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父亲是当地的土财主,也只想做土财主,比如吃好点、娶个小老婆等。尽管他有很多土地房子, 但连儿子去读书都不舍得花钱。
然后, 一个意外改变了整个家族的走向。我外公的大哥在他15岁时被土匪绑架了。尽管赎金还没有对外公家的总资产造成严重损失, 但甘于做土财主的外公父亲不得不改变他的思路, 认识到在乱世光有钱是不够的,于是送几个儿子去读书。这就开始了我外公在国民党时期发迹、在共产党手里倒霉的人生。因为他本人喜欢动手做技术,并不热衷政治, 但被卷入政治, 是一个被时代玩弄的人。
在讲我外公故事细节前, 先描述一些整个外公家族的大背景。外公的大哥, 也许受到被绑架的刺激, 15岁开始读书, 但进步神速,很快考入30年代我们省的警察学校(当然是国民党的),不久参加了蒋经国的第一期庐山训练班,解放前是一个省的警察、地方武装头子。解放后作为战犯坐牢。我外公的姐夫,从抗日后期就做到某个省军统头子,在共军过长江后,在一个地阶市,在国军主要将领都借故逃离后,他坚持带二三个师抵抗到底, 被俘后被当场枪毙。
我外公大概出生在1910年,比他大哥小七八岁,他大哥被绑架是约7岁, 所以他是适龄就开始上学。他中规中矩地性格,有些书呆子气,在家族的大背景下,上完高中, 没有上大学。大概在哥哥姐夫的帮助下,他抗战初期就做到国民党的县长。(这大概是他没上大学的原因之一,因为高中文凭已足以让他进官场)他本人不喜欢政治、不喜欢官场,做了几年县长就辞职回乡了。我外公从高中起就喜欢学英语,操弄机器。
我们家乡解放后,我外公全家族就都倒霉了。更倒霉的是他那个党国忠臣的姐夫在他们的家里藏了500-1000只枪,解放后不知是被动搜出、还是家人里有人告密后被搜出。我外公自己又因自己的缘故经历先更惨后好转的戏码。50年,那时我外公已不是国民党官员多年,国民党高官的哥哥已去坐牢、姐夫已被枪毙,被认定地主,已进入“稳定”的被压迫生活。一天, 县公安局的人忽然来抓他。在牢里,共党公安问他:你是否还私藏枪支?他说没有。几天后,公安直接拿出证据说:他们检查了我外公做县长那县的国民党政府的记录,发现我外公辞职时私自带走两把手枪。这下, 我外公说:他回乡后不久, 一个他的高中时期校友、当时声称是新四军的一个土匪头子把枪借走了、再没还回来。转折是:我外公的那个校友还活着,还在我省某个县做县阶干部,更幸运的是那个人没有“负义”,为我外公出了书面证明。这样, 我外公不仅被释放, 而且被认定为“同情革命的地主”,他因此几乎没被批斗(也因为他们村和附近村也不少更大的地主、和更大更坏的国民党官员)。
地主的日子是艰苦的, 我外公因为善于机械维修、机械操作,在没有私有经济的农村, 他靠修钟表、修收音机和做裁缝为家里带来不少收入。文革结束后, 也在他老年时, 因为家乡的几个初中英语教师不足, 一当某个老师生病(如产假)、培训, 他就去代课。
在我的眼里, 我外公是一个古怪的人、冷漠不友善的人。主要是受到学校教育形成的对地富反坏右的仇恨,家里因他的地主身份而受到的负面影响,使我从小不喜欢他, 应该说我从小反感他。举几个例子:我外公来我们村某家做裁缝时,中饭一般在雇主家吃, 晚饭不一定。这时, 我妈就会让我去雇主家叫外公来我家吃晚饭。每次我去叫他,我外公就特别侨情。我外公, 与我父母是一分钱也要算清的,在农村这种人被看成小家子气、不近人情。我大了后,懂得:他这样做是减少他的身份对我们的冲击, 创造条件让我们与他划清界线。我外公在1992年去世,到死都遗憾的是:因为他的地主身份对几个舅舅婚姻的强大负面影响。恢复高考后,外公几个兄弟的好几个外甥和外甥女都考上大学,但孙女孙子中一个也没有,我的那些舅舅们只好自嘲说:风水都外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