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天香,多秀气的名字,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然而见到本主,却令人大跌眼镜,这是小学里一个肮脏的男孩子。
常年累月穿着父亲的下井工人劳保帆布制服,厚重肥大,裤脚高高地卷起来,袖筒最下部用来擦鼻涕,发光发亮,最讨厌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啃指甲,秃秃的指头让人提心吊胆,千万别咬到指肉。
一天早上开课前,老师注意到他的裤子有些异常,仔细一看,原来是裤子的膝盖处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子,应该是他娘撮住破烂口子直接从外面缝线,缝口倔倔地挺着,特别扎眼。女老师苦笑,应该在里面缝针才对嘛,这个娘真万难,根本就不懂针线活。
学习,也是大家的笑料。
到了初中,英语老师点名让他站起来大声读课文。像大多数同学一样,他在每一个英语单词下面用汉语标注,例如,“第一课 lesson one”, 念出来就成了“来审问!”他那充满自信大声的朗读让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审问谁,审问你自己。
语文课也出洋相,把老师刚刚教过的“饮茶室”念成“饭茶室”,弄得老师哭笑不得。
然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初中毕业后,下煤矿,挣钱了,买上衣服,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而且干净整洁,再也不吃手指甲,似乎变了一个人,一个浓眉大眼,虎气生生的大帅哥。
一天,上了高中的老同学接到班主任通知,去医院看望万天香。
两个星期前,他在井下出了大工伤。
煤矿运输大巷线路长,通风压力需要调压,每千米设有狭窄的风门,在此增压。
这天,万天香急着赶到工作面接班,所以明明看到迎面而来的电车拖着长长的运煤车斗,却想赶在车头进入风门之前闯过去。电车司机使劲地打铃提醒危险,因为正常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迎面行走,风门中间的空隙太窄,勉强能通过电车。然而,铃声似乎成了命令,万天香鬼使神差地迎面跑起来了。电车司机情知不妙,立即刹车,刺耳的滋,滋,滋铁轨车轮摩擦声灌满整个大巷,同时,车头后面疾驶的装满煤炭的车厢由于急刹车而发出剧烈碰撞的哐哐声。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出乎意料,已经来不及了,万天香被挤在风门水泥墙和沉重的电瓶车头之间,狠狠地被揉搓了一个圈儿。煤矿救护队花费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人完整地拽出来。
医院拍片发现,他的骨盆,胯骨粉碎性骨折。
贵人自有天佑,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居然成功地对接上了所有的碎骨。
同学们见他时,他的臀部已经被石膏打成了雕塑品,两头高高地挂在顶板上。这个平时从来说不上话,没有朋友的同学第一次感受到为人重视的自尊,很是激动,默默记在心里。
万同学身体复原后,人的腰部以下,也就是臀部明显细瘦,不影响走路,结婚生子无异于常人。
自然不能再下煤矿,一直在矿食堂工作,还被培训做厨,十几年下来,成了食堂的骨干。1997年,矿食堂跟形势,开发第三产业,由万天香挑头在矿区外主干道旁开了一间颇有规模的二层楼饭店。当时,公款消费为主,每天饭店客满,热闹非凡。
他的头衔在内是贾汪煤矿食堂主任,在外就是开发饭店总经理,这就有了派头。
人道,富在深山有远亲。
每天天黑后,整个楼山呼海啸般地狂嘶乱叫。
他俨然成了整个矿区最有名的人,当地人说最吃香的人。凡来饭店吃饭,都以认识万天香为荣,大呼小叫地要万总陪酒。他殷勤备至,客气有加,陪了这桌陪那桌,频频举杯,互祝万福,嗓音比上学时又高出几倍,然后面红耳赤,醉醺醺酒气冲天。
在矿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几个老同学自然把公款招待任务安排在此,与万天香交集甚多,再也不提当年上学咬指甲的糗事,满口万总,万主任亲切的叫着,人要捧人才会互相受益嘛。这时候,他自然就会加菜加酒,坐下来欣然奉陪,然后打折优惠,连吃带拿,让老同学倍觉码里人的风光,贼有面子。
万天香心高气爽,成了矿区饭店王国的国王。
所以啊,后生可畏就是这个理,千万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孩子,你不知道他将来会混成什么样子。