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5-21 11:15:53

第一章 诡异的银行劫案
还有十五分钟,银行就要关门了。
  现金服务窗口的小姐们除了保留两个窗口继续服务之外,其余人员都在打着哈欠点算柜台的现金。里间VIP室里的业务应该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吧,身形高大的客人正在站起来。
  这是一个平常不过的傍晚,一如表面上看到的风平浪静。
  墙上的时钟,分针又轻轻过去了一格。三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踏着夕阳的余光走进了银行。
  银行的保安有礼貌的迎上前去:“今天的号已经派完,请明天……”
  走在最前面的魁梧男子狠狠的挥出一拳,猝不及防的保安一头栽倒在地上。
  “啪”清脆整齐的拔枪声,显示出劫匪们配合无间。
  “所有人把双手放在脑后,客人马上蹲下!你,把现金拿出来,放进这个袋子!”一个瘦长个子穿格子衬衣的劫匪气势汹汹的叫着。
  柜台后的小姐战战兢兢的将一迭迭的现金放进黑色塑胶袋里面。
  “还要,还要,全部!听到没?不准停!快!快!”竭斯底里的催促声中,塑胶袋一下子就鼓了起来。
  “哎,里面好像还有不少。”一个劫匪的目光无意中透进VIP房门的玻璃,对着里面堆叠成小山般的现钞咽口水。
  “小石,你去!把里面的拿出来。”最魁梧的男子显然是头领,开始支使另一个最瘦小的劫匪进去VIP室。
  就在被称为小石的劫匪转身开始往VIP室走过去的时候,本来气氛十分紧张,寂静无声的银行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个人,准确来说,是三名端着枪的高大男人,急步闯进了银行。
  这三个男人跟先前的三个劫匪一样,全都戴着墨镜。他们手里擎着轻巧的手枪,上面还套着消音器,比起先前的劫匪来,看上去是专业多了。但他们气势汹汹的闯进来的时候,绝无可能料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看见魁梧男子和另一名瘦长男子正用枪指着柜台小姐时,马上呆了一呆。
  先前的三个劫匪看见这种架势,很自然的联想到是银行的工作人员报了警,现在正是警察前来抓人。而且,这些人还是便衣。
  领头的魁梧劫匪马上大叫一声,招呼同伴之余,开枪便射。
  后面进来的三个男人吃亏在情况未明,脑筋还没有转换过来,当先的两人已经被射伤倒地,剩下的一个虽然奋勇还击,但仓促之下,也仅仅只是伤了魁梧劫匪的胳膊而已。等到柜台前的瘦长劫匪挥枪加入战团的时候,这名男子仓皇逃跑。
  这场枪战就像抢占山头的对决,仅仅维持了一分钟,便以后进来的三名男子大败告终。
  这时,最瘦小的一名劫匪正从VIP室内拎着一袋钞票,将胳膊扣住里面那名客人,非常吃力地将他劫持出来,一面踮着脚一面喘气:“警察呢?警察敢动我们?我这里有人质!”
  三名劫匪劫持着这名客人迅速逃跑。
  伦敦西街的商业银行劫案,以被劫去六百万现金告终。
  警察在十分钟后赶到现场,但劫匪已经逃之夭夭。警察在街角五十米处发现曾经被劫持的人质,带回查问,人质表示自己在银行作交易的三百万现金也被劫匪顺手劫去。
  银行内现场遗留被枪击致死的两具成年男子尸体。让人奇怪的是,这两名男子并非警方便衣人员,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证件。
  这两名神秘的男子,突然手持危险枪械,出现在抢劫现场,并且与劫匪产生冲突,身死后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警方曾想通过尸体的指纹来查出他们的身份,让人惊异的是,这两名男子的手指都曾经被某种化学药物涂抹过,腐蚀了真皮层,把原来的指纹完全破坏了。这种掩饰身份的做法,只有从事极其秘密行业的人员才会使用,譬如间谍人员。
  劫案发生后,过了两个星期,银行劫匪落网了。魁梧劫匪是一个退伍军人,他纠合了两个同乡,通过特殊渠道搞来了枪支,筹划了这次劫案。
  被问到当时与三名神秘男子交战的经过,劫匪们也语焉不详,一口咬定当时认为这些人是来抓他们的,想破坏他们的好事。身为劫匪,神经也是很紧张的,当然拔枪就射,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他们甚至没有交谈一语。
  劫匪头子事后回想起来,感觉当时其中一名男子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但是当时他认定对方就是便衣警察,就算开口也不过说一些劝降的话,根本就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在警方说这些男子并不是警察时,劫匪们全都表示不相信,因为对方训练有素。劫匪头子更是言之凿凿:“他们绝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那种反应……要不是我见机快,而他们当时好像被我们吓了一跳,呆在那里的话,我是不可能一下子射伤他们两个的。就算是这样,要不是我们人多,我恐怕也不是剩下那个的对手。”

  劫匪头子当时给第三个男人在胳膊上射了一枪,受伤颇重,不得不找医院动手术。警方就是顺着这条线索把他找到的。
  “不过,说不定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是来打劫的呀。哈哈哈,谁知他们运气不好,让我们占先了。”说到后来,劫匪头子异想天开。
  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两队劫匪盯上同一间银行,在同一时间下手,这样的几率到底有多少?
  劫案涉及巨额金钱,还涉及人命,警方竭力追查。但查来查去,两具尸体的身份依然如谜。
  既然警方的追查一直没有进展,就且将这方面丢在一边,接下来说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当日在银行值班的柜台小姐之一,她名叫朱莉。当日就是有够倒霉,这位小姐被那个瘦长个劫匪选中,把枪抵着脑袋要挟,要她把钱币塞满塑胶袋。
  也就是要接受这个重要的“任务”,她才不必像其他客人和同事一样,像蛤蟆一样蹲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当时那三名神秘男子冲进来的时候,朱莉还以为是劫匪的帮手到了,心里直叫救命。后来双方居然驳起火来,朱莉吓得立即抱头蹲下,跟其他人一样躲在大理石柜台下面。
  但是在蹲下之前,她还是看到了这三名男子的相貌,并且把其中一个认了出来。
  虽然当时这三名男子都戴着遮掉半边脸的宽大墨镜,但她还是一眼就把其中一个认了出来,恰巧还是有命逃跑了的那一个。这种敏锐的认人本事,在下文里面还会提及,朱莉小姐的过人能力在下文还会再度发挥。
  朱莉小姐作为被劫银行的职员,事后当然也被带去警局录下口供,她就很自然的说出她认识其中一名男子的话来。
  朱莉说这名男子曾经是她的邻居,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每晚都见到他昼伏夜出,行踪有异常人。
  这样重要的线索自然引起警方重视,但是后来这段口供却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原因在于,朱莉指出这名男子的职业是一名便衣警员,并表示,自己曾见过他的警员证。男子名叫刘恺斯,他是一名在职警员,隶属东区警局。
  警方根据朱莉给出的地址找上门去,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而朱莉在见到真正的警员证时,却坚持刘恺斯的证件跟面前所见的一模一样。
  诡异就诡异在这里,朱莉坚持她没有认错人,没有说谎,她还说刘恺斯曾经带她进东区警局参观过,还得到当局警员的客气招待。她甚而能够说出现在东区警局内两名曾经招呼过她的警员的形貌。
  但是这两名警员却对这名小姐和她所说的那个男人,没有一点印象。而本市的警察局,更进一步确定,没有这一号人物。
  朱莉的供词,只有令到这些男子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在劫匪被捕后一个月内,警方费尽心思,想调查出这些神秘男子的来历,好使一宗简单的劫案顺利结案,然而始终未果。
  一个月后,本城日报牵头的媒体突然就这宗劫案进行报道。对警方办事能力的责难,对案情的猜测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纷纷冒了出来。更有部分小报为求哗众取宠,作出不负责任的猜测,说这三名神秘男子很有可能真的是便衣警察,但由于无法阻止劫案,并有两名警员因公殉职,因此警察局竭力隐瞒此事云云。言之凿凿的强盗逻辑令到警局上下焦头烂额。
  在舆论压力之下,警察局誓要调查出这三人身份,好使案件顺利结案的心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们也并未想过要借助一个私家侦探的力量。
  我的出场,是在更为意外的情形之下。

第二章:狂热的追求者
  春季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季节,水分充足,万物滋长,百花盛放,就连隔壁面包店里那只猫,这阵子每逢入夜都叫得分外卖力。
  春天纵然有千般好,但只要有一项缺点,就够我头痛的了。那就是连绵的雨水。
  在南方的城市,雨季特别悠长,湿漉漉的地板总好像总不会有干的一天,连墙上瓷砖都会渗水,那种情景是爱好阳光的人的噩梦。
  但凡到了雨季,我都实行退居户内的政策,整个人比其余三个季节当中的表现,要懒上好几倍。
  我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诚心祈祷,祈祷雨季当中不要接到特殊委托,不要出外务。不过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酒肉穿肠过,这样的话,就算你有多虔诚,神也不会帮你。
  不过这宗差事实在有点冤枉。
  首先委托不是我接的,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加上雨季带来的坏心情,我是绝对能推就推。但我的拍档苏眉不同。她爱好广泛,这等有趣的小case她当作是娱乐节目,相当愉快的接了下来。
  我跟苏眉合伙办的“倾城侦探社”,机制其实相当松散,加上人事简单,一般情况下,各自接委托各自完成,遇上大项目,才会合伙完成。至于收益,各自有钱包没错,但我们两人的钱包中间是通洞的,有时她的钱放来我这边,有时相反。
  总之,侦探社的业务跟财务是极其简单也混乱的。
  在相对独立的合作方式来看,即使我很反对出外务,但那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事情,我并无权也无法阻止苏眉去接我不喜欢的委托,只要她不要来麻烦我就行了。
  原则上是这样没有错,虽然我很不喜欢苏眉去接这等八卦罗嗦的差事,但我也无权阻止她这样做。
  但是,当苏眉因为更重要的任务而被迫向我求助,要把这个讨厌的委托推给我的时候,我就当然反对了。
  然而,不幸的是,尽管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理财头脑,但苏眉是相对要好的那一位。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账簿来,(鬼才知道这个万年难得一见的账簿是什么时候记上数目字的),言之凿凿的跟我说现在侦探社的财务相当不利。
  而见鬼的账簿的打击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打击来自于我们的竞争对手,上个月开在我们对面的“兰柏侦探社”,因为他们的恶意竞争,我们侦探社这个月的业务直线下降了50%。
  惊人的数字!
  苏眉不提这个还好,说起来我就一肚子火。要不是苏眉从尼泊尔招惹了名为亚兰8226;德普的麻烦人物,要不是这个人撩拨起邵康柏的那根筋,要不是两个大小子都有股极度胡闹的劲儿,要不是……那么多不是,今天我就不会这么倒霉,被迫在雨季接下这个超级麻烦的差事。
  差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每天固定在下午五点到七点,到两条街外的职业学校去上一节插花艺术课而已。不是去讲课,而是当学生,压根学不懂也不会被骂的那种学生。
  听上去没有难度,其实内情麻烦得让人抓狂。
  尽管麻烦,还是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的,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区别在于概括得好与不好而已。
  委托的实情,一句话:阻止教插花的男教师跟女学生谈恋爱。
  春天是个怎样的季节?
  在春天发梦叫做春梦,春天里特别明媚的颜色叫春色。
  在这样生机勃勃的季节,施加横手,阻止别人谈恋爱?
  吓?听上去就不像人干的事情。
  偏偏就是有这样无趣又无聊但是却很有钱的人物。
  一个阔太太担心自己的儿子误入歧途,所以请来私家侦探窥视在侧,记录下感情发展进度按时汇报,并在阻止恋情发展的大前提下,随时在关键时刻进行扼杀性质的干扰。
  这等败兴捣蛋的事情,我本来是连眼尾也不会瞄一下,但现在却得亲身去做,我极为焦躁。幸好这班上家庭主妇的多,偶尔两三个职业女性,大概不会有看《侦探行情》这样专业杂志的人,暂时没有人认出我。
  插花班的授课老师,也就是那个阔太太的儿子,却是非常整洁斯文的一个年轻人,穿着质地精良的笔挺白衬衣,架着金丝眼镜,谈吐相当有教养,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
  不过,这样有背景而又出色的一个年轻人,屈就到一所三流职校里授课,讲授的也不是经济哲学,而是既不实用又不饱肚的插花项目……
  我私下怀疑这人不正常。
  不过这年轻老师确实不错,他一踏进教室就发现我是新来的,跟绝大部分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的夜校教师不同,他立即笑容满脸向大家宣布班上来了个新同学,并请我自己介绍。
  然后带头鼓掌。
  这等气氛,几乎没有说出:“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唷!”这样的场面话。
  这种像是呵护小孩子一般的说话方式受到女士们的欢迎,难怪可以容纳五十人的大教室现在几乎每张桌子后面都坐满了人。
  懂得讨女士们欢心,这是一宗很大的成就。
  不过,也只是几乎坐满而已。教室里面有三张桌子是空着的。其中一张,年轻的老师的目光有意无意经过那里的时候,总是带了点失望。
  我立即猜到,这位富家公子所追求的女性,平日一定就是坐那张桌子的。而今天,她迟到。
  即使心上人迟到,课还是得上,这是身为教师的职责。
  在新同学欢迎会外加一轮天南地北的寒暄之后,年轻的老师发现拖无可拖,只得宣告开始上课。
  真有这么巧,他刚说出“上课”两字,一个女孩就推门进了教室。年轻老师本来黯然的眼睛一下子像探照灯一样亮了起来,射出两道可怕的光芒。
  门推开的时候,我很自然就盯着进来的那个人,发现不过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就把目光调回来。头转过来才发现年轻老师的表情那么恐怖,连忙又把头转过去看。
  这个女孩子穿着普通的白色套裙,头发是直直长长的披在背后,五官不算细致,配合得还好,嘴巴小小的,看上去惹人怜爱。这个女孩子并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类型,姿色中等,有种恬静的味道。
  但是授课老师的表情,以及四周同学的表情,全都在说明这是一个何等不平凡的女子。
  “小莉,你来啦?今天路况不好,又塞车了吗?”让人听了打冷战的声音,想不通刚才还很淡定的声音怎么突然变成这等甜腻。
  小莉没有理睬老师的问候,她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坐她自己的桌子,反而向我走过来。
  “小莉,今天下课之后,有没有空……”
  “老师!”四周本来满脸梦幻色彩的女士们齐声抗议。
  年轻老师脸色一端,终于开始上课。
  “你好,我是新同学,我姓顾,叫我小顾就好了。”我先自己介绍。虽然这委托烂到不行,但既然接了,就得硬着头皮坚持到底,现在先来了解要对付的对象,搜集情报再说。
  “你好,我叫朱莉。”女孩子答应我,她的声音挺好听的,但不应该会成为富家公子热烈追求的理由。
  我看了看她原来的桌子:“你不是坐那边的?”
  “椅子可能有问题,不能坐。”朱莉轻轻说。
  “哦?”我偏头凝神去看那张椅子,果然发现椅子面上亮晶晶的,不知被谁涂上了胶水。
  “她们……”我瞄瞄周围全神盯着风度翩翩老师的女士们:“嫉妒你?”
  “也不是那样的,她们误会我。”朱莉不安地在椅子上移动身体。
  “既然不是这回事,又这么麻烦,你为什么还要来上课?”我很奇怪。这里并不是中学校园,并没有人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换言之,并没有人逼着她来自讨苦吃。
  朱莉比我更奇怪:“咦,我交了钱也。这钱是不退的,这本来是她们不对,为什么反而要我不上课?”
  我无话可说。
  这堂课上得我如坐针毡。
  插花是风雅事,我平时也颇感兴趣,我也很想趁此机会搞懂各种流派的传承风格问题,但是,这最好是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下。
  而现在,我几乎给别人的目光杀死。
  远在讲台上投射在我身上,一心嫌我阻碍他凝视心上人的目光也就算了,远距离的飞箭总会失准头,但近到每一桌来教导的时候,我便吃不消了。
  年轻且风度翩翩的老师,最喜欢在我们这一桌旁边流连忘返了。
  “这瓶孔雀开屏主次分明,错落有致……”他的脸都红了:“小莉,你领悟得真是透彻。”
  “啊,那是顾小姐插的。”朱莉的脸也微微红了,却是因为尴尬。
  年轻的老师狠狠瞪过来,即时瞪得我一激灵。
  天啊,我付钱来上插花课,成为最符合老师要求的高材生,却还要被老师瞪。
  这世道……真的是没天理!
  老师的目光已经转移到朱莉身上:“小莉,下课记得要等我,我们去喝咖啡。”他已经完全把我当透明了,或者,认为我已经被他的目光杀死了。
  老师回到讲台上的时候,朱莉细声的对我说:“顾,顾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还在生闷气。
  “等会儿下课的时候,你陪我一起走好不好?”朱莉小声的央求:“我不想去喝咖啡,我会告诉他我约了你。请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现在我就很想告诉朱莉,要我帮忙可是要按日收费的。但我随即又想起,帮助她摆脱富公子老师的追求,也正好可以完成对方家长的委托,属于业务范围内。
  最后我只有不置可否。
  早就知道这是件麻烦差事,现在麻烦程度更是呈几何级数升级。
  我发誓今晚下课之后,无论苏眉以何等理由推托,我都决不再来上这该死的插花课。

第三章:无辜被绑架
下课后,我偕朱莉离开。
  早有准备,经验充足。老师被热情的女学生包围向我们投来求救的目光时,只看到我们一截衫尾。
  外面刚下过雨,温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人心烦意乱。
  我问朱莉:“真的要去喝咖啡?”
  成功甩掉老师,她大可不必再在我这陌生人身上浪费金钱时间。
  朱莉果然犹豫,一直犹豫。
  走至学校门口,风中传来一丝异样气息。
  第六感警报大作。
  有事发生!
  今晚,此地,当刻!
  一束雪亮车灯“啪”的照在我俩脸上。
  我一拉朱莉,往后退。
  潜伏暗处的十二座面包车此刻车灯大亮,车厢门猛地打开,窜出四名黑西装大汉,往我们直扑而来。
  正打算充当护花使者的我拉开架势,护在朱莉身前。
  打算阻挡住众人,令弱女子伺机逃脱。
  等一下,他们的目标居然是我!
  两人之中,他们忽略朱莉,毫不迟疑的直扑向我。
  身边朱莉惊叫出声,随即她朝一个方向大喊:“老师,老师,报警!”
  我闪开两名大汉向我伸出的爪子,只来得及一偏头,发觉另外那两名大汉已经直扑那追出来的富公子老师。
  转眼间,文质彬彬的老师金丝眼镜掉了一边,白衬衣皱成一团,手臂被反制在背部,上身被压低,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嘴里兀自叫:“小莉,别怕!我来救你!”

  简直像是五十年代背景的粤语长片中穷书生为保护心上人豁命跟恶霸搏斗。
  朱莉蹲在路边,掩面痛哭,只懂摇头尖叫:“不,不!”此情此景!看得我直瞪眼。
  原本想擒我的两名大汉发觉我难缠,转移目标,改向帮忙另两名大汉拖拉着老师往车厢走。
  这可是我的委托对象,衣食父母!
  我大喝一声:“放下人来!”扑上厮打。
  四名大汉分出一半来应付我,结果被摞倒一双。
  另两名见势不妙,取出个对讲机来搬救兵。
  我一边冲一边大叫:“朱莉,报警!”
  那涕泪交流的小妞才记起手机的用途。
  那歹徒收起对讲机向我扑来,我见他手里拿着一罐液体,心知不妙。眼角瞥见那被制的老师趁其不备,已经脱身,连忙大叫:“你们两个快跑!”
  话声未毕,扑上前来那歹徒用力一按,手中铁罐对正我喷出一束白雾。
  我摒住呼吸,伸腿便踢,那铁罐“哐当”滚落在地,兀自嗞嗞喷着白雾。
  拳脚并施,那大汉被我扫倒,面部埋进那白雾里,像被喷杀虫水的蟑螂一般,手脚稍稍动弹,只是不会挣扎起身。
  “我叫保镖来!”老师叫着奔向停车场。
  是,这类有身家的人依赖的人是保镖,而不是警察。
  我看见朱莉伏在地上,好像要捡什么东西,走过去要搀她起来,刚一弯身,突地头顶一阵钝痛,眼前顿时一片空白,意识全无。
  醒来时看到周围一片漆黑,稍动一下手脚,发觉四肢酸软,无法用力。
  旁边有人低声问:“你醒啦?”是朱莉的声音。
  “嗯。”我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静了几秒才接着问:“我们在哪里?”
  “不知道。”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撑起身来,觉得头晕晕的,得扶着墙走。
  沿着墙壁走了一圈,证实了我的不祥猜想:我们被禁锢了。
  “连灯都没有,窗户倒是开着的,想不到一觉就睡到晚上。”我喃喃道。
  “顾小姐!”朱莉的声音很惊惶。
  “怎么?”我回头,镇定的说:“放心,我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办法。”
  “不不,现在是白天啊。”朱莉急促的说:“外面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可以看到天空。现在是下午了,外面阳光还很足呢。”
  我呆住了。
  手还搭在窗框上,收不回来。
  不自觉凝固了动作,心中百味杂陈。
  白天变成了黑夜!
  我的眼睛!
  外面传来鸡叫的声音,还有老人家咳嗽的声音。
  我竭力镇定下来,提气大叫:“有人吗?我们被关在屋里!”
  老人静了静,然后继续咳嗽。母鸡继续咕咕叫。
  我又叫:“如果您没有办法,请替我们报警!或者打这个电话……”我大声报出侦探社的号码。
  老人还是没有理我,她的咳嗽声越来越小,离开了。
  我无力的倚在墙角。
  “顾小姐。”朱莉过来挽住我。
  我低声道:“告诉我,外面的环境如何。”语气连我自己觉出软弱了。
  人生的赏心乐事本来就不多,若是余生都得在黑暗世界中渡过……
  但是,我身边还有朱莉。一个依靠我保护的女子。
  不能倒下。至少不是此刻。
  朱莉踮了踮脚尖,说:“外面有棵大树,是榕树,很大,很茂密。树下是泥地,长了草。那边看不到了,好像只有我们这边有房子……好像是乡下地方呢。”

  “没有看到人吗?”
  朱莉犹豫了一下:“没有。”
  “那些鸡呢?”我问。
  “现在看不到。”朱莉回答。
  我不作声,感觉应该还有些什么被朱莉忽略了,但由于不是自己亲眼目睹的缘故,一时也提不出什么别的疑问来。
  过了一阵,我对朱莉说:“请问现在所处的房间是怎样的?”
  “就是一般的砖房啊,粉刷了一下,有十平米左右,有一个小窗户,就是我们站在前面的那个,一扇门,锁上了。”
  “墙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我想了想问道。
  朱莉突然尖叫:“那里!有滩血!”
  我连忙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我松口气,“那么是别人留下的。”
  朱莉语带哭音:“那么我们会不会……?”
  “当然不会!”我截断:“我跟你都没有钱,绑架我们有什么好处!”
  一面心里盘算:就是,绑架我们两个不见得有什么好处,总不是劫色那么幼稚吧。倘若不是为了钱财,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被禁锢的人,心情原本就恐惧烦闷忧急众多情绪交织,偏偏我还来个“眼不见为静”,如果真是呆坐在黑暗里什么也不做,恐怕先自己胡思乱想到疯掉。
  人很多时候不是被外界压力逼疯,恰恰相反,是被自己逼疯的。
  很多事情还没有临到头上,最好不要自己擅自猜测,悬崖和出路一线之隔,各占百分之五十可能性,哪一方都不占绝对优势。
  这当头,只能做点让自己分心的事。于是只能跟朱莉这小姑娘聊天,聊些有营养的没营养的,什么都好,只要不是自己发呆。
  也就是这样,在我得知这小姑娘就是当日著名的伦敦西街商业银行六百万劫案的当事人之一时,很是意外了一把。
  “就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我晚上老是睡不好,做恶梦。单位建议我休假,在家里实在无聊,所以来上课。”朱莉可怜巴巴的说:“谁知又被绑架了,我最近真是时运低。”

  但是绑架却是被我牵连来的。我在心里说。
  想想问她:“报道上说你认得的那个劫匪是你认识的警员,是真的吗?”
  报道有时不能尽信,记者是太善于抓住无关枝叶发扬光大的群体了。
  然而朱莉答我:“我真的认得是他。我自小就很会认人,爸妈让我喊亲戚,他们只介绍过一次,隔了几年再见我也从来不会叫错。”
  我搓手:“难道是警察局有心否认?”
  “我不知道。”朱莉有少许犹豫。
  “那个警员,为什么带你去警察局?”我觉得事情不应该是一个男警察为了炫耀领着隔壁小姑娘去实地参观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警察,问我信不信。我说不信。然后,然后他就让我跟他去看看……我就跟去了。”朱莉的声音突然有点涩,有股欲言又止的惆怅,好像很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但是有人提起来了,她又觉得很怀念。
  斗室内的空气有一股若有若无情绪飘飞的滋味。
  过半晌,我轻轻说:“教插花的周老师,很紧张你的样子。”
  天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扯到这个话题,只能说,当时看不见东西的我实在太无聊了。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跟朱莉的这席谈话我差点就能触到问题的核心,但是我竟然因为一个八卦问题而自动岔开了。
  朱莉静了一刻,答我:“我不喜欢他,我有男朋友了。”
  小小的斗室内,我憋闷得想仰天长啸。
  居然是这样纯净水的答案!
  也就是说,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爱情第一。
  既然如此,对方家长犯得着费那么多钱来请我出马吗?我又犯得着什么在这个讨厌的春季替一个在意中人眼中全无吸引力的人民币男出头呢?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瞎了眼睛呆在囚房里呢?
  真是无语问苍天啊。
  应该大哭三声的,我肯定的想。
  但是为了不要惊吓小姑娘,并且引起绑架者的杀机,我还是把那口气咕咚一声吞了。
  这种事情纯粹是由意外和误会交叉引起的。
  但是到底谁能够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第四章:帅哥带来的转机
  幸好,很多事情都有“不过”表示转折,即使没有,也多半会有“后来”显示结果。
  本来我以为自己即将憋闷而死,不过,事情发生了转机。
  不是很久的后来,我的面前有个光晕出现。淡淡的,中心一点亮,蛋黄大小,往边缘晕开去。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是暂时性失明,还真以为是太阳出来了呢。
  我开始不以为意,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视力开始渐渐恢复的时候,光晕又一点点的消失了。
  又坠入了黑暗当中。
  房间内,因为我的泄气已经静默了很久,现在更是死一般的静寂。
  朱莉呢?她或许真的睡着了吧。我哄她睡去的。
  事实上在这样的景况当中,我实在也无能为力了,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尽量让同伴放心。少受点惊吓,保持镇静,那样当出现机会的时候才能冷静的作出判断和反应。
  突然,一束光好像天际的流星一样出现在黑暗里。
  我完全呆住。
  那是一种特殊手电筒的光亮,电筒的光经过收束,只会凝固成一束光柱,不会向周围扩散。
  我的眼睛竟然真的恢复了,刚才的黑暗原来是天黑了而已。
  有些瘫痪的病人恢复后,依然不会走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双腿。
  我不过才瞎了半天,竟然就堕入了这种误区。
  慢着,我真的只是晕迷了半天吗?
  我发现自己和朱莉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是被有毒喷雾迷倒的,而我则是头部受到撞击而晕迷的。
  刚才的谈话中,得知我们的通讯工具甚至钥匙都被收缴。
  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告诉我们,现在外面的天色是几时的天色,是昨日抑或明天。
  突然发觉,失去计量工具,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人手持特殊手电缓缓走近。
  我想了想,俯身推醒朱莉:“有人来了。”
  我想继续扮演失明者,能够令对手麻痹大意。
  但是当我看到走近的那个人时,一时间,我几乎忘记了装瞎子。
  据说人在看到极度感兴趣的事物时,神情会完全不一样。我受过训练,自问应该掩饰得很好,但是当我看到那个人时,相信自己双眼中发出的光芒绝不应是一个瞎子能够作出来的。
  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年轻帅哥。
  皮肤苍白,文静,忧郁。
  那么暗的光线下,我居然还觉得他的眼睫毛长得过分,像是特地生长好使在有浓雾的清晨凝结几颗露珠似的。
  就是这个人绑架我们两个女子的吗?
  那几个黑衣大汉的粗暴……
  目光往下,看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袋里放着两个饭盒。
  我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就是光怪陆离的人生!
  朱莉怔怔的看着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的扑到窗台,双手握住铁枝,嘶声喊:“放我出去!”随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一抖,不再作声。
  我看她是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醒。
  这个女孩子有她的单纯可爱。
  帅哥看也不看她,对着我扬扬下巴,很明显的示意。
  我维持面无表情,心里矛盾挣扎:要不要继续装瞎子?
  旁边朱莉解围:“她眼睛看不到了,你要做什么?”
  “给你们的。”帅哥把饭盒拎高让我们看到,“你为什么看不见了?”他还是盯着我,声线不错,语调毫无感情。
  “给你们在脑部狠狠敲了一下,可能敲断了视觉神经线。”我愤愤回答,同时摸摸自己的头,那个地方起了个包,还在隐隐作痛。
  “哦。”帅哥漫应了一声,将手电筒放在地上,把饭盒一盒盒侧着递进窗户。
  “你为什么要抓我们?”我发问。
  “你认识黄牧星吗?”他反问我。
  我点点头。那是雇主。
  “黄牧星是个人物,我们要找他办点事,但是不好接近。他对他的儿子很紧张,而你是他儿子的女友,我们想通过你和他儿子的关系联系上黄牧星。”帅哥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好像在谈论昨晚看的一套超烂肥皂剧的剧情。
  原来,他们毕竟还是把我当成黄小开的女友了。
  我没有转头看朱莉的表情,不想暴露她的身份。
  深深吸口气,我开始盯着他的眉毛演戏:“我是无辜的,我认识黄慕云才不到一个月,他是我插花班的老师,我跟他根本不熟悉。对了,刚刚结束那节课,他还骂我是笨蛋,我拍桌子跟他翻脸了,还发誓以后都不会来上课。”

  我诚恳的:“你们误会了,他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情的。黄牧星更不会。”
  帅哥沉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神非常沉着,宛如深夜的寂海一般,细细的波涛,低微悠长如同沉睡中的呼吸。
  对着这样的人讲话,总有种说得太多的冒失感。
  他慢慢说:“不管是不是误会,反正你已经在这里了,希望你能够帮到我们。只要你和他和好了,这样你就仍然是他紧张的人,他的父亲会为儿子出头的。”

  这番话很令我呆了呆,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却又不似在讥笑我。
  我笑笑:“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不好笑你可以打我。”
  帅哥抬眼看我,忧郁眼神中写着疑问。
  “夏日炎炎的一天,两只香蕉走在路上。走在前面的香蕉突然觉得好热,他说,好热哦,我要把衣服脱掉。然后他就把皮给剥掉了。”我目光发直的继续盯着他的眉毛,“你能猜到结果吗?”
  帅哥:“?”
  “结果后面的香蕉就跌倒了。”
  帅哥怔怔的看着我。半晌,抽了抽嘴角,很不情愿的动作。
  我笑:“很冷吧。但是你刚才说的话,比这个笑话还要冷。”
  “绑架一个跟某人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女子,还不是为了去要挟某人,而是为了要挟某人的老爹!这样七绕八拐糟糕透顶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我劝你远离他,这种人绝对是损友。”
  帅哥看着我,还是那种冷静的眼神,然后他抬了抬右边的眉毛,没有拿着东西的那只手大拇指很酷的往后竖了竖,“你自己跟他说。”
  他的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
  与其说是窄小的窗户遮蔽了我的视线,或者说是扮演瞎子使用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不如说此人的行动实在诡异莫测。
  看到他那一瞬间,我忽然希望自己是个真正的瞎子。
  面前出现了日月争辉的景象。
  如果说面前的气质帅哥气质像是新月,那他身后那位无疑像正午太阳一般热力逼人。
  两者各有千秋,但我宁愿此刻我看到的是一个丑得像巫婆的侏儒,而不是这个英俊得像明星的男子。
  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后者,严格来说,跟面前这个气质帅哥完全不同的另一位帅哥,他说了一句让人晕倒的话。
  他说:“你搞错了,她绝对不是黄小开的女朋友。另外那个才是。”
  他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
  “因为她是我的同居女友。”
  该刹那,我清楚听到我的心脏发出一声呜咽,脑袋的残余意识是想在牢墙上一头撞死。
  我奋力抑制自己的咬牙切齿,保持目光平视,将脸缓缓转向他的方向,装出一脸茫然:“我不认识你。”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气质帅哥说:“她眼睛看不见,听不出来你的声音。”他的语气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疑惑,平淡得好像在跟餐厅的侍者说,她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吃过这道菜。f
  那个人一脸不置信,“怎么可能!”一步踏前:“到底怎么一回事?她眼睛怎么啦?”惶急之情倒不是装出来的。
  气质帅哥简单的说:“抓她的时候,她抗拒,被伤了头部,可能影响了视力。”
  后者的眼睛越瞪越大,眉毛竖起,突然出手,用力扯住气质帅哥的领子,吼:“把她放出来。”
  气质帅哥居然面不改色,很冷淡的说:“现在不能送她到医院去,事情刚进行了一半。”
  “他妈的,谁说送她去医院,我只要你放她出来。”那个人恶狠狠的说:“现在你们还不相信我吗?叫拿主意的人出来啊!我自己跟他说!”他一双手把人家身上穿的笔挺衣服揉得一团糟。
  门打开了,那个人冲进来搀我,脸色很不好看,暗处也能看到有点发青。
  我装着四处摸索,刻意避开他伸出的手。
  结果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掌心有冷汗,还有点抖。他非常紧张。
  “你真的看不见了?”他声音也是抖的。
  他为什么这么害怕?
  我淡淡的瞧着他的眉毛。
  装瞎子的关键是盯着对方某个部位就此不再移动目光,盯住眉毛就很好,盯着眼睛或嘴都比较容易冒馅。
  “是谁干的?”他压低声音,隐隐咬牙的声音。
  我摸了摸后脑那个包,“给你们的人在这里敲了一下,我怎么知道是谁。”
  “疼不疼?”他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去摸摸伤处,但终于是没有做成。
  我不作声,以沉默给他压力。
  难得见到这飞扬跳脱的小子这般阵脚大乱,能多看一秒都是值得。
  他得不到我的回应,眼睛里闪过一丝内疚的神色。握着我的手松开,开始小心翼翼扶着我的手肘,稍一迟疑,另一只手扶我腰上。
  “前面有滩水,要迈过去。”他低声吩咐,声音很温柔,隐隐一丝难过。
  我的心蓦地一软。这平素精明的小子居然真的以为我看不见。
  但是在看到朱莉向我投来可怜巴巴的目光时,我的心立刻就变得像冻豆腐一样发冷变硬还变疙瘩起来。
  “邵,康,柏!”我的嘴唇没动,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春风沉醉的晚上,身侧那个殷殷相扶的英俊男子,抵受不住的打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彻骨寒战。



第五章:百万悬赏杀人告示
我从一间黑暗、潮湿、简陋的平房里转移出来,进入另外一间有电灯、地面干燥、依然简陋的平房里。
  木床上的席子是发黑的,被褥有霉味,窗户没有窗帘。
  我由康柏搀扶着坐到那床上,鼻端嗅到霉湿味,皮肤自动冒起鸡皮疙瘩,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这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眼角瞥到一条小指长短的蜈蚣往我地上的脚缓缓爬来。
  那样构造繁复的节肢类动物,动作和谐迅速得让人心里发毛。
  邵康柏坐在床边的一张木椅子上,手支在下巴上,以一种海报模特的姿态看着我。
  就是没有想过往我的脚看一眼。
  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下,我还得装作对那危险的小动物视若无睹。
  那条小蜈蚣离我的脚距离不到三厘米了,看它的笔直走势,三公里内也不准备掉头拐弯,而康柏还是在那边扮雕像。
  我忍无可忍:“邵康柏!”
  他吓了一跳,“怎么啦?”
  “这是什么地方!味道好难闻!”我睁着黯淡无光的眼睛上下周围绕了一圈,特别聚焦在脚下,“我不是踩到什么脏东西了吧,怎么这么臭!”
  谢天谢地,他终于看到了蜈蚣。不动声色的将那倒霉的虫子一脚踩成肉酱,一面对我诚恳的说谎:“这里虽然是乡下,但是收拾得很干净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这里的三星级了。”
  真是睁眼说瞎话。
  我不作声,过一阵子,“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那小子脸上顿时露出很复杂的神情来,过了好一阵,他艰难的说:“我会负责任的……”
  我:“……”
  一时间,杀心顿起。
  幸好他补充下去:“我会负责把你的眼睛治好,无论用什么方法。”
  “为什么绑架黄慕云的女友,真的就是那个人说的烂理由吗?”我吞了口气,尽量平静的问他。
  康柏迟疑了一下,说:“其实这要从一张悬赏告示说起。”
  他掏出一张折叠成烟盒大小的纸,摊开,看我一眼,很快的说:“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见。我简单说说……”
  我已经看到了。那是一张普通海报大小的告示,上面印着一名中年男子的头像,普通的容貌,五官端正,唯一突出之处是鼻子很硕大,故此显得眼睛有点小,有点阴郁。海报下面写着悬赏五百万的字样。
  康柏说:“这张海报近期在黑社会流传,说杀了这个人,就能获得五百万的赏金。”他说,“这个人,就是黄牧星。”
  虽然已经有着预感,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毛还是忍不住跳了跳。再也想不到,他们两人所说的找黄牧星有点事,竟然是为了要杀他!
  我心中惊诧,脸上不动声色:“你是怎样得到这张海报的?”
  “有一张落到警方手里。”
  “你是说这张海报是警方给你的吗?”
  “不,我有我的渠道。”康柏把海报折叠起来,依旧收好。
  “现在到底是怎样?你到底帮哪方做事?”我的脑筋急转,渐渐理顺脉络。邵康柏这小子这回介入,只能是以接下任务的身份,非黑即白,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邵康柏答我:“我接下了这个杀人任务,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出的赏金。”
  他婉转的回答了我的疑问。
  我放下心来:“他们未见得会信任你这陌生人,所以你需要有亲密女友。通常有情人的人,更容易为钱做出惊人的事来。”
  邵康柏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内疚的神色:“本来想慢慢跟你商量,没有料到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冷冷道:“你是本行新人,无底可查,但我已行走江湖数年,你找我做这样的事情,不但陷我于不义,还把你自己拖入危险之中。”我忽然想起一事:“绑架我那些人收缴了我的手机,上面有不少关系人物的号码,假如他们随便找到一个拨过去……”
  邵康柏变戏法般从衣袋掏出一只手机,递过来。
  我记得自己看不见,不去接。
  他的手停了一刻,很快的又收回口袋去了。
  他说:“你的手机不会出问题,我把里面的卡换掉了。”
  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我的手机落在他手上是确定无疑。
  我淡淡道:“那就最好,劳你保管了。还有,记得替我拨电话给苏眉,免得她担心。”
  康柏道:“我会告诉她,你现在保护目标人物在外国度假。”
  我在心里骂得他狗血淋头,嘴里却说:“还有你老哥,他约我周末打球。”
  康柏道:“我会处理……”他语气忽然低落:“对不起,连累了你。”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任性。这般低下头来,还是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令人油然而生一种惊诧感。
  我摆摆手,“这事与你无关。不过,我问你,你找黄牧星应该绑架他儿子,绑架他儿子的女友算什么?”
  邵康柏的回答匪夷所思:“因为他儿子的女友刚好是那宗著名银行抢劫案的凶手目击者。”
  我几乎没跳起来:“那又怎样?这就成为被绑架的理由吗?”
  “而黄牧星是那宗银行抢劫案的当事人。当时他就是在VIP室内被抢劫了几百万现金。”
  我呆住。
  这是看新闻不够仔细的我的错吗?
  不,当时的报道完全省略当事人的姓名,只以黄某作为化名。
  这是有权有势的人享有的诸多特权其中的一小项,而公众只要得到少许边角就已足够满足,故此朱莉被抛上舞台,曝光成关键性人物。
  是以我现在才知道当日被打劫并且被劫持的人的黄某人就是面前海报上的黄牧星。
  这种事情太荒谬,太巧合,太让人概叹这世界真小。
  我勉强笑笑:“或许就因为那宗劫案的关系,黄牧星的儿子黄慕云得以结识勇敢的朱莉小姐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康柏回到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黄牧星的钱被抢了,他也是当时被劫持的受害者,但他非但没有认出任何一个行凶者,事后更没有任何追究行动,以他的财势来说,实在有点奇怪。况且,以他那样的人物,用得着亲自去银行提现金吗?他为什么刚好在那时出现在银行里呢。”
  他把下巴搁在木椅扶手上,目光放到窗外,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儿子跟这两宗事情都完全无关,所以我就直接排除了。所以,当他们问我有什么更好的接近黄牧星的方法时,我就说服他们绑架他儿子的女友而不是绑架他儿子……我想看看,这两个关键人物凑到一块会发生什么事情。”
  “邵康柏。”过了半晌,我叫他。
  “怎么?”他转头。
  “你疯了。”我平静的说。
  “试试看嘛。做人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他的眼神很无辜:“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们两个凑一块会发生什么事吗?”
  “我告诉你,不会发生这些事的。”我冷冷告诉他:“黄牧星根本不可能认识朱莉,也根本不会为了她露面。朱莉不是他儿子的女友,甚至连朋友都不算是,要想他为这个女孩子出头,只能是……”我卡住了。
  康柏看着我,眼神满是笑意:“只能是怎样?”
  我别转头:“不可能!”
  康柏笑了:“那就打个赌吧,输了的人交出酬金的一半。”他笑嘻嘻的:“本来想把赏金跟你平分的。”
  我挑眉毛:“五百万平分?”
  “你们侦探社最近生意不是不好嘛,虽然不定拿到几百万,但是多少也可能帮补一下。”他笑得嚣张。
  我咬牙冷笑:“我要扮演一个混混的同居女友,你真是高估我的演技。幸好现在眼睛瞎了,这倒不用怎么装扮。”
  康柏的笑凝在脸上。
  过半晌,他低声说:“我没料到。”
  我也不想总拿这个说事,有点不耐:“说过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撞在枪口上。”
  “但是,若不是我提议绑架黄慕云的女友……”他努力钻牛角尖。
  “答应你的人也真够白痴,什么来头?”我想起那气质忧郁的少年。
  “他也是想赚钱的人,是出赏金的人找到的,让我们作某种程度的合作。”
  “他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我想起他苍白清秀的脸,长睫毛。他应该是那种穿着白衣,在树木葱茏的百年校园里振衣而过,在长着青苔的斑驳砖墙上写诗的人。
  “不说他了。”康柏忽然不耐起来:“我说过,一定会把你眼睛治好,不会让你嫁不出去。”
  我大大诧异了。
  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担心过呢,他怎么会操这份心。
  我摸了摸身边的被褥,有点啼笑皆非:“喂,同居男友,今晚我们怎样睡?”
  康柏站起,很酷的语气:“我去找东西吃,你要不要?”
  我摇摇头:“我不需要,请善待朱莉。她是个善良胆小的女子。”
  康柏无声的点头,继续很酷的离开。
  从后面看去,同居男友的脖子纯洁的红了一片。





第六章:逃跑是一件简单的事
  康柏离开后,趁着四下无人,决定偷偷去视察环境。
  大概认为我是个瞎女人,实在不应该浪费精力提防,很容易就出了房子,四周转了一圈。
  得出的结论是:这绝对不是一个专业的绑架行动。关人的地方也绝对不是个专业的地点。
  这里很明显是一处普通的乡下地方,他们两个随便找人租了两间僻静的房子,便在此进行绑架窝藏等行动。
  参与行动的人并不多,那些出手的黑衣大汉现在一个都没有见着。
  绕了一圈以后,我有个想法,此地此刻可能只剩下康柏他们两个,还有我和朱莉两个,一共四人。
  四周是很静的,听得到风拂过草尖,昆虫的嘶鸣。风带来水田淡淡的气息,虽然看不到灯光,但附近应该有农家。
  如果要逃走的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只要把费点功夫把朱莉救出来,那扇用简陋锁头锁着的木门,大概还难不倒我。
  然后随便找个地方藏匿,或者到附近的农家求宿,现在距离天亮大概也就是五六小时的事。
  但是,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
  我那同居男友该怎么办呢?
  黑暗荒芜中,我站在风中,久久的,长长吐了口气。
  然后回到那间有害虫出没的“三星级”,仰面躺倒下去。
  快天亮的时候,康柏很急的叫醒我。
  “什么事啊?”我睡眼惺忪。
  “朱莉逃走了。”
  我的眼睛猛的睁大,一下子还忘了对准小子的眉毛,直瞪着他双眼:“你说什么?”
  邵康柏苦笑:“她逃跑了,云希正在找。”
  云希?是那个忧郁少年的名字吗?
  我坐起来,天色微明时那凉凉的空气一丝丝的沁进肌肤来,我完全清醒了。
  “她不可能自己逃出去的,很有可能是有人接应。”我想起她无望的扑向那窗户铁枝的表情动作,“她是弄开了门吗?”
  “对,锁给弄开了,不是撬的。”康柏的语气很郁闷。“想不到居然有人发现了这里。”
  “不用担心,她应该不会报警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可能是某种直觉吧。
  康柏只摊摊手:“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坐下,双手插脑后,将双脚跷在窗台上。
  他倒是不担心,至少没有表露出来。
  尽管朱莉的逃走不简单。
  但他就是那种天塌下来只要没有立即压死就不管的人,不然也不会头脑发热接下这样的调查。
  我怀疑他与警方达成了某种协议,是以表现胸有成竹。
  天大亮的时候,康柏的拍档云希回来了,两手空空,神情却还是冷淡而不在乎的。
  “失败了,只能另想办法。”他淡淡说。
  “我再去接下头。”康柏稍稍犹豫,临去加一句,“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
  我被他的多此一举气死。
  这明显是把我放进别人监视范围嘛。
  云希简单的说:“好。”
  他们两人分头行事。
  云希不一会儿调来一辆小车,开车的是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没有穿黑衣戴墨镜,但我老觉得他或许会是当日出手绑架的其中一位。
  云希吩咐他开往市区,语气平淡,不卑不亢。
  看来康柏跟云希并不是简单的受雇人,他们获得一定的权力和自由度。
  因为我眼睛“瞎掉”的好处,他们没有蒙住我双眼。
  我端正的放着头,眼角余光一一掠过那些村庄水田树木山色,努力记在脑里。
  蜿蜒的山路,很费了点时间才回到繁华地带。
  云希直接带我到一间小酒店开房间。
  双人房。
  窗帘垂地,空气郁闷。
  那忧郁的帅哥直接跑去浴室洗澡,然后倒床上,睡觉。
  我很惊奇:“喂,你不是负责照顾我的吗?”潜台词是:你不是负责看管我的吗?怎么放心睡大觉去了?
  云希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嘛。肚子饿了可以叫下面送。”
  他以为他订的是五星级酒店吗?
  我叫:“至少你得告诉我电话号码。”
  他不情不愿爬起来:“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见。”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要些什么?我来叫。”
  眼睛撑不开的他似一块面团,很容易揉来搡去,脾气极好。
  我报出饭餐:“咖喱牛肉烩饭,甜品要巧克力泡芙。”
  他淡淡瞄我一眼:“大肚汉。”
  我冷笑:“昨晚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还好意思说!”
  他不理我,自己跑一边打电话。过一阵转回来:“没有烩饭,要了个咖喱牛肉拌饭,泡芙也没有,要了个巧克力蛋糕。”
  完全换了内容。
  我气得笑笑:“谢谢。”
  他不理我,扑倒床上,闷声道:“饭钱叫算在房费里,你老公付。”
  我冷冷道:“邵康柏就是邵康柏,虽然是我的亲密朋友,但是我不希望听到除了他名字外的其余称呼。”
  他不以为然:“都老夫老妻了,为了抓错了你,他差点把我的脖子扭断。现在又来假撇清,麻烦!”丝毫没有把我的意见放在心上。
  我坐在椅子上,气得发呆,闷闷的,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千头万绪又理不清楚。
  三流酒店的房间,窗帘阻隔着窗外的阳光,隔音效果不好,街道的熙攘嘈吵都透进房里。越来越觉得心烦意乱。只得将双脚盘上圈椅,开始瑜伽冥想。尽量放松,想像面前是一幅山清水秀的田园风光。慢慢的,将刚才在车上看到的风光一点点展现眼前。
  不知冥想了多久,忽然发觉侦探社里的那些事情已经隔得好远,自己不过就是这熙攘尘世的一颗微尘而已,随时都可以随风而灭。
  人在这浩渺世间,实在是太渺小的一个存在了。
  虽然难得有静下来的时候,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