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2022-06-07 11:16:16

第176章
人心向背(一)
  明不详带来的镣铐很快就铐在一众马匪身上。起初对于放出马匪,村民们还有所顾忌,牛村长说了句安定人心的话: 
  “怕啥?有明大侠在呢。” 
  村民有所顾忌,薛四哥等一众马匪也显得畏缩,他们方才死里逃生,对善良的村民又是感激又是戒备。 
  两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尴尬大半天,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叫徐亮的年轻小伙抖落抖落手脚镣铐,刚戴上不觉得沉,只是不习惯,“锵当锵当”的声响像是提醒他们自己是罪犯。 
  “能有些什么事给咱们做?”薛四哥先开了口,“我们不会农活,得学,还请大家多担待,多教着些。” 
  牛村长搔搔头:“谁家有粗活要做的,尽管使唤去。”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会有人道:“我窗破了,谁帮我打个下手?” 
  恰恰有个在马匪窝里盖屋的举手道:“我会木工,能修房。” 
  这对领了去,赵寡妇道:“我后院草都长成堆了,我一个寡妇,累得腰都挺不直啦。” 
  有人低声说了句:“哪地的杂草长成堆呢?” 
  这荤话逗笑几个轻浮的,赵寡妇性子再温和也容不得冒犯,于是道:“我不用,免得给人说闲话。” 
  牛村长怕伤了和气,忙道:“哪个烂舌根的嚼些胡话!嫂子,你家里没……缺人手,我瞧你院子是有些杂乱,找个帮手吧。”劝了两三句,赵寡妇这才领了人去帮忙。 
  有了开头,众人就放开来要帮手,或挑水灌溉,搬杂物,忙农活,或修建防野兽的篱笆,十九个人各有各的安排。 
  明不详对牛村长道:“关于这些人,还有些事要跟村长商量。” 
  牛村长对这大侠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问还有什么计较。 
  “绑锁链只是暂时的,往后日子长得很,得有计较,第一个便是住处。”明不详说道。 
  牛村长道:“我也这般想。村里人丁不多,老房子不少,只是年久失修,不挡风雨,得修。” 
  明不详道:“得修,还得派人看着。” 
  牛村长点头:“这是。” 
  明不详道:“还有件事还请注意,村里总不能绑着他们一辈子,他们干活也得给些钱,置办些事物,等凶性改了,镣铐便能卸掉。” 
  牛村长忙不迭点头:“当然!当然!我们也得对人家好些。以后若能成一家人,别的不说,多十九个会功夫的,就算当护院,村里底气也足。” 
  明不详点头:“是这样。” 
  说完这些,明不详又回到观天台。远远望去,河岸对侧扎了营,这支队伍昨日就抵达冷水滩,却未渡河,与原先的营帐隔着河遥遥相望。 
  围绕在冷水滩大军营帐周围的是南方来的难民,一片密密麻麻。 
  零陵城始终没有动作,明不详想,另一边的山头兴许能看得清楚些,但肯定无法如这般尽收眼底。又或者能,但想必双方已派了探子上去,可不像牛山村这么宁静。 
  就是远了些,瞧不仔细。 
  他想起李景风那双眼睛,若有那样一双眼,倒也方便。 
  李景风还活着吗?他离开昆仑宫了吗?他现在在哪,能在江西见着他吗? 
  如果李景风活着,为了找回彭小丐的孙子,他定然会去江西,会试图杀臭狼。或许他知道杨衍的下落?不过即便自己问,李景风也不会说,但那不是大问题。 
  明不详希望这场战争不要太久,以免错过。 
  他回过头去,望向村子方向。 
  或许久一点也无妨,他并没有这么着急。 
  ※ 
  “殷堡主怎地来得这么快?”蓝胜青问。远在鹤州的殷家堡竟来得比宝庆的天云派更快,而且多达五千人,几乎是殷家堡的八成人马,这等于放空了对青城的边防。 
  原来蓝胜青抵达冷水滩后才召集附近门派支持,殷莫澜却早在得知边境被犯就已整兵。他判断零陵是点苍必夺之地,率军出发时,天云派都还没收到蓝胜青的军令,若不是殷莫澜稳扎稳打,缓缓进军,保持弟子锐气体力,又兼顾粮道通畅,只怕比蓝胜青更早抵达战场。 
  “那青城的边防呢?”蓝胜青疑问。 
  “沈掌门传书少林,说支持掌门担任盟主。”殷莫澜道,“若有变故,我两位哥哥能处理,贱内也留在鹤城。” 
  殷莫澜的妻子沈凤君是沈玉倾的小姑,与驻守播州、剑河的沈从赋、沈妙诗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有这层关系在,殷莫澜才能尽起鹤城之兵赶来冷水滩驰援。 
  另一方面,天下虽对青城之变有些疑虑,都怀疑沈玉倾夺父之权,殷莫澜却有不同想法。沈雅言来鹤州城查秦曼瑶一案,他隐约嗅出当中有些问题,或许青城之变非外界所想那般简单。 
  蓝胜青素闻殷莫澜稳重,没想到竟还有急智,他正为粮食与是否进攻零陵苦恼,得了这五千人,甚有底气,于是道:“殷堡主远来驰援,将士疲累,先歇一日,明日便渡河与大军会合,伺机反攻零陵。” 
  殷莫澜摇头:“我还不打算渡河。” 
  蓝胜青讶异:“你不渡河?那怎么与大军会合?” 
  殷莫澜摇头:“我们先在对岸观望,作犄角之势,觑势而动。” 
  应成虎道:“隔着一条河,主寨受袭,你们都来不及救。” 
  殷莫澜道:“点苍来袭,主寨要能自守,若主寨失守,我便撤军。若要进攻零陵,我当率领弟子渡河相助,若不进攻,我就在对岸等待。” 
  应成虎心中不满,问道:“主寨失守你不来救,反要撤逃?殷家堡的弟子听谁指挥?” 
  殷莫澜道:“殷家堡的弟子听殷某指挥,殷某听副掌指挥。” 
  蓝胜青道:“既然听我指挥,还请殷堡主率弟子过河,只等宝庆天云派崔掌门到,一鼓作气夺回零陵。” 
  殷莫澜仍是道:“我不渡河。” 
  应成虎大怒:“你这也算听指挥?” 
  饶是蓝胜青脾气温和,也有不满,问道:“你为什么不过河?” 
  “我还不知道理由。”殷莫澜回答。 
  这话让蓝胜青更是焦躁,于是道:“你没有理由,又不听号令,这算什么,来看戏吗?” 
  殷莫澜道:“诸葛然是个聪明人,知进退,点苍能势如破竹,正是他坐镇指挥,既然已经打下零陵,怎么不一鼓作气把祈阳也占了?” 
  应成虎道:“他一鼓作气打来,总有些伤亡,贪吃吞不下,需要休整。” 
  蓝胜青道:“有消息说他回点苍奔丧了。” 
  殷莫澜点头:“原来如此。” 
  蓝胜青道:“既无疑虑,那殷堡主……” 
  “我还是留在对岸。”殷莫澜竟仍摇头,“无论副掌怎么说,除非要进攻零陵,否则殷某绝不渡河。” 
  应成虎喝道:“这算什么?你连副掌的话也不听?行军打仗,难道还有两个头儿?” 
  殷莫澜道:“我觉得他们想等我们聚集,或许我猜错了,但我想多观望一阵。” 
  蓝胜青虽然不满,也无可奈何,殷莫澜是殷家堡掌门,处置他,难保那五千人不生哗变,于是问道:“殷堡主不愿意渡河就罢了,军中是否有粮?” 
  殷莫澜恭敬回答:“有。” 
  “现今主寨缺粮,还请殷堡主送些粮来。”蓝胜青说。几万难民守在营寨外,日日来讨粮。 
  殷莫澜仍是摇头:“殷家堡的粮是给弟子们吃的,他们要作战,一粒米也不能给百姓。” 
  蓝胜青终于按捺不住,拍桌而起:“殷莫澜,你还听我号令吗?!” 
  殷莫澜躬身道:“无论副掌怎么说,我都不会把粮拿去接济难民。”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不耐烦,既不骄傲也不卑躬屈膝,只有坚毅果决。 
  “把粮交出来,我让你留在对岸。”蓝胜青道,“外头都是衡山子民,不能白白看他们饿死。” 
  “是点苍害死他们,不是衡山。”殷莫澜仍不卑不亢,却也无半点松口的意思。 
  蓝胜青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语气平静:“既然如此,殷堡主奔赴百里来救,辛苦了。蓝某正需智囊,请殷堡主暂留大寨共商要事。” 
  殷莫澜脸色一变,略略提高了音量:“副掌要囚禁殷某?” 
  蓝胜青道:“只是留殷堡主商议军务。应掌门,找个营寨送殷堡主歇息,派人好生保护。” 
  应成虎唤来守卫,殷莫澜铁青着一张脸,也不反抗,昂然跟着守卫离去。 
  蓝胜青对应成虎道:“派人持我令牌,让殷家堡的人马渡河会合,再运粮过来。” 
  应成虎领了令,带几个亲信渡河来到殷家堡营寨。替代殷莫澜坐镇的是殷家堡兵堂堂主安玉今,看上去四十出头,年纪与殷莫澜相当,约莫七尺五寸高,头发疏疏落落。他见应成虎来到,忙起身恭迎:“应掌门安好。” 
  应成虎取出令牌,道:“殷堡主留在主寨与蓝副掌门商议军务,在下带来军令,让殷家堡弟子渡河会师。” 
  安玉今皱眉问道:“掌门没回来?” 
  应成虎道:“军务紧急,派我前来代理。” 
  安玉今尴尬道:“这不行,掌门不在,我们不能动。” 
  应成虎沉声道:“这可是蓝副掌门的号令。” 
  安玉今为难道:“我当然认得,可掌门吩咐固守,殷家堡所有弟子只听掌门号令,掌门不回来,我若调动弟子,必然被问罪。” 
  应成虎怒道:“你以为蓝副掌就问不了你的罪?你迟迟不拔营,耽误军机,承担得起?” 
  安玉今为难道:“副掌问罪我也无计可施,这一调动,必死无疑。” 
  应成虎怒火更炽,厉声道:“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安玉今垂首:“应掌门就算杀了在下,掌门不在,接替的人也不敢拔营,你杀几个都无用。这事殷掌门定然知晓,得等他回来做主。” 
  应成虎勃然大怒,却也知道杀了此人无用。这五千人马若没个领头的,自己一个外人如何调动?于是道:“主帐缺粮,你们还有多少余粮?” 
  安玉今道:“存粮多少不能泄露,掌门不在,我们也不敢分粮。” 
  应成虎倒吸一口凉气,一脚踢翻案桌,怒气冲冲离开殷家堡营帐。 
  应成虎急于会师与索粮自有道理,他唯有夺回零陵方能将功赎罪。几万难民聚集在外,粮草接应不上,若是起了民乱,点苍趁机来袭,那……他简直不敢想。若是连冷水滩也丢了,他真得自尽才能谢罪。 
  好不容易等着殷家堡援军,却没想一块铁板似的,完全不听指挥。 

应成虎将情况据实禀报,问道:“副掌,现在怎么办才好?” 
  蓝胜青勃然大怒:“那就把殷莫澜留这!一天不答应,就别回去了,看是他能忍还是我能等!” 
  应成虎道:“可粮草接济不上,再过三天,势必粮空。” 
  蓝胜青默然半晌,道:“告知难民,一日改发一次粮。再发几天,要是粮草再接济不上,也是仁至义尽,只能驱赶难民。” 
  应成虎只得领命而去。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起码对牛山村的人而言是这样。他们不仅拿回了比被抢走的更多的财货——虽然也不多,但在这穷地方已是笔巨款。 
  包二福不会骑马,硬着头皮学,拉板车到山下买些油漆铁钉和各式材料,还带着王树去讨价还价。回头先整修祠堂,接着再买些材料修补村外篱笆。 
  尤百斤乐着,他那小猪圈里多了四头猪崽,两公两母,预先说好这是村产,以后猪子猪孙就算化成屎,都得润牛山村的地。 
  牛村长在后院搭了个鸡舍,买了十只还能下蛋的母鸡跟十只小鸡仔,顿时觉得村里富裕起来。 
  还有那被俘的十九名马匪。 
  这十九人每日一早便起,牛山村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一人去一户家里帮忙,谁要用人,谁就张罗一日两餐。这群人个个年轻力壮,又感激村民活命之恩,无不勤快,就算长居土匪窝,不善农事,也愿认真学习,虽然才几天时间,难免不够利索,仍让村民平日繁重的农务轻松许多。莫说村民,连老黎子小黎子也歇了好大口气,这不,多了八匹马帮忙拉磨犁田,老牛也无事可干,日常闲着,看村民经过,还“哞~”的叫上两声,可舒心了。 
  就是马料比较麻烦,照薛四哥的说法,马吃野草得掉膘,吃久就没力。不过他也说以后若是落了户,也不打家劫舍,干农活够用。 
  到了晚上,整了五间房,东南西北中,一间四个,各自回房安寝,独独村中央牛村长家对门的一户里住着领头的薛四哥跟两个最年轻的少年,其中一个便是打瘸包二福腿的徐亮,便于看管。 
  可也不是人人都待见这群马匪。 
  除了被打瘸腿的包二福,另一个厌憎马匪的是王树。谁不晓得他之前逢迎拍马的丑态?现在风向转了,他反说马匪留不得,可要下手杀人又不敢,说要报官,银两都已花销大半,吐也吐不出来。 
  到这份上,王树也只能对这帮马匪颐指气使,蹬鼻子上脸,让他们收拾金汁堆肥。 
  那些个马匪也不是没性子,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真没性子那便是虚情假意。有人不满,自然也有人叫骂,倒是薛四哥说:“莫说现在性命操在人手,人要杀就杀,要留就留,若想落户安身,牛山村是个地方,忍着,指不定是个从良的机会。”徐亮便说是自己先得罪人,打瘸人一条腿就该偿还,于是倒金汁堆肥的活便全都落到他头上。 
  薛四哥是真想从良的样子,干活时总是一马当先,尽心尽力。 
  这是群马匪,初时大家都有忌惮,讲话难免客气,怕对方暴起发难,几天后渐渐熟络,村子本也质朴,双方逐渐亲昵起来,村民都能笑脸迎人,反对收留马匪的也都使唤得挺顺溜。 
  这日,徐亮耙过金汁,带着一身屎臭味回屋,一名孩子奔上,徐亮早把村民认熟,认出是牛村长隔壁蔡家的孩子。这村里孩童稀少,个个都是捧在手心的宝,徐亮把屎耙子向后一撂,免得孩子沾到脏污,问道:“小顺儿什么事?” 
  小顺儿问道:“我听娘说你会武功?” 
  徐亮笑道:“就会一点点。” 
  小顺儿道:“我看你们之前好威风,我也想这么威风。能不能教我武功?” 

这话让徐亮尴尬,还不到半个月,自己就已在扒粪。可留在村里的日子虽不长,却是安心。 
  总比住山洞好得多。 
  徐亮笑道:“我能教你,只是哥哥功夫也不好,怕教坏了。” 
  小顺儿拍手:“好啊好啊!” 
  到了晚上,徐亮把这事告诉薛四哥,薛四哥也觉妥当。与两人同住的马匪姓叶,叫叶佑,叶佑问道:“薛四哥,咱们真就在这落户了?” 
  薛四哥想了想,反问:“你不愿意?” 
  叶佑与徐亮相同,是马匪中年纪最小的,聚义旗打粮油也跟着出去过几次,却没动过武杀过人。回想起一年多前被门派围剿的惨况,记忆犹新,他不由得打个寒颤,摇头道:“还是算了。就是这镣铐不舒服,希望能早些拿掉。” 
  “我们进村才多久,他们不会这么快放下戒心。”薛四哥道,“你们都是没搏杀过的孩子,我只担心其他弟兄,若是有人不甘心,还想着旧营生……” 
  徐亮道:“明日我探探口风,看大伙想法如何。” 
  薛四哥摇头:“就怕他们不老实。” 
  薛四哥担忧的事终究是发生了。那是五天后的午后,明不详正在观天台上遥望战局,一名村民快步来喊:“明大侠,出事了!您快来看看!” 
  明不详从观天台上跳下,还没进村就听到王树大声吆喝,惊得村里所有人,连同十九名马匪全都上来围观。 
  “斧头呢?我砍柴用的斧头怎么不见了?”王树大喊,“谁偷我的斧头?” 
  他一双眼睛直盯向薛四哥等一众马匪。村民们交头接耳,个个都在议论,不知不觉间,马匪与村民渐渐拉开距离,等薛四哥发觉时,身边除了十八名同伴,再无一个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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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2022-06-07 11:17:47
第177章 人心向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