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12-03 14:23:20

只是历史洪流中一段细小而卑微的情爱,辗转异世,从宫斗中渐渐成熟,一切结束后被弃于北地和亲,而后,看着少年伙伴一个个离去,才明白,终于长大。

在宋金对峙的大背景下,讲的却不只是宋与金

架空,兜兜臆想出另一位汉武帝,踏平夷狄,四海承风,然而只是一位出色的帝王罢了。

而后还有少年青涩的恋爱,在一场荒谬的绑架中遗弃在旷野。

江湖,也在其中,有快意恩仇的侠客,最终也做不到笑傲江湖。

当然,有爱情,夹缝中的爱情,被国仇家恨以及意识形态的差异打压蹂躏,最后的最后,得满手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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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携手走过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

即使忘记,即使遇到早已注定的结局

即使被命运颠覆在鼓掌之间

愿受那千年的苦楚,为你回眸时的淡然一笑


序言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皖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借臧。
  总有一些片段闪过眼前却没来得及欣赏,总有一些对白拂过耳边却没来得及倾听,总有一些文字滑过心底却没来得及记录。
  而生命中的点点滴滴终是在此刻汇聚成或缓或急的溪流,携着潺潺的水声和已忘却的过去奔向不可预期的将来。
  人的一生也许就这样结束,恬淡,像溪水一般。
  其实我们拥有很多很多,只是在一次又一次不得已的离别中,将怀念装点身后的夕阳。
  就让我们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残忍而坚强。
  而分开的岔路口,转向的不只是人生。
  其实我们正在一点点蜕变——湿润的翅膀被岁月风干,不屈不挠地飞翔,栉风沐雨。
  有一天,会有一股洪流从心脏倾泻到喉头——我要大声吼:“我已成长。”
  到底是岁月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岁月。
  时常希望即使到了岁月的尽头,还有另一段人生在向我们招手。
  如果没有死亡。
  在离开的日子里,他们,真的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你我所不知的世界。
  在那里,他们有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美丽。
  所以,不要悲伤好吗?
  我想说一个也许关于成长,也许关于爱,也许关于你我的故事。
  很长,很长。
  费尽了一生的时光。
  考完了,日子闲了下来,总想把以往的种种心绪写下来,拼成一个无疾而终的故事,也许没有结尾,但一定有过程。

殓葬
  


  (这是写在最开始的结局,也许,只是一段插曲,未来的事没有人知道)

  最是一年春好,漫天花雨和着惨白的冥钱为承乾十三年的开春写上凄美的一笔。
  广济寺里的古钟发出声声哀戚,穿过舞榭歌台,穿过茅屋草棚,掩过了清晨的第一声叫卖,震碎了春始先发的迎春花。
  繁华的燕京城陷了入从未有过的沉湎之中。
  送葬的队伍从内城西华门出,一直延伸到外城的西直门外。
  没有和尚,没有尼姑,没有道士,没有道姑,没有絮絮地诵经声,没有乐队的锣鼓吵杂,没有骇人的鞭炮声,没有过多的随葬品。
  只有引幡人苍凉的领跪声回旋在城中。
  燕京纵横交错的阡陌上布满了周身缟素的人,有的低头悲泣,有的满脸肃穆,没人敢有一丝一毫地怠慢。
  因为队前由皇家宗室里选出的六十四人高抬的紫杉棺木里,静躺着的是当今皇上的亲姐,是拥有东起辽东半岛,西到天山南缘,北到阴山,南至西南夷地区的广袤领土的大齐王朝的承元公主。
  这是一个盛世初现的时期,承袭了近一万万汉人对失地的渴望,体会了华夏族被驱逐被奴役的耻辱,也历经了无数场惨烈的战争——在漠北边关,千万枯骨埋葬在了戈壁的风沙里,青海头的阴雨,淋湿了新鬼旧鬼的哭泣声。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而这些也不过是汗青上的了了几笔。
  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的梦想,站在皇城最高处那个成熟睿智的男人,用与承元相似的眼睛看着送葬的队伍。
  就是要这样,血流成河,天下缟素。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天子之家。
  一人殇,数万万人批麻戴孝。
  “皇上,春寒料峭,骛北塔上风大。”应是内侍的声音,却无半点似男似女的尖利,带着一丝深沉,掷地有声。那内侍递上亮得晃眼的明黄色披风,九只形态各异的五爪金龙正直勾勾地盯着内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而他似乎已是这世外的人,无言地低首伫立。
  “朕要看着她走。”承乾帝的目光随着棺木拉得更远,更平静,平静得仿佛在笑。
  初春的风带着寒意而来,卷起了他的衣袂,拂过他利刃般的眉,掠过他英挺的鼻,轻吻他薄薄的唇,正如她所言,他长成了好看的男子,他也终成为万人景仰的帝王。
  苍生,在于他手中的朱笔御批。
  “承元已在太极殿见过你了。”
  内侍的头低得更深,红润的唇被咬得发白。
  他紧紧地握着双手,想以此缓解身体的颤抖。是痛,是彻骨的寒冷,如傍晚时的潮水,不断地拍打他的心,一浪接着一浪。
  痛不欲生。
  他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胜者为王,败者寇。
  承乾帝的眼中淌过一阵报复的快感。
  近万人的队伍已渐渐走出西直门,留下长安街上一层单薄的冥纸。
  街边做豆腐的王川子第一个揭开窗户,悄悄地探出个全是乱发的头来,左右看了看,啧啧道,“好大的排场,竟还派了七皇子捧灵,这已嫁的公主……哎呀,我说婆娘,你干啥子啊!啊,痛死老子叻……”
  王家媳妇一手揪着她家男人的耳朵,一手小心翼翼地关了窗,生怕惊了地上的纸钱。
  “我说王川子,你不要命了,天家的事哪轮到你这破烂人管。你不想活了,也别害了我和狗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贪上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话未完已号出了声,忽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赶紧捂住了嘴。
  王川子摇摇头,往炕上一躺——今天怕是没生意了!
  仿佛是下了雪,燕京城被缀上了白色妆容。
  愈发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城外黄绿交杂,是万物复苏的景象。
  内廷一等侍卫田荣正跟在七皇子身后,看着这个才九岁男孩挺着笔直的背脊,双手捧着承元公主的灵牌,从皇城步行到城外十几里的皇陵,遇临街送行的长辈便跪。
  不叫累,不说苦,一路缄默。
  九岁,已成熟如此。
  下葬,掩土。
  承元公主已成墓碑上一段长而繁复的谥号。
  永远沉睡在冰冷的皇陵中。
  大殓后,宗室贵族斋戒。
  斋戒期满以后, 王以下文武官员不准作乐,禁止丧服嫁娶活动。在京的军民百姓半个月内不准嫁娶,一个月内不准作乐,七天内不准屠宰,二十七天不准搞祈祷和报祭。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一万次。
  隆重得令人惊奇的葬礼。
  夜,使皇陵更加寂寞。
  初一,无月。
  星光撒在比夜色更深的黑色丝绸上,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
  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霎那间变得温柔如水,“你就睡在这?这太冷了,会把你冻坏。”他抚摸着大理石上的名字,将目光放得很远很远,仿佛呓语。
  “他不能困住你。”
  黑色的身影划过天幕。
  皇陵依旧静谧得可怕。
  夜,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承乾十九年初夏。
  汴梁。
  梅雨时节,江南被织进了细细绵绵的网中,风也被沾湿,带着淡淡的香甜。
  心也缱绻。
  女子斜倚在窗前,容颜如故,只眼角若隐若现的细纹透出曾经的沧桑。
  她笑,抡起袖子,将手伸出窗外去感受思念已久的江南梅雨。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忽而,一种熟悉的温暖包裹着她,男人从背后将她圈住,把那白玉一般的手放进自己手心,拉下她的衣袖,道:“白居易的词?很美。”
  “嗯,也就是读了着白老头的诗,才中了江南的毒,不过,这也确是一片好地方。”女子回首,看着那张欣赏了无数次的脸,嘴角微微上翘,“这词还有下阙。”顿了顿,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白乐天的词写得撩人,女子柔和的声线更如涓涓细流与这墨香缠缠绕绕,绵绵不舍,为这流传百年的江南词更添一份妩媚。
  男人轻笑道:“原来阿九想去杭州,明白说了就好,何必吟诗作赋的,你们女人哪,就像这江南的河,九曲十八弯,绕来绕去的,麻烦!”
  “这叫情趣!”
  男人惊奇道:“你想要情趣?嗯……虽说这是大白天的,但你夫君我也会鞠躬尽瘁的!”
  “你又断章取义,死皮赖脸,无理取闹……”
  “阿九,你听!”男人脸色一沉,眉头紧蹙,仿佛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女子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有杀手?”
  “是哭声……婴孩的啼哭。”男人沉声道。
  “啊?怎么会?”
  “我儿子在哭着叫我快点把他弄出来!!”男人陡然大笑道,“儿子,爹爹这就来了!”
  她翻过身,玩着枕边人长长的睫毛。“你不会腻吗?”
  “会,当然会。”男人忽然睁开眼,乌黑的眼珠熠熠生辉。他拉下她挑着自己睫毛的手,邪邪地笑到,“等腻了,我们就回会宁,再去巡视蒙古草原,又腻了就在回江南,又腻了就又回东北,又腻了又回江南,再腻了再回会宁……”
  “唉,你以后改名叫折腾好了。”
  她撇撇嘴,也许,这就是幸福了吧。
  一段漫长而孤寂的旅程,空虚而淡漠的一生。
  想寻一簇阳光,温暖彻骨的痛。
  想寻一丝甘霖,湿润干涩的唇瓣。
  牵着我的手,
  可不可以,不要放开。
  二十年的光阴,把她塑成了什么形状。

袭远
  


  九月的阳光带着暖意从延义阁斜开的天窗里倾斜而下,照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正细细地看着手中的《齐太祖录》,时而莞尔,时而蹙眉,时而勾起讥讽的笑,时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秋水般的眸子却透出一股清冷。
  合上书,莫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享受这傍晚夕照。
  一个下午,终于完成了对这个陌生时代的了解。
  这是一个她从不曾听说过的王朝——齐。
  而历史的岔道口就在北宋靖康之难。
  北宋两帝被金人所掳,康王赵构难逃,建立南宋政权,北方有伪齐政权。
  可是就在赵构难逃途中,历史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赵构南逃途中金军穷追不舍,于淮水发生激战,赵构被杀,北齐降将后裔澹台昊宇奋力抗金,将金军逼退到长江以北。
  众人钦服,遂推澹台昊宇为帝。
  澹台昊宇不予。
  于三个月后推赵构年仅五岁的次子赵崇为帝。
  次年六月,赵崇应病死于大庆殿。
  众臣再推澹台昊宇为帝,澹台昊宇于崇政殿上恸哭不已,感先帝恩德,于八月称帝,改国号为齐,定都汴梁。
  澹台昊宇就是齐太祖。
  齐太祖改宋朝管制、兵制中的诟病。
  裁官,裁军,轻徭薄赋。
  天下太平。
  现为景德十四年,齐的第三任皇帝当政。
  莫寒轻步走在曲折反复的回廊上,身后是低头颔首的宫人,今日慈寿殿太后赐宴,凡三岁以上宗室孙辈都要赴宴,更无须说她这个嫡亲的孙女了。
  齐太祖?莫寒轻笑,左边唇角向上勾起,露出习惯性的坏笑。赵构多半是死在汉人手上了,历史嘛,不就是几个四方四正的史官为博君王一笑,写出的赞美诗。
  历史的真实性就在于突出的是事实,掩盖的也是事实。
  天下太平?齐与宋一样,在长江以南偏安一隅,虽不若宋一般对金称臣,但岁币,绢帛,求和是一项都不落。
  但江南,确是个让人平静的地方。
  进了慈寿殿前厅,莫寒乖巧地给长辈问安。
  一些宫里寂寞的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她的相貌。
  她只是笑。
  像这样的宴会,几乎每天都有。她早已适应这样的生活,微笑,请安,再微笑。
  很不错的职业。
  她还记得那个嘹远而温柔的声音——“三十四年里你必须为她而活,按她的命运向前走,不能让历史有丝毫偏差。”
  她用自己特殊的命理与死神交易,换来了家人的平安。
  她应该欣慰。
  那一场她并不期待的家庭旅行成为她现代生命的终点。
  莫寒,依旧是莫寒。
  可是一切都变了。
  回延福宫的路上莫寒与一母同胞的弟弟——太子袭远一前以后走在长廊上,本该紧跟着的宫人不知何时被屏退在长廊转角。
  袭远看着身前故意似的越走越快的人,终是开口叫住了她。
  二人来到临湖而建的小亭内,还是袭远先开口。
  “皇姐近来身体可好?”
  “还好。”
  “皇姐近些日子变了不少。”
  “是吗?可能是精神不太好吧。”
  “原来是精神不好,我说皇姐怎么会连侍奉自己三年的弥月的名字也忘了。”袭远勾了勾唇角,微笑,眼神冰冷。
  莫寒身子一震,后宫果然是藏不住事的地方。自她到这个身体来以后,一直小心谨慎,但有些事,不是小心就能避得了的。只是想不到,这个十一岁的弟弟,竟布了眼线在自己身边,难道连亲姐姐也要防。
  莫寒起身,度到亭柱旁,看着湖面上跳跃的星光,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事情我无法解释,总之莫寒依旧是莫寒,会走她该走的路,一切都不会有变化。我不会害你。”稍顿,她一字一字地说,“你与我,一荣俱荣,一伤俱伤。”
  袭远放下手中把玩已久的青瓷酒杯,嗤笑了一声,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他抬眼睹见她突然转身,双手反锏在身后,笑得异常灿烂。
  “你必须相信我。告发我,仅凭着一个无法昭告世人的证据和你自己的推断,无法令人信服,反而会让人觉得你心机深沉且冷酷无情。至于我的失忆,我可以随便在哪跌一跤,顺便撞到头。”
  她向袭远靠近几步,继续说:“你知道,女人是很会骗人的。当事情无法弄清时,大多数人选择同情弱者。况且,你已经选择相信我了。”
  袭远直直地注视着莫寒的眼睛,道:“你要小心,我不敢保证其他宫里的人是否也察觉到了。”语毕,露出孩童应有的笑脸。
  莫寒看着袭远的缺牙,有些转不过来。
  “你都不问她怎么了吗?”莫寒有些急切又有些生气地冒出一句。
  袭远走出亭子,坐石阶上,仰头望着漫天的星光,半晌才道:“皇姐是因心疾走的吧。”
  “你知道?”莫寒也走过去,蹲在袭远身旁,侧头看着他与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相似的眼睛,低低地说,“七天前,心疾在夜里突然发作,她还没喊出声就结束了。”
  “皇姐从小就患有心疾症,身体也一直不好。前些天她祝福我很多,她时日无多,必须要走,会有人来代替她照顾我。她一直不停地说,说她累了,说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当时也没当真,谁知道……不然,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容易就相信你了。”袭远默然,姐姐那样柔弱的性子,怕真是不适合这样的地方,况且她走了,便不用受那相思之苦了吧。
  庄周果是古之圣人。
  “我会做个好姐姐的。”长久的沉默之后,莫寒突然说。
  袭远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刚才怎么那么容易就承认了?我并没有挑明啊!”
  “是因为……孤单吧……”莫寒抱着腿前后摇晃,“你知道,撒谎很麻烦,所以想找一个脑子好用的人帮我圆谎啊!呵呵。”
  太子与长公主年纪尚幼,仍同皇后住在玉华殿里。
  玉华殿石径上,莫寒突然转身对袭远说:“要哄你睡觉吗,不如讲睡前故事吧。”
  袭远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嗯,讲什么好呢?”莫寒小心地将小男孩的被子掖好,“有了,不过讲完你一定睡觉。”
  袭远乖乖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流浪的小狗。他为了维持生命在街上四处寻找食物,他穿越了无数的城市走遍了大街小巷。最后它来到了一个沙漠前,它想穿越沙漠。于是它就走啊走~走啊走……累的口干舌燥。最后它终于躺下了说了一句话:‘我怎么累的跟狗一样?’”
  袭远的眉毛开始抖动。
  “怎么?不好吗?太短了吧。那再换另外一个。
  军队征召动物们从军去打仗
  于是森林里的动物全都要来体检
  排第一的老虎很不想从军去
  他看看他的长尾巴 ,哥哥为了证明他们绝无仅有的爱,挖掉了自己的眼睛;妹妹为了保存他们相爱的象征,将自己的耳朵剪下来,不久,两个人都死了。
  后来,人们知道了这个感人的故事,便做了一首歌送给他们,现在我们一起来欣赏这首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的快,跑的快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
  真奇怪,真奇怪 ”
  莫寒唱得很投入,可是她通常都是自己谱曲的。
  袭远的眉毛开始抽搐。
  “我睡了,已经睡死了。”


阿九
  


  汴梁的冬天并不太冷,莫寒只着了见湖绿色夹袄,坐在袭远的书斋里随意地翻着他的字帖。
  前几页临的还是规规矩矩的楷书,到后来却成了怀素的狂草,虽未成形,但已有了一种气魄。
  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寒蹙眉,将字帖压在书下。
  那人披一身白色,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晃眼。莫寒不由得眯起眼睛,看他白衣上的翠竹,想来他就是弥月口中权相沈鸿儒之子沈乔生了吧,“温润如玉,才华横溢”那个沉默的小丫头竟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沈乔生有一刻的恍神,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莫寒起身,笑道,“表哥。”
  不错,皇后就是沈鸿儒的妹妹,沈家乃名门望族,其祖父在齐太祖称帝时立有大功。沈家三代为官,在沈星玥成为皇后之后,沈家更是盛极一时,六部中除工部、礼部外都有沈家的人。虽然皇帝在尽力削弱沈家的势力,但也显得力不从心。
  外戚强大自古以来是帝王的大忌。莫寒有些发愁,沈家的势力已经成为袭远即位的阻力,虽说太子已定,但皇帝对袭远的冷淡使得其他皇子蠢蠢欲动,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只可惜沈家太过自信。
  相权皇权之争,古来有之。二者此消彼长。
  无论将来是谁荣登大位,沈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沈乔生看着兀自发呆的莫寒,轻咳了一声道:“太子在迩英阁听苏先生讲学,命微臣将太子前些日子所做文章带去,请苏先生评鉴。不料长公主在此,多有冒犯,请长公主恕罪。”
  “都是自己人,表哥无需多礼。去取便是了,不必在意。”
  晚膳过后,袭远抿了一口明前龙井。“今*****见过乔生了?”
  莫寒舀了一勺糖,随意地答道,“嗯。”
  “你的喜好怎么这么奇怪。”袭远看着对面的人把白糖加进菊花茶里,皱眉问。
  “我不喜欢吃苦。”皇宫之中本就少饮花茶,更无须论在茶中加糖者,但莫寒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小事罢了。”语毕,轻啜了一口。
  袭远不再看她。“你觉得如何?”
  “谦虚谨慎,比他老子强。”
  袭远似乎不太满意她的用词,却也不反驳。“十五岁中榜眼,十六岁任龙图阁学士,十九岁调任吏部侍郎,品级虽降了,但……”他没有再说下去,莫寒意会地点点头。
  吏部,掌天下官员升迁考核之事,实权居六部之首,人际复杂,更不乏卖官鬻爵之事,的确是个历练人的地方。莫寒勾起左边唇角,了然于胸。
  “看来,咱们的舅舅想退休了啊。”
  “那可不一定。”袭远瞟她一眼,“他们哪,绝不会止步于此。前些日子,宜兰表姐嫁作陈同翎为继室。”他放下茶杯,“御营使陈同翎。”
  莫寒惊诧。
  御营使,统管全国军事。虽无统兵权,但全国军队调动均由其负责。而皇帝的印鉴,他们绝对有能力拿到。
  “你临的那几张草书,记得收好。”
  又一天,平静地消逝。
  这就是将来的承乾帝吗?莫寒只从那飘渺的声音中了解到了历史的主线,却不知个中曲折。看来袭远的路,不好走啊。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吧。
  莫寒的生日快到了,因只是散生,且景德帝尚俭,便自己要求不做酒筵,只邀家人吃吃饭罢了。
  这几日往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金银首饰她得了不少,高兴得很。
  今日的生日宴设在玉华殿,景德帝也会来。
  莫寒只远远见过他几面,面庞消瘦,轮廓坚毅,虽颇有威严,却少了一股帝王之气。他相貌一般,袭远两姐弟多是承袭了沈皇后的美貌。
  只是皇帝的身旁总跟着一个美不可言的男人,这让她老往歪处想。
  木兰有一双巧手,为莫寒梳了时下流行的芙蓉髻,比其他妃嫔所梳的小巧、简洁些,斜斜地开在右侧,显出少女的俏皮可爱。
  莫寒一身粉红,蹦蹦跳跳地进了大厅。
  “女儿给父皇母后请安。”银铃般清脆甜美的声音。
  皇后微笑着扶起她,那笑容使她本就无可挑剔的面庞更生光辉,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笑得再美,也得不到身边人片刻的驻足。
  “阿九今年就十四了,真是快啊。”皇后抚着莫寒垂在胸前的一髻头发,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感叹。
  只因莫寒是数九寒冬出生,且为早产儿,先天不足,故而乳名唤作“阿九”一取自出生时节,一取“久”字谐音,祈求长长久久。
  景德帝摸了摸胡子,点头道:“是快到及笈的年纪。”
  袭远忽然到了,大冬天的,跑得满头是汗。
  请安之后,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靠近莫寒,嗲声嗲气地喊道:“皇姐生辰,远儿准备了礼物。”莫寒身上的鸡皮疙瘩活跃起来,望着袭远粉嫩粉嫩的脸,感叹他终于有了当小孩的自觉,不禁伸手捏了捏,手感很好,她决定陪他演下去,“好弟弟,你要送姐姐什么呀?”
  “一幅画,远儿为皇姐画的像。”袭远很兴奋,莫寒有了不好的预感。
  “远儿,母后能看看吗?”皇后倒是很好奇。
  “好啊。”之后就是哗啦啦啦纸张磨擦的声音。
  皇帝开始闷闷地笑,皇后捂着嘴偷笑,袭远在邀宠,莫寒很愤怒。
  她就知道,前些日子,她在袭远的书房看书。实在闲得无聊,便提笔随便画了点东西,有一副就是袭远的漫画,虽说是眼大鼻小嘴巴大,但也比不上袭远的这一副——大头,小身,宽额头,小眼睛,肿唇。只是莫寒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让这幅画看起来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
  到底是小孩子,记仇。
  景德帝话很少,莫寒努力地扮小孩。
  一顿饭下来,心力交瘁。
  莫寒与袭远在鹅卵石铺的小径上缓缓度步。
  袭远严肃地说,“你要小心,父皇怕是要开始张罗你的婚事了。”
  莫寒屈膝蹲下,仰望着袭远苍白的唇,认真道,“我会的。”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你说话漏风。”
  她这是在报复吗?袭远的拳头纂得紧紧的。
  第二天,莫寒就接到了皇帝的封赏——承元公主,赐从二品年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
  午夜,寒风刺骨。
  紫宸殿门窗紧闭,盘龙雕凤的薰香炉内升起缕缕轻烟,似缠似绕,妖妖娆娆,散出一股销魂蚀骨的气息。
  一道又一道,是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纱帐。帐内,一人半裸着上身,右手支着头,正痴迷地看着眼前人露出锦被的洁白肩颈。
  那肌肤比松江棉布更柔嫩,比苏州白缎更光滑。他像着了魔一般,半眯着眼,轻轻地吻着他的颈,噬咬着他的肩,舔舐着他光裸的背脊。他的舌略过他背上新添的鞭伤,激起身前人一阵痛苦的颤栗。
  “玉儿,对不起。”他浑厚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朕……又伤到你了。朕也不想……”
  他翻过身来,将头埋进他怀里,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捕捉的嘲讽,“玉儿……心甘情愿。”那声音较女子更柔三分,比戏子更魅七分,千回百转,将人的心勾上云端,包裹在云里,又暖又痒,只觉得这样半吊着不够,不够。
  想要更多,更多。
  男人变得狂野起来,他像一头草原上年迈的雄狮,在日暮中,不顾一切地撕咬、折磨对手,企盼得到霎那的欢愉。不断地向前向前,向着那云端。
  他仿佛看见天堂的样子。
  一切都停了下来,男人瘫软在暖榻上,眼神迷离。半晌,才能回过神来,抚摸着美人锦缎般的黑发道:“玉儿,朕都给你……你要的,朕都给你。”
  不够,你给的远远不够。他闭眼,心思清明。
  四更,他拢起长发,离开凌乱不堪的床榻。桌上是早已准备好的朝服,他整顿仪容,看一眼未灭的香炉,头也不回地离开。
  殿外,为他引路的提灯小太监已等候多时。
  多少年了,这般机械地重复。
  要改变这一切,除非天崩地坼。


年节
  


  “二十三祭灶天,
  二十四写联对,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割年肉,
  ……
  初一初二磕头儿,
  初三初四耍球儿,
  初五初六跳猴儿。”
  春欣正手舞足蹈地在莫寒面前唱着民间的《年节歌》,秋思上前揪了春欣手臂一把,悄声警告:“收敛着点,在公主面前像什么样子。”
  春欣不语,悄悄地看看莫寒,又低下头,委屈极了。
  莫寒温和地笑了笑说:“没事,也就是她这样唱唱才热闹。”
  以往过年的时候,她总要为去父母哪一头发愁。其实,去哪都是一样,正如朱先生所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孝敬长辈,爱护弟妹,她对每个人都好,却又不完全好。她努力地做好一切,却形单影只。
  她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她对生命的不信任。
  皇宫因年节将近变得热闹起来,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
  弥月和小太监五德、六福在门前捣鼓桃符。
  桃符又称“桃版”,是春联的前身。古人认为桃木是五木之精,能制百鬼,从汉代起即有用桃作厌胜之具的风习,以桃木作桃人、桃印、桃板、桃符等辟邪。桃符转化成春联据说缘于五代后蜀之主孟昶。
  只是宋以来由于造纸术的发展,纸质桃符已慢慢取代木质桃符,又称做“春帖子”。 王安石的诗中就有“千门万户幢幢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之句。
  弥月贴的是景德帝御笔亲提的春帖子,莫寒琢磨着要不要亲手给袭远提一对。招呼六福取了空白的春帖子,想来许久未逗那早熟的孩子玩,便写了个挺歪的对子。
  上联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下联是“说你行也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是“不服不行”。
  那字虽算不上顶好,但也算流畅,比一般的举子稍好一些。
  想来这长公主也是念过书的。自宋以后对女子的束条愈发多了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盛行。但宋太祖曾要求其子孙永远不得杀害文人,文人在宋朝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重文轻武的风气在宋朝达到了极致,其后中国由于蒙古的入侵并对文人采取敌视政策,加上明清的文字狱与八股文严重压制学人思想自由发挥,中国再也没有出现过象宋朝一样兴盛的文化景象。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且莫寒乃长女嫡出,念书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到了十二岁,因男女有别,别不再进殿阁听先生讲学了。
  前几天她还遇见了曾经的老师,现今的太子太傅——苏彦,听闻是三苏后人。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眼睛小而有神。虽有满腹经纶却少了其祖的落拓不羁,不可称作文人。
  却不知是否为袭远身后的人。
  除夕夜。
  莫寒穿着藕合色上衣,淡粉色落地长裙,其外套着一件红色纱衣,头上盘着团髻,寓意团团圆圆,正和着年节的喜庆。
  除夕宴设在延和宫,景德帝、太后、沈皇后还有一些身份较高的妃子坐在首席。沈家的人也悉数到场,只是莫寒没料到,参政知事祁洗玉也来了。
  他一身淡绿色长袍,广袖盈风,白色的坎肩上开出一朵墨绿色大立菊,肆意而妖娆,他并不若其他官员一般将头发全部束上,只用根青玉簪子固定住一部分,其余都披散在肩上,看来是放荡不羁惯了。
  祁洗玉正低头饮茶,莫寒只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不似袭远那般黑,没有凌厉的棱角,有些淡,有些远。她不敢再往下看,只盯着茶杯上的莲花发呆。
  景德帝子嗣不多,只她、袭远,和庶出的大皇子和三皇子。沈乔生和沈家老二沈乔逸作为同辈也坐了过来,祁洗玉不知是什么身份,竟也坐同席。
  年节饮食很多,诸如年糕、年夜饭、更岁饺子等。另外还有巫术味很浓的饮食,如桃汤、柏酒、椒酒、五辛盘。桃汤是用桃煮的汤,柏酒是一种用柏树叶浸制的酒,椒酒是用椒籽浸制的酒,意为避邪祈福。五辛盘即以葱、姜等五种辛辣食品置盘中,又称春盘。俗谓可以辟恶、除瘟、通五脏,也有贺新的意思。
  莫寒兀自吃得欢,仿佛其他人已来回敬酒多次,她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忽然,她碗里多了一片麻腐鸡皮,抬眼看去,沈乔生正盈盈地看着她,温和地笑道,“民间吃食,尝个鲜吧。”
  那笑仿佛冬日阳光,暖暖地照在人心上,霎那间什么都散了,心也散了,思绪翻飞。
  莫寒赶紧低头。天,她怎么对他有了反应。
  她摸摸脖子,果然——全是鸡皮疙瘩。
  “皇姐,我也要。”没等莫寒反应过来,她碗里的麻腐鸡皮已到了另一人的嘴里。“表哥好偏心,也不给远儿夹菜。”
  她低头,果然——一地鸡皮。
  兴许是吃得无聊,有人提出要行酒令。莫寒这一桌自然不必说,齐国一大才子沈乔生在此,怎么可能不轮到这里。
  头痛。
  先是一人一对,由皇帝先出上联,再邀另一人对出下联,此人再出上联,以此类推。
  千万不要点到她。
  皇帝捋须,道:“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袭深。”
  大皇子起身回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他朝沈乔生看去,“蚕作茧茧抽丝 ,织就绫罗绸缎暖人间。乔生,请。”
  沈乔生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不急不缓:“狼生毫毫扎笔 ,写出锦绣文章传天下。”他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莫寒身上,“天连碧树春滋雨。”这次是回文对,难。只见他仍看着莫寒,却道:“太子殿下,请。”
  有人暗暗舒了口气。
  “地满红红花送风。”是袭远得意的声音。
  他们你来我往地对送了几轮,最后只剩沈乔生与大皇子袭深二人。
  莫寒无聊,偷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祁洗玉,他鼻形优美,鼻尖向下稍稍勾起,却不似真正的鹰钩鼻那般阴柔。
  最美不过那双眼睛,黑亮似墨,竟和袭远一般熠熠生辉。
  只是多了一股对世俗的厌弃。
  像个愤青。
  袭深上联出了“朝朝潮,朝潮朝汐。”是叠字联,也是谐音联。
  沈乔生半晌不答。
  多数人有了一种看好戏的心情。
  沈乔生江郎才尽?
  众人随着沈乔生的目光看去,便寻着了正品茗的长公主。
  沈乔生笑得狡猾,莫寒有一种几乎中套的感觉。只见她比着口形仿佛在说些什么,沈乔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朗声道:“长长涨,长涨长消。”
  众人皆拍手称好,沈鸿儒满意地摸着肚子,皇帝更对他赞美有加。
  莫寒狠狠地咬了一口芙蓉糕,不经意间却捕捉到了愤青祁洗玉的笑,只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仿佛是贬谪人间的三月花神,明眸如月,鬓发玄髻,皓齿朱唇。
  一抬首,倾国倾城。
  一回眸,余满地初春桃瓣,零落成泥。
  痛……莫寒一回头,是袭远警告的眼神。
  她揉揉被掐的手臂,“肯定紫了……”声音细如蚊蚋。
  “乡村里过年,从腊月直到正月半,足足一个半月的锣鼓声……”宴散了,皇帝身体不太好,便令各自守岁。莫寒向春欣打听民间过年的习俗,谁料那丫头一说个没完。
  “弥月,去取些活血化瘀之类的药来。”袭远那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海棠
  


  炭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灯光昏暗,莫寒招呼了丫头们一同守岁,撷芳阁内暖意融融。
  莫寒与春欣、夏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们家乡的风土人情。齐与宋一样对商业不做过多限制,且早已解除宵禁,广开边境贸易,指南针也已用于航海,海外贸易频繁,汴梁可算当时最繁华的城市了。有机会一定要去城里看看。
  典型的富百姓,穷朝廷。
  弥月坐在一旁缝着已成型的大布兜,想来也奇怪,公主竟放着那白玉制的双狮枕不用,非要缝个大布袋子做枕头,不过这小祖宗的心思谁又猜得到呢?
  明日还要去内务府那寻些棉花来,实满了这怪东西。
  见那厢,小丫头们已乐得前俯后仰,不由得展颜,那从小养在深宫的富贵人,也不知从哪听来了这么些怪东西。
  而她自己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这么不分尊卑了?
  兴许都是受了她的影响吧。
  弥月正听着她那毫无气质的主子讲的麻花的故事,却发觉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月姐姐,弥月姐姐……”
  门口,太子宫里的王顺贼似的蜷在窗户底下,见弥月开门,比得了大赦还高兴,直低着嗓子道:“好姐姐,总算出来了。我们爷让奴才问问,公主说了什么没?”
  弥月皱眉:“怎么打听事来了。你这么个问法,我该怎么答,这说了一大篓子话了。”
  王顺想了想,勉强开口问:“是问公主抱怨太子殿下什么没。”
  “那到没有。晚上回来连太子殿下的名字都没提过。”说罢就进屋了,留王顺一人在外挨冻。
  王顺往里再望了望,一甩手也走了——横竖是个死呗。这年头,当太监也太苦了。
  “弥月,什么事啊?”冬泠伸长了脖子问道。
  “哦,没什么。内务府差人来问炭火够不够。”
  “弥月,你说这枕头上该绣什么图啊?”莫寒抚着膝上的枕套,呐呐地问道。
  春欣凑近了,笑呵呵地说:“绣鸳鸯吧。早做准备啊!”
  “对,我看不远了。”秋思凑趣道。
  弥月给了俩丫头一人一下,“我看不行。”清了清嗓子又道,“咱们沈大才子可不爱这个,鸳鸯戏水还是俗了些……”
  “呵呵……”
  莫寒操起枕套就往弥月砸去,“连你也消遣我!”
  冬泠起身来拦,却道:“今日只看您和沈大人眉来眼去的,宫里就都这么传来着。”
  莫寒叹气,自知躲不过,便坐下同这帮女人絮絮叨叨说开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了宣佑门,沈乔逸看着正闭目养神的大哥,不只如何开口。
  “二弟,你若要问什么就问吧。”沈乔生突然问道。
  “大哥,你今日是为何……”
  沈乔生了然,“你还记得今*****我在太子书斋所看到的对联吗?”
  沈乔逸想起今日进宫后,离晚宴的时间还远,他兄弟二人便到了太子寝宫,本想知道太子功课却看见太子书桌上一对颇具意味的春联。
  当时大哥还大赞有趣。
  难道……
  “那字不是太子的,那写字的人曾为姨母代笔写过家书。”沈乔生沉声道。阿九的字他认得,也曾教过她,只是今日所见之字,似乎有些变化,具体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沈乔逸失笑,自幼怕生的长公主,怎么,怎么会有这般刁钻的对子。“那大哥今日?”
  “只是想试试她罢了,想看她会否想出给有趣的对子。”
  “那,大哥最后是准备邀长公主殿下接下联喽?”
  “不错。”
  “那为何又……”沈乔逸似想起什么来了,急急道:“公主殿下最后对你说的是什么啊?”
  “呵呵……”沈乔生笑而不答。
  天机不可泄露。
  阿九,你究竟是长大了,还是活回去了呢。
  他用手中的象牙骨扇挑开车帘子,见皇宫的红墙绿瓦上已满天星光。
  “公主,那你到底跟沈大人说了什么呀?”春欣撒娇似的晃着莫寒的腿道。
  莫寒轻轻翘起左边嘴唇,勾了勾手指。只见几个不同发髻的脑袋都靠了过来,小姑娘们眨着好奇又期待的眼睛一同望着莫寒。
  莫寒装腔似的咳嗽了两声,道:“佛曰——不可说!更声响了,睡觉!”
  “啊——”一片不满的叹息声。
  门外冻了半晌的王顺也撅着屁股跑去回禀他家那个别扭的主子了。
  想着方才秋思铺床时不甘的表情,莫寒不禁抿嘴一笑。
  她究竟说了什么呢?
  这恐怕要成为大齐的千古迷案了吧。
  睡觉……
  初七,久未出宫的沈皇后要求回门省亲。
  景德帝允,遣三百精兵护送。
  沈星玥隔着红色的纱帐看向梁河大街上涌动的人群,纤细的手指抚上了她眼角的细纹和日渐松弛的皮肤。
  “面若芙蓉,肤如凝脂。”她笑,车架内万种风情。
  无人赏,无需人赏。
  一株芙蓉,开在万花丛中,再美也是颓然。
  一个女人,养再深宫之中,再多的恩宠也只是男人手中的玩物罢了。
  没有哪一个男人会真正欣赏女子的才情。
  锦被上的芙蓉花他固然喜爱,但他真正想要的不过只是一床暖被罢了。
  沈府还是老样子呵。
  太监李崇年挑起帘子,领一声,“皇后驾到。”
  众人齐跪,高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星玥满意得笑笑,踩着车下小太监的背,优雅地下了马车。
  她伸出双手,温和道:“免礼吧,都是自家人。”
  沈鸿儒连忙起身,迎了皇后进去。
  一家人说说笑笑,融洽和睦,让人好不羡慕。
  沈家大门一闭,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散了。
  都说沈皇后好相貌,沈家好福气哪!
  “晱子本生图?”
  “姑母好眼力,此确乃隋朝壁画。”
  “江山如画,美不胜收。”
  ……
  “乔生哪,你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姑母过奖了。”
  ……
  “大哥,彭睿,他……还好吗?”
  “回皇后,尽忠职守。”
  她回头看一眼院里早已谢完的秋海棠,怔怔出神。
  仿佛是海棠开遍的日子,少女鹅黄色的身影在雪一般的海棠花丛中若隐若现。
  远处飘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还有,那少年英气勃勃的脸庞。
  “大哥,多小心照料它们。”
  最难忘却少年事。


心荷

  

  太阳似乎是从西边升起。
  撷芳阁里,一个湖绿色的纤细身影先向前探去,又缩回来看看自己的。再而又挠挠头,抱怨弥月教的着实太难,而后又感叹自己当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弥月纵然是有天大的耐心也被这烦人的主消磨完了。无奈,见她那左右不是的可怜像,叹口气,上前再指导些吧。
  只见那人将大理菊的花瓣都绣成了团,黄灿灿的倒像个大煎饼。
  “唉……”弥月无奈,扶住她的手,一针一线地教了起来。
  莫寒也是无聊到了极点才提出向弥月学些女红,想来自己穿过来一趟总不是什么都没学到的。
  除夕晚宴上,她见祁洗玉衣裳上的墨菊煞是好看,便琢磨着自己也弄一个。
  等绣好了,说不定能和弥月她们组成个“黄金圣斗士队”呢!
  可惜,胎死腹中。
  “瞧你,大姑娘家的真不害臊!”春欣像是夺了什么东西便向里屋跑。
  冬泠急了,一跺脚,嗔怒道:“你还我,臭丫头!”
  “不还不还,偏不还,我去找咱主子做个主,把你指了算了。”一转眼功夫便到了莫寒身前。
  弥月本就被折腾得没了耐性,便斥责道,“大早上的,闹什么闹,真不消停。”
  但莫寒却忽然来了兴致,“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春欣瞟弥月一眼,凑近了说:“冬泠姐姐动春心了,正为心上人绣帕子呢!”
  “哦?”
  春欣递上块未绣完的帕子,得意道:“瞧,这个!”
  那锦帕上绣着几朵初绽的荷花,还有几个娟秀的小字:“一片冰心寄新荷。”
  “这上面的字我是识不得,但瞧冬泠绣花时那小心样,不是给心上人,难道是给我?”春欣倒是唯恐天下不乱,“不如公主就帮冬泠指门亲事,好了了她一桩心愿。”
  莫寒见冬泠满脸通红,便知是说中心事了。问道:“这名字里有荷的男子?你们知道吗?”
  “莫不是那睿思宫的小合子吧!”秋思幸灾乐祸。
  “难道是内务府的张春和总管?”
  ……
  眼见冬泠急得都块哭了,莫寒摆摆手,示意丫头们别再说了。好奇地问道:“冬泠,你这帕子到底是给谁的啊?你不说,我可就由着她们消遣你了。”
  冬泠见一屋子人和着来欺负他一个,心一横,道:“是……是沈大人。”
  “哪个沈大人啊?”一群女人的声音。
  “吏部侍郎,沈乔生,沈大人。”
  “哦。”莫寒调笑道,“那沈大人和这荷花又有什么关联啊?”
  “沈大人原有个乳名叫‘心荷’,奴婢和爹爹曾在沈大人府上小住,便……“
  莫寒心里好奇,那笑面虎怎么就取了个这么女气的名字了。
  “奴婢听说是因沈大人曾有两个兄弟夭折了,就将他做女子养,就盼着……“冬泠还在继续说着,只见莫寒“倏”地一下直直地站了起来,好生心惊。
  她扬起左唇,邪邪一笑——这下能出去了!
  初春,御花园里的迎春花羞涩地露出嫩黄色的面庞。
  沈乔生一身墨绿色袍子独自走在御花园小径上,正与园内的一片片新绿交相辉映,他缓步徐行,穿过御花园的重重虚景,却进了冷宫附近的一座小园,沈乔生仿佛赏景般左右环顾,最后目光落在了石桥上正凭栏远望的女子身上。
  “微臣参见荣妃娘娘,娘娘……”
  不等他说完,荣妃已上前将他扶起,柔柔地笑道,“妾身以为,今日又等不到你了。“
  沈乔生握住胸前雪白的柔荑,心疼地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这春寒料峭的,当心冻坏了身子。”顺势便将女人扶进屋内。
  莫寒觉得她早上吃的甜枣桂花羹现在正在她胃里叫嚣。
  这个沈乔生,还真是闹腾。
  沈乔生刚走到御花园就看见一湖绿色身影立在小湖边,任风撩起耳边碎发,仿佛在出神地看着什么。
  沈乔生看那身影一眼,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表哥!”
  沈乔生回头,温柔如常。“微臣参见,公主……”
  不等他说完,莫寒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扶起他,气喘虚虚地说:“我以为今日又等不到表哥了呢!”
  沈乔生笑容依旧,起身道;“不知公主等微臣所为何事?”
  “呐。”她从小兜里掏出一块锦帕递给沈乔生,“还你。”
  那是她前些日子闲得发慌想学刺绣,又觉得弥月的绣样不够新奇,便厚着脸皮到各宫娘娘那侦查,看有没有合适的绣样。
  不巧她看上了荣妃娘娘亲手绣的荷花帕子,便讨要了来。
  荣妃娘娘虽有些不愿,但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允了。
  更不巧的是,她知道了“心荷”是谁。
  并且守株待兔的在这喝了好几天西北风。
  沈乔生接下帕子,并不惊讶,“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本来我还想请母后看看的,这帕子的针线可真好。又细又密。”莫寒看石像一般的沈乔生终于有了反应,不禁得意道,“表哥,最近好无聊啊!过几天就是浴佛节了,表哥去逛逛吗?”
  “去,自然是要去的。”沈乔生低着头,莫寒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就麻烦表哥知会我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谨尊殿下旨意。”
  “心荷表哥,春寒料峭的,要当心身子啊……”
  莫寒满意地走了,不见身后沈乔生抽搐的嘴角。
  莫寒懒懒地靠在暖榻上,看着越发英俊的袭远,心里有点小小的骄傲——是和她有相同基因的弟弟啊。
  “你笑够了没有?”袭远跳上暖榻,把莫寒挤进去。
  “我只是奇怪,笑面虎谁都不怕,就怕母后。”
  袭远不说话,等着莫寒自己接下去。
  “母后执掌后宫,他是外臣,又是亲属。我看到的事情又没凭没据的,那么,就是怕有人起疑心……”
  “他在和谁谋事呢?”莫寒摆出个思想者的样子,沉思。
  袭远胡乱摆弄着莫寒那些失败的绣品,蹙眉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刘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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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写的刘娥是暗指皇后执政
  章献明肃皇后,名刘娥(968年—1033年),是宋真宗赵恒的皇后,宋朝第一位摄政的太后,功绩赫赫,常与汉之吕后、唐之武后并称,史书称其“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身为皇后的刘娥,却不像其他妃嫔只知争宠,她才华超群,通晓古今书史,熟知政事,每每襄助真宗,真宗根本离不开她。每日批阅奏章,刘皇后必侍随在旁。外出巡幸,也要带上刘娥。
  虽然刘娥贵为皇后,朝中反对刘娥掌政的人也不少,以寇准和李迪为首。刘娥也开始笼络自己势力,以钱惟演和丁谓为首:钱惟演之妹为刘美之妻,丁谓的儿子娶了钱惟演的女儿。
  个中孰是孰非,后人只知表面,总之后来寇准落败,贬为相州知州(后为道州司马),丁谓也因为后来欺刘娥孤儿寡母想独揽大权而获罪。
  天禧四年二月(公元1020),真宗患病,难以支持日常政事,上呈到皇帝那里的政务实际上都由皇后刘娥处置。后来,真宗更是病重,下诏:“此后由皇太子赵桢在资善堂听政,皇后贤明,从旁辅助。”此诏书便认可刘娥裁决政事的权力。
  群臣不安起来,刘娥虽非太子生母,却对他视若己出,克尽母职,根本不是旁人所能离间。
  乾兴元年(公元1022)二月甲寅,54岁的宋真宗赵恒病逝于延庆殿,遗诏曰:太子赵桢即位,皇后刘氏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太妃,军国重事“权取”皇太后处分。而小皇帝赵桢这时只有十一岁,实际上就是由刘娥处理政务。
  虽然刘娥掌权日久,不愿把权柄交给仁宗,但她却依然是个慈母,仁宗少时体弱多病,刘娥忙于政务,让杨淑妃照顾,仁宗称刘娥为“大娘娘”,杨妃为“小娘娘。”
  刘娥虽不愿还政于仁宗,却并未想过自立。程琳献图《武后临朝图》,刘娥亲掷于地,道:“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刘娥表态后,群臣如释重负,仁宗也心怀感激,恭孝唯谨,更于天圣七年(公元1029)九月颁布诏书,将太后生辰长宁节的仪礼升级到与皇帝生辰乾元节相同的程度。
  三月,刘娥病重,仁宗大赦天下,四处征召名医,然而却无法挽留刘娥的命,几天后,刘娥病逝于宝慈殿,享年六十五岁。
  第二日,仁宗在皇仪殿召群臣,哭道:“太后临终前数度拉扯身上衣服,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参知政事薛奎曰:“太后不愿先帝见她身穿天子服入葬。”仁宗恍然大悟,下令给刘娥换上皇后冠服。

  野史
  从明朝流传下来“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说宋真宗的德妃刘娥和宸妃李氏同时有孕,李宸妃先产下皇子,刘德妃妒忌,勾结李宸妃身边内官,把一只剥了皮的狸猫换去皇子,真宗以为李宸妃产下怪胎,把李宸妃打入冷宫,将刘德妃生下的皇子立为储君,并册立刘德妃为皇后。
  另一种说法则是刘德妃的皇子不幸夭折,于是刘德妃把李宸妃的儿子据为己有,宣称是自己的儿子,真宗照样立她为后。
  两种说法的结局都是:刘娥逼李宸妃自尽,却有好心的宫人代李妃而死,而李妃流落民间,直到包拯横空出世,才得以揭开这桩宫闱迷案,使李妃与儿子相认。刘娥因为做了坏事不久便死去,老包也因为替宋仁宗找回了亲生母亲而官升龙图阁大学士。


洗玉
  


  “公主,公主,啊……公主你怎么了?”
  “是谁扔闪光弹!!”只见床上一人挺尸般地坐了起来,又直直地躺下去。幸亏弥月用手拦了一下,不然这人的脑袋准要肿一大包。
  弥月本是受了太子的旨意来将公主叫醒,谁料点举了宫灯来却见公主跟中邪般胡言乱语。八成是做恶梦了,得赶快摇醒这磨人精。
  “公主,醒醒,公主……”弥月轻轻地晃着莫寒的肩膀,谁知她咕哝两声随即又翻身睡去。弥月无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才见莫寒揉揉眼睛,抱怨道:“这什么时辰了啊?”
  弥月见人已醒,便转身欲将宫灯放好,“刚过了四更。”
  “还没天亮啊……”
  眼见那懒虫复要躺下,弥月连忙腾出收来将其身子扶正。小声道:“太子殿下差人来,说有急事,命奴婢叫公主起来。”一边说,一边帮莫寒穿衣服。
  莫寒撑了个懒腰道:“真是个事精!”
  听见门响,弥月连忙上前,见是王顺,也不问就迎了进来。
  只见王顺和袭远进门来,王顺身上还驮着个人。
  莫寒有些莫名其妙,正不耐地想开口,却让袭远抢了先。“你照顾一下他,我还要安排他的事,不能多待。”语毕,招呼王顺将人放在莫寒床上就要走,临出门前,看莫寒满脸问号,谨慎道:“除了弥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也就你这安全些。各类贡药你都还有吧,都用着吧。我一会回来。”
  袭远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不知所以的莫寒。
  “公主,奴婢去取药。您赶紧着,不然那人可真不行了。”
  这下,真只有她一个人了。
  莫寒有些踟躇地走向那仍留着她体温的床,挑起床帐。
  那是一副充满诱惑的画面,起码对她来说是。
  那人轻轻蹙着黛眉,微翘睫毛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长长的影,英挺的鼻下,那如樱桃般红润鲜嫩的唇轻启着。白玉似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道柔和的光晕。
  他正安静地,沉沉地睡着。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说的就是眼前人吧。
  也无怪景德帝爱男色了。
  要是每天早晨起来,睁眼就能看到这张脸——也不错。
  莫寒俯身侧坐在床沿,仿佛着魔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只想取触碰,那如玉的肌肤,那若谪仙般美丽的面庞。
  “公主,药都拿来了,您挑挑,看行吗?不行奴婢再去太子宫里寻些来。”弥月抱着一大堆瓶瓶罐罐,用脚勾上门,小声说。
  莫寒仿佛在做什么亏心事似的,猛然收回了手,有些埋怨的看了弥月一眼,道:“都拿来,我看看吧。”只差一点就摸到了,真成一大憾事了。
  她佯装无事地解开祁洗玉的衣带,挑开他本就松散的袍子。却突然被弥月按住了手,“公主,男女有别。”
  莫寒抬眼瞟她一眼,两手一摊,道:“不然,你来?”
  弥月偏过头。
  “还是回你那太子主子,说咱们不干了?”莫寒甩开弥月的手,继续剥床上人的衣服。
  “奴婢……”弥月低头退到一旁,没有再说下去。
  古代的姑娘聪明啊,打一份工,拿双倍工资。莫寒觉得自己的经济头脑倒是不如这足不出户的小姑娘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人都说古人的钱好赚。
  莫寒还在盘算她的赚钱计划,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先前令她忍不住要触摸的凝脂似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鞭痕,有烙铁留下的烧伤,有利器划过所留的伤疤,更多的是她也无法辨认的疤痕,新旧交杂,不可胜数。
  他左肩还有一处很深的刀伤,似乎是很多年前的,像蜈蚣一样,丑陋地爬在美如青玉的人身上。
  莫寒本挑了先西域来的金创药,后又似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对弥月低声说:“你去兑些盐水来。”
  继而又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最后在箱底找出了她十四岁生辰时太后赏的苏州雪缎。也不见她有丝毫犹豫,“哧啦”一声就将这上好的缎子撕开,又用剪刀裁成布条。
  她先将布条扎成一团,再蘸了盐水万般小心地拭着祁洗玉身上新添的伤口。见那鲜红的肉向外翻着,莫寒心里不禁一阵发毛。
  他又是如何能忍下心来对他做这样的事的?
  他没有心吗?
  还是他有一颗魔鬼一样的心。
  莫寒每碰到他的伤口都会激起梦中人的一阵颤栗。
  可直到莫寒将药擦完他也没醒。
  也许,真的是有美丽的梦吧。莫寒想。
  轻轻地替他将被角掖好。
  日出后不久,袭远就回来了。
  也不见另外几个丫头来吵,兴许是弥月吩咐了吧。
  袭远沉默地看着她,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他服了安睡散,大约午时醒,就多劳你照顾了。”
  莫寒并不说话,直直地盯着袭远的眼睛,又突然转向床榻,幽幽地开口,“他身上的伤很多,密密麻麻……太多了,数也数不清。”
  “父皇最近越发狠了。兴许是老了吧,总想证明自己还年青。”她看着他淡然地吐出这些字来,竟也不觉得惊讶。
  也许她也老了吧。只袭远还年青,不,还年幼。
  “公主,沈家公子差人来问,马车已经备好了,您还去吗?”莫寒皱眉,弥月不是应该吩咐好了不许人过来吗?怎么秋思倒来问这个了。但毕竟是自己邀的沈乔生,也不好不理会,便走近了门,说:“就说我今天身体不适,不去了。”
  门外,秋思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他醒了你再叫我吧。”
  莫寒就这样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守了两个时辰。
  日上三竿时,祁洗玉醒了。
  他既不问这是哪里,也不在意自己衣着散乱。直接下床就走,但不知是睡得久了,还是安睡散的作用,中途便头晕目眩,他只好撑着桌子,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莫寒也不急着挽留,只上前倒了杯茶递给祁洗玉,平静地说:“四更时,太子送你过来的。”
  “他叫你守着我的?”祁洗玉饮一口冷茶,用讥讽的语调问道。
  “嗯。”莫寒点头,“不然你以为我自愿的?”
  “哼,微臣真是三生有幸,承蒙长公主亲自照顾。”
  “你身上的伤我已经上过药了。不过你回去还是要看看大夫,毕竟……”
  没等莫寒说完,祁洗玉就整了整衣服往外走。
  “你不等袭远来了再走吗?我已经差人去请了。”
  “怎么,要我谢他?只是相互利用罢了,何必前恩万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些东西还是远远看着就好,莫寒摇摇头,果真是个愤青。
  莫寒坐在梳妆台前独自怔忪,仿佛有很多东西要想,但脑子里却是一片乱哄哄的,不知道要从何处理清思绪。
  她从梳妆台的最底层抽出了一个景泰蓝的方形首饰盒,揭开盖子,欣喜地看着里头的贵重首饰和一踏厚厚的银票,顿时安心许多。
  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寒连忙盖好盒盖,回头看见袭远正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似精灵般在墨色的衣襟上跳跃,那若星辰般闪耀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还没吃饭的吧!”袭远招呼身后的宫人将饭食布置好,大剌剌地坐下,说:“正好,我也没吃,今日与姐姐一同吃饭。”
  莫寒入席,拾起筷子,却道:“他走了。”
  “我知道。”袭远含糊地说,“吃个蹄膀吧,你那小细身板,要多补补。”
  她看着自己碗里的红烧蹄膀,第一次有了是不下咽的感觉。算了,先吃吧。
  入夜时分,莫寒亲自去了太子宫里。
  袭远斜靠在暖榻上,左手支着头,右手捧着本《鬼谷子》。不时地用眼角余光观察身前愁眉不展的人。
  见那人将双手拧得指节发白,他没了玩笑的兴致,拍拍床榻示意那小媳妇似的人过来。多少还是不想瞒她。
画眉深浅2009-12-03 14:23:50
《900年暗伤》作者:兜兜麽[古装言情]
laoloulou2009-12-11 15:47:39
好文,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