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地一下,我们还是全部回过了头。
高大全抱着地磁仪,边拔枪边抱怨:“别一惊一乍好不好,这种鬼地方,会吓死人的!”陈默晃着手 电:“没见有什么东西啊。”天佑端着罗盘,似有满腹冤枉:“我真的看到有东西,好像是人,又好像是猴子。”我打了个手势:“好了,大家走这么久,怕都累出 幻觉了。咱们找个宽敞的地儿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睡觉,等天亮再赶路。”
“在这儿睡?”天佑睁大眼睛看着我,“头儿,这可是聚阴之地 啊!”“你说那些鸟?”我往山崖下瞧了瞧,笑着找了块平坦的岩石一屁股蹲下。这儿距离鸟尸有二三十米,地势也高一些,闻不到腐臭。“不是那些鸟,是死 人。”天佑紧紧跟着我,他把“死人”两个字咬得很轻,听起来十分诡秘。“死人多了去,就连每家每户的房子底下都有死人,有什么可怕的?”话虽这么讲,我还 是宁愿谨慎一些,“你刚说什么?什么叫聚阴之地?”
天佑让大家都上来,继续保持警戒,靠近几步跟我解释道:“寺庙本就属阴,再加上长期无人 修缮和供奉,在此荒山僻岭特别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如果周围有旷野或小路的话,阴气便会聚集更快更多,甚至连远处的游魂野魄也会被吸引过来。这在《茅山 志》里叫----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
显然,天佑属于典型的“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放心吧,咱们一帮年轻少壮的男人,阳气强得 很,即使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谅他也不敢随便骚扰。”我招呼曹阳和高大全,“哎,你俩弄些干柴点堆火,快点。”二人哦了一声,彼此咬着耳朵走开,可能认为 我在欺负他们新来的。萧一笑丢下背包,在我旁边坐下:“天佑,庙远得都看不见了,纵有邪气还能冲的着咱们?”
“你们不信,我说什么也没 用。”天佑撇了撇嘴,目光扫向别处。不多时,高大全跟曹阳各自抱一捆干柴回来,在离我不远的空地上点燃。目测了一下,四块岩石连成片估计有二十来平方,足 够我们几个扎堆吃饭然后撑开帐篷睡觉。“过来,过来。”我招呼大家就坐,取出背包里的压缩饼干、牛肉干一一丢过去,他们也纷纷开包,拿出水果、饮料同我交 换,全都放松下来,嘻嘻哈哈围着火堆开晚餐。
吃着吃着,我觉得少了一个人,转头一瞧,见陈默正蹲在崖边那堆鸟尸旁,不知在瞎琢磨什么。“老 陈!”我喊了一声。“唔。”陈默头都没回。我刚要起身,便见他提溜着一个小玻璃瓶朝这边走来,原来他是提取一些组织样本回去研究。尽管陈默收起的速度很 快,却还是被我看到了瓶子里血淋淋的内脏,一时胃口全无。陈默不声不响挨着天佑蹲下,从包中取出一支烤鸡腿啃得满嘴冒油。我特服气他,真的,曾有一次,我 亲眼看到他在解剖室里当着腐尸吃工作餐。如此定力我怕一辈子都修不到,这境界,太他娘的高了。
视线从陈默身上移开,我看到天佑在边吃烧饼边 看罗盘。我问他:“你刚才不让我们回头,有什么说法吗?”天佑把嘴里的饼渣咽下去,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说出的话却令我冒火,“问这干吗,说了你也不 信。”我瞪眼:“少他娘卖关子,说!”天佑从火堆里拣起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小时候,我爷爷曾交代过,‘荒山无灯火,行人自掌灯。灯燃无忌处,灯熄莫再 行。’意思是说,荒山野岭并不像城市一样灯火通明,而行人本身就是一盏灯火。所谓人身三盏灯,左右肩头各一盏,头顶一盏。”
“人若是猛然回 头的话,不论从哪边回头,左右肩头的灯都会相应灭一盏,便会导致人体阳气减弱,不干净的东西就有机可乘。”天佑把熄灭的树枝插进泥土里,“这个时候,也就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发自肺腑道:“这茅山术还真有意思,回头好好向你讨教讨教。”天佑脸上荡过一阵坏笑:“我水平不行,我爷爷可是茅山掌教。”我一喜: “那敢情好,忙过这阵子,我一定去拜访他。”天佑黯然下来:“没机会了,他都去世十来年了。”众人大笑,我捞起一根鸡骨头砸将过去。
大家边 吃边聊,我也想起一件事来,于是问萧一笑:“前天你去墓地看了吧,有什么发现?”“我没去呀,头儿让我找户籍民警要照片了。”萧一笑有点诧异:“墓地的情 况,头儿不是说过了吗?”看我皱起了眉头,萧一笑接着问:“有什么问题?”“没有。”我勉强一笑,“就是觉得有点怪。”“哪里怪?”“任务执行得怪,汽车 故障得怪,爆炸发生得怪,资料丢失得怪,凶手逃走得怪。总之什么都怪。”萧一笑递给我一瓶可乐,声音压得极低:“你还在怀疑皇甫敬?”“对。”我拧开盖子 喝了一口:“但目前还没有确切依据。”
一想到这个案子,我就感到心里火燥的难受,把可乐一饮而尽,空瓶塞进垃圾袋,喘了几口气对大家说: “时间不早啦,抓紧收拾一下准备安营扎营。注意不要太分散,凑紧一点阳气足嘛!呃,男同志睡外缘,一笑睡中间。虽说这一代少有狼虫虎豹,可魑魅魍魉啥的却 要防着点。这样,我跟天佑火力大精神也足,今晚为大家值夜。”
高大全和曹阳对视一眼,刚要开口被我给喝了回去。有我们这些老兵,哪轮得着他 们发扬风格。吃晚饭,大家陆续撑开帐篷,各自钻入睡袋,不一会儿的功夫,耳边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起初,我还能专心值守,随着夜幕深沉,眼皮渐渐开始打 架,可能是过于劳累,我终于受不住眯瞪过去了。正睡得香,忽然听到天佑的爆喝:“快起来,警戒,警戒!”我忽地坐起来,帽子也给闪掉了,端着手枪四下扫 描。
“怎么回事?”半分钟后,我把脸凑到天佑的罗盘上,指针正快速摇摆,幅度看上去还不小。“那东西还没走,就在我们附近。”天佑无不担心 地说。可几只手电筒找来找去,连根鬼毛都没看着。我松懈下来了:“没个屁事,大家继续睡,继续睡啊。”一回头,竟被高大全吓出一身冷汗,那家伙绿莹莹的眼 睛跟野狼一样瞪着,杀气腾腾的枪口抵在我胸口上。
高大全挑了挑下巴:“头儿,你别挡着啊,小心走火。”我连忙闪开,就在此时,一股阴风从身 旁扫过,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发出惊叫。只听“啪”的一声枪响,暗夜中射出一道橘红色的亮光,紧接着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循着声音瞧过去,见七八米外一棵大树 底下躺了个人。我回望高大全:娘的,莫非这小子有特异功能?黑漆漆怎么看那么准,枪法也忒厉害了点!
大家举枪包围上去。那家伙是趴着的,衣 衫褴褛,戴着钢盔,看样子是个军人,只是那种暗黄色的军装比较陌生。我刚伸出手,天佑又喊起来:“别动!”只见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些红色 的粉末,绕那人撒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用脚把他翻过来。“啊!”曹阳双手捂住口,萧一笑侧身干呕。我也感到头皮发麻,因为那人的五官已经腐烂得模糊难辨, 基本只剩个人形。
“不对。”萧一笑凑上前一瞧,疑问又来了。“哪里不对?”我睁大眼仔细观察。萧一笑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头儿,这是个日本兵。”
死亡是生命体新陈代谢终止的自然结果。人死之后,呼吸停止、意识丧失、器官衰竭,然后被细菌分解归于自然。可眼前这东西,腐烂得一塌糊涂竟还能翻腾 跳跃,实在有悖常理,更动摇了我的唯物主义立场。正感到吃惊,又听萧一笑说是个日本兵,于是更为不解:小鬼子都战败60多年了,中国土地上哪还有日本兵? 即便有遗留者,至少也十岁的年纪,难道这些老弱病残还要“圣战到底”?
仔细瞧瞧,尸体所穿果真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日本陆军军服,番号已残 缺不全,只留下“石字8014部队”几个大字和“西支那防疫给水部”几个小字。一看领章:三根黄条三颗星,我嘀咕道:“还他娘的是个大佐。”“石字 8014部队?”曹阳眨巴着一双小眼睛,“鬼子还有这个番号的部队?”萧一笑也觉得诧异:“整个侵华战争中,惟有中国的西南和西北地区未遭受日军蹂躏,西 南是因为过于偏远,日军鞭长莫及,西北是由于过于贫瘠,在日本看来,那里地广人稀、资源匮乏,没什么油水可捞,虽然对银川发动过几次空袭,但始终没有派遣 地面部队,照理说,这儿不该会有日本兵啊。”
高大全皱着眉毛分析:“会不会是从其他地方逃过来的?要么,就是轰炸机坠毁,这小子掉下来被困 在了山上。”见没人回应,他把想象发挥到了不靠谱的地步:“有没有可能是个假日子鬼子?比如,哪个倒霉蛋在拍戏过程中被炸死了?你们别瞪我,剧组拍戏弄死 人的事,新闻上有过报道的。”我懒得与他争论,转向曹阳:“你怎么知道日军没这个番号?莫非你家有人在鬼子队伍里待过?”
“哥,你咋说这么 难听?没待过,研究过不行吗?”曹阳像被羞辱了的女人一样脸色通红,“我们家可谓世代忠良,我祖爷爷跟孙中山做过秘书,我爷爷跟打过鬼子,我爸爸现在二炮 当政委呢,我虽然不才,至少也出身军人世家,算得上根正苗红。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全家都是汉奸了。”
“没有没有。”本是一个玩笑,他却 给认真了,如此一番话叫我有点挂不住面子。曹阳接着说:“我平时喜欢看军事方面的书籍,查过不少二战时日军方面的资料,几乎了解每一支作战部队的番号、头 目及作战特点,就是没见过有关石字8014部队的记述!”没想到这曹阳其貌不扬,却是个地道的军事迷。我乘机话锋一转:“那你给解释解释,什么叫防疫给水 部?”
那小子回答得头头是道:“防疫给水部是日军为掩人耳目所设的称谓,实际上,它是一支专门从事细菌武器研究和实验的专业部队,干的全是 见不得人的勾当。最著名的大家都知道,就是731部队。其实除了731以外,日本还有六大细菌战部队,分别是设于日本东京的陆军军医学校细菌武器研究室、 设于长春的关东军100部队、设于北京的北支甲1855部队、设于南京的荣字1644部队、设于广州的波字8604部队,和设于新加坡的冈字9420部 队。”
我听傻了眼,半晌没说出话。低头再看那死尸,浑身上下都风干了,难怪没有明显腐臭;脑门上有个鸡蛋大的破洞,估计是高大全刚才那一枪 给打的;嘴巴夸张地张开,两颗干瘪的眼珠吊在眼窝旁边,看得我胃里直翻腾。鬼子的来历暂放一边,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就这副德行还能走动,到底凭什么?
陈 默一直未参与我们的争论,他拿出镊子和专用的容器,弯下腰想从尸体上提取些组织样品。就在此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尸体被人一动,居然猛地挺了起 来,之所以说“挺”而不是“站”,是因为膝盖根本未打弯,直接90度从地上竖起,好像有条无形的绳子拽着一样。陈默猝不及防被仰面撞翻在地,而鬼子的双手 正好搭上我的双肩。
“去你娘的!”我抬脚猛踹,死尸屁股向后飞出一米多远,坠到岩石下方,浑身的烂肉哗啦啦直往下掉。我发现我心理素质还不 错,换做一般人,这一脚未必抬得起来。正得意,那死尸再度挺起,且猴子一样跃上岩石。陈默刚站直身体,又与那死尸撞个满怀,镊子和玻璃瓶全掉了,慌乱中被 对方死死卡住脖子。那死尸力气大得惊人,陈默根本无法挣脱。
“啪!”高大全又是一枪,死尸被打掉半边脸,剩下半边凶狠地冲着开枪者。“五星 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急急如律令!”随着一阵大喝,天佑将一张黄颜色的符啪一下按上死尸的钢盔。死尸不动了,手却没有松开,仍旧歪着脑袋 看我们。天佑收回架势迟疑道:“难道中国的玩意儿,对付老外不管用?”摘了符仔细一瞧,又说:“我靠,给画错了!”
死尸可不给知错就改的机 会,突然发力把陈默撂倒,嘶吼一声冲天佑扑过去。萧一笑和曹阳去扶陈默,我拨开高大全,用枪把子照那死尸的脑袋猛力抡,随着“嘎吱吱”的脆响,死尸的脑袋 快速旋转好几圈,停下来时,居然还在阴森森地笑。我也冲他笑笑,继而再飞一脚,死尸中招,连翻带滚落入了崖边的深谷。天佑用沾着朱砂的手边擦汗边称赞: “头儿,你太牛叉了!”我也不谦虚:“废话,没这两下子能给你们当头儿!”说完,我又教训天佑:“以后别光想着所谓的茅山术,身上的功夫才是最看家的。”
除 掉那具死尸,危险暂告解除。所有人都没了睡意,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上山。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贺兰沟垭口,再往前走一段,天色已接近微明。带有泥土 的路面完全被山石取代,四下几乎看不到林木,就连荒草也稀少起来,很多地方几乎光秃秃一片。我丢下背包倚在一块岩石上,喘着气吩咐大家:“原地休息一下, 别走太远。”
手机忽然响了,我抓过贴到耳边喂了一声,那端无人讲话,我又喂了一声,电话竟断了。我看了看来电号码,是枰州市的固话,于是拨 了回去。电话接通了,但仍无人讲话,我以为信号不好,就换了个方位,听筒里终于传来声响,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喘息。我突然间一哆嗦,因为那声音好像在哪儿听 到过,但具体在哪儿一时又想不起来,总之感到非常恐怖。
电话又断了。萧一笑递一瓶绿茶过来,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我勉强挤出一丝 笑:“没事,可能有点累。”灌了一大口水,还没咽到肚里,便听见曹阳火烧尾巴的声音:“哥,不得了,杀人碎尸啦!”我一咳嗽,差点没被水呛过去。举目望 去,曹阳正从远处一片碎石滩里跑过来,从他仓皇失衡的步伐上看,情况还相当严重。
“瞎咋呼个啥?”我虎着脸,“在哪儿?”曹阳指着碎石滩后 面的山坳:“那儿,那儿!”我提枪走过去,曹阳在后面跟着,萧一笑见状也跟了过来。穿过碎石滩,抵达一处陡崖,往下一瞧,我倒吸了口凉气:妈呀,至少五六 百米高,若不小心滚下去,没准能跟那些死鸟合葬。我伸出一根手指捣向曹阳:“你小子,没事到这地方玩儿。要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我找地儿解手来 着。”曹阳抬起胳膊:“哥,就那儿!”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见山坳中有个巨大的平台,形状像个切菜板,一端立有两块石碑,四周起起伏伏矗着几座白塔样的建筑,看不懂什么名堂。刚要下去,忽被萧一笑拖住:“别靠近,那是天葬台!”
“天葬台?”我的脚步缩了回来。
天葬,是藏族较为普遍的一种丧葬方式,亦称“鸟葬”。这种葬法是受释迦牟尼传记中“舍身饲虎”的精神 影响,寄托着死者升上“天堂”的愿望。具体做法是:人死后,把尸体蜷曲起来,头屈于膝部,合成坐的姿势,然后用白色藏被包裹,放置于门后右侧的土台上,请 喇嘛诵超度经。择吉日由背尸人将尸体背到天葬台,先点“桑”烟引来秃鹫,喇嘛诵经完毕,再由天葬师肢解尸体。如亡者是僧徒,先在脊背上划个有宗教意义的花 纹,接着取出内脏抛于四周,并将骨骸和头颅砸碎,拌以糌粑。群鹫飞至,争相啄食,以食尽最为吉祥,这说明死者没有罪孽,灵魂已安然升天。如未被食净,则要 将剩余部分拣起焚化,同时念经超度。
对于天葬,民间有许多禁忌,包括禁止生人观看、不得乱讲乱说等。当然,这种神圣之地也是绝不允许旁人随 便踏入的。“天葬而已,大惊小怪。”我瞥了曹阳一眼准备回去,却被曹阳死死拽住胳膊。“哥,天葬我懂,可肢解的不是藏人,是汉人!”他的声音很小,说完后 朝天葬台那边看了看,似乎怕被听见。我和萧一笑面面相觑:“汉人?”这就不对了:如果曹阳所说为实,那么可能存在两种情况,一是这里的汉人被同化,愿意接 受天葬,二是有人借天葬之名行杀人碎尸之实。
在我看来,前者可能性极小,汉人为了“入土为安”,花钱买全尸的多去了,有的还对抗民政局甚至 大闹火葬场。几千年形成的风俗习惯岂会轻易改变,只怕有些人宁愿接受火葬被烧成灰,也不想“死无葬身之地”!至于后者,可能性倒很大,现在这社会,思想扭 曲精神变态的并非没有,把人杀掉剁成馅包包子吃的都听说过。如果是这样,那他娘的就不是什么天葬师,而是杀人犯了。因此,我得下去看看。
从 山岩上小心攀过,一路狼藉遍野、腥臭扑鼻。走近我才发现,天葬台所处位置很巧妙,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但光线却照不进来,整个葬区显得十分隐蔽。葬台边的两 块石碑,一块写有“天葬台”三字的藏文,大概用于说明和警示,一块绑着粗大的麻绳,想必用来固定死者尸体。葬台四周的白色建筑分为两种,一种是白塔,里面 放着德高望重者的舍利或法器,另一种是石头堆砌的坟堆,里面满是死者的颅骨。
天葬台边还有两个石磨,听萧一笑说,那是用来混合糌粑、青稞面 和人肉的,因为,混合后的糌粑人肉秃鹫最爱吃。登上天葬台,我们发现中间已被榔头砸了2个大坑,可见此处葬过不少人,说不定该台的历史已逾千年。走到一个 凹陷的坑边,里面残存着血和人油凝固的痕迹,色彩已经发黑浸入岩石深处,不断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另一个坑里的血迹鲜艳刺目,蹲下用食指蘸一点放鼻孔附 近,腥腥咸咸且略带余温,我估计,最近一次天葬的时间距现在不超过一小时。
“头儿,你看!”萧一笑从岩缝抠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像章。我接过, 用指甲蹭掉上面的泥土,正面是头像,下方是一行毛体行书:一定要解放台湾!反过来,里面还有两行小字,锈得连笔画都看不清,只能凭轮廓推测出书写的内容: 枰州市革命委员会夺权周年纪念,时间为1968年。像章为铜制,直径约4公分,根据大小样式和别针插槽的痕迹,我想起了当年的红卫兵,以及山道边那座破 庙。
随后,曹阳又找到一支生锈的钢笔、半块眼镜片和一本染血的学生证,学生证只剩一张塑料封皮,上面印有“陕西师范大学”字样。但所有这些 都无法作为死者就是汉人的有力证据。我问曹阳:“你怎么知道被肢解的是个汉人?”后者答:“我看到一具剁烂的尸体,脖子里拴着一个类似十字架的玩意儿,这 种东西藏人肯定不会带的吧?”倒也是,我沉吟片刻,接着问:“在哪儿看到的?”“当时就躺在这儿!”曹阳指着脚边的坑穴:“奇怪,咋这么快就没了?”我看 了一眼坑边还在滴血的骸骨及一片片翎毛,估计尸体被乌鸦或秃鹫之类的鸟吃光了。
我懒得寻找那个十字架,即便找到怕也是个无头案,于是抬脚往 回走。“从昨晚到现在所经历的事,你要全部记下来。”我对曹阳说,“这可都是相当重要的材料。”曹阳嗯了一声,目光还在四下搜寻。“你小子是怎么做工作 的?”见曹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忍不住火上眉梢,“一不带笔,二不带本,三不拍照,你当什么记录员?”曹阳先是一愣,后拍拍脑瓜子:“哥,你放心吧, 都在这儿记着呢,回去拿笔一划就行了。”这小子确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昨夜有关石字8014部队那番话我仍然记忆犹新。因此,我张了半天嘴,最终没出下文。
走 着走着,曹阳被绊了一跤,爬起来瞅瞅脚底下:“什么玩意儿?”我扭头看去,发现岩缝中插了一根巴掌宽的石桩子,相比周围那些岩石,它带有明显人工打造的痕 迹,上端还刻着古怪的符号。曹阳撅起屁股,看样子是想把它拔出来。“住手!”天佑不知何时也跟下来了,他把曹阳拉到一旁,“不想活了,那是定魂桩!”
“定 魂桩是干吗的?”我发觉天佑最近老出新名词儿。天佑解释说:“定魂桩是为防止尸变而在墓葬旁设立的石桩,宽两寸高一米,桩上刻有咒语,以阴阳五行之法在墓 周布造,通常只有一根。如果死者怨念太重,可能会有两根或者更多,据说明将袁崇焕被处死后,其墓侧布了十一根定魂桩。”说罢,天佑端着罗盘仔细搜索,愣是 围天葬台绕了一周,最后竟找出三十根定魂桩!
尸变、咒语、怨念、定魂?一听就是茅山道士的理论,而非天葬师或喇嘛的说辞。我想不明白,如此 超脱之地,何需竖桩定魂?难道真如曹阳所说,此处肢解过汉人?可三十根定魂桩,得死多少汉人聚多大怨念啊?是谁制造的冤孽?目的何在?被杀的又是些什么 人?我的脑袋突然大了好几圈。
就在此刻,我远远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他穿着又脏又破的灰色长袍,摇摇晃晃把一具尸体拖上天葬台,仿佛根本 没看到我们,举起一把利斧照尸体“咣咣”砍下去,一时间筋骨剉断血肉横飞。我们都看傻了,最后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人才停下斧子,将死者的脑袋提在手中,慢 悠悠转过脸-----
那是个女人,生着一副典型的藏族面孔,皮肤为红棕色,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下嘴唇往上包起,释放出一种古怪的笑意。
曹阳用枪逼着她: “把斧子放下!”女人无动于衷,没有放下斧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呆呆地站着。对峙了十几秒后,她居然低下头继续肢解尸体。曹阳一个箭步跃上天葬台,冲 过去抓住对方手腕试图夺下利斧。我没有阻止,在我看来那女人大概是个疯子,想必也没什么反抗能力,曹阳只需一招便能制敌。
天佑却慌张起来: “不要碰她!----”已经晚了,那女人被人一碰,跟着了魔一样跳起来,不知哪儿来一股蛮力,抱住曹阳狠狠往地上一掼,然后举过斧头就劈。情势完全出乎意 外之外,我暗想:曹阳完了。在此千钧一发的当口,只听背后“砰”的一声,那女人晃了晃,丢下斧头向后翻倒。我转头一瞧,天佑正把手枪还给萧一笑,后者带着 跟我同样的错愕。
“怎么能随便杀人呢?”我皱着眉毛责怪天佑,不是因为他随便开枪,而是这一枪太致命,把那女人半个鼻子都给打没了。天佑跨上天葬台,先喊了曹阳的问他怎么样,然后才回复我说:“头儿,那女的根本就不是人。”
不 是人?我跟萧一笑再吃一惊,快步跟上去。走到那女人跟前,我浑身都是凉的。因为那女人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死了好几天,整个人处于中度腐烂状态,眼角和鼻孔爬 满了蛆虫,握斧子的手上浓血淋漓。我强忍腐臭蹲下身,从死者身上捞起一张胸卡,胸卡上有她的照片,照片下印着几行藏文,大概是介绍其身份和职业。萧一笑略 懂藏文,拿过胸卡看了看:“她的确是个天葬师,并且在持证营业。”
我又瞅了一眼被剁烂的尸体,男性,约20出头,蓝色短袖,黑色运动裤,脚 蹬一双阿迪达斯牌白色登山鞋,从相貌和衣着上看肯定不是藏人,跟那女人一样也是中度腐烂,浅浅翻了翻,未发现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我推测是迷失道路的学 生或者驴友。听到枪声,陈默和高大全也匆匆赶过来,和天佑一起七手八脚查看曹阳的伤势。然后,陈默又带上口罩,先后对两具尸体进行检查,又照例提取了些组 织样品。
“怎么死的?”我问。“中毒。”陈默晃着玻璃容器内的腐肉,“至于是哪种毒,回去化验了才清楚。”我站起身,双手叉在腰上:“奇 怪,人都死了,怎么还在干生前的行当?并且开拓了不少新业务。”高大全说:“还好,剁巴的都是死人,没杀活的。”“我不是活人呐!”曹阳摔得不轻,所幸未 没伤着筋骨,听得出他此刻既窝火又尴尬,“若不是天佑哥眼疾手快给出一枪,我他妈早成斧下鬼了!也就怪了,一个女人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天佑已经在那女人额头贴了张镇尸符:“别跟她计较,死人几乎没有智商的,所做这一切都是出自本能。”
这 位天葬师应该送走过不少人,刚才那套杀人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尽管脑子都成了浆糊,竟依然能明辨毫厘直取要害。若不是曹阳运气好,恐怕早被她庖丁解 牛般处理掉了。可现在,如何打发她却成了令人头疼的难题。曹阳说随便埋了,天佑说不行,镇尸符镇不了多久,只怕尸体还会作怪。
我说,那就按 藏族的习俗实行天葬,这活儿交给你了。天佑一脸的为难:“头儿,我可是只救过人,从来没杀过人啊。再说,我又不会诵经超度,万一她投不了胎,回来还要找我 的麻烦。”高大全说干脆烧了去求(河南方言,意思为拉到)。我说行,就由你来办吧。高大全哭丧着脸,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用完早餐,太阳已升起一竿多高,坐在山边往下看,荒原中矗立着一座座塔状的凌锥形夯土台,那便是被称为“东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群,看着它们,历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萧一笑倚在一棵枯树下,扬起手,让云雾从指缝间悄悄流过。女人就是女人,何时何地都可以产生浪漫的情怀:“在枰州待了两年,还从没发现贺兰山这么美,等我退休了,一定要在这儿买套别墅,跟儿孙们共享天伦之乐。”
闻 听此言,天佑凑过来开玩笑:“哟,萧警官都想着儿孙满堂了,怎么,男朋友选定啦?”萧一笑大大方方应道:“嗯,选定啦。”天佑扫了我一眼:“不会是咱头 吧?”开玩笑是常有的,但这次天佑问得太直接,我还没开腔,萧一笑就丢出了答案:“还真被你猜着了,等着喝喜酒吧。”我惊得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曹阳和高 大全不明就里,立刻冲我们起哄,萧一笑跟个没事人一样,我可窘透了,直接否认肯定不太好,最后我他娘的一咬牙,来个将错就错:“红包不必准备了,直接扣你 们一个月工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闹不明白,萧一笑开这个玩笑的真正含义,也许她刚刚失去父亲,特别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来依靠,鉴于我 平时对她的照顾(其实我没怎么照顾她,相反都是她照顾我),才通过某些玩笑话获得心理上的慰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从未明确向我表达过感情,我也一向 只把她当做妹妹。
我们嘻嘻哈哈聊得热闹,陈默则蹲在石崖旁一声不吭,只顾拿着药瓶和棉签往脖子上涂,伤口是昨夜那个日本兵给抓的,约莫一寸 长,不深,但颜色已经发黑。我心里一阵不安,赶紧上前帮忙。陈默推开我的手:“没事,一点小伤。”他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的伤情,故而我未坚持。
陈 默的领子刚拉好,又被天佑给拽开:“别动,我看看!”见天佑脸色越来越阴沉,陈默心里起疑:“有什么问题吗?”天佑未回答,从包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刀片,在 打火机上烤了烤,叫陈默忍着,尔后割向他脖子的伤口。刀刀见血,看得我浑身直冒汗,萧一笑也背过脸去,陈默却面不改色。
将发黑的肉挖净,擦 除沾在手上的污血,天佑又咬破舌尖,蘸鲜血画了道符,用打火机点燃按到伤口上。陈默疼得咧了咧嘴,大概猜出问题来了:“不会中了尸毒吧?”天佑摇头:“比 尸毒更厉害,是一种咒,茅山术上叫千魂咒。”陈默咬着牙:“鬼子抓一下就这么厉害?”“不单是抓一下的问题。”天佑接过陈默手里的医用胶带替他包扎,“你 好好想想,从昨夜到现在,还碰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不该砰的东西?”陈默拧着眉毛想了半天:“没有啊。”天佑刚打算放弃,陈默忽然说:“哦,想起来了,咱们从天葬台回来的时候,我在一根石桩子旁撒 了泡尿,不会跟那个有关吧?”“我的娘啊!”天佑的脸皱得像根苦瓜:“难怪会招上千魂咒,你这一泡尿撒的,弄不好咱所有人都得跟着倒霉!”
“千 魂咒是个嘛玩意儿,有那么厉害?”虽然知道“咒”这东西不好惹,但我还是认为天佑把后果给夸张了,“不就陈默被鬼子抓了下嘛,能累及到我们所有人?再说, 那个日本兵能有一千个魂?”高大全也不明白:“不是说鬼子呐,咋又跟一泡尿扯上关系?”问题太多,天佑只能一个一个来解释:“千魂,不是说有一千个魂,而 是‘很多’的意思,代表着某种程度。非正常死亡的人都会产生怨气,而有怨气的魂魄是不会投胎的。”
“实际上,并没有哪个神灵要求鬼必须靠杀 人才能投胎,可冤魂必须通过杀人才能平息怨气,而被他杀的人自然也有怨气,如此形成了恶性循环。千魂咒,意味着怨念达到了非常恐怖的程度,一旦遇到合适机 会就会集中爆发。那个鬼子若没受千魂咒影响,顶多会有尸毒,健康人被抓伤后一般没什么大碍,可要是受了千魂咒影响,或者被抓伤后正巧遇到千魂咒爆发,尸毒 就会变成尸咒,通过伤口往人体各处蔓延,最后导致全身腐烂而死。”
陈默的脸开始发白,曹阳也害怕起来,再度查看自己身上有无伤口,查罢还不放心,又拉着高大全找了个偏僻的地儿褪下裤子,让他从“为生命负责”的高度进行“地毯式搜索”。高大全认真搜了,只在臀部看到红红肿肿一片伤,大概是摔出来的,但没有破口。曹阳才算松了口气。
这 边,天佑的“恐吓”仍在继续:“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无论中尸咒的人腐烂到何种程度都不能够安息,也就是说他得杀人,直杀到那些鬼魂的怨气散 尽才算完事。而被杀的人也要杀人泄愤,如此永无休止。正是考虑到千魂咒的厉害,才有人在天葬台周围设了定魂桩,现在倒好,无数阴魂被你一泡尿全给浇出来 了!”
我沉着脸:“有无补救的办法?”天佑叹了口气:“你们等着,我去瞧瞧。”半个钟头后,天佑回来了,劈手揪过正在打盹的高大全:“那个天葬师的尸体,你到底烧了么?”
高 大全揉着眼支吾:“烧----烧了啊。”天佑几乎咬上他的鼻子:“要是说谎,我立刻宰了你,绝不开玩笑!”我知道,天佑一个拳头下去,高大全至少能丢半条 命,因此“啧”了一声,意思是让他松手。天佑居然没理会我,高大全拗不过去,只得从实招认:“我在尸体边放了把火,没细看,应该给烧了吧!”
“唉!” 天佑叹口气,把高大全狠狠搡到一边,“如果没烧掉,这座山上将会多一个杀不死的恶鬼,说不定还能被我们再次撞上!”“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剁了他也没 用。”我问天佑,“定魂桩的事解决了吗?”“解决个屁!”天佑肺都快气炸了,“你问问吊丧鬼(天佑给陈默起的外号)到底是咋尿的?”
萧一笑 有点看不过去:“一共三十根定魂桩呢,就算有一根受了秽气,问题也不至于太大吧?”天佑生得本就不白,听此言脸急得更黑了,他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你问问他是咋尿的!”陈默搭着眼皮,脸上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羞臊。“我边走边尿,把葬台西侧的石桩全----全浇了一遍。”说到这儿,他还不忘为自己辩 解,“不知者不为过嘛,我怎知那叫什么定魂桩,你们不说,我还以为用来拴毛驴呢!”
我们听罢,恨不得集体冲他身上尿一泡,可现在就是把他用 尿淹死也无济于事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走吧。”我头昏脑胀地提上背包,打算开路。萧一笑却站着不动:“头儿,接下来咱往哪儿走?”我愣了一 下,往前一瞅才发现,小路前方是处断崖,看情形是地震引起的塌方。是啊,往哪儿走?我手搭凉棚四下观望,发现有一道相对平坦的石岭,逶迤曲折伸向远处那座 巍峨的山峰。
石岭看似平坦,走起来却异常艰险,因为植被稀少,那些石头几乎活搁在砂土上。左侧是悬崖,右侧是陡坡,稍不留心便非死即伤,我 们在上面摇摇摆摆,就像六只肥硕的鸭子。说实话,我并不确定那该死的逃犯是否从这儿经过,也不知道过了这道石岭,离我们寻找的真相更近还是更远,一切都是 凭感觉罢了。
忽然,走在最后的曹阳“哎哟”一声,连人带包“骨碌碌”滚下右侧的陡坡。我们慌了神,一时考虑不了太多,纷纷往下追。这陡坡虽 不像悬崖那般致命,却也利石如刀、荆棘丛生,身体在上面滑个两三百米,结果比直接摔死更难受。当时,我做好了最坏打算,那就是轮流背曹阳回家。而令人崩溃 的是,滚了三四十米后,曹阳居然不见了。
我让其余人停下,自己抓着草藤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下方有个幽谷,云蒸霞蔚深不见底。我想完了,曹阳 此刻怕是到了天国。一口气叹了半截,忽然听到有人喊:“你们快下来哟,这儿好大一口山洞!”听声音像是曹阳,我却一时不敢接应,生怕他死得太孤单,要拉我 们下去做伴儿。“哥,下来呀!”曹阳的声音似乎很近,我定睛一瞧,发现曹阳就站在离我不到六米的一处草甸上,身上伤痕累累污迹斑斑,却显得异常兴奋。
原来刚才有云彩遮挡,我根本没看清底下有多深,现在才豁然开朗。冲身后的人招了下手,我们陆续下到谷底,这时,我又发现,天葬台下方就有一条山道,沿碎石滩西侧绕了个90度的弯,直接通向这里。他娘的,路绕远不说,还差点让曹阳给挂了。
年轻就是好,曹阳除了一些皮外伤,基本没什么大碍,换做岁数大点的人,连翻带滚几十米怕早散架了。我看曹阳那股兴奋劲儿还没下去,就问他是不是庆幸自己没摔死。曹阳摇摇头,指着路边一口黑黝黝的山洞:“哥,你看!”
我 看了看那山洞:入口呈拱形,直径约五米,高有三米半,人工开凿痕迹明显,上方和两侧似乎存在过附属建筑,但此刻已残破为几块碎石,洞口冲西北方向敞开,像 一个人在惊恐万状时张大了的嘴巴。站在洞口朝里张望,乌漆漆空茫茫,阴气森森,打开强光手电,光线射出一百多米后,便被无尽头的黑暗吞噬。
我忽然想起上山前阿婶那番话,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可以通往阴曹地府的幽冥洞?导致失踪、死亡和怪声的根源是否就藏在里边?我关掉手电,往前跨了两步,即刻感到被一股力量所吸引,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进来吧!这里,有你想要得到的真相-----
萧一笑碰了我一下:“头儿,你怎么了?”我浑身一怔,嘀咕道:“这地方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哥,我也有这种感觉。”曹阳抓着耳朵苦思冥想,“就是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可能上辈子,可能----是在梦里----”
“扯吧你。”高大全照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又是上辈子又是在梦里,我看你准是给吓傻了。”“你才被吓傻了呢!”曹阳拨开他的手,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对我们讲,“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洞口跟这个一模一样,也是左侧有只石墩儿,就连刻在上头的字都完全相同!”
曹 阳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洞口左侧有个石墩儿。石墩儿半掩在草丛里,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它。那种石墩我在西夏博物馆见到过,整体形象是个人,但非男非 女、非跪非躬,颧骨高突、眉毛上翘、怒目圆睁、Ru房下垂、獠牙外露、双臂撑膝,简单说,就是个被重物压扁了的人。我一直不明白,这种石墩的设计理念是什 么,到底有何象征含义。
眼前这石墩比博物馆那些小一号,约四十公分高,顶上有断茬,也就是说,上面本来撑着什么东西,但现在看不到了。我想,如果撑的是柱子,那洞口右侧应该也有个石墩儿,可没有发现,不知道本就没设,还是后来被人给搬走了。
仔细看看,石墩侧面刻有几行字,是西夏文,我在博物馆见过,但不认识。萧一笑对古文字有一定研究,于是,我请她看看写的是什么。萧一笑蹲到石墩旁,仔细揣摩了半天,然后奇怪地看着我。我问:“怎么了?”她说:“不对呀,昊王坟不是在山下吗?
“是在山下啊,西夏王陵3号墓,我还去参观过。”我吃惊道:“你是说,这是李元昊的墓?”萧一笑没肯定也没否定:“文字是这样写,至少说明山洞在开凿之初具有这个意图,但李元昊的尸体最后有没有埋进来,就不得而知了。”
我 又打量了那口山洞,拱形的边缘参差不齐,想必原来是封闭的,后来被人砸破,如此看,倒有些像座陵墓。可再看看那条明光光的路,又觉得纳闷:“李元昊有病 吧?把陵墓建路边,墓门也不弄结实,又不起封土堆,这不是等着别人来盗么?”萧一笑并不认同我的观点:“建造帝陵首先考虑的是风水,其实才是安全稳固,要 说隐蔽,在所有已知的帝陵中,此处算是独一无二了,至于这条路,应该是后人修出来的。毕竟,人家李元昊是位开国皇帝,子孙后代要来瞻仰和祭奠的。”
这 倒也是。见文字最后留有落款,于是我问:“这个怎么说?”根据经验,落款通常包含着很有价值的信息。萧一笑逐字翻译:“广运二年,十月十八日。”她知道我 历史知识不太好,因此进一步解释道:“广运是李元昊的年号,也就是说,开凿这个洞穴的时候,李元昊还活着。活人可以提前建墓,但不可以提前立碑,所以有关 陵墓的信息,通常刻在墓道入口的石墩或墓砖上。”
我再次靠近山洞,见其顶端和两侧荒草丛生、岩石崩裂,地面却跟洞外的道路一样明光光发亮, 显然经常有人出入,仔细分辨,浮土中有很多奇怪的脚印,跟在破庙门前看到的完全一样。回转身,我见曹阳又在冲我笑,觉得很怪异,就问:“你笑什么?”曹阳 更奇怪:“我没笑啊!”“头儿,你刚才也在笑。”萧一笑的话让我有点毛骨悚然。“我笑了么?”我把目光扫向高大全和天佑。“不算是笑,就这个样子。”高大 全冲我做了个表情,我浑身猛一打颤,立即想到那个日本兵和天葬师,他们也曾给出过这样的表情!
第六感提示我,山洞里非常危险,但退回去是绝 对不可能的。因为,我刚刚从那些脚印中分离出一种另类的痕迹,其另类在于两个方面,一是行走的方式,二是脚印的纹路。其实,相比其他脚印,这种痕迹才是正 常的,我确信其主人正是我们追捕的修车店老板,即制造爆炸案的那个凶犯。从脚印来看,此人拥有一定反侦察能力,他刻意穿了双千层底布鞋,这种鞋子没有纹 路,能避免给警察留下蛛丝马迹,可现在,它在带有纹路的痕迹中偏偏跃然而出!
通过脚印的尺码,我顺利算出此人的身高和体重,这些数据跟修车 店老板的体貌特征是完全相符的,而真正令我确信无疑的,则是它携带的机油味,尽管非常浅淡,也没能逃不过我灵敏的嗅觉。于是,我掏出手枪对大家说:“弟兄 们,逃犯就在洞里,而制造诡异事件的根源也在里面,事不宜迟,咱们得立刻行动,跟我来!”
所有人都抖擞起精神,跟着我进入洞内。出人意料的 是,洞内空间非常大,高度足够盖起两层小楼,举目望去,到处奇岩突兀、怪石嶙峋,里面没有风,却让我们在大夏天觉出一身寒意。起初,洞穴两侧的山岩绘有各 类浮雕和壁画,可惜不知被哪帮混蛋给焚烧和敲砸过,从剩余的残片可以看出,艺术作品笔法相当细腻、色彩非常艳丽。
走了大约一公里后,洞穴开 始往下延伸,且坡度越来越陡。左侧山岩有坍塌过的痕迹,路面也有开裂,抬眼望去,两侧的壁画和浮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亭台楼榭、牌坊山门,全部依山 体结构而造,气势宏伟、庄严肃穆,令人不得不惊叹那些艺术家施法自然、巧夺天工的高超水平。和前面的壁画浮雕相比,这些建筑明显粗糙许多,有的甚至没上颜 色,可见工程之仓促。
继续往下,岩缝开始渗出泉水,泉水逐渐汇成溪流,随脚下的石道一起延伸。这时,两侧又出现了石桌石椅、藤架廊桥。我感到奇怪:愈往里走愈不像陵墓,倒像是一座建于地下的度假山庄。前后一对比,这口洞穴分明是不同时期、不同建造者出于不同目的的混合产物。
过 了一座石桥,洞穴陡然收窄,两侧岩石逼得我们只能逐个通过,转过一个大弯,走在最前面的曹阳停了下来:“哥,咱不会到了鬼府门口吧?”我把脑袋架在他肩膀 上,见前方云雾缭绕如同仙境,道路中央立着一座牌坊样的建筑。我视力不怎么好,还没看清上面的文字,萧一笑就已经把它给念了出来:“飘渺宫?”
正 诧异着,忽而听到背后传来诡谲的声响:嗵!嗵!嗵!像很多人在一起跳动,同时伴有妖异的铃声,声音越来越近,天佑的罗盘再次快速旋转起来:“头儿,不 好!”我们一起把手电往身后射去,光线通过溪流折射到对面岩壁上,形成一块天然的银幕,不久,躁动不安的银幕上映出一串黑影----
第一个黑影在光线中现出原形:是一位穿着黑袍的道人,白发斜扎、胡须蓬乱、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脚穿一双草鞋,腰缠一副褡裢,左手执一阴锣,右手拿 摄魂铃。身后的黑影陆续现身,足有二十来个,全都垂着头,彼此相隔一米半左右,由绳索牵系,随铃声一颠一颠行进,看起来身体僵硬、动作机械,像是皮影戏里 的木偶。见有亮光,老道先是一怔,继而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跟着不动了。
赶尸?我的脑海里噌地闪出这么一个概念。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大对, 因为“赶尸”是苗族蛊术的一种,属于湘西民间一种特有的职业,之所以说特有,是因为那里荒凉贫瘠、山势崎岖、灾害多发、瘴气丛生,为了让死于异乡者能够 “落叶归根”,人们发明了这种方式运送尸体回家。而贺兰山一带地处西北,原住居民多是回人或藏人,没有这类风俗习惯,即便有一定市场,可远无战事近无灾 荒,何来这么多尸体要赶?再说,赶尸匠一般昼伏夜出,很少听说大白天加班干活的。
我们诧异,老道比我们更吃惊,大概没想到山洞里还有一帮活 人,而且是带大盖帽的,但也只是片刻踯躅,很快他举起右臂,晃了晃手中的摄魂铃重新拾步。跟影视剧里演得不一样,后面那些死尸没带毡帽,甚至没有脸罩,仅 有一张符贴在额头,他们全都穿着特质的木底鞋,动作缓慢却很规整,身后留下两行奇怪的脚印。
我们几个大活人主动退到牌坊附近(那儿稍微宽敞 一些),分立两侧,大气都不敢喘,像接受领导检阅一样等候他们通过。老道手摇摄魂铃目不旁视,稳健而扎实地迈着步子,后面的死尸双脚跳动,规规矩矩前行。 距离太近了,死尸的发鬓几乎擦着我们脸面,连尸斑都看得清清楚楚,鼻孔里全是死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我默数了一下,除老道外,一共二十三人,小的大概只有十来岁,老的有五六十,虽然都穿着灰色长衫,但从面貌和气质可以看出,这些人中有学生、有军人、有牧民、有教授,娘的,快赶上一小规模的群众游行队伍了!
队 伍即将过完的时候,萧一笑再度发出她最擅长的疑问:“头儿,不对呀?”我小声道:“怎么不对?”萧一笑用右手掩着口,仿佛怕把对面的死尸吹活:“赶尸都是 往家里赶,他怎么将尸体往洞里送?”这个我早就满腹怀疑,只是憋着没说而已,刚要开口回话,只见曹阳伸长了脖子,嘴张得老大老大,最后,一个喷嚏吹掉眼前 那位“黄毛”身上的符,几乎同一时刻,“黄毛”的脚步停下了。
曾听天佑说过,死人对生命是渴望的,因此才会见到阳气就扑,这是本能,并非有 意要伤害谁。现在,曹阳就遭到了这种麻烦。“黄毛”转脸看着他,后者还留个喷嚏没打完,见此情景愣是给憋了回去。可已经晚了,死尸伸开双手抱住他,张嘴就 啃过来。天佑来不及画镇尸符,卯足劲一拳打过去,“黄毛”往后一躺,二十多个死尸竟多莫诺骨牌一般向前翻到,愣是把老道压趴在地上,小阴锣咣咣当当滚出老 远。
老道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大概是在责骂我们。见他半晌爬不起来,我便想过去帮忙,不料黄毛“嗖”地从地上挺起,张牙舞爪再度扑上来。我刚抠上扳机,天佑就把一张镇尸符拍了上去,“黄毛”立马老实了。危险来得突然,解除也利落,大家一场虚惊。
我和萧一笑将老道扶起,奉上一连串抱歉之词。老道的怨气撒了大半,没再说什么难听话,上前拽掉天佑画的符,拿自己的贴上去,然后捡回摔破的小阴锣,口中念了什么咒,“咣”地敲了一下,带领死尸们重新起步。
“等 一等。”我高喊一声,不止老道,所有死尸都回过头。萧一笑在背后拽了我一下,意思是时机不对,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老道轻蔑地白了我们一眼,回过头继续赶 路。我打了个手势,招呼大家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两里多地,老道把尸体停在山岩的一处凹槽,自个儿蹲到路边一条石凳上吃东西。
我厚着 脸皮坐到对面,见他没表现出反感,又掏出烟盒抽一支“熊猫”丢过去。老道看都没看。我把香烟换做火腿肠推过去,老道照旧不看,继续啃硬得掉渣的馒头。萧一 笑见公关失败,遂在我身旁就坐,恭敬客气地叫了声“道长”,尔后献上一瓶果粒橙。老道居然伸手接过,仰脖一饮而尽。我起了一身皮疙瘩,没想到“同性相斥、 异性相吸”这话在出家人身上也适用。
“你叫我道长?”老道丢下空瓶,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自己哈哈大笑,笑完又指了指我:“我是假的,他才是真 的!”我感到一阵失望:这老道是个疯子。天佑哼了一声,看来他也认为老道眼拙:“他要是出家当道士,不知有多道姑要还俗呢!”“不可妄语。”老道摸着自己 乱蓬蓬的胡须,“凡事均在冥冥之中注定,只不过早晚而已。”
我不想跟他扯这些没用的,且不管真疯假疯,只把死马当做活马医。我将修车老板的照片递过去:“这个人,你见过吗?”老道胡乱瞧了一眼,撂下:“我在这山上几十年,见的都是死人,活的没见过。”
我 不死心,指着停在凹槽里的死尸问:“那些都什么人?为何把他们的尸体往山洞里赶?”老道似乎刚刚注意到我的身份,咧着嘴摸了摸我的帽徽,但口气依然不屑: “生有生道,死有死道,要是胡走,岂不乱套?”言毕,又是一阵傻笑。我暗自咬牙,恨不得给他一拳。还是萧一笑耐性好,剥了根香蕉递过去:“山道口的庙是您 建的吗?”
老道将香蕉一口吞下,绕着舌头答:“最早是我师父造的,里面塑了三清尊神,可惜被一帮学生(红卫兵)毁啦。后来,我把庙给翻新一下,还多塑了几尊像,那些学生知道后又来了,这回却没给砸坏,因为,那塑像是石头造的,哈哈!”原来像是他塑的,难怪够得上二百五级别。我偷笑。
看到我笑,老道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告诉你们哈,我师父也是个假道人,嘿嘿。他一死,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儿,天天跟鬼打交道----”我打断他的话:“这山里有鬼吗?”“有!”提到鬼,老道立刻严肃起来,“不但有,而且还很凶,你们可得赶快走,否则就出不去了!”
老道总算是上路了。我学着萧一笑的样子,也给他剥了个香蕉,老家伙居然摆手不吃,他指着不远处那些死尸说:“那可不是一般的死人,若是送回家,会死更多人的!告你们说啊,这山上的尸体千万别碰,他们身上有尸咒,谁要是被抓伤,就跟他们一样变成恶鬼的奴仆,永世不得超生!”
天佑也凑过来:“什么恶鬼那么厉害?”“你们都不知道。”仿佛怕被人听到一样,老道将声音压得很低,“洞里头有只千年恶鬼,我师父都对付不了它,我更是不敢招惹,顶多收拾一下这些小喽啰。庙里的塑像看到了吧?之所以造那么凶,就是要镇住邪气,阻止那些尸体往山下跑!”
塑像造凶些,可以增强真神的法力?我看看天佑,他撇着嘴摊开双手,意思是没听说过。细节不纠缠,观点不争论,我继续往下问:“你是在哪儿发现这些尸体的?他们都怎么死的?咋有这么多?”
“怎 么死的,为何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我的职责就是见尸就赶,把他们集中起来不乱跑。也就怪了,山里邪气重的很,几乎天天死人还天天有人来,所以说,你们得趁天 黑前赶紧下山,就别再给我添麻烦啦!”老道将剩下那点馍就着酸菜吃完,咂巴咂巴嘴,冲我们诡秘一笑,“告诉你们哈,我师父就是我爹。我还有个孙子,他跟我 一样也是个假道士!等我一死,这座鬼山就归他了!”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去。
看着那支诡异行进的队伍,我心里在想:老道人疯话不疯,他一定掌 握很多秘密,只是不愿说透,不单如此,我还确定,他以及他的先祖都是有来头的人,否则不会平白无故世代袭成,住在荒山野岭天天跟死尸打交道。既然他不愿多 讲,我们也不便多问,要想知道更多有关这口山洞的秘密,只能进一步探个究竟了。
围在石桌旁吃了点东西,我们继续赶路,也许都流连于颇具异域 风情的古代景观,谁也不曾注意,耳边的铃声和地上的脚印何时丢了踪迹。云雾愈加浓烈,道路开始上下起伏,空间也重新开阔,站在亭榭里如同立于空中楼阁,走 在云梯旁好比行于悬天栈道。约莫四十分钟后,眼前出现第二座牌坊,中央依旧镌刻三个西夏文字。“玄天阁。”萧一笑照例专业而及时地做了翻译。
“底 下呢?”我更关心下面那行小字。萧一笑答:“大夏乾定元年,九月。”“飘渺宫,玄天阁?”我想了片刻,再问,“乾定元年是哪一年?”“乾定是西夏献宗李德 旺的年号,换成公元历是1223年。”萧一笑不愧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立马判断出我的意图,并迅速给出答案,“而广运二年是1036年,前后相差187年, 我估计,这山洞最初是按陵墓的标准设计,但不知何故中途放弃,后来,李德旺借助前期工程加以改造,最后建成了一座离宫。”
“离宫?”这名词听来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出处。
“对。” 说到历史,萧一笑总能滔滔不绝,“西夏是一个由党项人建立的封建政权,因为地小人稀、国力衰弱,长期受到宋、辽的军事威胁,不得不两面讨好在夹缝中生存。 后在李元昊励精图治下,西夏逐渐强大起来,先后击败宋辽军队获得政治独立。但李元昊死后,其子孙一个比一个窝囊,又做起了墙头草,当时宋辽衰亡,它们便游 离于金和蒙古之间,处处奴颜媚骨、时时卑躬屈膝,至李德旺时期,西夏已处于亡国灭种的前夜。”
“鉴于国小民弱,西夏历任皇帝都比较有危机 感。他们在贺兰山建造了一系列宫殿、寺院乃至兵营,因为林木葱郁的贺兰山不仅是休闲避暑的好地方,横贯山间的许多谷口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军情紧急,西 夏皇族就可以逃上贺兰山,或者通过山间隘口通道避向山后,这正是离宫一词的由来。”
“据《西夏书事》记载:天授礼法延祚十年(1047年)五月,西夏第一代皇帝李元昊,为太子宁令哥娶妻没移氏,因见儿妻美貌,便自纳为新皇后,于贺兰山大水沟之东建离宫,台阁高十余丈,日与诸妃游宴其中。这是西夏第一座离宫,也是正史有关离宫最详实的记述。”
“上 世纪80年代以来,文物部门在贺兰山发现了多处西夏王朝的离宫别院,多位于贺兰山主峰以下的老林区附近。实际上,那些抛头露面的都是些‘小巫’,而‘大 巫’至今仍未被发现。按《枰州志》里的记载,西夏晚期曾修建过一座规模极其宏大的离宫,跟其他离宫不同的是,它处于贺兰山之巅,并且藏有末代西夏王李睍的 秘密宝藏。相传,那些奇珍异宝有数十万件之多,李睍动用五百士兵往山上运了十日才运完。”
“为得到那批宝藏,蒙古军在拿下西夏京都之后,将王宫翻了个底朝天,又派数万兵士四处搜索,甚至将西夏王陵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