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刑警哥们赵赶鹅前阵子来找我,我们聊到一个故事,大概是这座城市数年来最奇的一桩案件。
一切都透着诡异:两具尸体被关在密闭空间,警方为了破案从垃圾桶里捡出上百个烟头,水落石出后,真凶的身份又让所有人难以置信……
故事很长,但我舍不得删去里面的任何段落。在看之前,我建议你先深吸一口气,这故事就适合一气读完。
最后提一句,挖掘施暴者的经历,是为了规避暴行产生的诱因,而不是为暴行提供任何合理性。
事件名称:消失的搭车客
事件编号:寻凶手记03
亲历者:赵赶鹅
事件时间:2014年8月
记录时间:2018年10月
消失的搭车客
赵赶鹅/文
2014年8月17日半夜12点,城区还是那么热。
五环外,转出一个高架桥,穿过一片密密匝匝的居民楼,一个废车场躺在那里。
这里本是一个小区的停车场,后来不知道是谁抛下第一辆废车。至今,近百辆锈迹斑斑、轮胎干瘪的“僵尸车”聚首,荒草藤蔓围裹,俨然一座“汽车坟场”。
黑暗最深处,有一支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光柱精准地打在一辆无牌废车身上。光柱与这辆废车成为“坟场”主角。
光柱之外,阴影中,烟头闪烁。十几个便衣警察,站着,蹲着,等着。
直到我带着出租车司机老王冲进这个巨大而离奇的光柱内。
“怎么烧成这样了?”老王带着哭腔,抚摸车身。出租车的牌照被卸下,玻璃尽碎,车内焦黑一片。
“肯定是我的!”老王指着车右后的一块剐蹭,“这是我蹭的,还没来得及修呢。”
老王的出租车在15天前被盗,现在神秘地出现在距被盗地40多公里外的“坟场”,车篷被烧成黑铁。
重案队十几个便衣靠了过来。
老王把头伸进副驾驶,只一个刹那,猛地用双手将自己反推了出来,几乎坐倒在地,满脸惊恐。
“警官!那是什么东西?那个我可没见过!不是我的!”
老王说的“东西”,是车后座一具烧焦的女尸。
尸身已完全碳化,骨头外翻,四肢蜷成一团,与融化的座套黏在了一起。
老法医走过来,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示意他打开后备箱。惊魂甫定的老王照做了。
后备箱打开的瞬间,老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们面前,出现了第二具女尸——尸身高度腐败,脸和肚子气球一样胀着,唯有两条腿完好。
两种味道在空气中交织混合。我很清楚,被烧毁的尸体是一股焦糊味,高腐味是另外一种。
老王猛地跳起来,在光柱下跌跌撞撞,四处向便衣举手作揖告求,像个乱打摆子的瞎子。
不久,局里解剖室中那几支刺眼的灯柱又亮了起来,把两具尸体照的纤毫必致。
很快,尸检结果出来了。老法医带着我们,推开布帘。
两具女尸并排躺在床上,经过简单处理,异味尚可忍受。
老法医告诉我们,高腐女尸的致死原因,是机械性窒息。虽然胳膊、大腿、乳房上有十几处刀伤,但都没有生活反应,为死后所致。
而烧焦女尸的死因是头面部被板砖重创,凶手用火烧只是事后掩盖。
“发生性行为没有?”队长问。
精斑往往是破案的黄金线索。
“烧焦的那个不敢说。高腐这个肯定没有。”老法医答。
他解释道,掐死之后还戳了那么多刀,根本就不是冲着杀人去的,也不是为了分尸的试探,只能是泄愤。
警局会议室桌上摆着好几个烟灰缸,十几个民警吞云吐雾,加上天气炎热,像在桑拿房。
没人知道,在出租车被盗的15天里,车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具女尸,又是怎么来的。
分局指挥中心协调后,出租车公司派来一位女士配合我们工作。
她刚到会议室,张嘴就说盗车“这是不可能的”——
第一,出租车本身有防盗抢报警系统,暴力开锁后台会有报警信息。
第二,出租车后备箱里有GPS,位置很隐蔽,就连司机自己都未必清楚。
更何况,出租车被盗后,是没有贩子收的。
得知两具女尸在车上,她就不吭声了。十几个民警齐刷刷地盯着她。不太情愿地,她说可以给我们一份公司内部人员名单。
等她离开后,内勤梳理了一下案件的基本情况,开始分析——
被盗车辆为正规出租车,特征明显,易于识别。该车于2014年8月17日被发现时,车上仪表盘公里数、发票计价器等物品变化不大,不曾开到外地。怀疑有人冒充出租车司机自行运营,收取利润。
嫌疑人盗窃出租车的手法娴熟,对监控情况非常了解,能准确找到后备箱内的GPS端口。
从受害者角度看,嫌疑人很可能以开出租车为由头,临时起意抢劫,强奸,杀人。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
该凶手盗窃手法熟练,不排除职业团伙作案。
凶手极可能有抢劫前科,且性格异常残忍。
整整半个月前,这辆出租车被盗的第一天。2014年8月3日,早上10点。
东五环外的一个小区大门口,一辆没挂牌子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随后车牌被卸了下来。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车子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少年,长着一副介于小学生和中学生之间的无害面孔。
少年没有名字,只有外号“小崽”。
小崽端坐,一会抚摸计价器、收音机,一会按按喇叭。虽然一夜未睡,但他丝毫不感觉疲惫。
发动机透过座椅在身下传来低沉的震动,阳光透过前窗,烤的他全身暖洋洋的。这感觉像做梦一样,舒服的不真实。
想到这,小崽再一次下车,再一次欣赏这个强壮有力的“铁家伙”。
它现在是他的家了。
小崽的全部家当就放在后座上:一个从小学生手里抢来的黑书包,里面有一个砸车玻璃用的银色逃生锤,两个“开天窗”(扒窃)用的刀片,还有一套写着“地面执勤”的保安服。
小崽回到车上,开始抓着摇杆在一档和五档之间一通乱摇,他挂挡不熟。10岁那年,小崽去了远房亲戚的汽修店,偶尔偷客人的车来开。他最多只挂到过二档,慢慢溜车。
有次他偷偷开着客人的汽车在后院转了一圈,凶神恶煞的老板听到伙计告状,照着他的鼻梁狠狠一拳,满嘴的酸苦。
挂挡不熟练是很容易出大事的。
就在3个小时前,小崽到加油站加满了油,加油师傅放下机油枪,盖上油箱盖的那一刻,他试图逃跑,但因为挂错了挡位,油门踩到底,但轮胎就是不转。
师傅狠狠抓住肩膀,手指掐进肉里,小崽龇牙咧嘴地把油门踩到底,师傅跟了几步,只能放开手。
“X你妈的,你过来逮我啊,傻X!”小崽边开车边把头伸出车窗,对着后面已经看不到脸的加油师傅伸出了中指。
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一天前,小崽本来只想砸个车玻璃拿点零钱,结果发现这位司机大哥把全套车辆行驶本,驾驶证,出租车运营证都放在了出租车里。
小崽想起以前一个出租车司机说过,出租车公司可以远程开锁,于是他在附近一个超市里,给出租车中心打了电话,报了号,说车钥匙找不到了,那边就帮他开了锁。
小崽在副驾驶的手抠里,又找到了司机的备用钥匙,今天是真TM的走运。
他用后备箱里的工具拆掉了防盗装置,又拔掉了gps的插头,这辆车是他的了!
一切都是天意!
第一天的“拉活”大业并不顺利。第一个客人是个拄拐棍的老头儿,他上了车,浑浊的老眼扫过小崽的细胳膊和小细脖子,定格在小崽热情的笑脸上,“你今年多大啊,刚拿驾照吧?”说完,不等小崽回答就摇着头下了车。
我TM哪知道我今年多大?!小崽心里暗骂。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挣够一万块钱,我就收手。
小崽心里想着,开着车继续找客人。
警局里的两具女尸还摆在那,像等着什么人。这是废车与她俩被发现的第二天,8月18日。
其实她们在等待自己的身份。烧焦的那具女尸暂时没找到,而高腐女尸有了眉目——后备箱里,她身边有一个女用小手包,里面有一个打火机,上面印着:“XXX歌厅”。
我们直奔歌厅。这家歌厅位于另一个分局的辖区内,开在高速公路旁边,是一座废弃家具厂改造而成。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里面却别有洞天,富丽堂皇。大厅中间是个大旋转楼梯,一个妖艳的女经理领着一堆穿短裤短裙女孩站在楼梯上,冲着每一个客人露出最职业的笑容。
歌厅的老板是个满嘴金牙的老牌混混,一听说我们不是管他们辖区分局的就变了脸,勉强坐了一会,一边装做打电话,一边斜眼看我们,不久就溜走了。
我们问女经理最近有没有女孩失踪,经理回答说不清楚。这本身已经犯了大忌。
如果说不知道,那证明一定是歌厅内私自安排上班的野路子,所以不敢说。
队长好言相劝,经理换了两次说辞,又改口说没有女孩失踪。我变了脸,经理还是不卑不亢,推说老板出去了。
队长笑了笑,走到门口打电话。
20分钟后,十几辆警车的旋转警灯开始在大院里闪烁,一个年纪不大的陪酒小姐闯了进来,花容失色。
“经理不得了了,来了好多的警察,还有一大警察!来了一大警察!”
那个所谓的“大警察”是队长警院的同宿舍兄弟,体校练篮球的,身高2米,现在是附近派出所所长,前来“站脚助威”。
看到这架势,客人也不管结没结帐就跑了一多半。
经理赶忙给我们道歉,说今晚上停业也要帮着找人。
很快,死者的情况出来了。
死者“梦梦”,31岁,福建人。她干歌厅小姐只是个兼职,另一个身份是一家小复印社的老板娘。
2014年8月9日,出租车被盗的第7天,一个外地男客人喝得醉醺醺的,要梦梦送他回宾馆。梦梦步行15分钟送他,客人要她上楼,梦梦推辞了,打车走了。结果再也没出现,手机也关了机。
歌厅小姐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梦梦使用的是一部苹果手机,但死者遗物中并没有发现这部手机。
我和队长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问道,“那苹果手机的包装盒还在吗?”
霓虹灯旋转不停,五彩斑斓中,这名小姐点了点头。
8月10日,出租车被盗的第8天。
小崽吃完汉堡,反复舔了舔包装纸上的芝士,最后的20块钱就这么没了。
拉活的日子压根没想象的顺。不过这种日子小崽早已习以为常。就像小老鼠熟悉自己的下水道一样。
小崽是母亲上高中时怀上的。孩子的爹不是她的同学就是学长,“嫌疑人”有好几个,谁都不认。
小崽的姥爷是个基层小干部,气得不行,直接把女儿赶出家门,宣称断绝关系。
母亲也是犟种,就在家边租了个小房,没几个月把小崽生了下来。
那段时间娘俩生活很辛苦,姥姥有时候趁着姥爷不在,偷偷去接济一下,但也供养不起。
后来当妈的成了村里有名的“烂货”。她依然和小崽的姥爷较着劲,谁也不退让。
小崽7、8岁时,母亲跟着外地来村干活的汉子跑了,不久姥姥也去世了。姥爷搬到了天津,去和小崽的老姨一起住。
打那起,小崽在村里再没有亲人。
他吃了两年邻里的百家饭,就去远房亲戚的修车行擦车,又两年,他一路流浪到京城,住进火车站,活得像阴沟里的小老鼠。
汽车对小老鼠当然是个梦想。
只是没想到,盗车容易,开车赚钱却很难。
小崽的出租车没牌照,也没发票,他又长着一张小孩的脸。偷来出租车的这8天里,没什么客人愿意上他的车。
8天中,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是实在舍不得睡。青春期脑袋里与身体中的荷尔蒙总在提醒他,要干点大事。
他想起他的师父们以前说过的下流话:那些大晚上开着门,响着歌声的地方,有一种女孩,只要给钱就能摸大腿,而且通常都喝的很醉。
霓虹闪烁不定,一片姹紫嫣红。
他开车来到附近的一家歌厅门口,盯着穿着暴露的女人出出进进。
凌晨三点,一个“小姐”扶着客人从大厅走出,走了十几分钟,客人送进酒店,她又出来了。
挂着一档,小崽静静跟在后面。这个女人有些特质吸引了他,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
女人二话没说上了出租车。她穿着长筒靴,皮短裙,一嘴酒气。
“你是出租车司机?”女人疑惑地看着他。小崽极力让自己镇定,听出对方福建口音,小崽也说了两句福建话,那是他从火车站学到的。
女人放松下来,二人有说有笑。小崽讲起了段子,她笑得花枝乱颤,短裤和长靴子之间那段雪白的大腿抖个不停。
“老弟,你真太逗了。”女人笑得喘不上气了,轻轻扶了下小崽的上臂。
她不知道小崽动用了多少神经才经受住她手臂的轻轻一触。
女人渐渐睡着了,眼睑微微颤动,似乎在做梦。小崽不知道她叫“梦梦”。小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直在等待,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等待什么。
小崽在一片树林附近停下车。他的手迫不及待地伸向女人的皮短裤。
小崽用鼻子在女人的脖子,胸口,腋下乱蹭乱拱,感受那份温度与淡淡的味道。
女人骤然惊醒,狠狠扇出一个耳光。“女人和小猫一样,她们会用尖尖的爪子挠你。”这是小崽的认知。
小崽的脸热了起来,一股怒气直冲上脑,他找准时机把车开下辅路,压过行车道边上的条石,开进树林。女人还在他的脸上抓,挠,从兜里掏出金色的手机。小崽一把抢过手机塞进兜里。
小崽停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将试图钻进驾驶位的女人拉下车。女人尖叫,他握拳,鼓起中指指节,冲她的太阳穴上连揍几拳。女人没动静了。
然后他扑到女人身上,撕扯她的衣服,一边用力地吮吸她的脖子,一边用拳头捣蒜般打向她的脸。
可他愣住了。
眼前的一片狼藉和脑海中的活色生香远远无法相比。
一股火在他小肚子里左冲右突,憋得他满脸通红。
“你等我找人弄死你!”女人说出最后一串话。
小崽的手自然“放”在了女人脖子上。
他的视线越来越狭窄,眼前逐渐只剩下女人伸出的舌头和暴起的双眼。
女人像小猫一样不会动了。
小崽坐在地上喘了半天,心里很纳闷。为什么一个人这么容易就死了?
小崽不知道该把尸体放在哪,吃力地把满身牙印的女人扔到了后备箱。
他怕因为咬痕被抓获,就拿出小刻刀,在牙印上乱戳乱捅,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
小崽从女人的手包里翻出了2000块现金,去超市买了很多清洁剂,洗手液,把它们倒在女人的身上,他不想让女人太快有味。
地平线已经露白。
小崽坐在车里,抹着手上的血迹,对着金色苹果手机,愣愣出神。
就在发现弃车烧尸后的第3天,8月19日,我们还在追踪那个“有过前科的残忍惯犯”。
就在这时,技术分析出来了:梦梦的那部金色苹果手机于2014年8月19日下午3点05分进入了XX商场!就在刚才!
我们迅速赶到商场,商场档次不高,卖些杂牌子的服装和儿童小玩具。调取了录像,我们锁定了一个30来岁的短发胖男人。他来到二楼,进了浴池。
我和队长也穿过二楼隔断大门。
浴池不大,雾气微微,男人却不少。竖着横着上百个储物柜,几条板凳,我和队长坐下等待。
不知道看了多少光屁股老爷们来来去去,胖男人出现了。他脱掉绣黄花的桑拿上衣,休息了一会,然后起身要去开箱拿衣服。
队长一个眼色。
我站起身,一肩膀猛地撞向他胸口,腋下紧紧夹住他湿漉漉的右臂,胖子被我挤在了墙上。
我的脖子和后背不停哆嗦,想到出租车里的两个女孩,大段脏话脱口而出。
“哥们你认错人了吧!”胖男人一脸震惊。戴上了手铐,趴在地上,他开始大叫。
储物柜他那件灰不拉几的牛仔裤里,果然是一台金色苹果5s手机。
回到刑警队后,审查却来了逆转。胖男人其实是附近一个小区的保安。8月11日上午他轮休,打车出去时,司机以1000块的价格把手机卖给了他。
“我当时就记得车上有好大一股味,好像从后备箱传出来的,司机说是皮革味。但闻着不像。”胖男人至今记忆尤深。
其实我对胖子真的不错。
至少没告诉他那味道到底是什么。
问及司机模样。胖子又是一个难忘的表情——“是个小孩,也就初中生样子。”
现在,轮到我们震惊了。
知道了是个“孩子”,与知道是“小崽”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况且2014年8月15日那天,盗来的出租车正在京城路上拉活,不露痕迹。
8月15日,凌晨4时。
小崽紧挨着车窗坐着,五环的高架桥悬在面前,下方是一条笔直的大道,直插进五环。万家灯火,那么近,又那么远。
那儿有足够的客人,但也有穿着反光背心的交通警察。
小崽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开进去。
这些天连一个像样的客人他都没拉到。
确切的说,有一个女大学生在白天上过他的车。可到了目的地,她硬要向出租车公司投诉,说车里有怪味。小崽没敢怎么样,只能答应她不收钱,放她走了。
后备箱里的尸体传来阵阵臭味,小崽气得要命。福建女人现在成了累赘。
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黑夜中,小崽狠狠踩了一脚油门,紧接着迅速刹车,听到后备箱传来咣当一声。他这口气是出了,但尸体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小崽决定,今天再开最后一个晚上。
一种莫名的东西再次涌动。出租车突然有了方向感。直奔五环外的一片灯红酒绿。
这回上车的女人是东北的,留着披肩长发,带着一顶米黄色的帽子。
警察得知这个东北女孩的信息是在一周之后,弃车抛尸几天之后了。经过大量的串并青年女孩走失事件,那具已被烧焦的女尸身份显露了出来。
茜茜,33岁,某酒吧驻唱歌手。
2014年8月14日那晚,她找来了一帮高中同学消费聚餐,看她表演。酒吧经理清晰记得,8月15日凌晨,茜茜还找自己要求打折,不过得到的回复是,如果打折,这一桌子的消费就不算她的业绩了。
8月15日凌晨4点,茜茜独自离开酒吧。她踏上一辆出租车。4点30分之后,茜茜的手机就再没开过机。
茜茜的个人物品是在附近一片待拆迁的空地被发现的,包括一个香奈尔黑色皮质背包,内有范思哲深灰色皮质钱包,她本人二代身份证、还有家门钥匙一把。
茜茜的同事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是东北人,为人机警,性格剽悍,碰上“毛手毛脚”的客人,都能从店里追到大街上去骂。她能着什么人的道儿?
不过科学不骗人。我们去她宿舍,拿上了牙具和几顶帽子。
DNA结果确认正是茜茜。
8月15日凌晨4点之后的故事是这样的。
东北女人拦下出租车。小崽用熟练的东北话和她聊天,取得了她的信任。
小崽把车开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借口后车胎出了点问题,来到车后,看到女人还在玩手机。
他冲上去,用刻刀抵住了女人的脖子。
“给我下车。”
“你个小逼崽子,还跟我玩这个!”女人惊讶多过于生气。
小崽狠狠揍了她几拳。女人开始哀嚎,祈求小崽放过她。
“大哥,我服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女人说着趴在地上。
小崽瞬间觉得失去了对场面的控制感。女人的主动配合像一种嘲笑,打破了所有的对抗与幻想。
小崽转身到在地上找来一块砖头,用砖头狠拍女人的后脑勺。
女人似乎明白自己的命运不可扭转,最后骂了小崽一句:“*****养的!”
小崽愤怒了,用砖头不停击打女人面部。
小崽把第二具尸体拖到后座上,将车藏在附近。他自己躲了一白天,买来塑料桶和塑料管。
夜幕再次降临,他开车直奔“汽车坟场”。他看见在五环路边上,不少司机睡在大卡车里。
汽车坟场内,四处无人。
小崽将塑料管插入油箱,吸出满满一桶油。
他把油均匀地倒在女人身上,又从纸抽里抽出全部面巾纸,分成五份,在油桶里浸湿。
掏出打火机,面巾纸依次引燃了四个轮胎,最后一束燃烧的纸巾小崽扔向女人。
火舌舔舐了几下,开始大口吞吃出租车与车内两个比小崽大不了多少的女人。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转身走了。两天后的17日半夜,巨大的光柱与众多警察聚焦而来。
其实在这个东北女人上车之前,小崽看着她的披肩长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长得很像我妈妈。
不过现在小崽没空想那么多。他决定了,要拿抢来的现金到黑网吧挥霍。那天他玩得很过瘾,在游戏世界中大杀特杀,看着屏幕中的小人儿不断争斗——死去——复活,小崽突然觉得,这种永无休止的虚拟循环让他心安。
派出所会议室是个椭圆形大屋子,能容纳四、五十人。一条长长的桌子将会议室整齐地劈成两半,派出所民警坐对面,我们坐这一头。
局长在会议桌的最东头。每说到一处需要去的工作的,就立刻有一路人马起身,拿着保温杯就走。
大家围着大白板七嘴八舌地讨论,对凶手还是没线索。
队长拉着我来到地图前面,手指在大头针上一一掠过。然后停留在那个“汽车坟场”的大头针上方。
“他扔车地方最近的地铁站在哪?”队长像自言自语。
“最近的一站是XXX站。”我回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地铁站离被焚出租车那里有多远?”
“4、5公里吧。”我漫不经心地说。
“你一小时能走几公里?”
说着说着我就明白了,那一瞬间,做数学大题想到了思路的快感传遍了全身。我哆哆嗦嗦拿出了烟,给队长点了一根。
原来答案就在眼皮底下。
凶手将出租车开到汽车坟场并且焚毁的时间是8月16日凌晨4点。
但是周边是一个刚建成的居民区,没什么配套交通工具,地铁离得也很远。小区监控录像早调取了,可以肯定凶手并不住在这这里。
凌晨四点,焚尸烧车后,他是怎么离开的?
公交车!
就在汽车坟场旁大约500米的地方有个公交站,发车时间早5点30分到晚23点。
我们赶紧联系茜茜的男朋友,前几天正是他来到公安局领走了女友的遗物。
他说茜茜确实有一张公交卡,但是遗物里没找到。他也没多想。
我们把情况简单和一脸苦恼的局长报告了一下,他拍着大腿直乐。一眨眼,所有民警都背上书包冲了出去。
经过比对公交卡数据,我们很快确定了凶手的交通轨迹。
最近的一个轨迹,距离现实时间只有11个小时!
我们与凶手之间的“时差”正不断缩小。
火车站的监控录像上,民警第一次看到了凶手的样子——
他高高瘦瘦的,穿着和季节不相称的深蓝色套头衫,黑色七分裤,脸深深埋在帽子里。
他在火车站广场上抽了根烟,其实只抽了两口,就把剩下大半截扔进一个垃圾槽。
之后他进麦当劳买了个汉堡,吃掉,然后走进车站地下空间。从这开始,那就再没上来。
就在看到凶手视频的那一天下午,车站广场上出现了雷人的一幕:
五六个穿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围成一个圈。圈里,我和技术队俩民警穿着便衣,屁股朝天趴在地砖上,把戴着白手套的手深深插进垃圾槽,将数以百计的烟头从腐烂的卫生纸、水果皮、臭鸡蛋之中掏出,挑出,放进证物袋。
旁边还有大爷打趣,“这小伙子这是把啥值钱玩意整丢了?”
从监控视频上看,凶手很焦虑,香烟只抽了两口就直接扔到脚下踩灭,而不是在地面上掐灭,所以烟头一定是长长扁扁的。
这是我们的DNA检测优选。
8个小时后,结果有了。
距离案发的第4天,8月20日中午,我们通过监控视频与DNA检测的手段,找出了嫌疑人的身份。
他叫“王立志”,前科20条,砸车玻璃,扒窃,抢夺。所有的犯罪全都发生在火车站附近,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入拘留所的信息。
当我打开嫌疑人照片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了——
照片是2012年拍摄的,里面明显是个介于小学生和中学生之间的孩子,一双清澈的眼睛,浓密的头发,脸色蜡黄又有点黑,满嘴老烟鬼的黑牙,身材干瘦。
当年的办案民警叫老汪,参加工作快30年了,一张宽大的方脸,总是笑呵呵的。
我们找到老汪,把监控录像里穿着套头衫的凶手照片递给他。老汪只看了一眼,就无奈地笑了。
“这不就是小崽儿嘛!”
“不是叫王立志吗?”我拿出系统里的嫌疑人信息截图冲他比了一下,他只摇摇手。
“那是孩子姥爷的名。”他说。
民警老汪第一次遇见小崽是在公共厕所里。
当时小崽躲在厕所一个隔间里搂着右手哭,保洁大姐听到后,告诉了巡逻的老汪。
老汪打开隔间把小崽拉出来,发现孩子右手食指被整个夹断了。问他怎么回事,就是不说。老汪带他去了医院,聊着聊着就明白了。
小崽是个专门在火车站里翻人行李的小贼。
这次被几个北方大汉抓个正着,把他堵到厕所,用老虎钳夹断了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