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CK10252018-09-04 21:08:36

八、不靠谱的丈母娘

 
 
 

    1.冯队长的老丈母娘要跳楼

    我去采访冯队的时候,是在他家里,而且看来到得不大是时候。

    一个戴着一对儿英文字母状耳环的老太太正絮絮叨叨地跟冯队叨唠,说:

    “你们俩啊,也没个百八十万的积蓄,我这不是为了你们着想吗?”

    “妈,知道您为我们着想,可是我哪有功夫炒啊,股票这东西可得天天盯着,我还办不办案子了?”冯队很殷勤地大声说,一边示意我进来,顺手比划了一下侧耳倾听的样子,意思是老太太耳朵不好,听不清。

    “哎呀,你不能炒,不能让淑娟炒么?她又不忙。”老太太皱着眉头,一脑门子官司的样子。

    “就您那闺女?我那媳妇?数到11就得脱袜子看脚趾头的主儿,她炒股?那还不得赔死啊?”

    “可也是啊。”老太太抱着手点点头,忽然眼睛一亮,双手一拍,道:

    “把你们的存折给我啊,我帮你们炒,我天天闲得没事儿,正好帮你们赚钱啊!”

    “您?得,打住啊,妈您还是给我们俩留俩钱儿当棺材本儿吧。”冯队看着老太太,双手乱摇。

    “怎么,妈你还信不过么?”老太太一甩满脑袋花白夹杂着茶色的卷花头,看这意思是要发作。

    “哪儿啊,哪儿啊,您,我当然信得过。”冯队笑嘻嘻的,轻声接着道,“60万啊,60万。”

    听到这句话,老太太好像忽然熄了火,脸上竟带出了些红色,一转头,才发现萨的存在,连忙说:“哎呀呀,你有客人啊,怎么早不跟我说呢?我先走了啊,隔壁你刘姨约我去打牌……”

    “哎,您可不带玩钱的啊!”冯队站起来,追着说,老太太已经草上飞似地出去了,从老萨面前过,带起一阵香风。

    “这谁啊?”我问。

    “我丈母娘,人特不靠谱,这不,逼着我炒股赚钱呢。我哪儿有那个功夫啊。”冯队坐回椅子上,指着旁边一把转椅对老萨说,“坐。”

    萨坐了,顺口道:“我看她挺厉害的,哎,您怎么一提‘60万’老太太就哑火了。”

    “还不是老太太瞎搞,就她那60万,差点儿弄出我们家三条人命来,连我都差点儿跳楼……”顺口答了一句,冯队忽然反应过来,“唉,你不是来采访的么,怎么还管我们家的家务事儿啊?”

    萨张口还要问,看看冯队,没敢,赶紧换了一副面孔,诚挚地问:“冯队,咱能说说您抓那个持枪挟持亲闺女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儿吗?”

    那一天的采访都很是别扭,看得出来,冯队对我老有一点儿防着的意思。

    他这份防范之心,不能不承认是有些道理的。刚才的那位老太太,已经勾起了老萨的好奇心。60万,肯定那“60万”后头有故事……萨忍不住心中暗想。

    说起来,耐不住这份好奇,是因为对冯队还比较了解,作为北京刑侦口出了名的刑警队长,不找别人麻烦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他怎么能给逼得要跳楼?!

    冯队这个人,在办案上颇有一套,不但行动上有一套,更主要的是,脑子特别清楚。

    举个例子吧。

    有一回,冯队奉命调查京郊一起杀人案。

    死者是被人约出,头部中弹,一枪毙命。经弹道检验,凶器是一支警用六四式手枪,比对档案,这支枪是X警官的佩枪,此人有犯罪时间。只是,案发那一天,他的佩枪偏偏不在身上——他把枪忘在了办公室,半夜想起来还特意打电话给值班的同事,请人帮忙把枪收好,第二天才取回。

    冯队接手调查后,仔细检验了那支枪,他确信子弹是从这支枪里射出去的,而且,弹夹中的子弹,确实少了一发,问X警官。X警官茫然不知。

    但是,那一天保管枪支的人员,一直在局里值班,没有犯罪时间。

    有人问冯队:“会不会是保管枪支的人员把枪借给了凶手,而后造成血案?”

    冯队命令提取枪身上的指纹,但一无所获,他问X警官取回后是不是擦过这支枪。X警官答是的,自己习惯每天擦枪。

    “那,这案子就是你干的。”冯队悠悠地说。

    这案子说来十分简单:你每天擦枪,难道是带着子弹擦的?怎么会过了好几天,弹夹里少一发子弹你不知道?除非X警官缺心眼,可这位偏偏是个浑身是消息、一按就会动的伶俐人。

    所以,冯队说,这案子就是你干的。

    那么,案发的时候,枪在警局办公室,怎么能打死人呢?

    这倒可以算个问题,不过解决起来也不复杂,推论只要三步就够了。

    第一步,受害人死亡时间确定,致死武器确定,说明,那支枪在那个时间,不可能在警局。

    第二步,当时警局也有X警官的一支枪,从第一步继续推论,结果是:

    这支枪肯定不是杀人的凶枪,而是另外一支枪。

    第三步,X警官向局里打电话,说局里这支枪是他的佩枪,这是一个错误的信息。

    结论:X警官在撒谎,局里那支枪是他从别的地方借来的。

    到他那个级别,社会关系里面借出一支同样型号的枪倒也不难。当然,能借枪给他的自然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信任他不会借了枪害自己的。

    这种信任应该说还是蛮有道理。X警官借了枪还真不会害朋友,他就是把那枪在办公室放了一宿,能害谁呢?

    当然,他请办公室的同事把枪收起来的时候,人家除了骂一声“老X整个一马虎鬼”,也不会闲得没事儿去查对枪号。

    于是,他自己的佩枪,就可以拿去作案了。

    采访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对冯队推崇备至,冯队自己倒不以为然,说就是一日常工作,而且,这个案子最大的漏洞并不在他擦了枪却不知道子弹少了一颗,关键还是作案者自己留下的——凶枪既杀了人,又不在现场,这种矛盾的事情,好的刑警一下就会引发怀疑。

    这往往就是破案的突破口。

    冯队像上课一样问我:“你说,门没开,一个犯人,关在四面没有窗户的房子里跑了,和关在四面都有窗户的房子里跑了,哪个案子好破?”

    当然是有窗户的了,我说,起码咱知道他是从哪儿跑的吧。连窗户都没有还能跑,这犯人简直神了。

    冯队乐了:“正好反了。没窗户的房子,犯人还跑了,这有什么神秘的,肯定是从门儿跑的啊,门没开是不可能的,看守的人员有很大嫌疑;有窗户的呢?谁知道他是从门跑的从窗户跑的?那可就复杂了。我们不怕‘神’的案子,越故弄玄虚,越破得快。”

    就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刑警队长,怎么会落到差点儿跳楼的地步呢?

    悄悄地,找老冯的队友打听。人一听就乐,说:“知道知道,全局的人都知道。那天,我正要去吃中午饭,就听见四楼队长办公室里有人喊‘我不活了我!’”窗户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脑袋来往外钻。接着,另一扇窗户又推开了,一个女的腾就站窗台上了,“妈,您可千万别跳啊!您跳,我就跟着跳!”

    公安局成了跳楼俱乐部,这可太新鲜了——一时全局两百多号人都出来看,那热闹,就差摆俩狙击手了。

    “我一看,嘿,认识……”

    萨打断了人家:“不用介绍了,一冯队长他丈母娘,一冯队长他老婆,对不对?”

    那位一愣:“对,对,就是嫂子她肚里还我们一侄子呐!”

    “哦,哦,哦,”萨连连点头,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那冯队呢?”

    “冯队?那才叫精彩呢,隔着玻璃就喊上了‘妈,淑娟,你们俩可别跳啊,我破,我破还不行吗?’”

    “破?破什么破……”老萨疑惑。

    “你怎么知道老太太的话啊?老冯刚一说破,那边老太太就嚷起来了,‘破,破什么破,我不要你破案,我要你让他还我钱啊!不还,我就跳’那边嫂子喊‘妈,老冯是队长,他说能破,肯定能破啊。别闹了,你这么跳跳的影响多不好!’”萨忍不住腹诽一句:要跳的又不是你娘一个?

    “老冯说,成,我让他还钱。行了吧?老太太说了,多咱还啊?老冯说,这……我哪儿知道啊,得先找着那骗子不是?老太太说‘你一个刑警队长,还找不着一个骗子,你干什么吃的,国家给你们开工资……’老冯说‘好,好,我保证把他找着,找不着,呃,找不着我跳还不行吗?哎,妈,你倒是先下来啊,咱们好好商量不行吗?老太太,你让淑娟帮我一把,我……我让你这窗栏杆给卡住了……’”让这位老兄添油加醋的一说,冯队当时恐怕真是跳楼的心都有。

    “这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呢?”我问。

    原来,事情倒是不复杂,这不是那时候已经开始炒房了么?有个骗子把老太太蒙得五迷三道的,跟谁也没商量,拿了全家的存款,还借了十几万,跟着骗子就去交钱拿钥匙,结果,自然是骗子跑了,老太太急得要上吊。

    好在她女儿发现了,说妈你别急,老冯不是刑警队长么,他就是干这个的,咱找他去。

    结果……就玩成这样了。

    “那,老冯有办法嘛?”

    “他?”这位一拨浪脑袋,“我看他当时才是真要跳楼呢。要不是赵老太爷……”

    嗯?萨忽然觉得有点儿耳熟:“你说谁?赵老太爷?!他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写完第二部分时给当事人朋友看,稍后,他从局里来电话,说小萨你写错了,老冯的办公室在三楼不是四楼,他丈母娘就是吓唬他,真往下跳,也未必出什么事儿。

    电话里就有别人争起来了:“胡说,三楼?三楼照样摔死人,最起码一个开放性骨折。”

    这位匆匆一句:“回来聊啊。”挂了电话,挂的瞬间还听见他在跟人嚷嚷:“三楼?上次那男生叼着玫瑰爬八层楼,掉下来活蹦乱跳……”

    警察同志,有案子时候艰苦,没案子时候精力过剩,往往如此。

    不过,这段话倒让我忍不住一笑,这男生真是有毅力啊,当年我们学校倒也有这样多情的种子,也就是爬到四楼,已经是全校男生在楼下敲饭盆加油了,八楼……

    但是,这个高度掉下来,估计得摔成肉饼子了吧?听警察同志这意思,还未必受重伤。

    这种事,倒也不是没有的,比这更高掉下来的也有。

    萨的朋友军事史作家陈悦就遇上过这么一回。

    刚进入21世纪的时候,那天陈悦正在威海邓世昌大人铜像(现在不知道被谁搬到哪里去了)对面的大楼里办公,忽听窗外传来飞机声,抬头一看,是一架水上飞机掠过窗前。

    当时威海正搞旅游城市,各种各样的旅游项目五花八门,乘水上飞机环顾市区就是其中之一,在大楼外的港湾里,几天前就停过一架可以装两个人的水上飞机。

    “咦,这水上飞机不是说下个月才开始营业吗?怎么今天就飞出去了?”

    陈悦看着那架花花绿绿的飞机有点儿疑惑。

    水上飞机一掠而过,直奔外海刘公岛方向而去。

    疑惑归疑惑,一般人看到飞机飞走了,也就算了。不过陈悦和别人多少有点儿不一样,这个家伙是中国海军史研究会的会长,只要见到能在水上漂的玩意儿就会两眼发直。所以水上飞机飞走了,陈会长还在后面盯着看呢。

    他是在一边看一边测算它和国民党海军里宁海号水上飞机哪个能飞更快呢!

    这一看不打紧,还真让他看出了问题:只见那架飞机左旋右转,矫若惊龙,忽然间,从飞机上掉下来一件红的东西,飞机拐了个弯,笔直地朝北帮炮台方向飞过去了。

    唉,这飞机上掉下来的,怎么好像是一个人啊!

    陈悦的视力好,看得清楚,那红色的东西很像一个戴着头盔的人,落水的时候激起一片白浪。

    天啊,这飞机飞的再低,也得有四五十米吧,十五二十层楼高的地方掉进水里……

    目瞪口呆的陈悦手指窗外,那水上飞机已经被楼群遮住看不到了,只看到附近有摩托艇在开过去救人。

    那飞机会怎样啊?这落水的是真人还是假人啊?拍电影?陈悦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个念头,满心好奇(后来听他叙述,满面春风,双目灵动,毫无对落水者的同情)却无从证实。

    这件事直到下班,才算知道了结果:陈悦有个好友,威海卫研究北洋水师的一号本地学者孙建军老兄,正在港务这块工作,飞机上掉下个人来,他们属于消息灵通人士。

    “老孙啊,是掉下来个人吗?”陈悦找到孙建军,赶紧问。

    “是啊。”老孙是典型的威海人,实实在在地回答。

    “那驾驶员完了,他的责任啊!”陈悦摇头。

    “他就是驾驶员,带女朋友上去兜风的。”孙建军慢条斯理地答。

    “啊,那飞机呢?!他女朋友呢?!”陈悦被这消息雷得一翻白眼。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啊。”孙建军扶了扶眼镜,从容答道。

    孙建军,就是这么个慢条斯理的性子,但是这人碰上事儿必要弄个水落石出,那也是有名的。比如说,上回他碰上一个台湾写北洋舰队的马老先生,俩人掐起来了。马老性子暴烈,跟孙建军切磋起来,那情景就像鲁智深大战许三多……

    言归正传,咱们接着说飞机啊。

    话说孙建军因为吃的是水里这碗饭,港湾里有啥事儿,没有他不知道的。

    那飞机上掉下人来,他也正好看见,吓了一跳——咦,这拍电影怎么也没人跟你孙哥说一声儿啊。

    正找摄影机呢,就看见楼下的摩托艇已经把人捞起来了,还是活的。

    活的?!

    听到消息的人都吓了一跳,这么高地方掉下来还能是活的,这怎么可能?

    过去一看,可不是活的,从飞机上掉下来的驾驶员还那儿指手画脚的说话呢。

    后来陈悦分析,这人掉下来没死,可能有几个原因:第一,毕竟当时飞机高度还不是很高,属于“擦树梢”高度,而下面毕竟是水而不是坚实的地面;第二,飞机把他抛出去的时候,带着惯性飞了一条斜线,倾斜入水,而不是笔直地落下来;第三,他身上正好穿着厚而且缓冲性极好的块状木棉救生衣。

    这几个原因,让他奇迹般地幸免于难。

    大家赶紧过去问:“大兄弟,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儿啊?”

    那驾驶员顾不上骨折的左臂,拼命用右手比划,叫:“快救人呐,我女朋友还在飞机上呢!”

    “她也是驾驶员?”

    “不是,她是大学生,她可不会开……”

    这下子众人都害怕了,赶紧往天上看,那架飞机呢?

    飞机已经踪迹皆无。

    就在这时候,那驾驶员身上的手机响了(又是高空坠落,又是海水泡,还能正常使用,这款手机的公司应该找他来做广告),是他们公司的哥们儿打来的,先问他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让他赶紧到褚岛接人去——他女朋友在那儿等着呢,还有,跟人家交涉把飞机弄回来。

    啊,人机平安?

    这怎么回事儿呢?

    几个小时以后才真相大白。

    原来,这水上飞机旅游还没开始呢,这驾驶员为了显摆,拉了女朋友来,自己驾机上天兜风。结果乐极生悲,光顾了炫耀,没系安全带,一个动作大了点儿,一头就下海去游泳了。女朋友当时傻眼,先是笑,琢磨了五六秒钟,才明白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事后发现,这架飞机飘飞性能实在不错,没了驾驶员的情况下,自动保持稳定航向,直线前进。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负荷,飞机自动向上升,一直升到三四百米空中……

    此时这位空中女生还真是冷静,根据调查,她在两分钟内给掉下去的男朋友狂打了十几个电话——至于打电话干什么,我们只能善意地推测,这位女生不是吓昏了头,而是关心男朋友的死活胜过自己的生命吧。

    无奈这时候她那位二百五男朋友还在波峰浪谷间挣扎,哪儿顾得上听电话啊。

    中国的女性永远是聪颖智慧的,两分钟没人接听之后,女生终于想明白了,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我首先得下去啊。

    下面的动作,不能不让我们对这位女生刮目相看:她居然想起来,起飞的时候,她男朋友叫了一位要好的驾驶员在岸边帮他们拉缆绳。

    她的手机里头有那位驾驶员的电话号码,一个电话过去,终于找到组织了。

    这位驾驶员也很镇静,听到消息大吃一惊,但他知道这不是开会讨论的时候,看看飞机已经飞过了北帮炮台,前方一片大海(不管它,可能会一直飞到首都北京去,制造第二个鲁斯特红场事件),这位驾驶员首先安抚,然后就迅速指导那女生从后座挪到前座,降低速度,然后压低机头,缓缓接近水面,实施迫降!

    这女生会开车,也曾看过男友开飞机,就照猫画虎操作起来。

    一个好教练加一个好学生,迫降,竟然完满成功,飞机浮在水面上,附近渔民发现有人在飞机中大声呼救,于是把这女生救了下来。

    事后有人认为这也不是什么神奇的事情,这种小飞机巡航速度不超过80公里,操作简单,又是使用浮筒在水面着陆,降落的难度不会大于北京路边泊车。甚至有人说这种飞机就算不管它,油料耗尽后,也会自动飘落,假如下面是水,基本就没有危险。

    不过,这都是事后诸葛亮了。

    那位驾驶员倒也没受什么处理,只是经过这次,那女朋友,生生就吹了——找一个不靠谱的男朋友,比找一个不靠谱的丈母娘更可怕。中国女性十分理智,这个道理,肯定是明白的。

    有趣的是,听说后来那女生没事儿老往“教练”跟前凑,不似小鸟胜似小鸟,那“教练”却总是躲着,变颜变色的。已经好几年了,还没有结果。

    偷偷看看,挺漂亮的小女生啊,有那么可怕吗?

    后来私下找了那“教练”,百般询问,问急了,“教练”说了:“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她让我从此对女人产生心理障碍!”

    “心理障碍?从何说起啊,挺好的一个女生,跟耶律雪儿蛮像的。”

    “挺好?你知道那天她往水面上迫降的时候,一边着水一边喊什么?”

    “喊什么?”

    “XXX(驾驶员的名字),我跟你没完,我X你八辈祖宗,哇啊啊啊!!!”

    又哭又喊,反复循环,直到飞机彻底停下来。

    “那,可能真让男人产生心理障碍的。对了,咱们这案子,要说谁来着?”

    那位冯队的同事提到了赵老太爷,顿时让老萨跟抽了大烟似地来神了。

    2.搬来了赵老太爷这尊佛

    赵老太爷何许人也,那可是北京公安系统的一尊神啊。

    北京警界的几位尊神各有各的道行,各有各的风格,傅正华长于物证,崔铁英重视时机,赵老太爷,则是北京的反黑社会专家。

    他的传奇,是太多了,使用反坦克装备纵横北京的翩翩公子高科技盗窃团伙栽在他手里,击毙黑道大豪寒鸭子的背后有他的影子。

    很多老警察都得过赵老太爷的指点。

    比如,1999年,北京西郊发生一起重大杀人抢劫案,由于被杀者的身份特殊,引发全市大搜捕。在南城,警察盘查一辆车辆时,对方拔枪袭警脱逃。

    警方和案犯在南三环展开追逐,最终,案犯中弹翻车死亡。

    但靠近细究,却发现这人并不是要抓的人。

    没有任何证据和表明身份的东西,枪是走私渠道来的,车是外地抢劫来的,人肯定不是北京的,敢于拔枪袭警,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人到底是谁啊?这报告可怎么写啊?

    正在现场警察嘬牙花的时候,一批市局领导正在附近检查盘查工作,被枪声惊动赶来了,其中正有赵老太爷。

    赵老太爷下来看看那尸体,问:“谁开的枪?”

    一个警察上来说,我开的。

    老太爷一拍他肩膀:“你小子,赚大发了。”

    事后查明,这名开枪的警察中了大彩:击中的是张家口头号黑社会首领,西北黄金犯罪的重犯。此人在打黑行动中持枪拒捕,从几百警力围攻下突围而出,正被河北警方追击逃亡之中。

    让这名黑道大豪死不瞑目的是,他来北京不过是途经,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首都警察会用全城大搜捕的手段对付自己……

    关键问题是赵老太爷怎么能一眼看出来。

    那有什么奇怪的。整天就办他们的案子,对全国几千号黑社会和准黑社会成员的资料、档案来说,赵老太爷就是活电脑。

    活电脑和电脑是有区别的。比如说,你让电脑查北京黑社会谁后腰上有一瘊子,那电脑是一点儿辙都没有的。可要问赵老太爷呢,他就该说了——找XXX去。

    抓过来一看,还真是。连当事人都傻了,非得见赵老太爷不可,说您怎么知道我后腰上有一瘊子啊?

    老太爷一撇嘴:“那年侯所长收审你,你不是说过吗,‘倒霉!后腰上长瘊子,一辈子被姓侯的骑。’”哦,那年我才15啊,那年的事儿您都记得?!

    这就是老太爷和真电脑的区别。

    不过,算算时间,刑警队长家闹骗子的时候,赵老太爷已经退休了,还能有人家什么事儿吗?

    不行,咱得问问去。

    就这样,找到冯队,小心翼翼然后死皮赖脸然后理直气壮地问那60万怎么回事儿。

    冯队招了。

    人说邪了,冯队是干什么的?专业审人的,能让你给弄招供了?怎么可能?

    要真上老虎凳拷打冯队,闹不好老萨能让冯队给撅那儿,这种事要是按住脉门不用刀的。

    老萨说了,我想写赵老太爷,才问您那60万的事儿。写赵老太爷,你不给我材料,对不起老爷子啊……

    冯队长是红脸汉子,背信弃义把工资藏个小金库还真不好说,但忘恩负义的事儿是绝对干不出来的。被我说急了一拍桌子:“说就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可你要写文章,不能用我真名啊。”

    那您放心。萨马上承诺,最多,在您姓上加两撇胡子还不行吗?

    好说歹说把丈母娘劝下来,一了解情况,这案子倒是不复杂。

    老太太在街上走,碰上个发卖房小广告的。看戴的胸牌,是某国字头大房地产公司的营业员。老太太正琢磨着房价上涨的事儿,有意无意聊起来。

    小伙子挺热情,和她攀谈一番,还要了老太太的电话地址。

    以后几天,小伙子几次给老太太打电话,介绍房子,虽然老太太都没看中,但也挺客气殷勤。

    一天,小伙子忽然又来电话了,问阿姨有现金没有。老太太一愣,说有现金咋的,我也不借钱给你。小伙子说大妈你误会了,现在有一批罚没房,XX小区,特便宜,30万一套。只是法院要现金(法院:我们有这个规矩么),给了钱当场就拿钥匙。

    老太太心动了,说30万我有呀,可是我得看看房啊。

    小伙子说就在XX小区。不过现在正查封呢,要看房子得下礼拜。

    老太太说那不成,不看房我怎么知道好不好啊?

    小伙子说是啊,咱们暂定下个礼拜去看房吧。

    约了时间,第二天小伙子打电话来了:“阿姨,对不起,房不用去看了。”

    “为什么啊?”老太太问。

    “都卖出去了。”小伙子说。

    “啊,你怎么不给你阿姨留一套啊?”

    “阿姨,人家一听这价儿,直接上办公室就交钱,我们也不能不卖吧?”

    小伙子挺为难。“这回对不住您了,下次再有机会,一定赶紧告诉您。”

    老太太后来专门到那小区看了看,要买,一套房最少60万。

    为这事儿,老太太一个星期看谁谁不顺眼。中间冯队来过一次,不知所以,悄悄问媳妇:“咱妈怎么了?好像老想砸对门玻璃似的?”

    媳妇看看老太太,横楞他一眼:“更年期,你不懂吗?”

    “更年期我懂,我就是不懂你妈怎么一年七八回更年期呢?”老冯嘟囔,可积威之下也不敢多问。

    一个星期以后,电话又响了,小伙子问:“阿姨,又有两套罚没的房子,还是那小区,您还要么?”

    后面的行骗细节就不必多说了,大家可以想象得出来。

    直到跟着骗子去该公司交款,老太太还感慨这小伙子能干呢——到家连水都不喝一口,走哪儿都戴着干净利落的白手套。

    冯队一听这个就摇头,这小子恐怕是个惯犯,连这都想到了。

    案子自然是立了,但破不破得了,就算是刑警队长,也一样不能说满话。

    一番勘察询问下来,该干的都干了,该派的都派了。但是冯队自己感到,这个案犯做事很“干净”,几乎没留下有价值的线索,长相也十分大众,这案子恐怕不是三天两天能破得了。

    他郑重其事地跟老太太说,“妈,这案子,恐怕得拖几天,破呢,我看十有八九,可拖上几天的话,钱不一定能追回来了。”

    老太太一口气松下来,拍拍胸脯,说,“放心,你能抓到,钱就肯定能追回来。”

    “嗯?”冯队一愣,心说这种骗子拿了钱吃喝嫖赌的,我都不见得能把钱追回来,您这么有把握?

    看出冯队疑惑,老太太冷笑一声:“他拿钱走的时候,给我写了欠条的,不怕他不还!”

    冯队:“……”

    冯队给太太打电话:“淑娟啊,你得跟妈谈一谈,帮我做做工作。”

    太太:“怎么,案子破不了?!你一个刑警队长……”

    冯队:“不是,这案子,下点儿功夫,估计破得了。”

    太太:“那没问题,我的妈我搞定,一切有我,啥事儿呢?”

    冯队:“跟你说啊,得让妈做好思想准备,这案子能破。啊,可这钱,不见得追得回来。啊,你知道,这犯罪分子吃喝嫖赌的,啊,丢了钱,就是买个教训,犯不着跳楼,啊(省略五百字)……唉,淑娟,你怎么不说话?”

    太太:“这怎么办啊……咱妈那存折里,是咱家的钱……”

    冯队:“嗯?!你怎么把咱家钱放妈那儿去了?”

    太太:“还不是……还不是怕你有了钱乱花……你们男的哪儿看得住钱啊……”

    冯队:“咱妈不是有钱吗,干吗拿咱们的钱买房啊?”

    太太:“咱妈的钱去年就让我弟炒股给炒光了。不是那骗子要钱要得急吗,妈一着急,就把咱们的钱拿出去了。”

    太太:“老冯,你看下一步怎么办啊?咱那钱攒了十几年,你要找不回来,我可得跳楼啊!”

    冯队:“下一步怎么办?下一步……我也想跳楼!”

    扔了电话,冯队在屋里转悠了三圈,一筹莫展,情急则乱,放到警察头上也是一样。这案子他已经粗粗看过,没有明显线索,要他一两天内破案实在不太容易。可他也深知,这种案犯,在48小时内可以跑出多远去。

    飞机、高铁、租快艇,反正什么快他能用什么,用的钱呢……

    冯队仿佛看到自家的那点儿银子被融雪球一样“合法消费”,心乱如麻。

    有人说你刑警队长可以腐败啊,捞个几十万不就行了?

    问题那得看人。有的人黑眼睛看见白银子要荡出来,有的人老实,他就是干不了这种事儿,还有的心里明白,几十万是可以捞,可是铐子也就挂你椅子边儿上了。

    冯队就是属于那种心里明白的,有人说他胆小,他也没当回事儿过,可这回一下玩出几十万的亏空,老冯可真要麻爪儿了。

    贪污这玩意儿,是不是现学就学得会的?老冯胡思乱想,知道自己已经快失去理智了。

    正这时候,楼下一阵自行车铃声,往下一看,一个头戴草帽、身穿白汗衫的老爷子,正推车进院子。

    看见他,老冯忽然眼睛一亮,忍不住念起佛来:“我的天,这时候给我送来个救星啊……”

    老者戴一顶罗金宝草帽,黑红脸膛,推着一辆虽然老旧却正宗的英国凤头的自行车,正笑呵呵地跟门卫打招呼,冯队长跟头踉跄地就从楼上下来了:

    “老太爷,老太爷,您老怎么今儿来了,知道我有难不是?”

    这位老者,当然就是威震京师黑白两道的赵老太爷了,今儿给老同志发慰问品,人家老爷子上香山锻炼身体,回来顺手就取了。

    人说赵老太爷怎么这样儿呢?傅局见着都赶紧过来抱肩膀的人物……

    赵老太爷平时就这样儿,骑着车到处跑,蹬到香山,爬上去看风景,下来又蹬着车回去,来回几十公里,有时候还在脖子上搭条擦汗的白毛巾呢。

    如果不是看见老爷子挂满奖章的相片,你准以为老爷子是一个卖西瓜的老汉。

    今年早些时候我坐老尹的车去拜访老太爷,到了约定的路口,刚一减速,就有人敲车顶,从车窗探头一看,老爷子就站在路边呢,白衬衫敞着怀,露出里边的跨栏背心,稳若泰山。

    老太爷说,到他家的路比较绕,怕说不清,给我们引道来了。

    我说您上车啊。

    老太爷说不了,我骑车带着你们过去。

    说着蹬上车,在前面走了。

    我们的车在后面跟着,走在崎岖不平,跟装了拉锁似的单行道上,萨忍不住叹道:天下还有这样的警察啊,照我想,老太爷的级别,不开大奔也得开个蓝鸟吧?

    老尹难得地一声坏笑:“你才不懂呢,人这才叫‘拔份儿’,你不知道老太爷骑车出门害了多少人。他才不开大奔蓝鸟呢,骑车在路边走,净有那开大奔蓝鸟卡迪拉克的老大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停下,给老太爷请安来。然后?然后赶紧绕道走呗——老太爷在前头慢悠悠地骑,哪个老大敢超他的车啊!”

    改革开放以来因为需要吃螃蟹的勇气,能致富的人中大多有些经历坎坷、滚过钉板坐过大牢的人物,但这些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家伙,就算早已改邪归正,看见老太爷,还是会两股打颤。

    其实老爷子自己未必是“拔份儿”这个意思,采访时候是夏天,老爷子穿的短裤,两条腿跟铁铸的一样,一点儿不像奔70的人。开大奔蓝鸟,恐怕没有老太爷的好身体。

    说到人家请安问路,老太爷也苦笑:“我都退休了我,哪儿有心思理他们啊。”

    冯队拉他,老太爷也是这句话:我都退休了我……

    后来老太爷说,我干警察40年了,最早一个办公室一块儿打黑的,有快一半伤了残了,那一半自己把自己折腾进去了,像我这样囫囵退下来的,没几个。咱得珍惜。

    他珍惜,架不住冯队感情攻势:“连偷人民日报社的那谁都让您老人家给抓了,还有您抓不着的人么?老太爷,这可不是为了公事儿求您,这事儿要平不了,我们家淑娟要跳楼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老太爷再不答应,可就有点儿不顾兄弟情份了。

    看看没办法,老太爷松口,“那,我跟你一块儿看看这案子吧,说好了,就是看看。”

    “看看就行,看看就行。”冯队好说话得很……后来他说了,老太爷的侦破技巧,那是写进警官大学教科书里的,他能给看看,那就多了一半希望。

    俩人进了冯队的办公室,听汇报,看材料,老太爷说是看看,这一看,就看了俩钟头。

    光是看和听,不说话。都看完了,老太爷问冯队:“你的看法呢?”

    冯队把一盘房地产公司大厅内监视摄像机拍摄的录相塞进磁带机,又拿了一盘公司大楼后街道东口的交通执法录像,说:“您看,我认为这是唯一可能有突破的地方。”

    “说说。”赵老太爷不再看资料,眯缝着眼睛看录像。

    冯队点了一下遥控器,镜头里出现了那个嫌疑人:“您看,他的步态是伪装过的,推测有前科,但是,没查到他的材料。”

    “嗯。”老太爷颔首。

    “您看,他上楼了,挟的那个黑皮包是我们家的,里面装的是60万块钱。这是我们那老太太,以为他去了办公室,坐在楼下等他……其实,这楼梯通二楼,您看,接着是二楼营业厅的录像,他什么也没干,从另个一边的楼梯下去了,那边通后门。”

    “后门有摄像头么?”老太爷问。

    “没有……后门外头一个东西向横马路,东西两个路口有交通管制的摄像头,西边那个,没有异常,东边这个,拍到这小子了。您看,还拿着那黑包儿。”说着,冯队换了录像带。

    “嗯?”老太爷指指画面,“重放。”

    “是。”

    “从下楼到目标出现,多长时间?”

    “五分钟。”

    “从后门走到街口要多长时间?”

    “他这个身高,走四到六分钟,要跑,能快点儿。”

    “不会跑,跑,有人该注意到了。”

    “对,我们也这么想。”

    “包呢?”

    “在府右街一垃圾桶里找着了,没指纹。”

    “什么时间找到的?”

    “案发五个小时以后。”

    “垃圾桶还在么?”

    “在,我让他们给封了。”

    “我去瞅瞅。”

    “老太爷,您愿意帮我接这案子……您知道,我得回避,光着急使不上劲儿啊。”

    “我可没答应你,就是瞅瞅。谁负责这案子?”

    “老黑。”

    “噢,那我熟,我问他去。”

    “要不要给您配两人?”

    “我不是说了嘛,我都退了,我就是瞅瞅,找老黑也是私人朋友的关系。你要让我接案子,你去市局打了报告再说。”

    “好,好,您随便瞅瞅,我让老黑配合您。”

    赵老太爷蹬上车,走了。冯队给老黑拨了个电话。

    老黑,不是姓黑,而是这位警长眼睛特大,爱骑摩托,正赶上当时热播某部动画片,于是,就得了个这样的绰号。

    至于是哪部动画片,您可以随便猜。

    接下来俩钟头,冯队长变成了拉磨的驴,绕着办公桌走来走去,把身边的侦察员全给走跑了——大伙儿说,看着他眼晕。

    俩钟头过了,冯队不转了,坐在那儿打坐,如老僧入定一般,片刻之后,仿佛下了决心,又给老黑拨了电话。

    “老黑,老爷子找过你了嘛?”

    “找过了。找过了。”

    “我不是干扰你们办案啊,就是问问,老太爷去你那儿没有?找你们要过什么东西没有?”

    “来过,看了包,翻了那堆垃圾,挑出半个信封来,要过那天的交通状况,一份详细的西城区地图,还让我们查灵境胡同一家人,问他们家什么时候倒的垃圾。”

    “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

    “准么?”

    “准,他们家孩子倒垃圾的时候正赶上旁边大屏幕上播健力宝广告,一查,就出来了。”

    “具体的我不管,老太爷怎么说?”

    “老太爷说了一声‘好’,就走了。”

    放下电话,一个刚溜回来的侦察员问:“冯队……怎么样?”

    冯队摘下帽子,擦擦鬓角的汗,道:“有希望了,至少一半。”

    “有希望?一半?赵老太爷可什么都没说啊。”

    “你不懂。”冯队戴上警帽,下意识地对镜子看了看,道:“跟他一块儿办案子,就听他说过12次‘好’,帮我破了八起,一半的希望,我还是少说了呢。”

    “那敢情好……”

    “好什么啊。”冯队的眼神儿略带迷茫:“老太爷说‘好’从来都是表扬别人,我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表扬老黑呢。”

    3.这个案子是个数学问题

    写到中间,有位朋友看过前面的段落,问我:“根据时间推算出钱没出楼!或者还有其他人接应?!”正好当天晚上参加老尹、雷政委一干昔日北京刑警的聚会,萨把这段推测顺口说了出来。

    不料,说完这句话以后,众人竟然静了一下,有人问:“留言的,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史老柒?写《六扇门的那些事儿》的那个?”我告诉他,说这话的应该就是个普通网友,没有警界背景。

    有位老大竖拇指,说:“这脑子,他要没别的事儿干,当警察挺合适啊。这案子,我们几个也认定是有个同伙。”

    原来,这位,就是当年老黑手下的。

    只是,他们的推测,比网友要更进一步——他们认为,必有一个案犯的同伙,开着车,在附近等他。赵老太爷说“好”,不是表扬老黑,是觉得侦破的发展和他的思路连起来了。

    “为何有这个结论呢?”老萨问。

    那位老大耸耸肩膀:“你可以分析啊。那嫌疑人拿了黑皮包,出了后门不加停顿的沿着马路走向十字路口,他是去干什么的?毫无疑问,他是去与同伙会合的。”

    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得手后,罪犯最大的愿望和最合理的行动就是尽快离开案发现场。而这名嫌疑人从房子后门出来,连走了五分钟,去过马路,这本身就有点儿特别——他为何不在路上拦截出租车呢?

    看过大楼后门周边情况,侦察员们得出了共同的结论:他是要到十字路口对面的街道,去和同伙会合,那名同伙正开着车停在那里等他。

    原因?

    第一,案犯为了尽快逃离,乘车是最好的手段。不乘出租车,必然是有预定的汽车在等待。

    第二,那个房地产公司后门的街道是单行,而且颇为狭窄,路边无法停车,两侧也没有停车场。所以,案犯的同伙只能把车停放在十字路口东边,等待嫌犯会合逃走。

    会不会罪犯只是把车停在那里,而没有同伙,是个独行大盗呢?

    侦察员们认为不大可能,在十字路口对面,案犯走去的方向,是一条林荫道,虽然路边有停车的空间,但并非正式泊车位。那名嫌疑人此前一直和老冯的丈母娘在一起,把老太太弄得晕头转向的,他不可能把车好几个小时停在这里。如果在这儿停一辆车司机不见了,闹不好交警会来干预,真让警察叔叔把车拖走,可是足以让案犯哭天抢地的事情。

    所以,推测是他的同伙按约定时间在这里停车等候,人不离车,自然也就没人管他了。

    侦察员认为,这显然比把车开到大楼后门接他更可靠,因为那样时间掌握稍有差池,就会形成阻塞,至少让人对这辆车产生较深刻的印象。

    不过,这些结论是在掌握了很多细节后才得出的,“他怎么就知道有一个同伙呢”?习惯审问犯人的侦察员对这位网友的能耐百思不得其解。

    一瞬间,转了一下心眼——侦察员想到的,冯队显然也会想到。

    嫌疑人有一个同伙,案犯颇有反侦查经验,他的同伙是惯犯的可能性较大,赵老太爷是熟悉惯犯的反黑专家……我忽然发现,这个案子冯队一定要拉赵老太爷下水,恐怕并非盲目崇拜,而是有的放矢!

    我后来问冯队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冯队含笑不语,状似坐佛。

    有侦察员背后说,冯队,爱玩悬念,爱……装X……

    冯队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老太爷干吗说“好”,想了想,又打电话给老黑:“老太爷有什么新发现么?”

    老黑回答:“调了五个储蓄所的监视录像,案发两小时内的,让我们查有没有人或包出现。”

    “哪五个?”冯队眼睛一亮,一边听着回答,一边在地图上标了起来。

    五个储蓄所,曲曲弯弯挂在地图上,用一支铅笔一串,正好形成一条从案发地点到府右街的弧形。

    冯队长的眼睛更亮了,问:“出现了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包也没有。”

    他放下电话,若有所思,把案发地点、府右街用一把尺子连在一起,在地图上顺着尺子向前一看,前面赫然是三个字——“北京站”。

    冯队刚愣了愣神,电话又响了。

    接起来,是老太爷的。赵老太爷问:“一个小时,能赶到东兴楼饭庄不能?”

    “能,太能了!”为工作,呃,也为了自己家不要闹革命,冯队长连声回答:“怎么样,老太爷,有戏吗?要带多少人?”

    “就你一个够了。人,没多大把握,钱,八成能给你找回来。”老太爷答道。

    后来,我也看了冯队那张西城区地图,颇有些疑惑。想来想去,还是问了:

    “冯队,这发案地点到府右街,就这条路上的储蓄所,也不止五个啊,你看,这里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干嘛专门查这五个呢?难道说这五个储蓄所经常干非法交易?”

    冯队乐了:“那怎么可能。我给你提个醒,你自己琢磨为什么——这条路上共有十家储蓄所,可另外五家所属银行,当时都没有异地存取业务。”

    “不明白。”我摇摇头,难道异地存取业务和犯罪有关系么?

    经过冯队解释才明白:诈骗成功以后,一般骗子都会选择出逃。如今,骗子骗钱的本事越来越大,一个保健方子,能骗好几千人,差点儿吃出全球性绿豆涨价来;另一方面,胆子却越来越小,拿了钱走路的,那已经是四等骗子;把钱寄存了人跑,风声过后再来拿的,那是三等骗子;能混到二等骗子的,都懂得使用国内外五花八门的金融服务,以类似足球比赛中人球分过的手段,空手脱逃,到外地取钱。

    为何要这样做?

    很简单,如果不缺心眼,谁会带着一箱子现金出门呢?一方面警察看见要查,一不留神碰上老尹这样的就漏底了;另一方面好不容易骗到60万,要是让同行发现,也会凭添许多麻烦。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老百姓明白,诈骗犯也明白。

    骗了冯队丈母娘这个案子,看来就属于二等骗子。府右街正在案发地点和北京站之间,他的出逃路线十分清晰,估计此事已经到了外地。考虑到数额,这骗子拿了60万,去邮局汇款的可能性比较小,剩下的,就是储蓄所了,只是既然要出逃,肯定需要选择能异地存取的银行了。

    有人说了,你这刚讲到二等骗子,那头等骗子呢?

    头等骗子?人家行骗都不为钱了,跟《假若明天来临》里边那对男女似的,所谓“哥喝的不是酒,是寂寞”,基本就是这境界。

    “您碰上过这样的头等骗子么?”我问冯队。

    冯队摇摇头,说盗窃癖我倒是抓过几个。

    一笑,再看那张地图,说冯队我还是不明白,这发案地点到府右街,中间的地方大了,老太爷怎么就认为那骗子非得走这条路不可?他会不会把钱给接应的同伙拿走呢?

    冯队笑道:“这其实是一个数学问题。”

    数学?萨本来想问一句咱警察破案怎么还会涉及数学问题,忽然想起几天前遇到陈光将军最后的警卫人员,得知这位工农出身的八路军115师师长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钻研的却是微积分——这位红色将领已经认识到未来导弹战将是不可避免的,他要为出来工作做些准备……

    冯队长打断萨的思索,伸出一个手指,问我:“案发时间,这个是清楚的吧。”

    我点头。

    “扔那个黑包的时间,也是知道的吧?”冯队竖起第二个手指头。

    “等等,你们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扔包的呢?”

    “看压在它上下两袋垃圾什么时候丢的啊。这次太巧了,案子破了以后,我去问了。上下两袋垃圾居然是一家丢的。那家的孩子力气小,丢了一袋,回到家又拿了第二袋来丢,那个包,正夹在两袋之间,显然是他来回的时候,嫌疑人正好来扔包。所以,这个时间,就非常清楚了。”

    “你们怎么……”刚想问警察怎么知道哪袋垃圾是谁家扔的,忽然想起黑警长说过老太爷从垃圾桶里翻出半个信封来。

    看我欲言又止,没有计较我的诧异,冯队笑,说:“就没那半个信封也一样。每天你家扔的垃圾,如果我们去搜,80%能把你们家地址找出来,那里头线索太多了。”

    想想每天寄来的小广告,萨无言。

    看我没话说了,冯队再伸出第三个手指:“根据时间,计算出那个时段到储蓄所排队存钱大概需要多少时间,这不难吧?这是在西城,哪个所都差不多。”

    “不难。”我点点头,什么时候去银行存钱人多,什么时候人少,老百姓也能大致估算出来,对警察来说,更不是大问题。

    冯队伸出第四个手指,问我:“调案发时间西城区的交通状况数据,然后计算从案发地走不同路线行车到府右街所需时间,这不难吧?”

    再次点头,除非案犯有意在发案点周围多转两圈,不然,依靠现在的技术,计算这个也不应该很难。

    “那么,”冯队竖起第五个手指,“如果用他在府右街扔包的时间减去案发时间,再减去一个在储蓄所排队存钱的时间,剩下的,对照一下计算出来的行车时间,他走的哪条路,不就清楚了?”

    “再说,”冯队略带自得地说,“案犯扔包的时间大约在离开现场一个半小时,这个时间,走是走不到府右街的,这反过来,证明了他确实是乘车逃离。而一个半小时,要开车直着走,或者中间把钱交给别的人,一个简单的交接,又用不了这么多时间,所以,这中间他一定做什么事儿耽误了时间,最大的可能还是去了储蓄所。”

    “会不会是拐弯去了某个地方?把钱交给某个他信任的人。”萨问。

    “不大可能,那样他多半会把钱连包留下,让别人以后处理——按照犯罪心理学,对方多半会等到天黑后处理。这么快把包丢了。第一说明是他本人干的,因为是在逃跑路上,不担心周围有人看到;第二说明他已经给钱找好了去处,扔包表示跟这个案件告别,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

    没话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