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笔由墨2021-07-07 03:40:09

【尘封档案】系列之175:西晋古剑失窃案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21年第06期

刊发日期:2021年06月03日星期四

文:迟婴、平凉君

1958年秋,广西首府南宁市发生一起古文物失踪案。案件受到了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组建专案组进行调查。案情曲折复杂,侦查过程异常艰难。最终,在公安刑警付出诸多艰辛之后,该案得以破获……

一、误失古剑

古剑不一定都是名剑,尽管该案被窃的这把古剑系西晋时期大名鼎鼎、名留青史的陆机的遗剑,但史籍中记载了陆机其人其事,却并未对其这把佩剑做过记录。如果一定要说该剑既是古剑又是名剑,那就要往陆机身上扯了。

陆机,字士衡,别名平原,籍贯吴郡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他出身于三国时代吴国的一个“高干”家庭,其祖父陆逊是三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其父亲陆抗也是吴国名将。陆逊、陆抗父子当时被视为吴国的中流砥柱,朝野将其并称为“逊抗”。到了陆机这一代,他的战功虽跟上两代没法儿比,但人气却是超过了祖父陆逊和父亲陆抗。他在东吴时期就已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全能超人,武方面,他是东吴牙门将。牙门将在有敌来犯时,必须亲率士兵奋勇与敌人作战。由此可见,陆机任牙门将之职,不但得有过人的勇武,还要有出色的军事谋略。在文这方面,陆机更是了得。他是当时的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东吴亡后,陆机与弟陆云从南方来到西晋首都洛阳,其文才倾动一时,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陆机在西晋王朝先后出任太傅祭酒、郎中令、著作郎、相国参军等职,并被封为关中侯。公元303年,陆机任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率军讨伐长沙王司马?(ài),大败其于七里涧,最终遭谗遇害,被夷三族。陆机临刑前留下遗言:“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他死后,行刑人员将其军帐中的文牒、文房四宝及私人物品一并封存后带回洛阳,向成都王司马颖复命。这些封存的遗物中,就有他那把佩剑。以陆机的社会影响和名气,其使用的这把佩剑应算得上名剑,只是,其“名”是借助剑主人的大名,而并非剑本身。当然,他这把佩剑的质量应该属于上乘。

陆机死亡前后,正是历史上著名的西晋王朝“八王之乱”时期,所以,其遗物被钦差一行带离其驻地军营后,再无消息、那么,这把剑又是怎么落到它1958年的主人徐燕归手里的呢?

南宁市有一条如今被称为“南宁十二条老街巷之一”的具有清末民初建筑风格特点的巷子——金狮巷,这是一条长约三百米开外的巷子,巷子中段有一徐姓人家。徐家是祖传三代的典当行朝奉,据说再往前的祖上是从事兵器制作和维修的,到了徐燕归的曾祖父那一代,因受一位经营典当业好友桑老板的邀清,决定改行加盟好友所开的典当行,做了一名朝奉。

桑老板之所以发出邀请,是因为想出了一个经营新点子。当时第一次鸦片战争刚结束,清廷被迫跟英国签订了《中英南京条约》,向列强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个口岸,称为“五口通商”。南宁虽然不在五个通商口岸之内,但是对于生意人来说,这是一个搞活经济贸易的机会。桑老板曾去过越南一段时间,跟法国佬打过交道,知道鬼佬对中国哪些商品会感兴趣,结合他自己的本行,就想到了可以把典当行中属于“死当”、“绝当”性质的那些物品,通过自行拍卖或者委托、转让其他方出售的方式向鬼佬推销。桑老板对向鬼佬推销中国古兵器特别看好。但是,按照当时典当业的行规,兵器是不能作为典当物品进行典押交易的,如果顾客坚持要交易,那就当场自行损坏后作为废铜烂铁交易。典当行对收进少量废铜烂铁缺乏兴趣,因为没有专门库房存放。桑老板便打出广告,可以接受旧兵器,数量多寡不限。收进旧兵器后,请手艺高超的工匠进行维修,然后委托古玩店铺向鬼佬或者对此感兴趣的商人推售,桑老板认为这门生意是能够做得好,而且瞧这形势是可以长久做下去的。正好徐燕归的曾祖父是制作和修缮兵器的高手,于是就动员徐老先生改行来其典当行做朝奉了。

徐老先生这一改行,兵器工匠就成了朝奉。当然,他在典当行只负责两桩活儿:收进旧兵器以及修缮。把一样样旧兵器修缮到什么程度,那要跟下家古玩店铺或者收购商沟通后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进行。徐老先生一干就是二十个年头儿,直到年老体衰方才歇手,把一手技艺传授给了儿子即徐燕归的祖父徐初迟。就这样,徐家之后干的都是典当行朝奉的活儿。到了徐燕归这一代,世情已经不同,来华的鬼佬对旧兵器已经不怎么感兴趣,所以,老爸让徐燕归好好上学,书读好了,就有了本事,可以做官,也可以教书,或者做账房先生。徐燕归从小就是一个尊老崇孝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听了老爸的话,便发奋读书。但是,他对老一辈的那份修缮旧兵器的技艺具有一种似是受到遗传因子影响而天生的浓厚兴趣。从小的耳濡目染,使他对这门世传技艺有一种无师自通的了解。老爸发现后,不忍抹杀儿子的这份天性爱好,便在自己和儿子都有空闲时,会传授一些修缮旧兵器的独门诀窍。

1940年,徐老爷子中风,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正常的生活功能已经丧失大半。徐燕归这时已经读完初中,这在当时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因为家境发生了变化,徐燕归便放弃了升学,进了一家煤炭行做了账房先生。他有空闲时会把老爸留下的那堆一眼看上去酷似废铜烂铁的残破旧兵器清理一番,试着着手修缮。那把西晋古剑,就是在这堆“废铜烂铁”中发现的。最初,徐燕归并未察觉这是一千七百年前大名士陆机的佩剑。因为这把古剑的外表看上去似乎还算得上完整,不但剑鞘牢牢地裹在剑身上,连剑柄上的剑格(即剑柄的把手部分和剑身之间的护手)、剑缑(即缠裹在剑柄上的绳子)都尚未被岁月侵损殆尽。根据他从父亲那里学得的知识估计这把古剑铸造于五六百年前。扔的时间应该比较长了,因为上面已经被其他废旧兵器遮盖了。徐燕归试着向老爸请教这把剑的一应情况,但数次沟通都失败了。对于一个中风后瘫痪的老者来说,这种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徐燕归之前虽然从父亲那里学得了一些修复旧兵器的独门诀窍,亲手修复过一些旧兵器,但是却从来没有独自从头到尾修复过一把古剑。当下便寻思:做煤炭行的账房先生空闲时间比较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试着把这把古剑修复了,看看自己到底是否具有修复旧兵器的专业能力。可是,当徐燕归试着着手进行修复工作时,却发现面对这把古剑犹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他所遇到的第一个障碍是:剑身和剑鞘被一个制作特殊的机括牢牢卡住了,机括内部已经严重锈蚀,用尽了种种方法也没能解决问题。

于是,徐燕归就像请教古剑的来源一样,想跟卧床的老爸沟通这个问题,但结果可想而知。徐燕归面对着这道障碍,束手无策。当时他不过二十岁,年轻人的热情来得快,消退也快,当下就打了退堂鼓,把兴趣放到修复其他旧兵器上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徐燕归经不住一个同窗哥们儿的再三邀约,加入了一个类似“一贯道”性质的会道门组织,一度还很积极,空闲时间少了,对修复旧兵器的热情也渐渐减退。尽管他有时还会弄弄,但从来没碰过那把古剑。1949年老爸去世。安葬父亲时,徐燕归曾想把这把古剑放人灵柩让它去陪伴父亲,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解放后,徐燕归参加的那个会道门组织被取缔,几个高层头目被捕。徐燕归虽然没有折进局子,但那段时间也时不时被警方传唤去接受调查。内部消息说是原本要将其作为“反动会道门组织骨干分子”予以抓捕的,但由于军方有不同意见,所以就网开一面放了他一马。原因是徐燕归这些年来已经把兴趣转移到煤炭质量鉴别上去了,这就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智商:他在煤炭行干的是账房先生,但因要为老板把好财务关,所以就对如何识别煤炭质量进行了研究。老板对于这种员工自是喜欢,主动提供条件,甚至还应徐燕归的要求出资给假让他去煤矿实地考察研究。七八年下来,徐燕归竟然不知不觉间成为当地煤炭销售行业鉴别煤炭质量的翘楚。解放后,军方参管煤炭行业,精通财务和煤炭质量鉴定的徐燕归被指定为采购煤炭五人小组的一名成员。

两年后,广西剿匪结束,军方不再参管煤炭行业。但徐燕归凭着军方撤离时给他做出的工作表现结论,加上自己知趣识相,未被警方“麻烦”,连外调也没找过他。徐燕归业余时间闲得发慌,便又把兴趣投到了修复旧兵器上,而且首选的就是那把古剑,决定作为一个项目进行技术攻关。这里又要说到徐燕归的聪明了,他明明知道老辈并未留下什么秘方,但他还是把老爸留下的所有纸介质资料全部梳理了一遍。徐老爷子信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养成了把与其修缮旧兵器所有有关事宜都简记下来的习惯。徐燕归把老爸的那些工作笔记找出来,仔细阅读,还做了摘记。终于,他从老爸购买与其修复工作有关物品的账单和同时间段修复工作的记录中研究出了那分对付严重锈蚀药液的配方成分,依样购置,自已动手配制,然后试验操作。多次试验下来,终获成功。当然,其时国家文物单位的修缮师已有化学药水可以解决严重锈蚀问题,但是徐燕归生性谨慎,不想惹麻烦,再说他对这种研究也有兴趣,所以就自个儿鼓捣出来了。

然后,徐燕归就开始着手对付那把古剑。该剑的剑缑比较罕见,是用某种金属丝与头发结成的细绳制作的,徐燕归把剑缑去除后,发现里面扇形的剑茎上,两面各锈刻四个若篆若隶体字:“华亭陆机”、“平原之剑”。徐燕归当下不禁暗吃一惊:啊!这竟是西晋陆机的宝剑!

一次在街头,徐燕归遇到一个文物店的熟人,闲聊时曾向对方咨询过西晋名人的佩剑大约值多少钱。对方说名人的佩剑很多都不是名剑,古剑等级众多,看似外形相同的剑,收购价格没准儿要相差很多,像你所说的那把剑,收购价也就不过一两千元人民币吧。当然,收进去后经过修复、装饰,再出售时的价格那就不好说了。当然,以当时的房价,一两千元人民币在南宁足可购买一座不少于三间屋子的私人产权居所。

徐燕归的家境属于小康水平,他生性胆小,解放后因为“反动会道门”历史问题,更是小心翼翼,便对妻子张翠鸣说咱不贪这笔钱,把剑交给政府吧。张翠鸣支持丈夫的想法。徐燕归寻思既然是陆机的宝剑,那就交给他的家乡政府最为妥当。于是,徐燕归就给江苏省松江行政专署写了一封信,随信附上自己拍摄的一组古剑照片。

年底,徐燕归收到了松江专署的复函,称收函件及附件照片后,非常重视,即组织专家对剑茎两面镌刻的文字进行鉴定。在得到初步认定,经上报江苏省人委(从1955年开始“人民政府"改称“人民委员会”,到“文革”又改称“革命委员会”,“文革”结束后复称“人民政府")批准,与文化部、国家文物局、公安部联系,日前指派专人携照片前往北京,由数名书法、文物、刑技专家比对故宫博物院新近收藏的陆机唯一书法遗作《平复帖》,认为与送鉴之八个若篆若隶体字迹有相似痕迹。经专家鉴定,一致认为送鉴照片显示的字迹可认定系陆机亲笔。与此同时,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专家在研究剑鞘照片后,也认为符合西晋时期同类剑器的特征。松江专署在函件中表示感谢徐燕归的捐赠行为,要求他保持捐赠物目前原状不动,松江专署将在年后指派专人前往南宁跟徐燕归办理文物捐赠手续。

徐燕归于是就将这把“平原之剑”仍按其时的剑鞘、剑体分离现状用一块旧布包起来后,在卧室床后面角落倚墙而置,等待年后松江专署来人取走。

原以为所谓的“年后”是1958年元月,可转眼元月过去了一半多,松江方面并无消息。徐燕归寻思那就是农历年后即春节后了。1958年春节是2月18日,可是,一直到3月中旬还没消息。徐燕归鉴于之前给松江专署去信后也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收到回信的,所以也就没再多想,等着就是了。

其实,这倒并非是松江专署方面的拖延迟缓,而是由于他们面临着一桩大事儿——松江专区即将被撤销。1958年3月18日,原江苏省松江专区果然被撤销,松江县划归苏州专区管辖。徐燕归从媒体报道得知该消息后,寻思看来捐赠古剑之事人家得缓一缓了。于是,他就把此事丢之脑后,不再去想。

转眼半年过去,中国开始了那场轰动一时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炼钢铁需要燃料,于是原本就并不宽松的煤炭供应顿时又上了一根弦。徐燕归的工作也随之紧张起来,经常加班加点。就在这当口儿,他在同一天收到了上海市博物馆的电报和苏州专署的公函,分别向他表示有接受捐赠“平原之剑”的意向。这表明松江专署在被撤销前已向江苏省报告了此事,而上海市则可能是从其他途径获得的信息,沪苏两地文物管理部门都想得到这把古剑。沪方的意愿似乎更为迫切,称近日将派员赴邕当面跟徐先生沟通——这里面自然还有“对古剑验明正身”的意思。

于是,徐燕归把搁置在卧室角落的“平原之剑"拿出来,当下暗吃一惊:古剑竟然锈迹班斑,特别是剑鞘,表面已经产生斑驳陆离之状。这也难怪,徐家住的是平房,南宁多雨潮湿,古剑用旧布包着,仅能隔绝灰尘,不能防潮。徐燕归当即做临时处理,把剑体与剑鞘分离,剑鞘用绵纸包起后放进一个专为处理旧兵器刀剑类吸潮用的细长木盒里,合上盖子后放在另一间屋子里。正准备处理剑体时.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到门口戛然而止,然后是同事老刘的大嗓门儿,问徐夫子在家吗?

徐燕归把剑体放在一旁,起身迎出去。老刘已经进了客堂,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就往外走。徐燕归到门外后方才弄明白原来是单位领导下达了特急命令,让他和老刘立刻前往抚顺出差,采购煤炭支援南宁全市群众大炼钢铁。这种急差以前也时不时发生.只是这次更为急迫。当下,徐燕归只来得及跟岳母乐氏说了声“我出差去了,卧室里的东西回头让翠鸣收拾一下”就上了摩托车后座,随车绝尘而去。

这天,是1958年9月29日。当时中华大地上的所有中等以上城市以及部分县城,大炼钢铁运动都已经拉开了帷幕,南宁这边早些日子就已启动。一向只见炊烟袅袅的城区,一到夜间,只见全城都是火光映天。积极性高涨的群众把社会上能够作为大炼钢铁原料的铁金属都寻觅一空后,有人灵机一动把目光投到了自己家里,废铁自然早已在运动开始前就已向废品公司交售了,现在是把不属于废品但家里少了它仍旧可以生活下去的铁金属拿出来支持大炼钢铁,有人还把家里多余的铁锅砸碎了贡献出来。居委会干部和群众积极分子会推着车子挨家挨户上门来收。

这一收,就把“平原之剑”也给收走了。当然,“收”不是“搜”,那是徐燕归的岳母乐氏主动交出去的。

这是一个误会,发生在9月30口,即徐燕归出急差的次日、这个误会同时也是一个巧合:那天,徐燕归正在处理生锈了的古剑时,老刘风风火火登门二话不说就把他拉出门去出急差,他只好跟岳母关照回头让妻子回家后把卧室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妻子张翠鸣是广西天等县人,平时他们两口子带着两个读读中学的女儿一起生活。前几天岳母乐氏从天等来南宁看望他们,准备住一段时间。乐氏当然不知道女婿有这么一把古剑,徐燕归也不可能当着同事的面跟岳毋解说此事,他只是让岳母给妻子转达一句话。张翠鸣是知道古剑之事的,她下班家后看到卧室里那副情景,应该会把古剑收起来的。没想到,在卫生防疫疫站工作的张翠鸣这天被单位指派去参加当晚的大炼钢铁,而且要干一个通宵。她怕母亲等她,便托同事下班路过她家时跟乐氏说一声。乐氏得知女儿当晚不回家后,想起女婿出门时交代的事,寻思这会儿她闲着没事,何不去收拾一下,免得明天女儿回家后还要收拾。乐氏这一收拾,就把女婿先前放在床前踏板上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古剑当作是准备捐交给公家炼钢铁的原料,于是把古剑拿到灶间放在角落里,寻思等明天居委会干部来收废铁时交出去。

待到第二天上午张翠鸣回到家里,已是疲惫不堪,匆匆洗了个澡就立刻休息了。乐氏见女儿如此,当然也不会再说女婿出门前交代的事了。

直到两天后的10月2日,张翠鸣方才得知古剑已被老妈当作废铁交给居委会干部了。

二、嫌疑犯被捕

10月2日深夜,熟睡中的张翠鸣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来者竟是煤炭公司的领导老丁和另一位戴眼镜的陌生斯文男子,张翠鸣顿时一个激灵,以为出差在外的丈夫发生了意外。老丁连忙说不是老徐有什么事儿,他一切顺利,已到北京,明天去煤炭部办理采购手续,刚才我们跟他通过长途电话了。

那么,老丁为什么要深夜登门相访呢?那位斯文男子又是何方神圣?这里面竟有些许话头:这天夜里,市里接到来自北京的一个长途电话,对方大有来头。他在电话里传达了一位首长的指示,让南宁方面通知煤炭公司的徐燕归同志,让他带上准备向松江捐赠的那把西晋古剑,由市里指定专人陪同前往北京,届时会有人前往接站。于是,就有了煤炭公司老丁的夜访,那位斯文男子,便是市文化局分管文物的顾科长。

后来知道北京方面来电指示要把古剑送京,并非是要关注这把古剑本身的文物价值(此处的“价值”等同于意义,而非经济价值),而是对徐燕归所拍摄的那组照片中关于剑茎两面被专家认为是陆机亲笔的那八个字引起了兴趣。这涉及中华文化的瑰宝之一——书法。陆机在书法界的地位很高,甚至曾被专家认为“无人可及”。陆机留下的书法作品只有一幅,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复帖》,那是他生前写给一位友人的简札,共九行八十四字。但是,就是这八十四个字,被书法界给予极高的评价,认为《平复帖》在中国书法史上的特殊意义在于其系历史上第一件流传有序的法帖墨迹。而现在徐燕归要捐赠的这把“平原之剑”的剑茎上所存留之被认为系陆机所遗亲笔,如若属实,那无疑对研究古代书法的演变具有重大价值。因此,就有了北京方面深夜来电要求南宁这边通知徐燕归立刻把古剑送京之举。

这时,老丁和顾科长听了母女俩的对话后,大吃一惊,老丁当下就没了主意。顾科长思索了片刻,说这个情况可以跟公安机关联系,请民警同志出面寻找这把被误送出去的古剑。

南宁市公安局兴宁分局夜间值班警员接到顾科长以市文化局名义提出的求助后,当即指令下辖兴宁派出所出警协助寻找那把古剑。派出所民警老邢、小葛赶到徐家,听了一应情况介绍后,随即请居委会主任沈心慈出面,把9月30日那天参与向居民收废铁的居委会成员李明娟以及居民陆鼎、小凌、小马唤到居委会。老邢和小葛在路上已经私下交换过意见,认为以当前大炼钢铁的那股干劲和缺乏原料的现状,前两天上午居民捐交的废铁十有八九已经被投入小高炉焚化为铁水了。不过,从工作程序来说,不管古剑是否还存在,都得有个说法,而且这个说法应该有确凿的证据作为依据。所以,对当事人进行调查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工作环节。

这一阵儿,居委会的工作量很大,所有成员都有分工,挨家挨户向居民收废铁的是李明娟。李明娟是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五五的青年妇女,让她负责这项工作可以,但是板车肯定是拉不动的。所以居委会把中年男子陆鼎唤来提供运输工具和出劳力,另外还安排两个社会青年小凌、小马作为助手。陆鼎是旧军人出身,曾在旧军队当过排长,解放后接受过审查,没发现什么问题,公安局也没收到过检举材料,所以没给他戴一顶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但属于内控对象。他平时以拉板车替人运输东西为生,大炼钢铁开始后,他主动向居委会提出有啥需要使用板车的,只管连人带车义务使唤。居委会于是就说每隔三天你来劳动一趟,时间大致上是上午八点到九点半。9月30日上午,徐燕归的岳母乐氏交出来的那截“废铁”,就是放在陆鼎板车上的。李明娟则在旁边拿着钢笔往小本子上记录“某月某日,某某人,捐交废铁×件",“×件”后面有个小括号注明所交废铁是大中小件,抑或特大、特小件。

民警老邢和小葛当着顾科长和老丁的面向李、陆、凌、马四人了解下来,9月30日上午收废铁时,乐老太太确实拿出一截锈迹遍布的条形金属作为废铁交了。当时太阳有点儿大,陆鼎感到很热,就坐在车把上,摘下草帽作为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着风,他说没有留意乐老太太捐交的是什么废铁。李明娟负责登记,自然留意了,但她是近视眼,瞟了一眼认为是一截废铁,嘴里嘀咕了一声“小件”,就在本子上记下了。乐老太太是把“废铁”递给小马的,小伙子单手接过觉得有些分量,于是纠正,说这条有点儿重,应该算中件。李明娟就做了修改。

老邢和小葛当场查看了李明娟的笔记本,那上面确实有过“小件”、“中件”的修改。这是否可以证实乐氏确实是把那把西晋古剑捐交出去了呢?民警认为还不能,因为有可能乐氏故意用一截真的废铁去蒙李明娟等人,然后悄悄把古剑藏起来。所以,老邢把顾科长和老丁叫到一旁交换意见后,决定要查看一下徐燕归家是否有被乐氏藏匿着的那把古剑。

于是,一行人便去徐燕归家里查看了一番,没发现那把西晋古剑,却发现了被老徐收拾在两个大柜子里的其他旧兵器以及零配件之类。若是没有那个北京深夜来电,这两大柜子金属,肯定会被居委会的沈主任视若珍宝一般让陆鼎搬上板车给拉去作为冶炼原料了。但此刻大伙儿都知道老徐家的东西不能擅动,否则只怕没好果子吃。

然后一行人又去居委会开座谈会。民警听李明娟几人说板车离开老徐家门口后,又去了哪些地方、接触了哪些人。幸亏有李明娟的现场记录,可以如实反映一应情况。板车随后沿着金狮巷往当阳街方向去,在当阳街属于本居委会范围区域转了一圈,又收了一些废铁,这才送往街道指定的冶炼点。冶炼点位于新民路北段的人民公园那著名的白龙湖畔,街道在那里砌建了两个小高炉。一路前往没啥事,顺利跟冶炼点的接收人员办了移交。所谓移交,就是各居委会把收得的废铁原料送到冶炼点后,由街道干部接收。接收过程先是用磅秤称重,然后堆放到一边,由司磅员算出总数量后,出具一纸加盖了街道公章的收据,这活儿就算是结束了。居委会主任的挎包里还保存着这张收据,当场出示,上面记录着这车废铁的总重量是六百六十七市斤。

冶炼点是怎么处置狮巷送去的这车废铁的呢?这个,居委会方面就不清楚了,因为那是冶炼点的工作。不过,一般说来,应该已经投入小高炉化成铁水了。如果铁水质量过关.那应该喜都已经报过了。

如此,一行人的下一站就是人民公园冶炼点了。这时已是10月3日凌晨四点,但是冶炼点还是灯火通明。不过,不是在大炼钢铁,而是在重砌小高护。原来,先前砌的小高炉质量有问题,临时制作的硕大无朋的风箱也不过关,所以三台小高炉炼出的铁水质量验收全部不合格。如此,只好推倒重砌。老邢和小葛闻之,有一种心存侥幸的窃喜,问下来,9月30日收来的废铁果然还没入炉冶炼。

那就没啥犹豫的了,二话不说立刻下手翻检,把那把古剑找出来就是!

当下便着手清理废铁,可是清理结果却出乎意料,竟没有发现那把古剑!两个民警顿时一个激灵:难道遇到识货人,竟把古剑盗走了?在一旁的老丁和顾科长面面相觑,轻声问民瞥:“这是怎么回事?古剑被偷啦?”

老邢是留用老警,解放前曾接受中共地下党指令做过一些秘密工作,解放后不但被留用,而且还受到信任。他对此事已有推测,便对顾科长和老丁说:“看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为确定这一点,需要把这些废铁重新过磅称一下,看是在运输途中还是在送到这边后发生的情况。”

重新过磅的结果是:把因为搬动而掉落下来的铁屑估算进去,原先的重量是准确无误的。这就是说,古剑是在从金狮巷老徐家到人民公园冶炼点的途中不冀而飞的!

老邢和小葛的脸立刻绷紧,随后说道:9月30日参与接收并运输废铁的李明娟、小凌、小马和陆鼎,立刻随我们前往派出所。”老邢办案颇有经验,临走时没忘记把居委会沈主任的那个笔记本借走。

到这一步,已经属于“事情发生了变化”。派出所作为基层警务单位,已经不可能处置这桩关系到被北京方面关注到的西晋古剑不翼而飞的事情了。于是立刻上报南宁市公安局兴宁分局,这时天色未明,但分局担任当晚值班主任的副局长胡维新听了顾科长对此事的背景介绍后,觉得不能等到上午上班后分局主要领导来了才汇报,便立刻派人驾摩托车前往分局局长冯师骞住所急报。冯局长闻讯后,随即搭乘摩托车赶到分局。

这事儿太大,冯局长也不敢擅自作出决定,听已经奉命赶来分局的派出所民警老邢汇报情况后,立刻亲自前往南宁市公安局,向市局领导潘树彬作了汇报。稍后,市文化局一位领导也赶到市公安局,要求公安局对此事立案进行调查,尽快查明真相,追回失窃的古剑。

1958年10月3日上午,南宁警方决定成立专案组对古剑失窃予以立案侦查。专案组由市局、分局和派出所抽调的田博强、林海生、乐凯、富培德、王守略、钱思际、邢立志(即派出所民警老邢)组成,田博强和林海生分别任正、副组长,其一应工作直接向市公安局副局长刘起泉报告——由此可见南宁警方对该案的重视程度。

10月3日上午,专案组一干刑警聚在一起听老邢介绍了一应情况,稍稍讨论了儿句,便立刻按照组长田博强的指令前往派出所分别跟“软禁”在那里的李明娟、小凌、小马和陆鼎谈话。这次的谈话就跟之前派出所民普的了解情况不同了,重点是挖掘四人从金狮巷老徐家到人民公巨冶炼点这段路程中的所有细节。因为在刑警看来,既然已经确认那把古剑确实是由乐老太太作废铁捐交到板车上的,可是由板车拉到人民公园冶炼点过磅时却已没了影儿,那么它肯定是在途中“不翼而飞”的。之前李明娟、小凌、小马和陆鼎这四个当事人在接受派出所民警调查时,众口一词都承认他们一直跟板车在一起。如果此话当真,古剑离开板车的那一刻应该是落在他们眼里的。但是,这四位却又都言之凿凿地表示确实没看见曾有这一幕发生。这显然不符合正常情形,那就是其中有不正常,这个不正常应该存在于四人的叙述中。确切地说,是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中,现在,专案组所进行的第一步工作,就是要把从金狮巷老徐家到人民公园冶炼点这一路上的所有细节做一个还原。

事实证明,专案组的这个思路是对的,众刑警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先前被遗漏了的细节:李明娟、小凌、小马三人曾离开过板车。那是板车在离开金狮巷上了新民路,一路向北往人民公园冶炼点去的途中,行至距离人民公园五十来米处时,小马见马路对面有卖大碗茶的,就说有点儿口渴,是否停车去买碗茶喝?这一说,正中李明娟喝小凌之意。于是,李明娟就说把板车拉到马路对面去,咱们喝茶,我请客。小凌立刻赞同。拉车的陆鼎说车就不过去了吧,我自己带着水,就在这边喝着等您三位。陆鼎的职业在如今算是个体运输专业户,当时南宁地面上的三轮车、黄包车、板车的车夫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到头都是自己带着盛着开水的容器的。陆鼎是旧军人出身,有一个金属军用水壶,栓在板车把柄靠近车厢的位置,行车时一晃一晃的比较醒目。李明娟听陆鼎这么一说,便点头说那老陆你就在马路这边等着我们,这里太热,你把车拉到前面树荫下停着就是。陆鼎看了看前面那棵大榕树,点头,然后就拉着板车往前挪了七八米后停了下来。

李、凌、马三人过了马路,在茶摊头上买了三碗大碗茶,站在那里,喝完,擦了擦汗,返回马路这边。大榕树下,陆鼎坐在板车把柄上,喝完水后点燃了烟杆,若干口烟吸下去,满脸的惬意。见三人返回,陆鼎便把烟杆往后腰一插,说声“走”后就起身抬起车把。小凌、小马在车后推着助力,板车重新上路了。

这个停车小憩的过程,是李明娟回想到的,她一说完,刑警接着就去问小凌和小马,那两个小青年随之也记起来了,予以证实。据他们三人说,整个停车小憩的过程,也就不过三分钟。那辆停在马路斜对面的板车以及车夫陆鼎,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并非刻意要盯着的视线,他们都能证明当时陆鼎始终坐在车把一侧,一直没有站起来过,也没看到有路人走近过这辆板车。所以,这就形成了一种“因为没有可疑之处所以就不必记着”的潜意识,之前派出所民警老邢和小葛向他们了解时都没说。

现在,刑警要向陆鼎了解这个细节,而且多问了几句诸如“是否有人从路边那一侧靠近过板车”(由于马路旁边有斜坡,被板车一挡,与马路对面大碗茶摊头视角形成低洼,可能会有小孩儿靠近板车被隐蔽的现象)的话语。考虑到陆鼎是旧军人,专案组指派曾从事情报工作的副组长林海生出而跟他沟通。陆鼎的回答内容跟李明娟、小凌、小马三人相符,他甚至还很坦率地承认自己并非如李、凌、马他们那样把停车小憩之情节忘记了,称他是记得的。那么为什么之前没向派出所民警反映呢?那是怕事,像他这种有历史问题且被内控的对象,何必多嘴多舌惹人注目呢?林海生微微点头,稍一停顿:“倒也是。”

陆鼎听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他以为可以离开派出所去挣钱了.因为今天他跟客户约好要去运输家具的,人家可能已经等得心焦了。不过,刑警并没允许他离开,不仅他,李明娟、小凌、小马也得暂时留在派出所。这是因为林海生在跟陆鼎接触时,发现尽管这人回答得从容自在,似从最初见面他听林海生自我介绍说是专案组领导的一瞬间眼睛里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的惊惶神色,以及之后谈话中偶尔流露出的肢体微态,使这个经验丰富的老侦探对其产生了怀疑。所以,专案组不能轻易结束眼前这项至关重要的调查,田博强、林海生两人交换意见后,己初步将陆鼎作为嫌疑对象来考虑了。李、凌、马三人被滞留,则是属于“陪同”,为的是不让陆鼎能有所觉察。

专案组刑警经过商议,决定立刻派员前往陆鼎住所进行搜查。刑警乐凯、富培德、王守略、钱思际奉命行动,直趋陆鼎位于当阳街的住所。

陆鼎以前成过家,还有两个儿子,后来,其妻子因为跟其他男人有染,被他扫地出门了,两个儿子也因被他怀疑并非亲生,一并赶走。自此他就单身一人过日子,至今已有七年多。这一搜查,古剑倒是没有发现,却从那口盛放粗糙杂物的旧立柜里发现藏有三把军刀。刑警王守略曾当过骑兵,对军刀比较熟悉,当下拿出来一看.说这三把军刀从现代兵器收藏角度来看,还是有些价值的,其中一把刀身略有弯弧、刀背较厚刀身狭长的,是蒙古骑兵使用的战刀;另一把刀柄稍短,长大约一米的.则是日本甲型三二年式骑兵专用军刀;还有一把,则是举世闻名被称为“鹰之利爪”的哥萨克骑兵专用战刀,该款战刀用中亚铁矿石冶炼出的精钢打制,厚背宽刃,刀尖呈橡树叶形状,刀身有一条弧线型的血槽,此系世界名刀。

在当时,旧兵器尚未被列为管制刀具。所以,如果这三把军刀来路清楚,陆鼎此举并非属于违法行为。但是,刑警据此产生联想,这人是否对收藏旧兵器有兴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把在短暂的运输途中莫名其妙不翼而飞的西晋古剑,会不会是被陆鼎看中后,趁着李明娟等三人去马路对面喝茶的机会做了手脚下手行窃,比如把古剑从车上的废铁堆里抽出来,悄悄扔在路旁,然后去人民公园冶炼点卸完废铁后返回时偷偷捡起,占为己有。

于是,刑警离开陆宅后,便去新民路现场查看。李明娟他们所说的陆鼎停车的那棵大榕树下果然因受茂盛的枝叶遮掩显得光线不足,但刑警等从那个大碗茶摊头上望过去,是能够看得清树荫下情景的。新民路到这一段有个小斜坡,从而使大榕树旁边路基以外的地势呈低洼状,那里原是一家作坊,两年多前发生火灾,烧成白地,现在已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刑警拦下一辆路过的板车,按照李明娟等三人所说的陆鼎的姿势坐在一侧车把上,发现如果那把古剑放在废铁上面的话,是可以在保持坐姿不变的状态下伸手抓起来扔到旁边低洼地的草丛里去的。

这样,专案组就决定重点调查陆鼎。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对李、凌、马、陆宣布解除“软禁”,由派出所民警把四人送离。从这时起,陆鼎就受到了专案组便衣刑警的秘密监视。

与此同时,另一路对陆鼎的调查也已经启动,两名刑瞥前往分局调阅内控对象专档。查阅下来,发现陆鼎年轻时在旧军队当的是骑兵,从普通上兵到副班长、班长乃至排长。本来应该还有上升空间,但因在一次训练中遇到马失前蹄,高速行进中从马背上摔了出去,扭伤了腰,于是就离开军队回到了南宁老家。之后,他没有离开过家乡,也未参加任何党派帮会之类,以经营小生意和出卖劳力打工为生。在旧军队那段历史的证明人是一个叫“任大友”的人,关系是“朋友”。任大友也是南宁人,专档内有住址:龙胜街新和里十九号。

刑警跟着就奔任大友住址地的管段派出所了解这个证明人的情况。这人也在旧军队当过兵,与陆鼎同一连队。他因有祖传的兽医本事,在骑兵部队很受欢迎,分派到伙房干些轻活儿,另外负责整个骑兵连马匹的疗伤治疾。任大友因与陆鼎是同乡,老家住得也比较近,两人关系很好,被人视为铁哥们儿。任大友证实了陆鼎内档中所记载的那段历史,说陆鼎在当兵时确实未曾犯过血债。至于陆鼎的那三把军刀,倒也并非是其本人拿回家的,而是任大友从骑兵部队退伍时带回来的。其来源是有一次任大友以几味草药治好了营长心爱坐骑的泻肚症,他牵着那匹高头大马前往营部交给营长时,有收藏军刀嗜好的营长正在盘点他那几十把军刀,营长见其坐骑痊愈,大喜过望,当场从军刀中拿了三把作为奖赏。任大友并非骑兵,对军刀根本没有兴趣,但不敢拂长官之兴,当下谢过接受了。不久,他遇到老家去驻地送货的熟识船家,就托他们把这三把军刀捎回家去。原想让家人把军刀送给喜欢收藏一些杂七杂八物品的邻居成三先生的,后来退伍回家后方才知道成三先生当时已经病殁,所以家人就把军刀留了下来。其时,陆鼎已经回家一年多,听说任大友回来了,便去看望。任大友迷信,认为大凡军刀,肯定杀过生沾过血,知道家人没把那三把军刀送出,心里就揣惴不安,正拿出来准备烧香纸祭祀一番。忽见陆鼎至,不禁喜出望外,他断定陆鼎肯定乐意接受军刀,而且会收藏。

任大友怎么断定陆鼎会这么做呢?因为他在军营跟陆鼎闲聊时,曾多次听陆鼎吹嘘过:别看我陆某一副落魄相,我家祖上可是名门望族!三国时的东吴丞相陆逊就是我的祖先。我家以前是有家谱的,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到我老爸那一代,是陆承相的第四十三代后人啊!所以,任大友认为陆鼎可能会对收藏军刀有兴趣。因为他在部队里时曾听说过,陆鼎负伤离开骑兵部队回地方时,曾再三要求把他使用的那把军刀带走,被长官坚决拒绝。当时,任大友正好进城去买中草药了,没赶上送他,否则的话倒是想把自己的一把不错的匕首送给他聊以慰藉。现在,他正在考虑如何处置眼前被他视为“大凶杀器”的三把军刀时,正好这位铁哥们儿来了,于是当场就说明了自己想把这三把军刀送出的意思,问陆鼎是否有兴趣收藏,陆鼎闻之大喜,再三道谢。

专案组一干刑警对于陆鼎自称是陆逊后人的这一信息大出意料,继而想想觉得也有可能。现在正需要寻找陆鼎冲古剑下手的作案动机,眼前在其有收藏军刀嗜好的基础上又冒出了一个“陆逊后人”,那其作案动机可以予以初步认定。于是,经上报市局刘起泉副局长批准,于10月4日午夜将陆鼎刑事拘留。

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鼎到案后,专案组连夜对他进行讯问。哪知,这主儿进了讯问室甫一落座,还没等刑警开口,他便直截了当地说您几位是为那把古剑的事儿找我的吧?那把剑是我取的(这个“取”字显得别出心裁),这是正当行为,因为这把剑是我们陆氏家族的,我是陆逊家族的后人,我有权收回祖上先人的遗物。

刑警说你是不是陆逊后人,这个跟专案组没有关系,我们对此也几无兴趣,我们奉命调查失窃古剑的下落,以及查明案情,追查案犯。现在你作为疑犯,必须把一应作案过程老老实实予以交代。听明白了吗?

陆鼎点头,然后做了以下内容的交代——

9月30日上午,陆翻和前几天一样,拉着他的板车前往居委会。候得李明娟、小凌、小马三人到齐,便开始了最近三天一次做熟了的挨家挨户接收捐交废铁的工作。最初没啥情况出现,陆鼎只是默默地贡献劳动力,主要是拉车,接收废铁时他负责最后一道程序——把每件废铁摆放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以便不影响板车正常行进,以及尽可能多装些。这样一直到了老徐家门口,乐老太太捐交了那截“废铁”。早在乐老太太拎着“废铁”走出家门时,眼力超好的陆鼎就已经瞧出这应该是一把古剑的“残骸”。

陆鼎是金狮巷的老住户,自打他爷爷那一代就在金狮巷置地造屋定居下来了,而老徐家也是世居老住户,他当然知道老徐家原是经营旧兵器修缮的,到其曾祖父方才转业去了典当行做朝奉,但老爷子转业不改行,还是从事旧兵器修缮工作,而且一直把这门技艺传到徐燕归父亲手里。30日那天,当陆鼎看见乐老太太从屋里拿出一截条状“废铁”时,便马上断定这是一把古剑。这条“废铁”最后是经陆鼎之手放上板车的,他不禁动了瞧个清楚的心思。他毕竟跟刀具打过数年交道,知道古刀剑若留名通常会在哪个位置。刀因为比较厚,所以留名一般会在靠近刀柄的刀身横向偏上位置,而古剑的话则是刻在剑柄上。不论刀还是剑,通常说来凡是留名的,那么其来头都是有点儿讲究的。陆鼎的祖父和老爹都是旧知识分子,爷爷在清朝衙门干过幕僚,老爸则在清朝县衙做过誊抄员,民国时还做过北洋地方官员的师爷。所以,他从小被逼着写过数年毛笔字,虽然算不上有学问,但寻常楷、隶、草等字体尚能识得写下一看,剑柄上刻着“平原之剑”,他虽然自称是三国名将陆逊之后,但却不知道“平原”是陆逊之嫡孙陆机大名士的别名。待借着把古剑往车上放的时候换了只手趁机把剑柄转了个向,他只一瞥,就是一个激灵!“华亭陆机”!乖乖,那不是咱老陆家的物件吗?从这一刻起,陆鼎就打起了让这把古剑回归陆逊后人之手的主意。

陆鼎知道古剑被运往人民公园冶炼点后,今明两天肯定不会被投入小高炉,因为那边的小高炉还在重砌。所以,还有时间留给他作如何下手的考虑。他的潜意识中感觉到要做成此事的难度很大,因为不管是此刻运输途中还是稍后抵达冶炼点后,古剑都是处于“有人在场”的状态下,而且还不是个别人,是多人。而古剑混杂于废铁堆中,又不易挪动抽取。因此,眼下他只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古剑在放到板车上去时,不露声色地选了一个便于抽取的地方,似是随手一放将其插在板车一侧的大件废铁中。

在陆鼎看来,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而且来得是那么迅速。板车还没拉到人民公园,小马就提出喝茶的建议,且被负责人李明娟认同。机会来了!他自己带着水壶,有充分不离开板车就地停留等候的理由。下手其实是一瞬间的事。他是在李明娟等三人离开板车这边,只穿越马路的三分之一时就已果断出手,轻轻从废铁中抽出古剑,抛在马路路基旁边废墟的杂草丛中。整个作案过程,只不过十来秒时间。

李明娟等三人喝茶返回后,根本没发现板车上已经少了一件条状“废铁”。板车拉到人民公园冶炼点后,陆鼎赶紧卸车,然后以要去给客户运货为由,匆匆离开。赶到现场,他停车“小憩”,下到路旁低洼处废墟,在杂草丛中稍做搜索,就找到了古剑。这时的板车是一辆“赤膊”空车,车上只有两根麻绳。陆鼎立刻把板车就地掀起,倚靠在那棵大榕树上,搞起了检修。一番鼓捣,就把古剑用铁丝牢牢地绑扎在板车底下。拉车上路,只怕孙大圣正好在天上腾云驾雾路过,那双火眼金睛也发现不了板车底下竟然藏着一把千年古剑。

陆鼎拉着空板车回到家里,从板车底下取了古剑,用一块旧蓝布包起来,跟那三把军刀一起放在那口立柜里,然后出门去给客户运货了。

刑警听这主儿交代到这里,对其他的已经不感兴趣了,因为刑警已经去过其住所,搜遍全宅所有旮旯,并无古剑,料想这主儿已经将古剑转移到另一隐秘之处了,所以就急不可耐地追问古剑的下落。

陆鼎喟然长叹:“唉——那天我在外面揽了三桩活儿,傍晚问家,发现门锁被撬,那把古剑已经没啦!”

什么?没啦!有刑警吃惊得差点儿一跃而起。田博强、林海生两人倒是闻言泰然,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林海生缓缓开腔:“古剑没了?它去哪儿了呢?”

陆鼎回答:“应该是被人偷走了,刚才我说过,门锁都被撬了嘛!”

田博强思索片刻后说:“老陆,这样吧,咱们现在一起去你家看看。”

陆鼎对自已竟被刑警以“老陆”相称,有一种像是欣慰又像是轻松的感觉,马上点头道:“好好好”。”

这次,专案组叫上了市局值夜班的技术室痕迹鉴定警员老宋。此刻正是夜深人静行人稀少的时辰,一行人悄然前往当阳街陆鼎住所,没惊动四邻八舍,进入屋里后随即开始工作。

老宋勘查下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陆宅大门上的司必灵锁,确实是由外面往里撬开的。确切地说,不是使用螺丝刀等工具以蛮劲硬力所撬,而是用某种薄型且有一定硬劲儿的卡片插入木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后,往里推动把司必灵锁的锁舌顶缩至锁身后得以开启的。该卡片应该是金属材料制作的,因为在铜质锁舌上留下了摩擦形成的痕迹。大门金属拉手上提取到三枚戴着手套的指印,借助放大镜观察,系案犯所戴之劳防棉纱手套留下的。

第二,在陆宅客堂间的那张陈旧八仙桌台面的木板缝隙间,提取到少量铁锈粉末,疑系陆鼎向刑警的交代中所供称的,他把古剑带回家后放在桌上,然后找了一块蓝布把古剑包起来的过程中遗落下来的。

第三,在藏匿古剑和那三把军刀的立柜表面提取到数枚不同的指印,除陆鼎本人和刑警前往查看时留下的指印,还有与大门拉手上相同形状的指印,也是戴了手套后留下的。

勘查完陆宅后,刑警又去徐燕归家,在他家的卧室里提取到了遗留的铁锈粉末。

10月4日上午,专案组邀请退休工程师薛老先生对从陆宅和老徐家提取的铁锈粉末做金相鉴定。薛老先生有留洋攻读金属材料分析的经历,回国后长期供职于上海某钢铁企业,系沪上著名的金相学专家。薛老先生家里有光学显微镜,但是他的意见是这是刑事鉴定,必须严谨,所以建议去广西医学院借助该院研究病毒使用的进口显微镜和医用X光机器进行双重检测。专案组接受了薛老先生的建议,派员陪同他去了广西医学院。薛老先生当场就给出了检测结论:受检物系同一件金属器物上脱落的金属粉末。

当天下午三时,专案组举行案情分析会。大伙儿根据以上勘查结论作出判断:陆鼎关于其所窃之古剑遭人盗窃的交代属实。古剑失窃时间是在9月30日下午,盗窃古剑的案犯具有反侦查意识,从其戴着手套作案之举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个老手。

应该如何对该案犯进行侦查?众刑警进行了讨论,形成以下观点——

第一,认为那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就是冲那把古剑而来。否则,他潜入陆宅后,不可能只盗走了古剑,而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从在陆宅遗留的指印来看,那个案犯根本不关心其他,把大门上的司必灵锁对付下来后,直接就奔向立柜,取了古剑随即离开了。临走时还没忘记把大门带上。

第二,该案犯是如何察知陆鼎悄然获取了这把古剑的呢?刑警认为很有可能是在无意间发现的,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但还是意识到这是一件可以卖出好价钱的古董。因此,这个家伙大概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甚至可能是一个多次盗掘古墓的积年老贼。

第三,如果这个判断是准确的,那么,“黄雀”是从哪里开始跟踪陆鼎的呢?刑警认为应该是将新民路那棵大榕树作为起点开始进行跟踪的,其时间节点应该是陆鼎把一车废铁拉到人民公园卸下后返回途中在大榕树这边停下“修车”时。陆鼎从路旁废墟杂草丛中找到古剑,用铁丝绑扎于板车底部的一幕,正好被可能偶然路过的的“黄雀”瞅在眼里,于是就开始跟踪了。分析到这里时,有刑警提出:“黄雀”有可能就是在看见陆鼎所做的那一番动作的同时发现那截条状废铁乃是一把古剑的。

于是,专案组就决定把新民路那棵大榕树区域作为调查“黄雀”信息的重要触点,由林海生、乐凯、王守略、邢立志负责调查,调查要点是“黄雀”在那里出现过后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另一个调查触点则是当阳街陆鼎住所区域和徐燕归家区域,由田博强和钱思际、富培德负责,向群众了解是否有人看到过“黄雀”在陆鼎家或徐燕归家附近出没过。

四、兵分两路

10月5日,专案组兵分两路对“黄雀”进行调查。先说说由组长田博强主持的对徐燕归街坊邻居的查摸情况,很简单:一天忙碌下来,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傍晚,刑警正准备回专案组驻地时,忽然获得一个消息,徐燕归出差回来了。于是,田博强说可以去跟徐燕归见面聊聊,没准儿有望获得什么意外信息。

徐燕归的返回并非已经完成了这趟采购煤炭的差使,他和同事老刘在北京稍做停留从煤炭部获得采购批文后,随即前往抚顺。到沈阳转车时,车站广播找人,要求“来自广西南宁的煤炭公司徐燕归同志听到广播后速往站长室”。老徐过去一句,站长向他递来一份他所供职的煤炭公司的电报,要求他收到电报后立刻返回南宁,返程车票由沈阳站办理。老徐以为家人发生不测,自是惶惶不安。拿到返程车票后,他便去车站附近的邮电局往妻子张翠鸣供职的卫生防疫站挂了个长途电话,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准备要捐给松江的古剑失窃,案情受到了市里的深切关注,市文化局根据上级指示,为尽快查明情况,跟煤炭公司联系让他立刻返邕。

徐燕归这一路上都想着古剑失窃的事。老徐遇事思路清晰且喜欢琢磨,他一路上都在分析,此刻就向田博强等刑警提供了一个情况:有人知道他有这么一把古剑。

这个人叫阎庆复,四十多岁。这人家住本市共和路南二里,但听其口音并非地地道道的南宁本地人。他的籍贯,据说连旧警察局的户籍警都弄不清楚,因为他自报的籍贯地经常发生变化,梧州、桂林、百色、贵港都出现过,有两次被旧警局传唤过去接受调查时,报出的籍贯还有跨省的。直到解放后重新登记户籍时,民警跟他做了几次谈话,还向其也住在南宁的几个亲戚做了了解,最后定为十万大山的钦州贵台镇。这是1951年阎庆复一次请徐燕归喝酒时亲口告诉他的。就是那次喝酒,徐燕归方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把西晋古剑并非机密,外界是否有流传不清楚,但至少眼前这个闯庆复是清楚的。

阎庆复向徐燕归透露,他之所以清楚,是因为这把古剑是他转让给徐燕归的典当行朝奉老爸的。阎庆复说当时他手头拮据,正好遇到一个坎儿,急需钱钞解决。万般无奈之下,他就将这把古剑转让给了徐老爷子。把古剑转让给老爷子私人而不是典当行,那是因为他还想将其赎回。但一时又无法确定几时有能力赎回,于是就跟老爷子相商:是否可以延长些时间,容其手头宽松后再来赎回。老爷子同意了,但说这不合典当业规矩,所以只好私人掏钱了。老爷子当时还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此事是瞒着典当行老板的,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违规操作。当然,徐老爷子之所以肯帮这个忙,那是因为阎庆复出身古玩经纪人世家,祖上数代都是做古玩中介生意的。这数代家族经营者中据说阎庆复做得最好,因为他的思想比较开放,敢于搞突破,他突破的是古玩中介生意人的底线——不能跟盗墓贼建立业务关系。这个突破,对于他的创收当然大有好处。不过,人的境遇单凭大胆机敏并不全都济事,有时还要看运气。阎庆复那一阵儿运气不佳,生意做得不景气不说,还因为跟盗墓贼产生了合作方面的分歧,而让黑道分子对其住所搞了一次夜袭,人没挂,也没伤没残,但财帛却是大受损失。所以,那把西晋古剑他最后未能赎回。抵押借款变成了转让,那价钱肯定是明显低于市场价格的。因为徐老爷子的估价是按照典当行的标准来进行的,拦腰一刀还得打折。阎庆复为此每每想起,总是觉得肉痛。那是1939年的事儿,之后,阎庆复突然在南宁地面上失踪了。

这一失踪,就是七八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稍后专案组找到阎庆复后,方知这家伙去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处所——监狱。当时他非常落魄,在当地的名声也受到影响,然后古玩中介就做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只好转战广州。在广州,他结识了两个香港朋友,他们干的是鼓捣真假古玩的行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阎庆复跟他们一见如故,凑在一处几经密议后,决定去上海做事。这一做,就做进了监狱。他们用假古董行骗,对象是一个德国老爷子,涉案金额有点儿大——银洋三千。赃金刚刚到手,对方便已察觉受骗,报了案,结果三人在虹口汇山码头登轮想返回广州时被巡捕房的布控便衣卡了下来。判刑不轻,判得最少的阎庆复也有七年。不过,他在监狱没待满刑期,抗战胜利后清理监狱时,该案的受害人因是日本盟国德国籍,而且据说跟日本宪兵队有什么关系,加上当时正要腾出监狱准备关押汪伪政权的那些汉奸,所以,国民党政府就把阎庆复提前释放了。阎庆复离沪后去了广州,又混了两年弄到了一笔钱钞,这才回到南宁。

之后,阎庆复就想让古剑回归自己手中。他去找徐老爷子,但徐老爷子已无法正常沟通,当他出现在徐老爷子面前时,徐老爷子连人都已经不认识了。阎庆复料想无望,只好知难而退。

一晃到了解放,新政权提倡“自食其力”、“劳动最光荣”,所以阎庆复就开了一家旧货铺,小生意做着玩儿,心思还是用在鼓捣古董上。因为有以前的关系在,因此每年还是能做成几笔中介生意。1951年秋的一天,阎庆复给正在煤炭公司上班的徐燕归打了个电话,约徐燕归下班后两人在矾阁街“雅味斋”见面小酌,有事要谈。徐燕归知道阎庆复以前跟老爸有生意上的交往,阎庆复经常去徐家,他们多次在一起吃饭喝酒。老爸去世,阎庆复也曾专程到场吊唁,所以不管对方约见他的动机如何,徐燕归都是要去的。

让徐燕归出乎意料的是,阎庆复竟然知道他家里有那么一把古剑,而且阎庆复说那是他转让给老爷子的。然后就说到目的,想把古剑赎回,请徐燕归说个价钱。徐燕归生性比较谨慎,解放后遇事又增添了一份政治敏感性,看阎庆复那副神秘的样子,暗忖这笔买卖别藏着什么么蛾子,所以推说自己并不知道此事,而且老爸去世后,家里已经将其留下的那些旧兵器和零配件什么的一股脑儿全部清理掉了,以此回绝了对方。

徐燕归临末告诉刑警,之后阎庆复没再跟他联系过。

专案组认为这可能是一条破案的线索,于是,就按照徐燕归所提供的住址去向阎庆复住所地派出所了解其人的信息。派出所接待警员打了几个电话后,告诉刑警此人已于1953年初因涉嫌反革命敌特分子罪行被市局速捕,被判刑七年,现在在南宁监狱服刑。

当下,田博强等三刑警便去南宁监狱外调。阎庆复果然在那里服刑,当时监狱有一个中队是制作玩具产品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阎庆复竟然被指定待在设计室,据说设计的产品还曾获过奖。刑警向阎庆复调查下来,证实了徐燕归所提供情况的真实性。鉴于阎庆复自1953年就已被捕入狱,其间未曾出过监狱一步,所以刑警认为可以排除其对古剑失窃案件的涉案可能性。不过,刑警考虑到另一种可能性:阎庆复在服刑期间是否向其他服刑人员聊起过这段经历,其中有人如今出狱后动起了盗剑的心思,对徐燕归家进行监视,那天瞅住陆鼎顺走古剑的机会摇身一变化作“黄雀”。

于是,刑警把这个猜测亮了出来,要求阎庆复对相关情况进行回忆。果然,阎庆复承认自己不但在监狱跟服刑人员闲谈时说及过古剑,在看守所关押等待处理时也曾说过。三刑警听后心中一阵窃喜,当下即让阎庆复把在看守所和监狱跟哪些人说起过古剑、具体说了些什么等等一一说了一遍,当时的听众加在一起竟有三十七人之多。接下来,刑警对涉及的人员情况、去向及现状进行分析,然后再开始进行外围调查。

兵分两路,田博强等三刑警在进行上述调查的时候,另一路由林海生主持的由四名刑警组成的调查小组也在开展工作,具体情况如下——

根据之前分析案情时的思路,由林海生主持的对大榕树区域查摸“黄雀”线索的基本思路是:这家伙当时应该处于能够窥察到陆鼎一应动作的某个位置。现在,林海生等四名刑警抵达现场后,就地分开,在新民路两侧寻找哪些位置可以窥察到陆鼎的动作。然后,开始走访处于这些位置内的固定摊贩。

新民路是一条比较偏僻的马路,如果不是通往人民公园,这条马路边是没有什么人来设摊做小生意的。公园辟建已有六个年头儿,总算有了些摊头,不过还是零零星星不成气候。直到最近,由于大炼钢铁在人民公园设了治炼点,来来往往的群众明显增多,产生了消费需求,这才有附近的居民前来路旁设摊,卖茶水、槟榔、水果、糕点以及小百货,也有近郊农民挑着担子前来出售蔬果以及捕捉到的鱼虾。当时工商部门对于这种设摊现象不予禁止,也不要求摊贩申领执照;税务所也不来收税,至于城管、食监部门,当时还没设立,所以当时前来设摊的人就渐渐多起来了。刑警分头走访这些摊贩,上前先问人家9月30日那天上午是否来这里出摊了,摇头的就没往下打听,点头的才聊几句。如此一番忙碌下来,运气似乎尚可,刑警王守略竟然从一个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来这边摆摊头卖葡萄的小老头儿那里打听到了一个可疑的对象。

小老头儿说,那天上午,他就是在这个位置——该位置在陆鼎所交代的作案点的马路偏南方向斜对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陆鼎当时“修理”板车的情形——设摊卖葡萄的。那人过来后,在侧边站了片刻,待先来的两个女顾客买了葡萄离开后才开腔,说给他挑三串葡萄,既要成熟又要完整的,掉果的不要。小老头儿给他挑选的时候,他问价,问完后还还价。小老头儿降了一次,他还嫌贵。小老头儿一边给他挑选,一边又报出了一个价,对方却不吭声了。小老头儿以为对方觉得价格合适了,抬头一看,这人站在那里,脸朝马路对面的大格树,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什么,竟是那么专注凝神。小老头儿受其影响,也去看对面,看见的是一个板车夫把板车竖起后倚靠在树上,正在修车。小老头儿很不理解,不知这有什么值得那么专注地盯着看的,于是就把葡萄放在面前的箩筐上,让顾客看一下是否合意,同时说了再次降低的价钱。那人终于收回目光,看了葡萄,试图第三次还价,遭到小老头儿的拒绝,于是就掏钱买下葡萄后离开了。

王守略对小老头儿所言产生了兴趣,立刻追问:那人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小老头儿说他只记得那人是直穿马路往对面走的,至于朝南还是往北,因为当时来了一个新顾客,他也没留意。

刑警又向了那个顾客的年龄、体貌,小老头儿回想了片刻,说:“三十出头儿,瘦高个子,穿灰色衬衫和劳动布裤子。还有,他戴着帽子,一顶米色布帽!”

这时,一阵儿风吹来,林海生抬头看天色,像是快要下雨了,看着小老头儿摊子上还有不少葡萄,于是就掏钱买了三串,大家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着。过了一会儿,小老头儿忽然补充道:“那人可能就住在附近,因为我记得曾在兴宁路一带看见过他几次。那是去年夏秋时节,我当时有一辆自制的用四个废轴承当轮子的简易小板车,放水果的箩筐装在上面可以到处拉着沿街叫卖,轻松省力。后来小车被人偷走了,现在就只好在家附近摆固定摊头了。我记得曾好几?

信笔由墨2021-07-07 03:41:01
这篇不理想。各位凑合着看吧。莫抱怨,慰情聊胜无。
风酥酥2021-07-08 00:46:52
好看,谢谢转载!
whalx2021-07-08 04:05:37
这篇其实也不错!有很多细节耐人寻味。对于各色人等,五十年代还真是一个挺不7错的年代。谢谢你贴出来这些好东西!
zhige2021-07-11 13:47:45
挺好的啊,只是断断续续看得时间长了些。那个年代没有监控等科技手段,破案全凭个人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