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7-09 08:27:47
1
是不是因为睡前翻了几页红楼梦,所以我才会现在梦到自己成了红楼中人?

我梦到的,正好是自己睡前看的那一段。

其实红楼我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多少遍,因为这本书,是有限的几本我能够看的书。其他的,都不被允许。即使是这一本,也是我苦苦争取,用一星期不肯吃药的抗争运动换来的。

凡是会引起情绪大起大落,会对我脆弱的心脏和多发事故的呼吸道和肺产生威胁的东西,我都不能触及。
那时候我怎么反驳叔叔的?哦……对,我说的是,连一点喜欢的书都不能看,整天养花晒太阳,这种生活没有一点乐趣,怎么会让人有想活下去的动力呢?

经过艰难的抗争,我总算争取到了一些可以看的书。但是这些书也必须由叔叔审阅过目才可以批准通过。有好些著名悲剧,著名喜剧都因此被他否决,这本红楼梦还是我极力争取来的。

但是前一阵子天骤然降温,我又不能出屋子了。贴着窗玻璃向外看,花园里落了一地的树叶,叔叔这一阵子忙,家政公司来打扫的日子又还没有到,看上去外面的秋景肃杀凄凉,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红楼里面的话,衰草枯杨,当年笏满床。

我的床上当然不是铺满了那种代表着富贵财禄的玉笏板。除了书,还是书。

看来看去的一堆书,还是红楼最经得起琢磨。而且每一次看,注意的地方都不同。
有时候是只挑有黛玉的看,有时候则是注意情节。还有一次因为叔叔不许保姆给我吃口味重的东西,我只好翻开书在里面找美食,望书止渴。看人曹老爷子那笔力,平常的菜也写得那样活色生香令人食指大动。有一节里,厨房柳嫂子给芳官单做的两菜一汤外加饭后甜点的套餐,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腌的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还有一碗热腾腾碧荧荧的绿畦香稻梗米饭。其实那红米饭也好绿米饭也好什么香米饭也罢,不一定有现在的米饭口喊好。但是,想象永远比现实美丽,搞得我一边看一边直流口水,不得已去弄了个水果沙拉甜甜嘴巴兼填填肚子。
最近气闷的时候很多,经常会坐着坐着就觉得喘不上气来,用喷剂喝药水也不见缓解,只是过一会儿会稍微好一些,很缓慢也很无奈,但是叔叔出差在外面还不忘早晚打电话来问我身体觉得怎么样时,我总说很好,一切正常。电话那边他的声音总是很疲倦,想必工作忙的很。
我想叔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成家,我的拖累占了一大部分。我以前问过他,为什么不结婚,明明对他有意思的女性并不是没有。但是他只说没有合心的。其实……他是怕如果有了婶婶,会对我不好吧?
胸口又有点闷,我从抽屉里拿出药瓶,一个一个排好摆在面前。
药是越吃越多了,可是效果却显得越来越小了。
我倒了水,一粒粒数着药片,数了一把在手心里,我的吃药功底绝不是盖的,按叔叔话说,不会吃饭的时候就吃药,这么看来我和书里的林妹妹也差不多了,只不过我既没有人家的美貌,也没有人家的才情,只有多愁多病这一条象她,实在无用。
吃了药之后食欲全无,拿出冰箱里的素包子热一热吃了一个半,另外半个实在吃不下,胸口还是发闷,我慢慢的移到床边躺下,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然后再顺手摸过枕头边的大部书。
我睡之前时常想,也许我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不会起来了。上次体检的时候孙大夫虽然没有说,但是我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情况只有坏,没有好。
书里面凤姐惊闻贾琏偷娶尤二姐,那个气,那个恨……
多好啊,这么爱恨鲜明,敢做敢为……
我这一生都不可能这样过,这样生活,这样放纵自己,爱恨,喜怒都那么自在,那么令人羡慕……
是因为我这样想着,所以才会梦到自己变成了书里面的人吗?
有人喊我起身:“奶奶,奶奶,该起了。”
喊我的是平儿,我知道。不过这话听着还是很让人发窘啊,让人喊奶奶……我条件反射的就想回一句,乖孙子,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过书里看到的平儿,和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平儿,那自然是不同。
靠自己的想象塑造的人物影像,在看到真人的时候一下子烟消云散。
眼前的这张脸庞,眼神清朗,细眉琼鼻,红唇一点,十分古典又温婉的相貌。
没人告诉我,但我就是知道她是平儿,就象梦中人无所不知的通常惯例一样。
只是平时的梦中看不了这样的清晰,连她修的这么精致整齐,描画工整的眉毛都看得这样分明。
她一边挂起帐子一边说:“今天外面风冷,奶奶要是穿夹的怕是不行。昨日奶奶回过太太,我已经让人把车马都备了,二门上也吩咐过了,奶奶是用罢早饭去,还是等日头升起来暖和了些再去?”
我有些迷糊,然后想起来,现在正是凤姐得知贾链偷娶尤二之后,定了计要害她了。很自然的说:“穿那件月白缎袄青绫裙子……”脑子里自然浮现出了今天的打算:“挽个环髻,把那套素银的镶珠攒丝凤头面拿出来我戴。”
平儿答应着,然后就有小丫头用盆端水进来,平儿替我挽袖子拿巾帕,我就着铜盆洗了脸。这时候的香皂当然不是正经香皂块儿,而是还叫做胰子的,易化易融不怎么好用的东西。反正脸上没什么油我也就没用,撩着温水洗了两把就行了。
我坐在凳上,平儿揭开妆奁扶正镜子,替我打散头发,细细梳理。我的手象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伸手拿起七彩小珐琅的西洋制匣子,看看,里面红扑扑香喷喷的,应该是胭脂,里面还分两格,颜色不同。一边是桃花红,另一边则是石榴红。另外一个盒子里的浅莹洁白,我伸手蘸起一点,闻了闻。这个应该是搽脸用的雪花膏。我把那个涂在脸上,又给自己匀一层细薄的宫粉。这些古代的化妆品倒是很有意思。我一样一样试过来,还给自己画了眉。按说我是不会化妆的,但是画眉的时候动作纯熟稳当,好象已经画过无数回了一样。平儿手脚很快,小梳一下一下沾着头油,已经很快梳好了发髻。
这镜子不是铜镜,是西洋玻璃水银镜。威尼斯人靠这镜子发了大财,法国人偷了制法来批量生产。在这书中的时代,也是豪富人家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这一手也真算得上本事了。我记得这时代有好些妇人就靠浆洗,做针线,替人梳头这些活赚些钱讨生活。好的梳头婆子有时候有钱都请不到,人家忙的很。平儿在书里只提到心思细腻灵便,手巧不巧倒没说起。想来人总把心灵手巧在一起说,平儿能混到这个地位得凤姐如此信任倚重,时时都离不开她,说明她的确是有真本事。
看来我在梦中还自动给加进了种种细节来了。
梳好了头也化完了妆,不过吃早点的时候,唇印就留了一点在碗沿上。已经提前一天打过招呼,就不用再进去早省请安,套了车就出府了。
2
我从车帘子缝向外看,宁荣街显得很干净整齐,店铺行人都不少。
车是蓝黑两色挂着白色布围坠带,我想了想,记起来这会儿又有国孝又有家孝,宫里死了位太妃,贾家死了贾珍的爹,贾蓉的爷爷。所以后来凤姐才拿住把柄能和贾琏贾蓉他们闹事过不去,说他们国孝家孝在身,背旨瞒亲停妻再娶……
真是乱成一团。
凤姐做的事,虽然有的不好,但是摊上贾琏这么个色鬼色胚,也实在是……
如果她生在我们那时代,那该是多意气风发活的如鱼得水啊。
她不是没错,只是,她最大的错是没有生准时候。
至于做了“二奶”的尤二姐,在这个时代做小三其实也不是大不了的错。
我靠在那儿出神,这些事我以前没细想过。
既然都不算错,那到底是谁的错呢?
宁荣街后二里远近的小花枝巷内就是贾琏为尤二在这里偷买的房子,院门与别家比也不显得打眼。车在门前停下,小厮去叫门。
我扶着平儿下车,感觉着这个梦……怎么这样真实?
从车上跳下地,虽然扶着人的肩膀和手,还趸的脚掌刺疼。
疼?
真的……是疼!
我抬起头来……
这不是,不是梦?
感觉到那么鲜明的疼痛,我又跺了两下脚,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做泡影幻露消失,人依旧,景依旧。
我……
我这是……
我忽然间想了起来!
我已经,死了。
就在我躺下后,翻着书的时候,胸口越来越闷,无法呼吸,胸口痛得象刀绞一样。叔叔和孙大夫留的紧急电话就在枕边,我的手却抬不起来去碰触。
渐渐的,眼前越来越黑,身体沉重麻木疼痛的感觉似乎是重了,又象是轻了,最后……我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弥留之际我想过许多念头,想着不知道人死后是不是有灵魂存在,我能不能见到爸爸妈妈,叔叔终于可以不再被我负累了,希望他以后幸福……
最后想的是什么?
是了,我想起来,最后我想的是,但愿我下一世能敢说敢做,敢爱敢恨,精彩鲜明的活一辈子,哪怕象书中的凤姐那样……
那我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难道冥冥中有谁听到了我的愿望,真把我安到了这么个地方来?和红楼中是不是全完一样?
眼前两扇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少妇,娇滴滴怯生生,挽着乌云髻,斜戴着一只衔珠凤钗,新嫁不久,鬓发间簪着几朵绒花,描眉画唇,脂粉薄匀,倒真是个美人。
这就是尤二姐?书中说她皮肤五官都胜过凤姐,我怎么不觉得呢?我倒觉得凤姐的长相,也就是我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这张脸,倒显得比尤二姐顺眼。
不过尤二姐可能还不到二十,比凤姐小几岁,皮肤可能倒还真是细腻一些,肤色也显得更好,新嫁的女子有种妩媚兼容光焕发的感觉,这就胜出凤姐一大截了。凤姐过的是什么日子?晚睡早起,操心劳力兼斗气,还多灾多病的,气色怎么会好?
她微蹲身道了个万福,娇怯怯的陪着笑容说:“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
似乎一切和书里说的一样,一样的人,一样的话。
我也回笑还礼,她急忙说:“使不得”,过来扶我,于是也就没松开,挽着手进了院,入了室。
我在堂屋左边的椅上坐下,丫环摆了垫褥,磕头见礼。我对这一章记忆犹新,凤姐说的话我倒也都能说得出,只是表情可能没那么诚恳入戏。但是这一番话已经让尤二姐感动之极,只是在是不是撇下这个家跟我走这件事上还沉吟不绝。
我真要把她带走吗?她的下场那么惨,始作俑者就是王熙凤……
可是既然来都来了,话在刚才没有多想的时候也已经说过了……但是我并不想杀人啊!虽然尤二姐最后是吞金自杀,但是下堕胎药令她流产重病那绝对是王熙凤的手笔。想到这个我打个了哆嗦。看书归看书,杀人我是绝对绝对干不出来的!
而且……我以前想不明白,在这个时代,其实凤姐没必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她没孩子,尤二姐就算生下了儿子也得归嫡母教养,管凤姐叫娘管尤二只能叫姨娘,庶出的无论如何只是庶出的,尤二姐在贾府这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不可能爬到凤姐的头上来——当然,前提是贾琏不出昏招儿不下黑手。
那个狗头贾琏会不会这么做的?他当然有可能!
我终于成功的诱骗到了尤二姐,出门上车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糟糕,我现在真的变成了凤姐,那贾琏那色鬼不就成了我的老公?
好象一个雷从天而落打在头上,我一下就傻了。
还有,我记得,记得……不但有老公,熙凤还有个女儿,叫巧姐……
我顿时眼前一黑,连女儿都有了!
我的天啊!人家一穿越都是天之骄女豆蔻年华!为什么一轮到我头上就已为人妻人母?老公姓贾名琏的还忒不是个东西,我身边的“二奶”尤二就是明证!她还叫二姐干什么?干脆直接改名叫尤二奶算了。不仅有尤二姐,还有平儿,秋桐,多姑娘……贾琏的这些烂事儿看书的时候我都觉得恶心,现在我居然成了凤姐,这还得了?
3
我几乎被震的傻了,一手本能的捂住胸口的心脏部位,放缓呼吸,但是熟悉的窒闷和不适感并没有袭来。
呵,对了,这不是我的身体!不是我那具不能跑不能跳,又怕冷又怕热的身体!不是那个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过份激动,连看书都受限制的破败多病的身体!
啊,这身体没有肺病哮喘和心脏先天缺陷!这是一具健康的身体!
这就行,这就行了!
我不多求了,真的,这样我就已经满足了!
有丈夫不要紧,丈夫不是东西也没关系,有女儿也很好,总之,我以后能哭能笑,能跑能跳!我终于算是一个完整的真正的活着的人了!
只要确定了这一点,什么事咱都好说!别说凤姐还是富家少奶奶不少吃不缺穿,就是让我当个乞丐,只要有健康的身体那也一定没问题!
而且……这本书里的事情我熟记一大半,这等于玩RPG游戏有了做弊器万能金手指啊!虽然游戏我没怎么玩过但这个比方我却是了解的!
“姐姐……”可能我的脸色不太好看,尤二有些怯生生的问。这车里就坐了我们俩人,平儿和周瑞家的还有小丫头挤在后面车里,小厮们就跟着车走。她穿着娇嫩的海棠红色的裙子,湘妃色的褙子,耳坠来回打晃,真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忽然马车剧烈的一震,猛的停了下来。
我们这种马车只套着匹马,车身很轻,也只能走这种平坦的官道,本来速度也不快,怎么可能突然发出这么剧烈的颠簸?
尤二姐也吓了一跳,还慌着过来扶我。
我和你可是敌人啊,她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怪不得死掉的尤三姐给她托梦时说她心痴面软呢。
我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小厮旺儿急忙答:“大奶奶,有个姑娘突然倒在我们马车前面了!”
我打个哆嗦,大奶奶?这称呼真让人发冷。
“看看怎么回事。”
我也能看见地下是伏了一个人,不知道死活,总之脚是一动不动的。
我第一反应是,是不是遇到叔叔说的那种拦街流氓了?他遇到过一次,事后很温和的向我解释过是怎么回事。就是有个人突然扑到他起动的车前面,然后说自己伤重讹诈医药费。
这时代是不是也有这种事?毕竟马车走的只有这么慢了,和人步行一个速度,这人不可能是被马车撞倒的。
“大奶奶,这姑娘好象是生了病,刚才走到咱们马车前就昏厥过去了,摸着手和头都滚烫……”小厮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是在现代遇到这种情况,选择一,打110,选择二,打120。可是现在这两样儿都没得选,周瑞家的过来献主意,说把她送到这条街头的那家药铺去,给点钱让那里的郎中照看照看。我看看被扶起来的那个姑娘,脸庞清秀,神情憔悴疲倦,眼睛紧闭,实在有些放不下心。这时候的郎中的职业道德我可信不过。要交给衙门的人?别开玩笑了,这地方的公差比强盗还强盗。
“把她搬后面车上,一起带回去吧,回去再找个好大夫给她看看。”
“奶奶,这不大合适吧……”
我看她一眼,周瑞家的很识相的马上低眉顺眼执行命令,让丫环小厮把那姑娘扶抱着弄到后面车上,于是继续前进。
尤二姐由衷而感动的看着我:“姐姐真是慈悲心肠。妹子错信那些小人的言语,误以为姐姐是那等容不得人的人,实在惭愧之极。”
这位名叫二姐正在做二奶这职业的,你没误认。要是现在还是原来的凤姐不是我装在这里充当芯子,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字——惨!两个字,很惨。
我微微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姐姐说的是。”
我坐在那里挺直背脊,能这么坐着而不用总弓着腰塌着肩膀,顾忌自己的身体会不过份疲倦,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尤二姐在一旁偷偷的看我,然后也努力把背挺的更直,希望坐的更具仪态。
想变成象凤姐这样的人吗?是啊,干掉原配得到最后扶正,是每个做小老婆人的终身目标。贾琏娶她的时候就又哄又骗,说凤姐已经一年半载就要咽气了,到时候就接她进府做夫人。
就算我我不和她抢,她又真的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她真的会有这个机会吗?要扶正也是先轮到平儿……我记得学者们分析红楼的时候是这个结论,当然,那是在没有尤二姐的条件下推论出来。
我坐在车上浮想连翩,尤二姐住的地方离荣国府很近,车子已经拐进了西角门。
奇怪,我为什么知道这里是西角门?有个妇人领着几个小丫头过来扶我下车,我知道她是旺儿媳妇。没人告诉我,我就这么知道了。
那么……这些东西都是原来的?我算是继承下来了?
“奶奶,这……”
“这是琏二爷在外面娶的二奶奶。”
旺儿媳妇忙问二奶奶好。
“这件事得先回明了老太太才好,这些日子先将二奶奶安置在园子里,你可得把这事儿办好了,别先走漏了风声嚷嚷的人都知道了。要是外面有人听到信儿,我可饶不了你们。”
“是是,奶奶尽请放心,交给我绝对是错不了。”
我看看了旁边站的小丫头,书里面那个跟善字半点边也扯不上的善姐也站在后头。
我移开视线,指了一个叫平实比较老实的青姐的去服侍尤二姐,又让平儿跟去一起安排打点一下。有平儿在,想必安排的肯定不会有错差,尤二姐也吃不了亏。
虽然我现在和她是……情敌关系,她是和我抢男人来的。但问题就在于,那男人我一点不想要,她要,那太好了,还解决了我迫在眉睫的危机呢。
我所接受的这个令我愉快的新的人生开始中,贾琏的存在绝对是个败笔。
我一想到要和那种只要看到的是女人就可以发情的没节操的男人同床共枕,都反胃的几乎要吐出来。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花柳啊梅毒啊之类的脏病!呕!
好吧,我承认我有轻微洁癖,不过做了这么久的病人,空气品质差一些都会觉得身体不适,换成谁,有轻微洁癖都是可以理解的。
4
我进了屋,再吩咐人收拾出来东厢房,布置的和我起居坐卧的这三间堂屋一样。这间院子可以用很简单的语言来描述,进外两进,是个四合院的样式。堂屋,东厢房,西厢房,靠墙的耳房,后面还有储存东西放置箱柜的仓房。院子里还种了几丛花,记忆中凤姐似乎从来没注意过自己院子里都有什么花,我仔细看,品种还很不少,有些开了,有些还只是葱郁的叶子,正在抽条吐苞。
凤姐根本没有什么享受的时间,虽然她跺跺脚,荣国府上下要抖三抖。但是她真的享受过吗?单纯的享受生活,看看她周围的一切……
她甚至没时间照顾孩子,巧姐多数时间都是奶妈子在带,和她的感情其实……
她不爱孩子吗?不,不是的。但是一来她没有时间,二来,巧姐是个女儿,不是个可以巩固她地位的儿子。
这是客观事实,虽然残酷。
没有儿子,凤姐的地位始终不稳。看看那个菩萨似的王夫人,如果她没有宝玉而赵姨娘有贾环,那她肯定坐立难安,一夜都不可能睡着觉。
是的,这些我都在很短的时间里想了个清楚明白。
但我不是凤姐,她要的东西,我不想要。
而且她的选择,明显没有给她带来幸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等到了忽喇喇似大厦倾的那一日,再多的算计也都成了空。
我换了衣裳,打发了几个来回事儿的管家媳妇,坐在那里发呆。
平儿一掀帘子走了进来,秋天屋里没有生火烧炕,虽然屋子密封的很好,但我总觉得身上有点微微发冷。
“安置下了?”
“是,奶奶。”
我还是不习惯她喊我奶奶……
这个,真是别扭啊。
平儿端茶过来给我,然后替我把头上的银凤头面钗子取下来,重新梳了一个斜云髻,然后她用很平静的口气问我:“我还以为奶奶会拨善姐去伺候尤二姐呢。”
我微微一笑,看着映在镜子里的平儿的侧脸:“我要说我是临时想起来换人的,你信不信?”
“奶奶自然有这么做道理,只是我一时不能明白。”
“我就是想通了一件事。”我笑笑:“就是今天没有尤二姐,难道明天,后天都没有张二姐,李二姐了?今年没有?明年,后年的都没有吗?我总会老的,更何况红颜未老恩先断,这样日防夜防,得防到哪一天才是个头儿?”
平儿震惊的停了手,梳子拿在手中,站在我的身后忘了动作。
“吓着你了?我就是觉得累了,不想再重复一次又一次这样做,吃力不讨好。”我转头看看她:“如果非有这么一个人,那尤二姐还算好的,她性子软弱又轻听轻信,你说是不是?”
平儿露出个笑容,还是掩饰不了她的震惊:“我劝过奶奶,没想到奶奶真能想通。”
看得出她不是太相信,我把一支金珠长簪替给她,她替我别在头上。
“对了,那个路上救回来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旺儿媳妇说,请咱们常来往的王太医看过了,是身体太虚又着了风寒,开了两剂药煎了,等醒来就给她服。”
我点点头:“等她醒了问问她家是哪里的,送她回去吧。”
平儿微笑着,一边看我的脸色一边说:“奶奶好象一下子性情大变了呢。”
不变才怪呢,我的性格里可没有一点争强好胜的成份。唔,也许有,但是我二十年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让我领略并展示自己是不是有这种性格特点。
“那些利钱银子……”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低声对平儿说:“拿簿子来我看。”
平儿没问我为什么这时候想起来这个,点点头就去了。
放高利贷……这件事也是凤姐的一个硬伤,后来成了一个很大的罪名,盘剥重利,苛刻家人……暗害尤二,堕胎伤命,还有不少零零碎碎,但主要是这两条。
其实凤姐的利并不算是很高啊,不是那种驴打滚利滚利,三分四分利在这时代不算是太高的,后来之所以会变的那么严重,完全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对落井下石不遗余力的结果吧?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凤姐当然不可能亲自去贷钱收钱,有可能是,从中经手的家仆搞了鬼。
这太有可能了!她坐在府里等收钱,但是经手人不沾好处这简直就是猫不吃腥一样不可能!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地方,吃回扣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凤姐的账这么严,当然不可能从凤姐收的本钱利钱里吃……那……
我把账本合上,放到一边。
其实凤姐放高利贷的数目并不大,而且钱也不象那些人攻讦她的时候所声称的,全成为了她的私房又或搬回了娘家。钱呢?那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人总在问,钱在哪里?钱哪儿去了?似乎钱都让管家的人给谋了,吞了,花了。
他们也不想想钱是从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等晚上我看账的时候,很佩服凤姐当这么大一个家。为了盖那座省亲别墅大观园,动用了多年的积蓄不说,还卖了一些田庄土地。这当然是贾琏贾珍他们操办的。
可是卖了地之后,田庄上的收入就更少了。贾府现在没有一个能支撑门户的男人,那些挂闲职的男人的一点点俸禄收入还不够他们身上一件见客衣裳的钱,府里上下连主子带下人五百多口子,多每个月支月钱和吃的东西就是个庞大数字,还有主子们做四季衣裳,又不经商买卖,只能精打细算的一点一点磨,磨过了今天,再磨明天。
当这种家,真的会伤神伤身折寿短命!
王夫人倒是精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本事,不管家,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扔给王熙凤。但是大权她还掌着,好人她还做着,真是……真不愧是个金面菩萨啊。
我一发觉自己开始情绪波动,立刻掩上账簿做深呼吸!
做了好几个,情绪稳定了我才一下子想起来,我怕什么啊?凤姐可没有心脏病和哮喘病!别说生闷气了,就是拍桌子砸板凳的骂人撒泼也没关系啊!
这么一想我满腔的郁闷立刻飞的无影无踪!凤姐以前过的弊屈那是她太倔太逞能,我可不会象她一样,操劳受累自找苦吃。她存了钱做什么?吃了好的还是穿了好的?还能养小白脸呢?真是一点好处也捞不着,坏处却是一大把。
得想个办法把这个管家的职责卸了,唔,这也不难,反正凤姐也时常小病不乱,请个长期病假好了。
嘿,想不到我在现代做腻了病人,到了这里居然还得假扮病人。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贾琏休掉……
这个,估计难度更大。这时代只听说女子七出之条,没听说女人能休男人的。况且贾王薜史号称四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皱起眉头,暂时不想这个了。
5
古代的日子并不难过,正因为我以前是个病秧子,别人做什么我都不能做,现代人的乐趣我能得到的也极少,生活并不比现在富家少奶奶的丰富多彩。而且我以前一天闲到晚,现在凤姐却是一天到晚不断的有事要忙,说起来她比我的生活还充实还有滋味。等到摆晚饭的时候我就更乐了,以前油腻不能吃,重味不能吃,易过敏的不能吃,现在这色香味俱佳的四菜一汤两种饭食叫我吃的眉开眼笑,平儿斜坐在一边陪着我用了一点,笑说:“奶奶今天胃口倒好。”
“嗯,想通了好些事儿,所以心里舒坦。”真的,不用担心吃多吃少,不用担心是不是定了时定了量吃的东西是不是健康,这种感觉就象插上了翅膀飞上了云霄,如鱼得水,天高任翱翔。我觉得我的心真的轻盈而充满,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是,奶奶今儿变的我都快不认识了。”平儿笑着打趣,替我添了汤放在一边。
笋丝火腿鲜汤……这汤可是真鲜啊,火腿可真称得是上品。
人就是这么矛盾,一边唾弃朱门酒肉臭一边天天巴望着吃更好的美味。
我啜了口汤,满意的长舒了口气,忽然说:“平儿,你怨不怨我?”
平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笑的更灿烂:“奶奶怎么了?这是什么话?”
“你不用装,我知道我亏待你……”不是我,是原来的凤姐。不过现在我就是她,她干的坏事当然我得背着。可我一点也不觉得是背了黑锅。给我换了这么个心脏没病的身体,再多十个黑锅我也肯背!以前我就想过,如果能让我象正常人那样自由健康的生活,哪怕只能活一年,或者就只半年,我也开心愿意。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愿望真的达成了!而且还给了我一份熟知剧情的优势!
凤姐没绕开的悲剧收场,我,应该可以办到吧?
平儿算是通房大丫头,不是姨娘,只挣得上算是个姑娘。以前凤姐当着人说她,我有病所以没生下儿子来,你没病也不见怀胎。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凭她的醋劲,一年到头平儿跟贾琏在一块儿的日子还超不过五根手指头,她自己生不下男孩儿,怎么能容平儿先得子?这谁不心知肚明啊,就是大家都不提,面子上才勉强过得去,就她这么对人,又要拉又要压还要打击着,世上恐怕也就只剩下平儿小红这样两个还对她忠心。
那首聪明累我曾经念过许多次,无限唏嘘。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家富人家也终落得家亡人散各奔各路。
贾府是座将倾大厦,一定要脱身,一定得脱身。
我可绝不想凄惨收场,不管是一卷破席葬此身,还是被休被逐贫困终老,都不能,绝不能。
“奶奶,别再费神了,今天早歇了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呢。”
我摇摇头:“有些事儿,想不明白……得仔细琢磨琢磨。”
平儿察言观色,揣摩着给我端了盅茶,说:“奶奶还是在想……那一位的事儿?”她的手指比了个二,我笑着摇摇头,尤二姐算什么难题。茶杯是薄胎描金绘着兰花的细瓷盖碗,茶水清香浅澈。我端在手里看着,没有喝。
“她算什么难事儿,自然不是想她。”
平儿沉吟着坐到我旁边,没有再说,过了会儿说:“这我可猜不着,奶奶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退路。”
平儿眼里全是疑惑。
这姑娘虽然聪明啊,但是她又不知道贾家的下场是树倒猢狲散,她的眼光只看到贾府这一块小小的天地关起门来的世界。
我说:“我放帐,管家,善妒,无子,苛下,对婆婆不恭不敬……”我嘴角微微一弯:“这些事情做是都做了,后悔的话也不用说了,但是以后怎么办,可得好好想想退路啊。”
“奶奶这……今天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话来了?”
“这些事儿看着远,象是不会来,但是花无千日红,今天是老太太在,太太放权给我。明日呢?靠山没了可怎么办?老太太是有岁数的人了,太太要是娶了儿媳妇,自然是儿媳亲过侄媳,那时候我还靠什么?难不成靠你二爷?他对我可有那个情义呀?”
平儿嘴唇有些微微发抖,脸色雪白,半晌没说出话来。
“到那时候,还不就墙倒众人推了啊,自己不先想好后路,那还能有什么好前程等着我啊。”
平儿沉默了半天,低声说:“奶奶说的那样吓人,哪里就到那一步了呢……”
“有句话说的好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说:“你觉得远,其实一点都不远,我这天天坐在茅草搭的火焰山口上,不知道哪天就要掉下去,还自以为自己是管家奶奶,了不得的很。”转头看看平儿都吓的脸色要发青了,又笑笑:“你别急,也没有说立即就到那一步。我怎么说还是姓王,王家正红火呢,他们现在自然不能怎么样。而且这个家不管谁来当,都不能当的再好了,不信你让太太自己理理这些事儿试试,恐怕家当都让人搬空了她还睁眼看不见呢,这当家就是你累的吐血,那也是只有过没有功的事儿,趁早赶紧的扔下担子才行。”
“可是奶奶,您自己也说了,结了这么多的宿怨在这里,这差事也不是说扔就扔得下的,老太太,太太那里必不答应的,再说,一旦没了这个,那些人还不就跟着变了脸,顺着风爬高踩低的,那时候怎么办?”
“你怕什么啊。”我一笑:“小人跳梁是不用怕的,我卸差事换个来管家,你觉得这统家上下还有谁能比我恶名更甚啊?大奶奶?太太?就算是我今天不管家了,也没有让人上门欺负的道理……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仔细小心,得把后面的事儿都消了痕迹才能讲退步……”
只说说府里的事平儿就不敢张口了,可贾府的巨大外部危机也一步一步的挨近了呢,到那时候谁还顾得了谁?这么一想只觉得屠刀都架在脖子上了。
对了,少了个人。
我抬起头来,凤姐的女儿呢?
我仔细一想,答案就浮现出来了。
小红那丫头陪着她去舅舅家小住了,一时事多就想不起来她。她就是在家里,也总是由丫头奶妈陪伴,凤姐很少有那个功夫理会她今天都干了什么,开心不开心,又或是她想做什么,喜欢什么。
我叹口气,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啊。
我现在倒好,不用受罪不必麻烦就白拣了个大胖闺女,当妈妈可是个新鲜活儿,以往看的书上可也没有说过教过。
平儿劝我:“奶奶早睡吧。”
“好。”
卸了簪环洗了脂粉,上床睡觉。我睡里头,平儿睡外头。
“奶奶今天的话,说的我都心寒了……果然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要脱身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做的安稳妥当些。”我说:“你也别害怕,睡吧。”
身边睡了一个人的感觉很奇怪,枕头上有一股头油香气,这时节的头油似乎是刨花什么的做的,俗称桂花油就是了。
这么胡乱的想着,我度过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
6
第二天起身收拾了,我让人到大观园里去知会一声,把尤二姐带来,一并到贾母那里去。
虽然我心里坦然,不过快到地方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尤二姐的姐姐也来了,贾珍的填房老婆尤氏,放心不下她妹妹,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我记得凤姐原来唆使张华父子告状,大闹宁国府,把尤氏和贾蓉都整的下不来台,还又是道歉又是贴钱的,也耽误了些日子,才带尤二姐来见贾母。我现在却不想拖延磨蹭,一来我又不生事,二来夜长梦多,不如早了结的好。事实上这件事情凤姐做的确实不漂亮,当时虽然看着是她占了理,但是到过后翻出来,被贾府的人知道是她唆使张华去告状,又想杀人灭口,是个大大的把柄。尤氏的妹妹被她害死,自然也结下了仇……这些零零碎碎的仇怨加起来,最后终于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老太太跟前,你们一句话也别说,三个人三张嘴,全对不上来话可不行。”
“那是,全凭你安排。”
尤氏穿着一件赭石黄的绣金菊滚边褙子,下面是墨绿细褶裙。她长的也不差,看起来也是三十开外,仍是风韵尤存,脸上带着殷勤讨好的,既亲热,却又显得有些惶恐疑虑的神色。这是当然,以凤姐的善妒,不把尤二打扁臭揍就算发善心了,怎么会这么亲热亲贴善良了?
我落后一步,扯着她的衣角小声说:“你这事儿事先不和我说,弄成了还要瞒我。我平素和你关系怎么样?你的妹妹,我还能谋了害了她不成?”
“看你说的,这都是我糊涂,劝他们几句他们不听,一切得是你多多担待……”
尤氏说着软话,眼神还是闪烁不定。
我也没指望她一下子就相信,再说她信不信也不重要,反正凤姐的雌威无人敢惹,我只要不结仇就行,结不结好的我倒也不那么在乎。
丫环打起帘子说:“二奶奶来了。”
屋里面暖香融融的,贾母,史太君,正斜坐靠在正中的椅上,两旁丫环围侍,另一边的圆桌旁围坐着几个穿着锦绣衣裳的少女,豆蔻年华,有如娇花美玉。
看来是贾府的那几位姑娘了。
我领着尤二姐过去给贾母见礼。这老太太保养的极好,穿着葛黄色暗金绣菊对襟琵琶扣裰子,雅青色裙子,头上戴着珠翠,笑眯眯的样子倒是真显得象个弥勒佛似的,那么慈祥和蔼。
真把她当老糊涂那就错了,贾母可以算得是贾府里少的明白人里最明白的一个,就是凤姐也未必有她有明白。
我推尤二:“快见过老祖宗。”
丫环摆下垫子,尤二磕了个头见礼。满屋的人睁大了眼看这戏怎么往下演。
我只是慢慢的觉得心里发凉。
平时那些人表现的多么亲热,用得着你的时候那甜言蜜语说着,二奶奶二嫂子的叫着,到了这种时候,一个两个袖手看戏……这就是一家子亲人?怪不得探春要说,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话说的真是传神入骨。
“……所以我愿意替二爷娶过来作二房,一来知根知底,人品不差,二来我也有个臂膀,凡事还有个能商量的人。”
贾母笑着点头:“难得你贤良那很好嘛,你既然明白事理,,这事我自然不拦阻,只是现在是国孝家孝里头,须得一年后才能圆房。”
看着尤二姐那副神情,我抿了一下嘴。
贾琏虽然娶她的时候说的净是些好听的虚话,但是尤二姐未尝不当是真的。那时贾琏怎么说来着?说家里是个母老虎,病的重又没孩子,等凤姐一死就可以接她进府扶正。
扶正?凭她也想?她觉得她姐尤氏终于扶正做了填房奶奶,她也能走这条道?尤氏之前可没有那么糟糕的名声,尤二姐以为贾府里的人都是聋子瞎子听不到看不见?就凭她从前有那个名声,她这辈子也别想有扶正的那天。连她自己都明白的说过,她虽然标致,却无品行,当时一步走错。
这世道容得男人浪子回头,可是却不会给女人机会。
原来坐在屋里说闲话的贾家的几个姑娘,还有薛宝钗和那个寡妇嫂子李纨,几个人吃着零嘴儿笑着看这边。我扫过去一眼打量她们,李纨守寡,穿着银灰面青蓝灰紫色缠枝攀花的衣裳,头上只戴着一只很小的点翠衔珠凤头钗,脸上没施脂粉。惜春是一件鹅黄色绣蝶缎子衫子,迎春穿着的是翠绿色,宝钗穿的是一件藕合色的家常衫子,一头乌黑的头发挽着把云髻,下面还梳了一条辫子,用一只镶着粉玉蝴蝶别针扣在上面。围着圆桌团座着的几个人里面,她果然显得最是不凡。肌肤细腻光泽如丝绸一样,书上正怎么说来着,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气度雍荣,言谈大方,似乎是这样说的没错,果然是任是无情也动人,艳冠群芳的牡丹风采啊。就算书中贾宝玉一门心思的喜欢着黛玉,可是对着宝钗还是时不时的走神儿分心,我的目光落下去,看到那段被特别详细描写过的手腕上。这时候不是夏天穿凉衫的时候,夹花家常的褂子袖子长,将手腕遮了,可是手指依然是柔润白腻,看起来象是蜡冻玉雕。
她看到我看她,抬起头来,目光相遇的时候,她微微一笑,我也挑了挑嘴角。
这位宝姑娘心里不定怎么猜度我呢,八成以为我在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对她的感觉很复杂,说不上喜欢,但是也不讨厌。
以前看书的时候,要是分了派,拥林派的就特别讨厌宝钗,说她善于心计工于谋算,处处设计对付黛玉,对人藏奸伪善……
但是她一个女孩子,尽着坏又能坏哪里去?贾府里随便拉一个男人出来也比她坏的多了。只不过她是黛玉的情敌,所以分外得不到人们的谅解。
7
我带着尤二姐回去,东厢房三间是收拾好了的,请她搬进去住,除了青姐,又指给她一个叫瑞琴的小丫头伺候。尤二姐满口感谢的话说不尽,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的极亲热。
“平儿,你闲下来跟你二奶奶讲讲府里的人情规矩,领她认认各家的家门儿,早点儿熟悉了也安心踏实。”
“是,奶奶。”平儿应了下来,又说:“刚才那姑娘醒了过来,服了药,烧了退了,病也轻了,说要向奶奶道声谢就辞了去,正好奶奶不在,我让她在下房先等着,既然奶奶回来了,是不是这就打发了她去?”
我愣了下:“哪个姑娘?”
平儿说:“奶奶一忙着就给忘了吧?就是咱们前日回来的时候,摔倒在咱们车前面的那一个啊。”
我点点头:“既然她这样想着,那叫她过来吧,你领二奶奶去东屋里看看,可还缺什么少什么,有什么不合意处,赶紧来回我。”
“是。”
我把额上勒的抹额松了一松,喘了口气。小丫头端茶过来,我喝了一口,瞅着屋角架子上那个景泰蓝的花瓶出神,听见有人说:“奶奶。”
我差点儿一哆嗦,对这句奶奶还是习惯不来。回头看到小丫头打起门帘,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她穿着青布衣衫,外面罩着灰蓝色的长夹背心,头发梳了条乌黑黑的辫子,个头儿比旁边的小丫头高了约摸两寸多,显得瘦弱纤秀。
小丫头对她说:“这就是我们奶奶。”
她盈盈一福:“李文秀谢谢夫人的救命之恩,给府上添了麻烦”
我打量她几眼,这姑娘眉眼极清秀,看起来竟然不比上午见的贾府的那几个姑娘品貌差哪里去,而且她比那几个女孩子,还多了些东西……上午见的那几个姑娘穿金戴银,遍身绮罗,有如娇花,却太浮飘软弱。眼前这姓李的姑娘却显得象一枝翠竹,风骨挺拔。
我看了两眼知道这姑娘肯定不是一般的小女子,但是她身上那种东西我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李姑娘不用客气,这原是应该的事。不知道你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或是我遣人送你家去,或是打发了人请你家人来接你一趟。你病还没好全,一个人回去实在不妥当。”
“夫人的好意文秀心领,不过……我是孤身一人在这里,家里也没有别人了。前日我接了一个活计,还得回去赶着绣出来,就不多麻烦夫人了。”
她说话不卑不亢,态度淡然自若。我点头说:“那既然这样,我差个家人陪同姑娘一道回去吧,否则我不能安心。”
她又盈盈施了一礼。这时候女子道万福姿势极好看,双手虚握,右手靠在左手之上,两手靠在身体靠左侧些的腰间,微微屈身:“夫人救命之恩,文秀无以为报,他日若是夫人有什么差遣,文秀若能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辞。”
我微微笑:“要是人人要救人的时候都指望着将来有所报偿,那这这助人的事也没人做了。李姑娘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有空了想着来这里坐坐,我看着你就觉得投缘。”
她又道了一句谢,便告辞走了,走之前仔细的打量我好几眼,好象要把我的长相牢牢记住,又好象是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样。我也没有多想,这女孩子在书里可没出现过,和我应该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既然没什么瓜葛,她应该也不会存有什么恶意。我让人跟她一起出去送她走了,歇了一会儿喝了杯茶,叫平儿来吩咐两件事。时间过的好快,没什么感觉,就已经到了摆午饭的时候了。
四道小菜,其中就有那道大名鼎鼎的胭脂鹅脯,颜色红润,味道鲜美,平儿陪我吃了半碗饭,说:“奶奶说的也很是,我刚才细想想,这样行事倒也免了后患,只是……这一下子,那几千两银子就……”
“这时候就只能破财了灾了。至于银钱的事,我总是不少吃不缺穿,要那么多的银子,难道还建个银屋子住不成?那些不要也不算太可惜,这几年也赚的差不多了。”
“是,奶奶既这样说,我这就去安排着办。”
我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粒,平儿拿帕子拭了拭唇角,端起茶来漱了漱。她的相貌也着实不差,穿着一件柳叶绿的绣着芍药花的褂子,鸭蛋青的裙子,皮肤细腻眉眼俊秀。平儿的相貌也不差,人也聪明,要不是被强逼着做了屋里人,她应该也有自己的和美小日子过,远不必象现在一样夹在凤姐与贾琏之间苦苦的委曲求全。
既然是我把她推到这条道上来的,我当然该带她一起离开才对。但是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我一心想的好,对她来说也是好意吗?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我想退步,也许平儿想的却是向前更踏一步也未可知。
“奶奶,巧姑娘也去了有几日了,是不是打发人接她回来?”
我愣了下,巧姐啊……
虽然我很快乐的接受了凤姐的身份,但是突然之间要面对一个女儿,我还是觉得有点……有点不适应啊。以前的人我一直在叔叔的照料之下长大,生活,觉得自己还象个小孩子,突然间我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妈。唔,想开些,不用自己辛苦怀胎生孩子,白拣个漂亮女儿,是好事。只不过,这个孩子会不会发觉,我与原来的凤姐有不同?毕竟孩子是很敏感的,和大人不一样。而且俗话说母子连心,她要是会发觉什么也不奇怪。
“好吧,”我虽然想,这件事不妨再推迟几天,让我再熟悉一下这个身份这里的生活,但是这件事早晚还是要来的,以往凤姐和女儿也并不怎么亲热,应该也不会露马脚:“明天就打发人去接她回来吧。”
更重要的一点是,凤姐的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记得贾府事败之前凤姐就让女儿去投奔舅舅,结果他那个哥哥转手就把巧姐给卖了。那样的舅舅家还是少待为妙,没什么好处。
我现在有种奇妙的感觉,好象我生下来就是王熙凤,而后世在现代经历的那个多灾多病的短暂一生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上。
只是在这个红楼梦的世界中,我却不是主角。可是在一出注定的悲剧里面,就算身为主角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落得家亡人散各奔腾的下场?
及早抽身退步……这是秦可卿劝凤姐的。登高必跌重,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只是她的托梦凤姐并没放在心上。
那么,我现在抽身退步,算不算晚?
古语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有心,就不怕迟。
午饭后来回事儿的人,多半都是为了支钱来的。说要钱呢,容易也不容易。说容易,张嘴就要了,要说不容易,就是钱是额定的,只有这么多,你要他也要,都有理由。那只能看谁的理由更有理,这钱才能拨给谁,而理不够硬的那个就只能靠边站了。下人说凤姐严苛,但是不严不能服众,要是手里有钱自然也不就苛了。回事儿的支钱的那些人现在脸上很恭敬,但是心里怎么骂我谁知道呢?凤姐说自己骑上了老虎背,上去既不容易,想下来也难。
等来回事儿的那些人也走的差不多,外面小丫头说:“宝二爷来了。”
我意外的抬起头。
哎呀呀,男主角闪亮登场了,我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呢。
这个发话说“女儿是女做的男人是土做的”宝玉二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7-09 08:2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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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错了,上面是6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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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我了,乱了一点儿,大家将就一下,金子真讨厌
意随风行2009-07-09 18:34:34
辛苦了,金子如果不是在贴文的时候出现,还是蛮热人爱滴,...
poof2009-07-10 09:12:42
回复: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1-7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7-10 09:28:33
你说的是书中游吗。可是和黄药师,那个,我很嫉妒
poof2009-07-10 14:26:46
没错,就是这个,我对黄药师还口水了一阵子呢。。。
ireneirene2009-07-11 08:17:00
非常好看啊,感谢MM辛苦贴出来。喜欢卫风的文啊
ireneirene2009-07-12 08:32:13
回复:钗头凤 作者:卫风 (穿成王熙凤)1-7
天真不是我的错2009-07-13 15:54:14
卫风的书还是慢点儿看的好,本本都会出版,结局一等就3个月
小小A2009-07-14 11:00:57
金陵12钗难道不在金陵而在京城?
乱世桃花2009-07-29 09:09:44
好看好看,谢谢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