,柔柔地吐出两个字:“公子……”这声音像是招魂般,在黑暗的走廊中回荡,连绵不绝。
“子进,快点进来!”绯绡见他吓傻了,急忙一把把他拉进了客房,随后就将手中的半碗茶倾倒在门外,急忙关上房门。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进靠在床沿上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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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绯绡伸出一只长指按在唇边,示意他收声。
只见房门的薄纱上,映出一个女人的影子来,可她只站在门外,并不进来。只听她柔声道:“公子,公子请开门,这有一汪水潭,我无法越过!”
王子进不由纳闷,门口哪有什么水潭了?转念一想,刚刚绯绡泼了一杯茶出去,估计是用幻术造了个水潭出来。再看绯绡,一张俊美脸庞挂满了笑意,估计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急忙颤声道:“小姐,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小生与你素昧平生,你这样纠缠我干吗?”
“公子,公子,小女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门上那影子低头拭泪,似乎很伤心的样子,“我遇到一个很苦恼的难题,可是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才在荒僻处召唤求助,哪想着公子就过来了!”
“都说你八字不好,所以不要到处乱闯,你偏偏不听!”绯绡说着一记扇子就打到王子进头上。
“绯绡啊,你不要埋怨我了,赶快把这女鬼打发了是真!”王子进简直要哭了。
“真是的,每次你闯祸都要我替你善后!”绯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那门前,清了清嗓子道,“小姐,若再纠缠不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那女子在门外听了这不是王子进的声音,便不再言声。
“是走还是不走?”绯绡怒声喝道,这般孤魂野鬼,万万不能生怜惜之意。
“还望公子可怜,帮个忙吧!”她依旧哀求不绝。
绯绡却不言语,低首嘟嘟囔囔的,似乎在念什么咒文。还没等他念完,就听门外有女孩的哭声,接着是一声女人受惊的叫声,那声音尖利刺耳,接着门外的人影呼的一下就不见了。
“真是抱歉!”绯绡对着那门的方向说,“只是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在下也是为了至交而不得不为之!”
过了许久,也不见再有声息,王子进从床上爬起来,欣喜道:“走了吗?”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绯绡笑着对他说,又坐在桌旁,倒了一碗茶喝,撩了撩白色衣袖,甚为悠然的样子。
王子进听了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小心地拉开了门,只见眼前烈火熊熊,热浪滔天。
“哇!”他急忙关上门,叫道,“着火了,着火了,绯绡!快点收拾东西走路!”
绯绡却笑着说:“你再把门打开看一下!”
“还用看?那火都窜到了房顶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王子进说着回身一把拉起绯绡,神色慌张地要去逃命。“我走在前面,你跟在我后面吧!”王子进说着把绯绡的衣袖抓起来遮住他的脸,“你最爱臭美了,当心烧坏脸!”说完,一把推开门,誓死如归般就冲了出去。
这一冲,只觉得脚底打滑,差一点坐在地上,他急忙抓住门框,总算是站住了。再一看,哪里有什么火焰,脚下是一汪茶水,里面还有少许茶叶渣子。
王子进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又想了想刚刚的火焰,方始明白那二人为何走了。他回头看去,身后绯绡穿着白衣,正悠然地坐在灯光下喝茶。
客栈的楼下,月朗星稀,一个穿着喜服的女子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那客栈的大门。
“容儿,容儿!”她对那女孩说,“这两人不想帮咱们,咱们再去找别人!就算是多久都可以!”说罢语带呜咽,“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个女孩却一脸的阴郁,似乎用痛恨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人,比黑夜更深沉的,是那女孩满含悲愤的眼。
“子进,吃了这次教训,你要小心!”绯绡在客栈内对王子进道,“你八字不好,极易招鬼魂,我也不能日日跟在你的身边!”
“知道了!”王子进说着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凑到绯绡鼻子下面,“你看,这是什么?”
绯绡的一张面板脸见了这东西一下就瘫软下来,脸上只写满了馋相。
“这是烤的鸡腿,很难得的,用炭火烤了一个时辰,又撒上麻油和辣椒,再辅以艾叶、肉蔻等香料,入口就是焦、香、松、脆,实属人间美味啊!”还要继续说下去,就见绯绡身后一条雪白的尾巴已经伸了出来,晃啊晃啊,不停地摆来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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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给你吧!”王子进实在是不忍心再吊他胃口,把那包鸡腿递了过去。
“子进啊,知我者莫若你也!”绯绡说着一把抢过鸡腿,拿到一边大快朵颐去了,还边吃边赞叹,“好吃!好吃!”
王子进望着他灯光下贪吃的背影,不由微笑起来。
是的,这种事在他们的生活中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一宿过去,王子进和绯绡都已经把昨夜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了。
十几天以后的一个黄昏,王子进又醉酒回来,今日和绯绡约好了要去逛夜市,可不能失言,所以他早早就和同僚告别,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他一边吟着诗,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他脚一歪,身一斜,又走上了通往山间的小路。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为他带路一样,不过王子进却全然没有发觉,晃晃悠悠地一路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又见山间绿树,叠映成翠。
“咦?这是哪里?”王子进这才发现不妙,刚刚要折返,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新娘衣服的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坐在路旁。
十几日前的往事又涌上他的心头,王子进只觉得心中一冷,这可怎么办才好?但是还没有等他想好托词,就见那新娘望着自己的脸色由欣喜转向失望,最后竟然抽泣起来,声音凄厉而伤心。
“小姐,小姐,你不要哭啊!”王子进挠着头走了过去。
只见那女子指着他,伤心地说道:“我一直用异术召唤能人相助,哪想来了这十几天,两次都招来了你这个、这个……”
“我什么啊?”
“你这个呆头呆脑的书生!”
王子进听了心下不快,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有挠头的份。
“我问你!”她说着抹干了眼泪道,“这扬州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啊,马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那怎么来来去去就你一个人?”
“这我怎么知道?”王子进也是满腹牢骚,他又不是自己愿意到这鬼地方的。
“那你可是身负异能?”
“……”
那女子望着王子进茫然的脸,似乎更加伤心,又哭了起来,只觉得前途无望了。
“算了,你不要哭了!”王子进被她哭得心烦,摆摆手道,“我有一个朋友能够帮你也未可知,你跟着我来吧!”
“真的?”那女子听了展颜一笑,“那我先谢谢公子了!”
“不要谢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你解决呢!”王子进只是觉得自己今后每次出门游玩归来,回家的时候都要在这山里转一圈也不是长远之计,所以一定要将她快快打发了,自己才能逍遥自在地玩乐。
那女子却很开心,一路牵着小女孩乐颠颠地跟着他。
“咳!你叫什么名字啊?”王子进走了半天的路才想起来。
“小女子名唤兰香!公子可叫我小香!”她低头又笑了一下。王子进这才发现这个兰香年纪不大,眉眼媚人,姿容清秀,只是脸上有一股忧愁之色,倒是平添了几分美丽。看她小小年纪,又想到前两日她自己说已经死了,怕是生前的身世也是可怜的。
他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倒是她手上牵的孩子,却是鬼一般的脸色。
“子进,你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王子进一推开客栈的大门,就看见绯绡满脸不悦地望着他。
“嘻嘻,绯绡,帮个忙吧!”王子进嬉皮笑脸地说,身后正站着兰香和那个小女孩。
“公子,小女子实在是无能为力,望公子帮帮我吧!”兰香低着头,怯生生地从王子进的身后走了出来,朝绯绡做了一个万福。才一抬头看眼前的人,立时便呆住了,半晌才道:“想不到公子是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啊……”
这一句听得绯绡极为受用,只见他伸手捋着自己的长发,甚为得意地清清嗓子道:“小姐请说吧!”
“公子!”兰香坐在八仙桌前娓娓道来,桌子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我本是一个枉死的女子,已经死了五年,活着时候的事情我早已忘记,可是却不能得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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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解脱?”王子进好奇道。
兰香朝他们一笑,一副甚为凄苦的样子:“说来我这个鬼,是幸运也是不幸!”她在灯下看了看手掌,“佛祖给了我一字箴言,助我脱离苦海,我却因为这一字箴言,陷入了真正的苦海中!”她长叹了口气,“可惜我做鬼五年,尚未参透,所以才在闹市边向人求助,只希望能遇到绝顶聪明的人帮我解答谜底!”
“那是什么字?”
“就是这个字!”兰香说着把手掌凑到烛光下摊开,细嫩的手心中,清晰可见一个隐隐发光的“如”字。
王子进和绯绡见了相视一看,眼中全是迷惑表情,都不知这字蕴含着什么深意。
“这不就是个‘如’字吗?”王子进好奇问道。
“不错,就是‘如’字!”兰香把手缩了回去,“当初佛祖指引我用心思量,待我悟得这字间真意的时候,就是我完全超升之日!”
“完全超升之日?”绯绡听了一脸疑惑,“这么说你死了五年都尚未转生?”
“不,我转生了!”她说着指了一下那个在床沿上坐着的小女孩道,“她叫容儿,就是我转生的孩子,现在已经四岁了!”
“什么?”王子进望着灯光下那小女孩阴沉的脸,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孩子总是阴着脸,不言也不语,他还以为也是一个亡灵,哪想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事可棘手了!”绯绡望了望兰香,又望了望那个小女孩,“你还在这世上,那么说转生不完全?”
“不错!”兰香泪水又涌了上来,“所以容儿她不会笑,也不会感到快乐,当我从这个世界上真正消失的时候,她才会与一般孩子无异!”
“因为你一直悟不透那个字的含义,所以才一直没有消失?”
“公子明慧!”兰香又哭了起来,“我年纪轻轻就死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估计也是枉死,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