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最后的日子
徐家祯
外公、外婆从正屋搬到厢房里去住之后,我们还到杭州去过几次,但住 在外婆家的次数少了起来,大半住在旅馆。这跟大舅的子女都逐渐长大、人口 多起来了大概有关。另外,外公、外婆被赶出正屋,我们却住了进去,心里怎 么会安?
然而,我们每次去杭州,总常去外婆家坐,也在大舅处吃饭。但我记得 那时好像外公、外婆已独立开伙:菜让大舅用的女佣买菜时带来,烧煮则由他 们自己料理;或许也有那位佣人帮助,但吃则在厢房里吃,不能跟大舅一家“革 命群众”同桌。我们在正屋饭厅时团团围坐着吃饭时,外公、外婆常已吃完了他 们的简单饭菜,然而他们并不进饭厅来,只在走廊上走走、坐坐,等我们吃完 了去跟他们谈话。看到两位古稀老人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我们怎么会心安?
那时我与妹妹已二十出头,弟弟也都在中学念书。我们可不管外公、外 婆是地主还是农民,照样去他们房中坐,但是,外公、外婆总一定不再有心情 讲故事了。
我父、母也丝毫没有把外公、外婆当“敌人”对待。我们出门游玩或吃饭, 外婆一般总归同往。外婆身体一直很健,但那时不知为何双手抖动起来,于是 两人的家务事,倒反外公做得比外婆更多。外公是个意志坚定、忍耐力甚强的 人,遇到任何挫折,我没有见他抱怨过,只是板着脸默默忍受。这点,我也有 点象他。而外婆,则常要罗嗦几句。尤其在我母亲前。
外公、外婆与大舅一家分开住后,根据当时不成文规定,只准拿一月八 块或是十块生活费,大舅只好按规定给他们。那时我父亲虽也已套上“反革命” 帽子管制起来,但并没有抄家或没收财产,经济丝毫不受影响。于是我们每次 去杭州总问外公、外婆钱够不够用,留下几百元钱给老人零用。
既然我父亲头上也笼罩着一朵乌云,当然就不敢再将外公、外婆接到上 海来住。否则,如果大胆一点,不管它政策不政策,把外公、外婆请到上海来 住,在我们的大房子中安度晚年多好!
不过,即使我们有胆量去接,想来外公、外婆也是没有胆量去上海的。 当时上海的“四清”也已开始,如果查出我们窝藏“地主”,不但我父亲会“罪”加一等,而且两位老人真的会押送回杭,这样受一下惊吓不是反而弄巧成拙、害了 两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