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野花不採白不採2022-02-26 03:06:44
作者简历

 

程远,1952年生于北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77级,毕业后先在北京装潢研究所工作,1984年回到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任教,曾赴美国举办画展及学术交流。现为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美术研究所所长、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建筑学会建筑美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纽约街头画像
 
作者:程远
 
 

初来乍到

 

1991年春季,我的学生蓬刚特地由波士顿驱车过来,专程接本人出肯尼迪机场,再前往由别的朋友介绍的哥伦比亚大学附近住所。
 
临近波士顿市区前,蓬刚指着远方如森林般的摩天大楼,告知:“从这景象,可以看得出昔日纽约的辉煌……”
 
我不懂什么叫做昔日。
 
红灯,停顿,一个喷射过来,挡风玻璃上泛起一片泡沫。蓬刚无奈地摇摇头,从驾驶盘前取下枚“QUARTER”,摇下侧窗递了出去。于是,有个黑人开始用刷子清理泡沫。
 
绿灯一亮,驱车继续。穿过几条小街,人虽不多,氛围却凸显冷漠瘆人。无论房前或道口拐角处,不是站着些胸前插手的胖女人,就是牛仔裤露出半截屁股的小青年,其呆滞凝视的眼神如同影片中阴暗镜头似的,给人带来一种对于生命威胁的恐怖感。
 
蓬刚赶忙拿出地图进行搜索,猛地拍了下脑门,说:“哎哟,我怎么把车开到以抢劫著称的哈林区来啦!”
 
我的头发也跟着立了起来。
 
根据朋友的建议,我在纽约的谋生手段是到街头画像。
 
到达的第二天,我便前往曼哈顿,去找被大学同学小俊电话里介绍的人,以求得初来乍到的关照。
 
曼哈顿,并不似想象的那么广阔,摩天大楼全密集在一个半岛上。据说,最早先有三分之一的地界为海洋。而当下,正如身处芝加哥的发小“小波波”所讲:纽约容纳了全世界的最时髦,也囊括了全世界的最低俗,它永远是“灰色”的象征。
 
步行至南城,沿着街道寻找门牌。老远,瞧见前方有个人蹲在水泥柱旁,拼命冲我摆手。他越摆,我越好奇,盯着、盯着,直至临近才恍然大悟:嗐,原来此人在拉屎。
 
又前行了段时间,找着了地址,是一所半地库。门铃的声音令人颇感意外,竟是已然疏远的《东方红》曲调,立即勾回对文革的联想。
 
“谁呀?”里面传出的嗓音特凶狠。
 
“我,小俊介绍来的。”
 
门一开,主人连腮、寸头,三十四五岁,一身笔挺的毛式制服,手中持个大烟斗。更叫人晕菜的,是他脚上的那双土了吧唧白边儿“懒汉鞋”,由于底子太薄,在美国如此高大的族群之中,人愈发显得矮小。感觉此鞋,似乎在全世界仅剩下这么一双了,实在含股灰色幽默味道。
 
主人名叫艾未未,见了本人,面部表情缓和许多,招呼道:“呵,请进。我还以为是街上混混儿捣乱呢。”
 
坐稳后,我向其阐明拜访来意,是想寻求帮助,商量商量本人今后怎样在纽约的生存问题。
 
主人富有经验,开口言道:“没有任何问题。像你这样学艺术的最好生存方式,就是到街头去画像。我刚来时也干过,挣了不少钱,现在不干了。没关系,到时候我给你找个伴儿,让他先带你开个头。以后,就全凭你自己了。在美国,要依靠自己,除此之外,还得能吃苦。”
 
接着,我询问起其他的困惑。
 
主人回答得既自信又坚定,语气中,带股不屑一切的男子汉气质,好像本人提出的所有疑问,均显得跟孩子般的不成熟。特别对于大陆老婆“忠诚”的担忧,他简直哈哈一笑:“你,也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嘛。”
 
之后,他领我到街面的专业商店,买了全部街头画像所需的行头。并介绍给我,他以前在电影学院的同学,目前也在街头画像,让其先带带我。
 

 

《意向》程远绘

 
街头画像白天最稳固的地点,是曼哈顿中央公园东南角的小动物园前,林荫道两旁长长的休闲木椅。头像正价为:素描,15美元一张;粉笔色彩,35美元。上海人精明,又想出个点子,配上80美分成本的白色纸框,每幅多加5美元。
 
我头天刚到此处,眼瞧着有个绰号“唐老鸭”的,几笔,便勾出个人头,钱就进兜了。致使本人不禁浮想联翩:“照此下去,该能挣多少钱啊!”
 
谁知在此连混三天,愣没“开胡”。原因是,怕丢面子,总感觉招呼生意跟妓女拉客似的。于是就坐在那块儿干等,表情还特一本正经,以至无人前来问津画像。
 
闲着无趣,我只得转而观看旁边林荫道上一组黑人小女孩玩跳绳。两条长绳,对着抡,中间的女孩拼命原地跳脚,噼噼啪啪极富有节奏。似乎证明了一种说法:“非洲艺术本能强,欧州艺术创造强,亚洲艺术模仿强。”真是一种讽刺。
 
这时,有位台湾人借机凑过来,对本人进行开导:“不是我说,你们大陆的就像久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猛地被放出来给你们自由,也不会把握……”
 
虽听着不爽,却也无言以对。
 
天黑回家,分文未挣,致使本人忧心忡忡:倘若天天如此,咱从中国带来的美元,哪经得起在纽约的花销呀?越想,越不是事,便即刻拨通了正居于纽泽西插队战友黄钢的电话:“喂,我跟你说,咱哥儿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快帮帮忙,帮我找个刷盘子的活儿吧,多少钱一小时都行。”
 
黄钢那头一股劲儿地安慰:“别急,我帮你找……我跟你讲,凡是来这里的中国人都认同这样的观点,既来之,就挣美国他丫的!”
 
孰料第二天,不用黄钢,本人街头上钱了,三十五美元。
 
缘由为,一位体型异常肥硕的30来岁黑人妇女,坐在旁边木长条椅上已经多时了。她肯定关注到了本人的尴尬,因为老冲着我笑。
 
我明白这表情的意思,就是想画张像。本来是件好事啊!可自己内心却犯起了嘀咕:“哎呀,瞧其臀部如此之宽阔,少说,也有五百斤的分量。如果坐进咱这‘海滩’椅,岂不给压塌了!”
 
黑人女性似乎洞悉出本人心中的犹疑,微笑地用手指了指她所坐的极为结实的橡木条长椅,出声:“I  SIT  HERE .”
 
承蒙您大开冥顽,实在是个相当不错的主张。我赶忙过去,以极其严肃的语调声明:“不像,不要钱。”
 
一切安置妥当后,我开始描绘起自己人生第一张挣钱的画像。尽可能追寻着以往所有写生的优秀历程,眯紧双眼,左比例、右笔触,炭精棒都快把那张纸给鼓捣破了……结果,画出来的效果却极其糟糕,标志在于,一点儿也不像。
 
按理,人家可以退货不付钱,然而善良的黑人妇女却支付了十足的全价,二十美元。之后,我又接到另一个活儿,十五美元。
 
于是乎,本人就开启了街头画像的全部成熟过程。
 

 

《悲剧》程远绘

 

街头画像的商机

 

中央公园东边,相邻著名的“第五大道”,隔三差五就要举办游行,不属政治,而是名目繁多的节日。尤以“南美节”最为精彩,无数衣着五彩缤纷袒露肚皮的西班牙裔姑娘,激情奔放、旋转如飞……这些接连不断的游行盛会,便给画像者带来了无限的商机。
 
从生意角度,白人顾客肯花钱,偶尔还会给你几十元的小费;黑人,虽普遍愿意被画,却经常讨价还价。不好意思,很不情愿接待亚裔顾客,因为面孔过平,画美了,做出眼睫毛(女性),模样怪怪的不像。画逼真了,尽管得到本人的赞许,后面却排不上队。然而描绘白人与黑人则不是这样,由于他们脸部结构突出,不管你如何往眼窝里加强阴影对比效果、挑出长长的睫毛,都没事。特别十六七岁的白人小姑娘一入座,那叫个青春靓丽,画者来情绪,观众涨激情,没几笔,后面便排起了名号。您,就勤等着收钱吧。
 
最难对付的,为犹太人。
 
我认为,世界上有两个族群聪明度最高:其一,中国人;其二,犹太人。或者说两者在算计货币之间伯仲难分。
 
平日里,公园里基本见不着什么犹太人的踪影。但一过“犹太节”,也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几万人马,乌鸦鸦黑滚滚地压城城欲摧。他们分为满面长须的“黑礼服帽”与“瓜皮帽”两个派系。每家主人身后,全尾随着一大长溜由低到高的孩儿群,计划生育差着呢。面对这支团队最令人头疼的,若想从他们身上讨到全价的画像钱,比登天还难。
 
有一次,我与一位“黑礼服帽”家族谈判。费了半天口舌,非但画价被压低,还让人家估算出四个半人头。
 
“怎么叫做四个半呢?”我问。
 
“我这个婴儿,脸小,所以只能算半个。”黑礼服帽眼神熠熠生辉。
 
“可画到纸上,尺寸都一样啊,五官一个也不能省呀。况且,婴儿眼睛比例还大呢,还管不住自己乱动呢。”
 
“我说四个半,就四个半,这是我给你的机会!”
 
我胸中怒火腾升,一挥手,不画了。
 
照行内规矩,假设一个艺术家跟赖皮顾客吵崩了,周边画家不能马上接手,否则将违背孔夫子“义”的伦理规范。的确,旁边同伙儿都遵循了此条契约,尴尬了那犹太家族老半天。
 
可利益驱动,总会形成叛徒。嗅到味儿的老手“唐老鸭”,没多会儿便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立起手掌半遮面地与那位“黑礼服帽”窃窃私语。于是乎,此桩买卖就被拉至他的门下。
 
这孙子快手,不出十五分钟,把五个小孩一张纸全然搞定。
 
令本人欣慰的是,待他进一步推销五美元的纸画框时,却与黑礼服帽发生了激烈的口角。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边全部发挥出各自族群最大限度的智慧与激情。尤以“唐老鸭”更为精湛,执著地一直把那个犹太家族追出百米开外的大马路上,嘴皮子依旧絮絮不休。
 
当然,他一分钱也没挣着。叫本人高兴得一满了不地。
 

《白色》程远绘

 

摆脱警察

 

街头画像,虽算不上神圣的职业,可一旦画家沿街摆开阵势,里外三层,黑白黄种色相间,甚为壮观。我们把这叫做“上街拿钱”,而且又不用交税,收入斐然。
 
为对付这帮人,纽约警察成立了专门的小分队。如被抓着,先戴手铐,尔后由警车带到局子里进行“正面照”“侧面照”“按手印”,再询问姓名与地址(画家回答都是事先编好假的),最后,放人。
 
初冬,十四街,道旁坐着一溜儿画家,有:东欧、俄国、中国的,还夹杂着一名日本“卡通者”。当时,我正好没生意,穿着一身无比宽阔的牛仔长大衣,叼着“薄荷”味的香烟,悠闲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只是突然间,一辆警车由西向东疾驶而来,我清楚地看见一个胖胖的、留着小胡子的警察,半身悬于车外,车还未停,他就飞身跳下径直朝我们一伙儿扑来。一腰的警棍、手电筒、记事本、左轮手枪在疯狂地抖动。
 
急之又急,慌之又慌。我本能地大喝一声:“来啦!” 随即左手拎着画具,右手拽着海滩躺椅,朝警察来的相反方向,夺路而逃。这个方向不能错,因为瞬息交错,对方难以掉头,否则,会被直线追击的警察顺势虏获住。
 
问题出在不是警察,也不是逃离方向,而是自己的“起跑”。
 
鉴于多年缺乏跑步锻炼,加之起动过猛,时间稍一延续,就发现自己的鼻子离地面越来越近,于是拼命地倒腿,可腿怎么也追不上“重心”。都说:“跌倒的瞬间,人是不会思想的”。可我就在这“倒腿”与“重心”的相互争夺中,愣是思考了整整的三秒钟。“左手一只……右手一只……”,我眼睁睁望着那愈来愈清晰的路面,最后,也是第一次,亲吻了美国的大地。 
 
如果你想成为流浪者兼艺术家,没有百折不挠的精神、顽强的意志,那是绝对不足以胜任的。
 
经由警察的三次奔袭,本人已丧失了全部的画像“行头”,此时,正躲在地铁的“下站口”边,轻松地眺望远处“战场”,警察围剿其他画家的动态。
 
“地铁口”,属于逃避警察追捕最好的避难所,只要一转身,立马就可消失在四通八达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西方人个头很高,透过他们去“浏览”场面,必须踮脚、探头。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一只大手从后边放在我的肩上,绝对地道的纽约发音:“GO!”一转头,哎呦,纽约的便衣根本看不出来。这警察的神色是威严的,口气是强硬的,本人立马变成了什么英语都听不懂的“糊涂蛋”,摊手、摇头。满脑子却在想:“手铐、正面照、侧面照、假地址、完了。”
 
当他指着周围依墙而立,别的画家所藏放的“行头”而让我拿着时,本人眼神猛然亮了。
 
你知道什么叫正义吗?那就是“对诬陷的反证”!我睁大眼睛,高声说:“NO ME!”他吃了一惊,神情失去了最初的威严:“NO  YOUR’S?”“YE,NO  ME!!”我更加坚定地回答。沉默了一小会儿,我记住了一辈子都没忘记的、标准的纽约英语:“GO HOOM。”
 
飯盛男2022-02-26 08:16:42
美国也有城管。幾年前日本東京歌舞伎町也有位中国来的拉皮条的、写了本介紹日本街頭事的書、紅了。入了日本籍、
英二2022-02-26 11:44:31
文中的天新是我的朋友,他最后回国还是我送他去的机场
飯盛男2022-02-26 15:30:04
你也会絵画
英二2022-02-26 16:40:50
有时
英二2022-02-26 16:42:35
有时
吾道悠悠2022-02-26 17:26:09
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