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懒熊2009-10-06 22:05:58

  茫然抬起头来,暮色下一个瞬间迫近到了眼前。落地窗外低压的黑云像老人阴郁的脸,不知何时而起的暴风用力晃动着庭院里的树木,摇落了几片墨绿的树叶摇落。那些没有根基的枝叶疲惫而脆弱,风吹到哪里,它就停在哪里。
  尖锐的门铃声忽然响起。

  孟缇不清楚这屋子的构造,稀奇觉得这偌大一间屋子十分现代化和高科技,此时的铃声倒像是从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一起发出来的。赵初年则直起身子,轻轻放开她的手,走到客厅,摁下了墙壁上的对讲机,旁边的显示屏也顿时亮起来。

  “哪位?”
第二十八章 沉寂(下)

  此时孟缇恰好走到了赵初年身后,在赵初年开口之前就叫出来:“郑大哥?”
  郑宪文听到了她的声音,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但下一秒眉头又皱了起来:“孟缇,出来。我接你回去。”

  “好的。我也正打算回去了。”

  说完就去拿客厅沙发上的书包。赵初年一伸手关掉了对讲机显示屏,转头看着她:“现在就走?”

  “是啊。”孟缇勉强笑了笑,没回头,“我麻烦你太久了。”

  赵初年说:“回去再做噩梦怎么办?”

  孟缇想起前段时间失眠的症状,有点不寒而栗,但依然笑着转头过来:“应该不会了。赵老师,我总是要回去的。”

  “你的手呢?”

  “没关系,已经不怎么抖了。”

  孟缇执意要走,赵初年没有再留。打开别墅的大门,穿过庭院,就看到了站在雕花的铁栅栏门的郑宪文。暮色重了,湖边的树木在远处不可避免的模糊起来。他表情冷峻,穿着半长的灰色外套,跟此时此景的环境如此搭调。

  赵初年摁了门锁上的几个数字,偌大的铁门以慢镜头的速度滑入墙壁之中。因为临时出来,他还穿着居家的一件短袖T恤。

  近距离看,孟缇彻底看到郑宪文头发上贴着湿漉漉的雾气,眸光都不甚清晰,可严厉一分不少。一时间愧疚涌上心头,讷讷地恨不得找个洞躲进去,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开口。咬着唇,悄悄站到了他身边。

  郑宪文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侧身过来,问:“从前天晚上开始到现在,这两天你都在这里?”
  简单的问句让孟缇大脑发懵,第一个反应就是否认,她飞快地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事实,慢慢点了点头。

  宋沉雅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声斥责:“我们都找你一天了,你没在学校,手机也不开机。”
  “对不起,我——”

  “谁也不要你的对不起,不过,”郑宪文冷淡开口,“夜不归宿,你是跟谁学的?我不记得教过你住在男人的家里过夜。”

  对一向温和的郑宪文而言,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是愤怒的极致了。孟缇何尝被他说成这个样字,脸“唰”地红了,头埋得极低,一双眼睛盯着地面,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赵初年皱了皱眉,深深看了郑宪文一眼,冷淡地开口:“郑先生,轮不到你批评她。”
  郑宪文没回答,对宋沉雅使了个颜色,宋沉雅会意,一把拉着孟缇:“我们先走吧,车子在湖那边。”

  “郑大哥呢?”

  “他有点事情,一会再过来。”

  孟缇隐约觉得不妙,赵初年和郑宪文这两个人多半为她的事情心里都不痛快。她犹犹豫豫转身对着赵初年略一欠身:“赵老师,麻烦你了。”

  赵初年微笑着,眸子异常温柔,“慢走。”

  

  看着孟缇被宋沉雅拉着走远了,消失在湖边的雾气之中。郑宪文才收回视线,转而盯着面前的那个男人:“赵初年,上次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拿阿缇当你妹妹的替身。这对她不公平。”
  这其实只是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而已。第一次是和和气气地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第二次是在医院,当时大家都疲倦;上次从机场后的见面,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还算得上和谐,绝不同于此时的剑拔弩张。

  郑宪文原以为会看到他的愕然和震惊,即使这二者都没有,至少也会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可是他什么都没看到,赵初年只是沉着眉目,丝毫不为所动,背脊略微直了直,冷静地好像一部机器。
  他只是冷冷地抛出一句:“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个,郑先生,我不想跟你闹得太难看。我跟阿缇的事情,不劳闲杂人等操心。她是不是知予的替身,同样没有任何人能干涉。”
  郑宪文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满是嘲讽,“我还以为你是最不应该跟我说这句话的人。孟缇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认识她不到一年,你说在我们两人之中,她听谁的话?”

  “我不知道你干涉她的私人活动到了这个地步了,”赵初年表情一凛,眸子里有异样的光滚过,“她不过是在你身边多呆了几年而已,你连她交朋友也要管吗。你以为她还是那个跟着你跑前跑后的小丫头?”

  想起那个晚上孟缇的顶嘴,还有昨晚破天荒的夜不归宿,郑宪文皱了皱眉,克制下心里的不快,“赵初年,孟缇不是你可以玩弄的对象。她单纯得很,很容易被伤到感情。她毕竟不是你的妹妹。”
  赵初年的表情就像投入了石块的湖面一样,终于动容。他声音陡然尖锐。
  “她是不是我妹妹,你难道会不清楚?”

  郑宪文塞在衣兜里的手紧了一下,“我清楚什么?”

  两个人的视线不期而遇,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都是深不见底的眼神,藏着对对方的愤怒和恼火,还有格外明显的谨慎和防范。

  从下午开始的降温起了作用,空气冷得像冰,好像要把两个男人冻结起来。但两个人还没有动弹的意思。赵初年的目光在远处平坦湖面上略作停留。湖水尽头有孤零的山坡,还有两山峻斜入水,如同水墨画一般的笔调。

  赵初年略一颔首,“你装得还挺像。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打听十几年前的一个小女孩,收集一点证据不是什么难事。你既然能跟赵律和拿到我的住址,那么,你也应该从他那里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郑宪文眉梢一动,慢慢朝湖边踱了一步,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开口:“既然如此,我真想知道,既然你有证据,还有把握,又怎么不把你知道的证据直接告诉阿缇?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弯?你的自欺欺人,也该到此为止了。”

  赵初年眼里寒光闪电一样划过,不知道是因为不满还是愤怒,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
  郑宪文视线一低,看到他不知何时收拢了五指,攥紧了拳头,手背上蹦出来了几条青筋。很显然,这话打到了他的软肋。

  “我不在乎你自以为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但是请你看清楚,她的父亲是孟思明教授,母亲是张余和教授,还有一个真正的兄长孟徵。她在孟家生活的很好,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当然,这些你可能早就知道了。你要真心在乎她,就不要来干涉她的生活。她在国内也呆不了多久了,你何苦把场面变得更难看?”

  郑宪文顿了顿,收敛了声调里那一点点微妙的情绪,冷漠地继续说下去,“你失去了妹妹很痛心很难过,这个我可以理解,我也有一个妹妹。我以为你是聪明人,但你的所作所为太让人觉得可悲了。”

  “够了!”

  赵初年一声怒喝,一挥手臂,一拳砸上身边的大理石围墙,发出一声闷低沉的闷响。
  郑宪文毫无惧色,沉声开口:“孟缇说你救过她,想必我打不过你。我希望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也许你需要时间想一想。告辞。”

  他抬脚转身,感受到赵初年的目光从自己脸上个锋利地割过去。眼角余光看到赵初年那张罕见阴郁的脸,他是那样的阴沉,好像他一辈子从来没有开心过,光线落到他身上就被吸了进去,跟他平时的那种谦和和文质彬彬判若两人。

  郑宪文心里咯噔一下,一言不发快步离开。他走出数步后才回头,只看到沉重的铁门在雾气中缓缓合上,声音低沉,像是许多的巨石继而连三滚进池塘。至于曾经站在门畔的那个年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赵初年拖着脚慢慢返回屋内,照例是静得可怕的屋子,连脚步声都会有回音;那么豪华的家具,可一点生机都看不到。

  他一脚踢飞了最近的那只近一人高的瓷器花瓶,剧烈的破裂声后,五颜六色的随便散了一地,其中有几块大碎片停在他的脚尖前方,绿色和桃红色画成的牡丹在瓷器上开得栩栩如生;他颓然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清脆的笑声和话语再次传入耳中。

  “窗前流水枕前书,说的就是这种景色吧。”

  郑宪文和宋沉雅站在那小小的屏幕中,作为背景的是透薄如雾的暮色。郑宪文表情冷静,声音也是:“赵初年,孟缇在不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