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序
下午六点多钟,保安老黄按惯例背着手迈着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遛弯儿的步伐在小区里晃悠了一圈,直到小区门口,脚步停了一下,又歪着脑袋仿佛深思了片刻,接着就迈着与原来步伐相同的节奏向小区外遛了过去。
每天这个时候的“巡逻”,他总是习惯小区里转完一圈后,再在门口小转一圈,如果你真问他为什么?——他并不能说上来,至少面对警察询问时,他是这个样子的。
门口如以往一样,充满了并非吵架的吵吵嚷嚷,因为此刻门口充满了下班回来的人们,小贩们便不失时机地聚集在这里贩卖着他们的各色货物,就在一片招呼买卖,叫嚷让路的熙攘中,老黄看见袁建设从奥迪车中走了下来,满脸谦恭的笑,一直笑着,直到车门关上了,还在对着副驾驶位置说着什么,——甚至车调了头,并且开的看不见了,——袁建设还半驼着背,咧着嘴向着汽车消失的方向笑着。
一定是搭领导的车回来的!——老黄这么判断,——光看他笑那样就知道(奴颜婢膝!事后他对我的询问就是用的这个形容词)。
然后,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老黄习惯地又瞟了一眼袁建设,那时的袁建设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背也挺了一些,说驼不驼,说直不直地站在那里,恢复了惯常那种疲惫麻木的模样。
他们并没有交谈,因为从来都不交谈,虽然他们彼此一定看着面熟,或者说成认识也可以,——因为他们中一个是门卫,另外一个,则是在这个小区住了七八年的住户。
但从另外一个意义上也可以说完全不认识,老黄能知道这个五十岁上下,矮胖敦实,脸上写满岁月风霜,总带着疲惫麻木神情的男人叫袁建设,也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负责的保安或门卫,因此认识了这个有着十二栋8层楼房,混杂着回迁住户和商品房住户的小区里的全部住户。——事实上,绝大部分住户他都不认识。
对此,老黄理直气壮地告诉警察:——因为没可能认识,小区太大了,而且人来人往,有租的有住的,有搬来的,有又搬走的,有送水的有卖报的,反正杂七杂八,怎么可能都认识?
所以他能认出袁建设叫袁建设,是因为他老婆认识袁建设的老婆,而他老婆认识袁建设的老婆,是因为他们各自有一个同岁的儿子和女儿,曾经又在同一个中学的同一个年级上学,——因此一度,当两个女人发现两人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后,友善的交谈过。
不过,交谈并没有形成友谊,因为据老黄转述曾经的交谈经历是:
当老黄老婆热心的告诉袁建设老婆他家里的情况:比如他们是这里的回迁住户,他们很感谢这次拆迁,因为不仅住上了楼房,而且一直没有稳定职业的老黄,还到了开发商办的物业公司里做了一名保安,公司还给办了各种保险,这样将来就不愁了,他们感到很满意等等吧。
没想到袁建设的老婆听完,立刻带着自得告诉她:她老公是一个大厂住某地办事处的经理,收入好,原来住的也不错,但为了改善生活条件,于是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
这就使老黄老婆微不高兴,为隐隐觉得对方口气中透出个炫耀劲儿。
但接下去听着就更不痛快了,——因为袁建设老婆说完这些之后,又抱怨说说开发商应该把商品房和回迁房分开,——现在弄得这个小区的住户特别杂,什么样儿的人都有?!
什么什么样儿的人都有?——不就是说他们回迁户穷吗?因此素质低,不配跟他们当邻居!(这是老黄在介绍情况时对我说的原话。)
老黄老婆当然对听到这样的话不会高兴,老黄当然对此也不会高兴,据他说,他当即就告诉老婆:
“别理那个女人,瞧她那样儿,又低又干又瘦,跟块儿老咸菜似的,癞蛤蟆不照镜子!嫌这儿不好,这儿是不好,可有好地方呀,高档社区多得是,再去买呀?回迁户怎么啦?少花钱住一样的房,她老公是经理不也一样得住这儿?”
“可不?听说他们还是分期付款呢!”他老婆这么回答。
“看看,还不如我们呢?!——至少我们几乎不欠债了。”
这些分析使他老婆也高兴起来了,他们都有自尊,但也都是能想得开的人,因此不快很快就过去了。
只是再之后,两个女人就疏远了,仅仅保持着见面点头的程度,因此再也没有进一步交流双方的家庭信息,于是,老黄对袁建设一家的内部了解也仅止于此。
如果说还有两点了解,则是非那两个女人直接交流获得的信息。
这两个信息分别是:
一,袁建设的儿子只有寒暑假才能看见,已经有三四年了,据说好像去外地一个极不怎么样的大学念书去了。对此老黄的结论是:袁建设老婆当初说儿子学习多么多么好的话,——纯属吹牛!
二、袁建设总是大概一个月或更长时间才回家一次,住上几天就又走了。——这个原因,当然就是他工作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他就不清楚了,不过因为以上种种因素吧,使老黄每次看见袁建设,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对他那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受的面容暗暗品评一番,最后的结论是:不比自己强!
不过他的想法总是到此而止,——然后注意力就转向其他方面了。
那天也是一样,他继续在门口转悠着,一切一如既往,所有火星般的吵嚷都没有酿成爆炸般的骂街,依然是由熙攘又渐渐恢复到相对安静,毫无任何异动。
于是按惯例晃悠完的他,又带着说不上满足还是遗憾的心情,回到了值班室,准备按惯例吃吃晚饭,接着再按惯例看看电视,看完电视后再按惯例洗洗就去睡觉,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当然,天天也是这么过去——
不过,这一天惯例被打破了,很快他就会发现,他们这个小区将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惊变”,——一件非常残酷的谋杀案!
而“惊变”的处所,就是他无意中看了两眼的袁建设的家,——死者,就是他看不惯的那个女人,袁建设的老婆——王秀英!
一
这是我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到案发现场。
这一次其实我是主动要求的,因为实在受不了小秦和小胡整天对我的嘲讽和攻击,为了给吃素的人争口气,我于是向郭队申请,郭队当时听完很高兴,还大大表扬了我几句。
当时我很受鼓舞,为了做得好一些,还连夜看了几个郭队以前的办案资料,越看越觉得信心十足,不知道是不是表现出来了,反正看得小胡和小秦一时都不敢象以前那样笑话我了,虽然他们嘴里还是忍不住说一句,说我是不下水的“游泳健将”!
我当时没还嘴,只是暗憋了口气,准备到时候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但是,当我一踏进现场,看到死者王秀英倒在床上的那副场景,一床血污,上衣还被胡乱堆卷到胸脖子处,裸露的上身是一片血糊糊的,她的下衣也被脱到脚踝骨处,最恐怖的是,她的下身被凶手破坏的不成样子,下体被塞入了一个类似鞋刷子的东西,在旁边的还有一个脱落了一半全是血污和分泌物的牙刷?!——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散发着古怪的味道,血腥混合着陈霉?
总而言之,在看到那一切的场景后,我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恶心,虽然我还努力想保持镇静,想站在哪儿继续看得更清楚些,——但不知怎么,等我又很清醒的回过神儿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个充满血腥气卧室的外面了,——嘴里还正不自觉的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那一会儿我又觉得有点儿难堪,意识到自己还是应该再转身回去,——但不知为什么心动了,腿却没有动?
——其实我在照片上看到过很多案发现场的,(不过后来据郭队说,我看到偏于血腥的现场照片时,也是飞速的拿开不看的。但我觉得不是,虽然可能真的是。)——但有一点儿可以确定,真的现场和照片差别实在太大了,除了那种活生生死亡感觉的差别,——还有气味儿,氛围,——哎呀,真的是天差地别!——反正最终吧,我只是站在外面左看右看,没有转身回去。
我看到的这一间屋子是这套房子的客厅,也相当凌乱,可似乎并不全因为是被凶手翻检导致的凌乱,而是原本家里的杂物就那么一堆一放的,现在又被凶手翻检了几下,形成了一种加诸起来的乱,——另外,不知道是不是窗户小采光不好的缘故,或者是家具陈旧的因素,——反正整个房间还说不出来的沉闷。
正在这时,我看到同事小冯带着报案人袁建设走了进来,刚一进来,那个家伙儿的两条腿似乎就开始抖了,接着他两步走到沙发坐了下来,似乎想稳定支撑一下,接着,才又抬起一张圆的有些像挂钟的脸,用带着惊恐和茫然的眼神儿望着小冯。
显然想问话的小冯看了看报案人,又张开口,可报案人却先开口了:
“能,能,能喝点水吗?”
小冯又看了看袁建设,点了点头。
接着,袁建设似乎想起身倒水,但却一直坐着,我猜他可能比我还不如,有些站不起来了。
我想过去帮他一下,刚一抬脚,就听到身后传来郭队的声音:
“肖素——”
我扭回身,发现郭队不知何时也出来了,他的目光正投射在袁建设身上,嘴里却不耽误地对我吩咐:
“你去物业问一下小区监控录像的情况,我刚进来时,看见楼道门口有监控探头,你去问问是不是正常运转的。”
“好。”我立刻答应,很高兴可以有个合理的理由离开这里。
物业的回答令人愉快,因为反复丢自行车的缘故,所以在半年前在每一栋楼的大门处都安装上了监控探头,目前运行良好,而且保存了最近3个月的监控录像资料。
我很愉快跑了回来,在走廊里看到小秦正和郭队谈论案情。
“我想——”小秦说:“我们恐怕要好好和死者的丈夫谈一谈。”
“当然。”郭队回答。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似乎谈不成什么。”
略沉思片刻,郭队说:
“那就稍等一等,然后先问他一些简单的情况,至于其余的,我们掌握更多的情况再问吧。”
“好,”小秦回答,然后他又说道:“不过郭队,你觉不觉得死者丈夫反应似乎有些过分强烈了吗?”
这时郭队看见了我,我连忙把物业了解的情况告诉他。
“好。”郭队回答,显得很高兴:“我最怕这种小区监控探头是‘聋子的耳朵’,——没想到还不错,好,这样,肖素,你现在去物业把从大前天到今天这会儿的录像资料直接拿回队里,等我们回去看。——还有你,小秦,我们先不探讨案情,你去物业门卫那里做一些外围调查。”
于是我和小秦一起离开了这个看起来老式的火柴盒类型的八层楼房。
“你是不是怀疑死者丈夫?”我边走边随口问小秦。
小秦点点头。
“可他不是凶手。”我说。
“是吗,你怎么知道?”小秦反问,然后口气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嗯——,”他说:“我猜猜,是不是昨天打坐念经念的遍数比较多,终于念的观音菩萨都听见了,刚才突然给你附耳传了真言?”
我本以为小秦顶多会顺着问我为什么,没想到居然这么说?——我感到很气愤!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秦回答,继续挖苦我:“意思是说有‘游泳健将’刚下水就跑上岸了。”
“胡说,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干嘛刚进屋就转身出去了?”
“你们都在忙,我插不上手,我想了解一些其他情况。”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那肖侦探,你了解到什么其他重要情况了吗?”
我被噎住了。
“噢?没话说了?所以嘛,你就别嘴硬了,当别人都看不出来?我告诉你,不是看出你真是吃素的,郭队会出来让你去物业?现在又让你回去了?——那是给你个台阶,免得显得你太没用,白来一趟知不知道?”
我当时又羞又气,又无话可说,只好换个话题反驳:
“那又怎么样?跑上岸我也知道死者的丈夫不是凶手!”
“这我信,要不我说观世音菩萨给你醍醐灌顶了嘛!”
“对,就是给我灌顶了,”我大声回答:“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死者丈夫不是凶手!”
这回,也许看我回答的太过坚决,小秦不笑了,终于比较认真的问:
“为什么?你发现了什么?还是刚才在物业听到了什么?”
考虑到刚才小秦对我的嘲笑,我决定不告诉他原因。
“什么也没听到。”
小秦有点儿急了:
“喂——,玩笑归玩笑,如果有什么发现你一定得说出来,这可是
牵扯案子,你可不能因为给我赌气而故意瞒着什么。”
“我什么也没瞒,这点儿道理还不用你给我讲。”我回答说:“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凶手,如果你不信,我们打个赌,赌一顿饭。”
小秦越发狐疑起来,这个表情让我高兴了一些,同时也临时决定不马上回去了,和他一起做一些外围调查。——因为虽然我不敢看现场,但做走访还没问题,这样我就可以一直了解案情,也算一直参与破案了,否则就这么走的话,非得被他和小胡笑话我一辈子不行。
于是,在我办完郭队安排的工作后,开始和小秦一起去做调查,第一个问的就是那时正值班的门卫老黄,于是我们了解了一些前面我写的那些情况,这让我感到有些意思了,开始觉得就算我不看现场,通过这些外围了解,没准儿也能照样也能发现凶手,——毕竟有法医,他们会提供现场最好最权威的分析资料,那难道不比我自己去看还好吗?
我越想越高兴,开始觉得没准儿我能比小秦还快的发现凶手呢,因为他了解的我也能了解,——而我,还有一个秘密武器……
二
然而我的秘密武器还没进一步发挥作用,就失去了!
那是在当晚大家从现场回队里后,大家坐在一起做简单的案情分析。
“你们怎么看?”郭队问。
小冯率先回答:
“从现场看,似乎像入室抢劫杀人,因为现场被翻得很乱,非常明显凶手曾做了仔细的搜寻,另外,我还倾向于凶手是个性心理变态者,刚才我问了一下小史,他说根据初步观察,他认为死者真正的死因应该是被勒死的,胸前的那些刀伤应该属于死后伤,另外,那些性侵也应该是被害者被杀害后的行为。”
郭队点点头,又左右看看问:
“还有其他看法吗?”
小秦开口了:
“可我觉得也有些像熟人作案。死者家的大门没有被撬的痕迹,可他们家的大门是那种双层防盗门,外面一层的上半部是镂空的,主人完全可以不完全打开门而看到外面是谁,一般情况下,陌生人很难通过敲门的方式骗开房门。”
“理论上如此,”小冯反驳说:“但长期平静的生活会降低人们的警惕性,有时犯罪嫌疑人不定怎么一说,房主有时就能稀里糊涂的把门打开了,这种先例也不少。”
“那倒也是。”小秦承认,虽然脸上依然犹犹豫豫的。
“不过你说的可能性也很大。”刚才反驳小秦的小冯自己又折回来了:“熟人作案也会制造陌生人抢劫杀人的现场,拜很多侦探小说、电影、电视剧所赐,现在人们的脑筋都聪明了许多,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什么指纹啊,DNA啊,都知道别留下,知道要制造假象,——总之他们长了很大的脑筋,给我们则添了很大的麻烦。”
我们都笑了,笑声中小秦追问郭队:
“郭队,你觉得呢?”
郭队笑了笑: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确定的观点,但要说我目前的感觉,也倾向于熟人作案,不过这个‘熟人’,不仅指特别熟的朋友,也包括那种‘脸熟’的熟人,什么保安呐,卖菜的,送水的全都算。”
“为什么?”小冯立刻问,小冯和队里很多同事一样,狂热崇拜郭队,郭队说句什么都要追着问。
“因为如果是纯粹的陌生人骗开了门,”郭队回答:“——常理凶手应该一进门立刻制住受害人,而受害人一般会挣扎反抗,那么客厅应该留下一些搏击过的痕迹,——但从现场看,虽然客厅也被翻动的很乱,可凶手和死者发生搏击的地方应该还是在死者的卧室,而不是客厅。——反过来,如果是所谓的‘熟人’,受害人更不防备,完全可能撇下凶手自己去卧室拿什么东西,然后被尾随而入的凶手攻击。”
会场沉默了片刻,大家都在消化郭队的推测,但郭队自己却又摇摇头,说道:
“——不过——,我刚才的说法也只是一种比较多的情形,事实上,也完全可能是纯陌生人作案,——一是如果控制的好,纯粹的陌生人也完全可能做到这一点,很多人一遇事胆子会变得非常小,失去了反抗能力,只会乖乖地配合凶手,所以客厅没发生搏击也不是不可能。——二是有些人非常没有警惕性,对纯陌生人也不防备,三是虽然目前现场显示凶手是一个人,原则上一般很难完全控制受害人,但死者王秀英身材很瘦小,所以可能反抗能力特别差,因而被制住而无法反抗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说到这儿,郭队又笑了笑,继续说道:
“所以目前就定出侦破方向的条件还不具备,等明天报案人袁建设清点一下他家有什么损失,或看他有什么发现,再等法医那边的结果,到时候再综合分析判断吧。”
“说到袁建设——”小冯又说道:“我觉得这个家伙儿有点儿可疑,他胆子显得也太小了,刚报案时还正常,后来吓得连屋里都坐不住了。再说,老婆死了,一般老公嫌疑最大。所以刚才我很审了他一下,结果他结结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紧张的厉害。”
一听小冯这么说, 我忍不住插嘴说:
“我觉得袁建设的反应很正常,刚打开门进家,发现出现那么大的意外,本能的跑出去报案,等警察来了,他的精神也稳定了,然后开始害怕,这有什么奇怪?——很多人的恐惧都有滞后的状态。——我觉得袁建设不会杀人,他胆子那么小怎么敢动手?”
小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这话恐怕太天真了吧,我们见过多少咋看起来很胆小,但依然是杀人凶手的家伙儿?光看一个人显得害怕,你怎么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这次没等我开口,小秦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我觉得肖素说的有道理。”
“为什么?”小冯诧异的反问。
“因为——”小秦回答,然后口气变得特别阴阳怪气:“肖素比我们有发言权,对于——怕——这个字。”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噢噢,”小冯做恍然大悟状,然后也跟着嘲笑着说:“原来如此呀——,那我下次得问问袁建设,问他吃不吃素,要是也吃素,我就一定排除他。”
其他人又是一阵大笑,弄得我又羞又气。
“好了好了。”郭队笑着打圆场说:“天下无绝对事,胆大胆小不重要,关键是对破案有帮助。肖素提供一种观点也是很好的,小秦小冯你们也不要总以自己的心态去推测凶手的反应,那肯定有误差,——因为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显得害怕确实不一定就准定是做贼心虚,很可能就是常人的恐惧感,要知道比较血腥的死亡现场不是谁第一次看都能承受得了的。”
但小秦却不服的耸耸肩:
“是,但也不能由此就得出害怕的人就不敢做凶手吧。”
“那当然。”郭队回答:“这是很微妙的反应,能指向无数种可能性,很多恐惧就是来自做贼心虚,你们怀疑也不错。——不过要想确定是不是袁建设动手杀人,不需要看他的面相,看监控录像更容易,他不可能飞进来的。”
“是嘛!”小秦说道:“我也觉得光看看样子说明不了什么,可人家肖素就板上钉钉地给我打赌,——袁建设不是凶手!——还赌一顿饭,你说人家把握大不大?”
这句话大概使郭队产生了好奇——
“哦?是吗?”郭队转过脸问我:“——肖素,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就因为感觉袁建设害怕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迟疑地不知该不该回答。但我的犹豫引起了小秦的好奇,他又立刻开始告我的刁状:
“郭队,我当时就这么问她了,可她因为嫌我说了实话,恼羞成怒的不肯说,肖素,这可事涉破案,你可不能因为跟我打赌而不把听到的什么线索讲出来啊!”
这下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我,而且变得很严肃,——没有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
“没有什么线索,其实很简单,郭队,在你叫我去物业的时候,我看到你正看着袁建设,然后你轻轻摇了摇头,我感觉你那个表情好像就是不信这个男人敢下手杀人。”
我话刚一落音,就感受到——诚实的代价!——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忍俊不禁的嗤笑声。而郭队的脸,这次也掉了下来,然后板着脸追问一句:
“就这个原因?”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郭队显然很失望,半晌说道:
“肖素,你那是胡猜!”
我嘟嘟囔囔的没敢回答,心里并不太服,因为我敢说我判断的不错。
接着,不知是不是郭队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又继续板着脸说道:
“还有,如果你真想学破案,头一样就必须把目光集中在嫌疑人身上,学会观察他们的反应,而不是看我是什么反应!那样你就是猜对了也没用,——除非你只是为打赌赢一把!”
我心里也很失望,倒不为挨训,或被同事笑话,反正他们也会笑话我,——而是是为自己失去了一样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因为之前我已经偷偷的意识到,要想赢小秦,从郭队脸上找答案,远比从纷繁的线索中梳理出真相容易,而且可能对我也是唯一的方法。
——这下可完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之后在破这个案子期间,郭队让小胡跟着他,让我和小秦他们一起。所以,非常不幸的,我也就真的没再看出什么答案来。——但对我此刻回忆这个案子,倒是大有帮助,因为后来我的注意力不得不投放到案子上来——
三
第二天上午,大家又到了王秀英家,因为尸体已然搬走,带有血迹的物证也拿走了,所以现场看起来不那么恐怖了。
我觉得自己从容了很多。
而袁建设似乎也已经从昨日的惊魂中恢复了些,虽然从他的眼底下还隐约看出惶恐。
郭队显然也看出来了,所以对他说话口气非常和蔼,仿佛拉家常似的:
“很多事想不到的。”
袁建设低下了头。
“对了,听说你是大概每一个来月才回家一次是吗?”
“是。”袁建设闷声回答。
“办事处每星期都休假不方便是吗?”
袁建设抬起头依然闷声回答:
“是,这样攒到一块儿大家轮休比较好,不耽误工作。”
“噢——,”郭队点点头,越发和气:“真是‘当差不自由’,对了,那每个月每个人哪几天轮休固定吗?”
“基本固定,但有时多少会有些出入,比如有谁临时出差,或者领导来视察,反正万一有什么事儿,该错开那就得错开。”
“噢,那么你呢,你一般休哪几天?”
“我?我一般都是休月底。”
“那这一次呢?是按正常休息还是错后了?”
“哦,错后了一天,我们领导来视察,我不能不陪着。”
“视察了几天?”
“两天。”
“哪两天呢?”
“前天和昨天。”
“整整两天?”
“是。”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领导说既然你要回来,索性跟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好了,我就搭领导的车回来了。”
“嗯,这两天一直只有你陪你们领导吗?”
“不,还有我们经理,我们俩一起陪的。”
“哦?你不是经理吗?”
“我是副经理。”
“噢——,看来你们这个领导很重要,要正副经理一起陪。”
袁建设牵牵嘴角。
“领导嘛!”
“你们一直一起陪了领导两天?”
“嗯。”
“一直都没有离开?”
这次袁建设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郭队,犹豫一下说:
“除了前天上午一小会儿。”
“是吗?那你去忙什么了?”
“去税务局了。”
“噢,大概去了多长时间?一直在税务局吗?”
“两个来小时吧,一直在哪儿。”
“噢,那其他时间呢?都是和你们领导在一起吗?”
“嗯。”
“好,你方便把你们领导和办事处的电话留给我们吗?”
袁建设点点头:“好。”
一声不响的记录下电话,郭队一边递给身边的小胡一边又问:
“你在这个办事处工作很久了吗?”
“嗯。”
“有几年了?”
袁建设扬起脸,似乎算了一下。
“是十四五年了。”
“这么久?”
袁建设没回答。
“一直都这么过着?”
“嗯。”
“挺辛苦的啊,不能和老婆孩子在一起。”
“还好,几乎每月都能回来休息几天。”
“平时没事儿打打电话联络感情?”
“老夫老妻了,有事打个电话,没事儿就算了。”
“那么这一段儿打过电话吗?”
“哦,大前天打了个电话,给她说一声休假推迟两天。”
“这么说家里一般都是你爱人管着?”
“嗯。”
“老这么分居,老婆抱怨吗?”
“不。”
“看来你爱人还蛮贤惠。”
袁建设咧了一下嘴:
“习惯了,老夫老妻的,再说哪里都需要钱,过日子,孩子上学,她又下岗了,我在外面,补助高,而且——,怎么说呢,多少手头活便了些,要是在这儿,光我一人工资——”
说到这儿,袁建设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孩子呢?孩子抱怨吗?”
“还好,他也习惯了,再说每个月都见不是,现在又在外面上大学了。”
郭队笑了一下:
“看来你孩子也很懂事。”
袁建设抬起头,嘴角第一次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
“是,小伟挺懂事的。”
“哦?挺好挺好,他现在在哪儿上学?”
袁建设说了一个我没听说过的大学名字。
“几年级了?”
“嗯,差半年就毕业了。”
“噢——,那挺好的,现在孩子学出来了,你也算要出头了。”
袁建设笑容变得有些复杂了,目光有些茫然,然后摇摇头:
“只要他将来能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就成了。”
说到这儿,也许由儿子想到了眼前的情况,反正看起来袁建设整个人再次陷入说不出的困顿状态。
郭队应该也意识到了,因为接下来他说的很明白:
“没办法,事实发生了,就必须接受。”
袁建设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许久,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郭队继续说道:“案件发生了,就必须侦破,回到案子吧,你认为谁有可能会杀了你妻子?”
袁建设的头抬了起来,摇了摇。
“你妻子有仇人吗?”
袁建设又摇了摇头。
“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吗?”
袁建设又摇了摇。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袁建设沉默片刻说道:
“不知道。”
“那么你爱人的家人呢?在本市吗?”
“我岳母岳父都过世了,有两个哥哥,但不在这里住。”袁建设回答,然后说了一个外省小城的名称。
“哦,那你们平时走动吗?”
袁建设摇摇头:
“都忙,就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什么的。”
“那你爱人平时忙些什么?”
袁建设的脸呈现出一阵茫然,半晌回答道:
“照顾家里。”
“哦?那都有谁需要照顾?你父母吗?”
“不,我妈跟我姐住,哦——,以前小伟在家时都是她带孩子。”
“那么现在呢?你儿子不是上大学三四年了?那她有没有参与新的活动?比如去公园锻炼?或者打打麻将?总之她现在主要忙什么?”
袁建设的脸又陷入茫然,然后又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好像没有,她比较爱静,喜欢在家收拾收拾。”
郭队左右看看这个显然很不整齐,也不干净的家,然后点点头说道:
“好吧,那你现在你看看你们家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袁建设立刻温驯地开始在基本保持现场原貌的房间里查看起来。
就在袁建设没有目的的东查西看的过程中,我发现郭队似乎对地上被凶手翻检出的衣服产生了兴趣,一直盯着看,我也赶紧跟着看了起来,但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那些衣服很平常,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而且就扔在大衣柜的门口,我个人感觉,就是凶手想看看大衣柜里是不是有钱,所以随意地扒拣出来。
想到这儿,我想,袁建设知不知道家里有钱,或者有多少现金可能都是问题,因为他总不在家,这念头使我忍不住抬头又看了袁建设一眼,但这一眼使我大吃一惊,因为在那一刻,袁建设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和愚钝,目光盯着手中一个打开的本子,表情是非常意外和吃惊——
七
希望果然落空了!
我们的电脑高手小李又经过反复检查,结果发现除了王秀英儿子一
些有关学习的文件外,她自己都没有存储什么文件。
对于电脑,王秀英最常使用的是两部分,第一是游戏,但也是很简单的那种,如windows自带的如纸牌之类的游戏;第二就是浏览一些网上新闻,这是唯一显得有“内容”的内容,反正比较近的显示是,她对网上“情感”类别的部分,似乎情有独钟,其他的则很少浏览。
那个时侯,我们不得不接受推想中的线索,已彻底被否定的现实。
接下来,没有任何交谈,我看到小秦拿出一张纸,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对小冯说:
“小冯,你还记得郭队那天分析的那么多种可能吗?”
小冯点了点头。
“那我们来进一步分析分析,从第一种开始,你说,王秀英的死和那3万块钱毫无关系,纯粹是一个巧合。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这次小冯仿佛突然换了个人,显得深沉了许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思了片刻,才摇摇头说:
“很难说。”
小秦追问:
“什么意思?”
小冯又沉思了片刻才回答:
“嗯——,应该说存在这种可能性。但现在有一个问题:死者丈夫袁建设并不知道这笔钱的去向?我们都看到死者的家了,不说看着很寒酸,那也是很不富裕的样子,3万块钱,对他们家应该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是。”小秦点点头:“那天郭队一直看地上的衣服,我也注意看了看,那些衣服几乎都是王秀英的,除了廉价外,大部分还都非常旧,甚至有些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一般女人都爱买衣服,她的衣服都这么旧,可见家里日子比较紧巴。”
“但有些女人结婚后自己就不爱买衣服了。”小冯反驳:“尤其王秀英这个年纪的女人,有钱也愿意花在丈夫,儿子身上。”
“可袁建设穿的也很不怎么样呀!”小秦说:“袁建设查看存单时,我也专门过去看了看,我在心理把所有的相加了一下,总共还不到5万块。当然,这是不是他们家的全部财产还不好说,但除非袁建设有什么额外的大收入,如果他的收入属于正常加上一点儿外快,那考虑到他们家需要支出的情况,我觉得就这么多也不奇怪。”
小冯终于赞同的点了点头:“是!”
“那在这样的基础上,”小秦继续说道:“3万块钱,对袁建设他们家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如果需要正常使用,我认为死者先通知丈夫一声才符合常理,——从死者丈夫的话里也能证实这一点,对不对?”
“是。”小冯回答。
“因此——”小秦以总结口吻说道:“就第一种情况,我们可以先初步这样假定,如果不能确定出这笔钱的合理下落,比如王秀英急着给儿子或者某个亲戚等等原因吧,那么这第一种可能性就非常小,你同意吗?”
小冯又点了点头。
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之后,小秦接着说:
“那好。——现在我们来分析第二种可能性:王秀英的死和这笔钱有直接关系,但属于歹徒临时起意那种不幸。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怎么样?”
这次小冯回答的速度快了些。
“单说起来,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尤其是‘双节’期间。——但这里还是存在和上一个可能性相同的问题,死者为什么要取这三万块钱?是正当理由还是有什么她自己的秘密原因?——是不是正当理由,我们可以尽快催促袁建设核实,看是不是家人急用之类的原因。——如果是,那第二种情况可能性大增;——如果不是,——那就要好好分析一下死者为什么要瞒着她丈夫取这么一笔相对于她和她的家来说非常大的一笔钱?”
小秦想了想,说道:
“这么说,我们必须首先核实这笔钱的下落,先确定一样,然后再在那个基础上分析,你说呢?”
我没有听小冯如何回答,溜出了房间,因为觉得听他们说的,比那天的会上讨论的,也没多出什么进展,而且觉得说下去也不会有更多的内容了。
破案真是比我想象的麻烦和劳累,我一边想着一边决定溜到郭队那里去,看能不能听到一些新的内容。
我打听了一下,他们说郭队刚才和小胡一起看监控录像。我连忙跑过去,郭队已经走了,只剩小胡一人在收拾。
“看出什么情况吗?”我问小胡。
“看出了。”小胡回答:“可以排除袁建设中间溜回来杀了他老婆的嫌疑。”
“这还用看?”我对小胡说:“我告诉你,郭队早就不怀疑袁建设,他看录像,一定是看别的。”
小胡看看我,笑了:
“你这丫头破案不行,观察领导倒满在行,你说的不错,我也觉得郭队看录像,关注的不是袁建设,而是其他的,因为他很平均的看每一副画面,那样子根本不像再找袁建设。”
“我就说嘛,对了,看完之后郭队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小胡回答:“仅仅叹了口气。”
叹了口气?——我琢磨了一下,继续问:
“那你觉得属于哪一类叹气呢?”
“嗯——”小胡也琢磨了一下,说:“说不准,但觉得好像也不是全无收获的那种感觉,只是收获不大的那个意思。对了——”
说到这儿,小胡开始撺掇我说:
“肖素,你不如去郭队哪儿打听一下,看有什么信息没,我也想抢在小秦前面破案。——我告诉你呀,你去问郭队他不会太生气,我要去了,那非训我一顿不行,——因为你本来是内勤,所以郭队对你和对我们的要求不一样。”
“好吧!”我一口应承。
因为那一刻我很想知道郭队到底为什么叹了口气?还有,他从中看出了什么?
八
我到郭队办公室的时候,郭队正在对着窗户沉思。
按着刚才想好的话,我说道:
“郭队,王秀英的电脑什么也没发现。”
郭队斜我一眼,反问:
“什么也没发现?里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件吗?”
“啊,不,不是。”我连忙回答。然后把那些情况告诉给郭队。
郭队听完一笑,然后淡淡地回答:
“这么说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只是没发现你们期待发现的而已。”
我很高兴郭队这么说,连忙接着说:
“是,不过郭队,我觉得你好像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似的,为什么呀?”
郭队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仿佛决心使我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答案,所以以一种毫无倾向性的声调回答我:
“那你感觉错了,如果没有怀疑,我就不会要求检查电脑了。”
没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更直接的问:
“但郭队你根本没有先去检查电脑。”
郭队依然以坚决不让我动机得逞的态度回答:
“那是因为大家要分工,而电脑也不是我的长项,如果电脑里有什么锁定的隐秘的内容,我也解不开,需要小高他们这些电脑高手,那我为什么还要把时间花在等待上,不同时去做其他工作呢?”
眼看不行,我只好又直说:
“可我觉得郭队你上次谈了那么多可能,就说明你不太相信能从电脑上发现什么,——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个推测非常顺理成章。所以我想一定是我们漏掉了某些因素,我很想知道,因为这样可能下次就不犯类似的错误了。”
这次郭队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我,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好,既然是想学习,那就应该给你说说。”
“是呀,是呀,郭队你好好给我讲讲。”
郭队又想了一下,说:
“肖素,我觉得你应该听说这么一件新闻,因为流传的很广,一个女孩儿偷录的她爸爸在歌厅和‘三陪’小姐们喝酒寻欢的场景,然后作为证据帮助母亲打离婚官司,结果好像这个被录像的家伙儿最后羞愤之下自杀了。”
我点点头:
“听说了。”
“那你还记得那天我询问袁建设时,曾问过王秀英是否很看重儿子的学习,他说是吗?”
我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对!”
郭队向后一靠,笑了:
“这就是主要原因,我发现他们家就一台电脑,如果他儿子假期回来,他会不用这台电脑吗?如果他也用这台电脑,那作为母亲的王秀英,——你要知道,作为父母,绝大部分在外面再随便,在儿女面前,也会相对注意,尤其是在私生活方面,更是父母最注意的方面之一。——所以,按常理说,即使王秀英有不可告人的私生活,那么她在电脑上‘注意’的可能性,也会大于‘不注意’的可能性,那么她在使用这台电脑时——”
愣了一下,我觉得自己恍然大悟:
“噢——,郭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因为儿子的缘故,出于谨慎,王秀英就绝不敢在电脑上随意谈什么,所以你知道电脑——”
“——很难说会有什么情况。”郭队打断我,并接上一句否决我猜测的回答。
顿了一下,郭队接着说:
“——注意只是主观愿望,在实际生活中,每个人所谓的‘注意’,程度差别很大,我告诉你,我还听说过这么一件真事儿,一个小伙子向心理医生求告,说一天晚上他在家学习时,他妈妈单位一个同时来找他妈妈,接下来是谁也难以想象的情况,这个母亲居然在这样的条件下,就和情人干起情人之间做的事儿,结果被他撞破了——”
“——怎么可能?”我失口打断郭队,一时不能相信。
“你不相信?”郭队反问我。
“是,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太可笑了,也太恶心了,还有这样的母亲?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对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种恶心根本不能形容,这种亲眼撞破是最恶心的,比跟只知道一个事实,比如知道妈妈有情人这个概念还不同,——这种亲眼撞破?——真是,真是太恶心了,我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在家里,还就在儿子在隔壁学习的情况下?难道一点点儿都不想想儿子吗?——”
郭队毫无表情地接过我的话:
“——我猜这个女人也许不能说完全没想,因为这糟糕的结局发生后,她也是痛哭流涕蛮后悔的!所以她本意应该也不是希望儿子撞破,——只是她的注意程度仅仅是把门关上而已,——所以这糟糕的结局发生了——”
“可——”
“——我知道——”郭队摆摆手,打断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同意,这件事被撞破的本质原因,其实就是这个女人极端没有责任心,或者说是只顾自己,忽略他人。否则略略多想一步都不会有前面如此轻率的举动。——可我举这个例子主要是想说,尽管这个例子比较极端,但肖素你要知道,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人,要知道世人对同一个概念理解程度和自我要求,常常是不同的,——所以虽然说‘注意’,但人不同,那每个人具体体现出来的注意程度自然也会不同。——因此假定王秀英确实通过网聊消磨寂寞,那么对她来说也许觉得只要做到随聊随删,把某些不宜的内容提前处理,或者采用多重加密等等手段就足够了,对不对?——所以我并不能由此确定什么,——我仅仅由此认为可能性会比较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从多个角度了解案情可能对破案更有帮助,毕竟‘条条大道通罗马’,凶手总会在各个方面留下蛛丝马迹的。”
我明白的郭队的意思,——但我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因此我又追问:
“但是现在我们在电脑上什么也没发现,也许王秀英确实没有不可告人的私生活。”
但郭队又否定了我——
“——那谁知道,人的私生活和公众生活本来就是两个方面,羞愤到自杀的那个父亲和那个无所顾忌的母亲,如此极端两极表现的两个人,可就造成家庭问题的根本原因,——不都是因为从家庭之外寻找满足与快乐的吗?——有时候同一本质是能产生相反的表征的。”
说到这儿,郭队略微想了一下,嘟囔一句:
“——不过由目前的情况,倒是应该暂时放弃这个线索的追查,从其他方面着手考虑也许比较好。不知小秦和小冯现在正干什么?”
“啊,他们应该正在从其他方面着手考虑——”,我赶紧回答说,然后把刚才的事儿转告给郭队。
郭队听完显得很高兴,点点头:
“是吗?好,挺好,肖素,你不是想学破案吗?诺,去吧,听他们怎么分析,跟着后面看,就是很好的方法。”
啊——,我一愣,我还没问最重要的问题呢。
郭队看出了我的心思:
“去吧,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答案,现在也要好好想想接下来从哪儿着手,听我的话,赶快去跟着小秦他们老老实实的工作,我告诉你呀,肖素,我们凡人是没有福尔摩斯的本事的,所以破案需要去做,一做,有时侯你漫无目的的转一转,就能发现问题的关键,而且有时想象不到的转机会突然到来,不信你只管跟在他们后面做做试试,没准儿你不仅比他们,比我还快破案呢,真的,快去吧。”
我才不信!刚要再说什么,小胡突然跑了进来,然后气喘吁吁说: 我才不信!刚要再说什么,小胡突然跑了进来,然后气喘吁吁说:
“郭队,外面有人找,关于王秀英的。”
于是我也顾不得再问,立刻和郭队小胡一起出去了,然后,真的,居然就像郭队说的,我们真的见到了给案件带来彻底转机的那个人……
九
那个人就是,——袁建设和王秀英的儿子——袁伟。
袁伟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有着一张略显苍白的瘦脸和像她母亲那样的瘦小身材,鼻子上架一副很有些度数的眼镜,看起来偏于文弱,感觉平时是个懂事,听话,不惹事的那类年轻人。
不过那一刻袁伟眼镜后面的目光非常呆滞,一只手神经质的摸索着身上背着的一个包,似乎刚刚挨了一棍,还没有清醒过来。
在略微停顿之后,郭队打破沉默,开始询问袁伟一些有关案件的的问题,这些提问袁伟的回答都很简单,绝大部分像他爸爸的回答:不知道。包括那3万块钱,也是一个“不”字,让郭队又连追问两个问题,才确定了他是“既没有要,也没有拿”。
这也不奇怪,他更是常年不在家。
——但让人奇怪的是,随着郭队的提问,使仿佛渐渐恢复清醒的袁伟,变得更加神经质,不自觉的战栗着,看起来异常痛苦,那种痛苦,似乎还不止妈妈被杀害那么单纯。
郭队显然也意识到了,稍停片刻,他问:
“袁伟,你自己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袁伟很痛苦地看看郭队,又低下了头。
郭队耐心地劝道:
“袁伟,我希望你能提供出更有价值的线索来帮助我们破案,毕竟你和你妈妈的联系比较多。”
袁伟半抬起头,似乎陷入了某种被折磨的情绪里。
郭队立刻毫不放弃地追问:
“你一定是感到什么异常了是吗?在案发前是吗?一定是,告诉我们!别忘了,死的,是你妈妈!”
这句话显然起了刺激作用,袁伟终于有些艰难地说道:
“大概十天前,妈妈给我打电话,好像有点儿心慌意乱。”
“哦?那她给你说了什么没有?”
袁伟摇摇头:
“妈妈什么也没说,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跟往常一样,很快就挂了。”
“那你没有想到问问吗?”
“我问她是否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说没有,我就没再问。”
“那现在你回忆之后,认为什么可能导致你妈妈心慌意乱?”
“我不知道。”袁伟低声回答:“我不了解妈妈,从来不了解。”
郭队微微眯起眼睛,接着,很轻的说了两个字:
“是吗?”
“是,”袁伟不知是回答,还是自己在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显得越发痛苦了。
“我不知道,不了解,”他说:“除了定期打打电话,就没有联络过,妈妈不会用QQ,如果不然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多聊聊的。也许妈妈就不会那么闷了。”
“你妈妈不会用QQ?”我实在忍不住插进来问:“可这很简单。”
袁伟摇摇头:
“不,不是不会用QQ,是我妈好像不太会用拼音,她自己说她小时候没学过,我也不知道,反正她打字很困难,以前我在家她要帮我打个东西还要先写好底稿,她再用五笔型现拆现打,特别麻烦。后来我就不让她打了,她就更不打字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秀英的电脑那么“卫生”呢!
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郭队突然出其不意地说道:
“袁伟,你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们!”
袁伟浑身一颤——
“别忘了,死的是你妈妈,你希望凶手逍遥法外吗?”
郭队紧追不舍的追问使袁伟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袁伟,”郭队继续不留情地说道:“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住了,你不说,我们早晚也会知道,唯一的区别是,你在给凶手留时间,留给他隐匿,逃跑,逍遥法外的时间!”
袁伟抬起头,眼睛里突然全是泪水,接着,他哆嗦地拉过身上背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的口应该曾被胶带严严实实的封上,不过此刻,可以清楚的看出,中间有人打开过它。
郭队接了过来,一抖,一个本子滑了出来,准确的说,是一个日记本滑了出来。
我们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砰然一动!
——因为这个本子就是那天让袁建设大吃一惊的日记本。
“这是爸爸让我转交给你们的。”袁伟低声说:“他说,也许,也许对你们破案有用。”
看着被打开的牛皮纸封袋印子,郭队微微皱起了眉头。
“本来是用胶带封着的是吗?他本来是希望你能直接交给我们,而不是让你自己打开先看一看的对吗?”
袁伟再次深深地低下头:
“我,我忍不住,爸爸说可能对你们破案有用,所以我,我——”
袁伟的声音痛苦极了,让我感觉,他似乎非常后悔,后悔自己偷看了日记。
那一刻,我对这本日记更好奇了,非常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十
郭队第一个看了这本日记,看的很快,大概两个来小时后,他合上日记,面色凝重地交给了小秦。
“你们看吧,看完之后我们探讨。”
说完郭队就离开了。
我们一拥而上围在小秦周围开始一起看了起来。
日记是从去年3月份开始的,——但说是日记,但并不是每天都记,有时连着记,有时各会隔好几天,甚至一周,几个月中断的情况也有。
至于内容,最初几篇短而又没什么实际内容,给我的感觉似乎是王秀英还在找写日记的感觉,——但到了第四篇,她仿佛开始找到感觉了,那一篇她饱含感情的回忆了少年时对着日记倾吐心声的往事,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颇为醉心当年写日记的感觉。
我觉得这就是她突然重写日记的缘故,日记是一种载体,装载了青春的滋味儿,所以她怀念,喜欢这种载体,因而又重新提笔写了起来。
不过小冯却反对,说真正的缘故是还他早就猜测的原因——寂寞!
证据是第八篇。
那一篇是这样的(摘自王秀英日记)——
Ⅹ月Ⅹ日 晴
今天下午给小伟去银行汇完款,回来的路上拐到小市场给小伟买几双袜子,居然遇到了大萍?——真没想到,二十来年没见了,居然就这么巧的遇见了?
不过大萍可真是老的不成样子了,虽然还能认出来,——而且现在居然靠卖鞋垫、袜子过日子?看来过的够糟的。
说起来大萍当年是个不知道多要强拔尖儿的人,干什么都要压人一头,最怕别人小看她一眼。我妈那时候就说:“这丫头将来不会有好结果,‘要啥没啥,脾气傻大’,能过上好日子?早晚有她后悔的那一天。”
现在看真是这样。不过大萍还是那股劲儿,风风火火的,看见我也很高兴,一把拉着我好说个不停,——我也怪高兴的,我们说起了很多老同学,听起来大萍有联系的那些,现在日子很好的也不太多,。——大萍还对我说:“没想到当年数秀英你不言不语的,现在数你过的最好,不为日子发愁,孩子也出息,而且也快出来了,等孩子一出来,你就更好了。——看来还是人本分,肯规矩过日子的人才能过得好。”
这倒是,我想起来大萍第一个丈夫好像人也挺憨厚的,可她当年嫌人家木,最后离婚了,弄到今天,我看遇的还更差了,尤其是现在,居然和市场上一个卖烤串拉拉扯扯的?——这也太差了吧?且不说干这个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那人也够不怎么样的,膀大腰圆,脏里吧唧的不说,走路还一点一点的,腿脚肯定有点儿毛病,虽然不太明显,可怎么也是毛病,不说难看吧,万一这是什么病引起的,比如关节炎类风湿什么的,将来严重不能动了,不还得伺候他?
可大萍还是那脾气,什么都不想,有一天算一天的,跟这种人拉扯?
我实在忍不住说:“大萍,那人是你老公?”
大萍果然说不是,她现在是单身,早离了,离了两回了,孩子都留给了男人,可日子还是挺紧巴的。
说到这儿她又说,这世上男人是挺多,可惜没好的,净是点儿见了腥就不丢的苍蝇,这个卖烧烤的就是这样,每次都要沾她便宜,还有那边有个裁缝也是这样,一见她就起腻,可她看不下那裁缝,又弯又驼的——
我听的很没意思,发现大萍还是那脾气,可现在也混得太差了吧?跟这种人混?
我忍不住对大萍说:“大萍,都到这岁数了,要找得找个像样的,跟这种男人?”
不过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这话伤了大萍了,本来挺高兴的大萍听完突然就耷拉脸了,说现在她一个人好几年了,不容易,身边一直没个人,很闷,而且她命不好,就是遇不上好男人。
大萍说完又哭了,哭的我心里也怪不好受的,后悔自己刚才那么说,——其实想想大萍现在这样子也就是遇个买烤串的或者驼裁缝吧。
哭了一会儿大萍又好了,然后又说我。
“秀英你命好,摊上个好老公,怪不得现在看起来这么滋润,比咱班那些老同学都滋润。不过现在你整天一个人,倒怪松快,不过闷不闷呢?”
“也不闷,”我说:“再说闷有什么办法?建设在外面能多挣一点儿,孩子将来花销还多呢,不能只图现在不是?”
大萍承认我说的在理,然后长吁短叹地说要是能像我那样事事考虑的长远,这会儿也能松快不少。
过一会儿大萍又说:
“秀英,你说人活着是不是真没劲儿,一辈子轻松不两天,然后就是拉套干活儿,就是为孩子牺牲自己。”
“这你可说对了。”我说:“做爹妈的,就是给孩子拉套的,就是牺牲。”
大萍听完倒笑了说:“这么说都这样?”
“可不都这样?”我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就是忍,就是牺牲,就是责任,跟我似的,闷不也得忍着,也不能就把建设叫回来,你说我不牺牲?可有什么办法,为了孩子,什么不都得牺牲了?”
大萍听完又叹了口气:
“道理我也懂,可有时不能深想,想想,真觉得——,唉——”
大萍说的这倒也是,很多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没劲儿——,尤其是这几年一个人在家,我真觉日子没劲儿,不过想想就是让建设回来也没什么意思,老夫老妻的,一个月不见也没什么话。天天见,更没话了。
这就是小冯认为王秀英写日记的原因,——闷! 我想小冯的判断很正确,因为接下来几天日记的主题,都是讲她的“闷”,唯一的不同,“闷”字转换成了“寂寞”,显得文雅了许多。
小冯当时就说,这个——“寂寞” ——恐怕不仅导致了王秀英突然开始写日记抒发情怀,而且会导致更多心理变化。
果然,接下来没隔多久,一篇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