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往事-（2）五根筋
在医院工作多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和行行色色的病人及家属。但更值得回忆的是那些共事多年，一起经历刀光剪影的同事。现代西医的诊断和治疗不同于传统的中医，很多程序很难单打独斗，大多需要多人合作完成，也就是英语里的team work。同你合作的人可能是同科室同专业的同事、也可能是相关科室不同专业的同仁；既可能是医生、也可能是护士、技师；既可能是风流倜傥的帅哥、貌美如花的美女也可能是操着南腔北调的油腻大叔或是体型如枣核的大嫂大妈（这是我们一位外科主任对他那位护士长太太的经典形容）。虽然他（她）们都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但性格各异，专业能力参差不齐，工作中的争执冲突是难免的。好在只要都是为了病人着想，所有的问题都应该能解决。回想起来在医院二十年多，前前后后同事无数，很多是要感谢的，实在想不起来要憎恨谁。
闲话少说，今天我先说说这位＂五根筋＂同事的故事。
刚进医院时我被分配到外科系统，当时还不能确定那个专科，需要在各专科轮转做住院医师三年，然后双向选择定专科。这是我们医院当时的土政策，和其他医院可能不同。我们是文革后第一批正规毕业生，各单位都很重视，但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培训计划。
我第一个轮转的科室是骨科。骨科当时的住院总医生（就是高年资的住院医生，通常当过一到两年住院总后就可以晋升主治医生了）是我们伟大领袖的老乡，在骨科已工作好几年了。他好学肯干，刻苦专研同时又为人热情，深受领导的青睐、同事的赞赏和患者的喜爱。他对我们这些刚入门的菜鸟也非常有责任感，经常手把手耐心地教授我们专业知识。但是和我们伟大领袖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北京工作生活多年仍乡音不改。
一天科里来了一位大腿骨折的病人，一大早住院总带着一群住院医去查房。他仔细检查了病人又拿着Ｘ光片由浅入深地给我们讲解了一番，听得我们佩服的五体投地。最后他说：根据他的情况我们先给他做跟骨牵引，牵引几天后再复查X光，根据牵引的结果再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跟骨牵引就是在跟骨上打根钉子，再在钉子上挂上不同重量的铁锤，通过重力的原理来牵拉病人的腿部逐渐使折断的腿骨恢复到正常的位置。
住院总说完医瞩后轻轻地摸了摸病人的脚踝，说了句＂五根筋＂，然后潇洒地飘出了病房。我们一群菜鸟呆呆地跟在他身后，相互看了看，眼睛里一片疑问，有的人张了张嘴但没人敢出声。
我们查完房回到医生办公室，住院总还在外面忙。大家终于憋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一位说：＂踝关节周围应该只有三组韧带（韧带是医学术语，俗称筋），踝内侧韧带、踝外侧韧带和踝前韧带，咋会有五根筋呢？哪两根筋是什么韧带啊？＂。另一位说：＂我在医学院时解剖学我学得不错，住院总肯定是口误了，踝关节就只有三组韧带＂，说完赶紧拿起教科书翻了起来。
住院总在外面忙完，走进了医生办公室，大家立刻停止了议论。住院总看了看大家，问了句＂大家有什么问题吗？＂办公室里一片哑雀无声，还是没人敢问。
我们中仅有一位女中豪杰，姓范。她比我们早毕业几年，已在骨科工作了一段时间，和住院总的关系比我们要稍微随意些。她实在按耐不住，问道：＂您刚才查房时说踝关节有五根筋，我们反复查了，踝关节只有三组韧带，您说的另外两组韧带叫什么名称？＂
住院总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踝关节有五组韧带啦？我查房的时候说，这个病人跟骨牵引铁锤的重量是五•公•斤！＂美国的医生考试（USMLE）第二步有一门叫CS (Clinical Skill)，考试地点在费城。给你几个假扮的病人，让你做问诊、体检，最后写下病历，做出初步的诊疗意见。这门考试的一部分是英语能力尤其是口语能力的评分，往往有些外国考生英语口音太重没能通过。
医生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有时可以挽救一条生命但说错话或导致误解，也有可能延误抢救。人命关天，责任重大啊！
五跟筋的故事成了骨科多年的开心果。住院总以后一路高升，最后官至副院长。
在此顺便说几句我们的女中豪杰范医生，她也是个有故事的同事。
范大医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女杰，身高一米八多，体重一百八十多斤。因有先天优势，篮球打得好特招入伍，曾在军区专业篮球队任中锋，退役后保送医校（工农兵学员）。
范大医生为人豪爽，走起路来咚咚有声，一路旋风，犹如三步上蓝。
一次范医生看门诊，来了一位外地病人，初次来北京看病。范医生三下五除二问完诊查完体，拿起一张X光照像申请单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往病人手里一塞，说：＂先去照像＂。
病人胆怯怯地问：去哪照啊？
＂出了门往右＂范大医生不耐烦地说。
病人一瘸一拐地出了门诊楼，往右拐出了医院大门，又向前走了几百米，途中问了N个人，终于找到了门脸很小的八里庄照相馆。推门进去说：师傅，照相。
师傅手一指＂那边凳子坐下＂
那位老哥一坐下，脱下鞋袜，搬起一只脚。
照相师傅一脸不解，＂大哥，你这是干嘛？＂
老哥说：＂我这只脚疼，医生让我来照相？＂。
说完就把范医生开的单子给了师傅，师傅一看，哑然失笑，把老哥赶回了医院。
范大医生开会做检讨。范大医生委屈地说：＂我是说让他出了诊室的门右拐到放射科照X光像＂。放射科就在骨科诊室的右手边。
数年后，范大医生改行做行政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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